第四十一章 诀别叶圣陶 1988 年2 月29 日下午,撕裂人心的哀乐,伴着号啕与抽泣的哭声,在北京 八宝山革命公墓礼堂回旋…… 党和国家领导人以及各界人士送的花圈和花环,摆放在灵堂内外;佩戴卜花的 长长的人流,在缓缓地向静卧礼堂中央鲜花翠柏丛中的叶圣陶先生的遗体鞠躬致哀, 向这最后一位五四文学运动的元老挥泪诀别。 叶圣陶是我国著名的作家。教育家、出版家和社会活动家;是中国人民政治协 商会议第六届全国委员会副主席,中国民主促进会中央委员会名誉主席,中央文史 研究馆馆长,中华全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委员,中同作家协会顾问。他于1894 年 10 月28 日出生在江苏省苏州市的一个贫民家庭;1988年2 月16 日走完了他人 生九十四年的最后旅程,于北京逝世。 他在漫长的一生中,不仅给中国人民留下了非常宝贵的精神财富,为民族解放、 人民革命和新中国的建立,力发展人民教育和出版事业,为巩固川发展爱国统一战 线,为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事业,作出了卓越的贡献;而且还以他的精神、道德、 作品、事业、言行,培养教育了一代又一代的作家、教师、编辑札出版工作行。他 是中华民族知识分子的楷模,是中国人民的骄傲,是举世公认的一代师表。他的光 辉的名字,将永远载入史册! 在向叶圣陶遗休告别的人流中,有党和国家的领导人,有首都各界知名人士, 也订他曾经花费心血培养和帮助过的作家…… 78 岁的姚雪垠就是其中的一个。 当姚雪垠随着人流走到叶老的身旁,看着叶老慈祥可敬的面容,浓重雪白的双 眉时,不禁失声痛哭。他深深地向叶圣陶先的遗体三鞠躬,向他尊敬的师长和朋友 挥泪告别…… 姚雪垠从八宝山回到家贝以后,心潮了直难以平静,他胡乱地吃过晚饭,便坐 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挂在墙上的叶圣陶给他填的那首“高际台”出神。 看着,看着,好象那条幅上的一行行、一个个的毛笔字,渐渐地变成了叶圣陶 的音容笑貌……四十多年来,叶圣陶对他的帮助、指导,他同叶圣陶之间的交往和 情谊,就同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都非常清晰地展现在他的眼前…… 早在二十年代,姚雪垠在上初中的时候,就从课本上读到了叶圣陶写的短篇小 说《隔膜》。之后,他又读了叶圣陶的许多作品。从那时起,他就对这位著名作家 非常敬仰和崇拜。到抗日战争末期,姚雪垠由青年跨入中年人生的关键时刻,由在 创作道路上探索的第一阶段,转向第二阶段的紧要关头,叶圣陶先生更直接给予他 有力的关系到他一生创作道路的重要帮助和指导。 那是1945 年暑假的一个晚上,年方三十五岁的姚雪垠,刚由四川三台东北大 学来成都度假。成都东方书社经理为了向一些著名作家约稿,在他们的书社请客, 姚雪垠也应邀参加。在这里姚雪垠遇到了久居成都的著名作家叶圣陶。 在此之前,姚雪垠一直在酝酿小说《长夜》的构想。但由于种仲原因,他并没 有最后下定决心,动手写作。 这天晚上尽管天气十分闷热,比他年长16 岁的叶圣陶在散席后并没有马上离 开。“你近来又在准备写什么东西?”叶圣陶来到姚雪垠身边坐下后,亲切地询问 道:“能否把打算同我谈谈?”“我正在酝酿一部自传体的长篇小说《长夜》,考 虑已久,但始终没有下决心动手写作,现在思想上很苦恼,本来这次未成都就计划 去找先生指教,今天在此遇到了你,我真有说不出的高兴。”姚雪垠非常兴奋他说。 接着,姚雪垠一口气向叶圣陶讲了两个多小时,才把《长夜》的主要故事梗概谈完。 “叶圣陶先生,你说这样的题材可不可以写?”姚雪垠诚恳地问道:“情给予 指导,我心中实在没有把握。”“你的题材和故事都很好,我听着、听着就被完全 吸引了。”叶圣陶说,“请不要再犹豫了,赶快动手写吧,我相信你一定会写成肆 的!”“谢谢你的帮助和鼓励。”姚雪垠说:“我很快就动手写作。”由于叶圣陶 的鼓励和指导,从这天晚上起,姚雪垠终于最后下了决心,进行《长夜》的写作; 这样才使这部优秀的长篇小说在两年后问世,三十多年后重印, 1984 年又被翻译 成法文,轰动了巴黎和法国……而且《长夜》的写作,还为以后创作长篇历史小说 《李自成》作了准备。叶圣陶的帮助和指导,使姚雪垠终生难忘。他在1947 年3 月写的《长夜》后记中说:“…… 当时叶圣陶先生曾劝我把它(指《长夜》)写出。从这天晚上起,我才有写的 决心。若没有这次闲谈,也许这故事会永远放在心里,等将来埋在土里,永远也写 不出来。”当时间距此过了二十九年之后,姚雪垠于1974 年7 月初在武汉接到了 叶圣陶6 月28 日给他的信和照片。他在反复观看照片之后,又兴奋地看着信。 “何日唔面未可料,俾兄知我近时之状貌。此帧摄千1971年6 月初,其地为香山公 园。今相距三年,而大体尚如是,无大差异也。”姚雪垠看完信和照片后,当即作 了一首:《奉寄叶老圣陶》的诗。 拄杖青山意态间, 似听绿叶隐鸣蝉。 须眉已满昆仑雪, 笔墨曾笼玉垒烟。 朴素文章秋水净, 清新词句露殊日。 至今后学头亦白, 难忘瑶华哺稚年。 1974 年7 月2 日 当姚雪垠将诗和自己的半身照片寄给叶老后,很快使得到叶圣陶的回复与鼓励 : 奋笔雄怀, 论文妙绪, 好音数度欣承。 酝酿长篇, 夏冬无间神凝。 闯王始未完编日, 待赓书天国金陵。 选题材, 惟欲攻坚, 功力能胜。 影中白头犹方壮, 看炯然双眼, 英气眉枝! 想望勤劳, 耽闲吾愧填膺。 汉皋京市殊非远,. 盼甚时把晤良朋。 定相将, 叙昔谈今, 意兴云蒸。 以香山小憩照片,赠雪垠先生,承题一律并贻半身小影,览之喜极,口填高阳 台一首,以为酬答印斋 正之 1974 年7 月叶圣陶 姚雪垠得到叶圣陶的高阳台后,无比喜悦,很快就让人义裱出来,悬什客厅。 如今,时间距那时又过了十四年,叶圣陶先生已与世长辞,后学姚垠从八宝山挥泪 诀别叶老回到家中,观看此词,见物思人,好不伤痛。在十年功乱之中,从1974 年开始,姚雪垠同叶圣陶中断联系多年以后,又相互频繁地通起信来。这时的叶圣 陶已是八十高龄的老人,而且有一个眼睛的视力又非常不好,但当他从信中得知姚 雪垠已经写完了《李自成》第二卷,并且希望得到他的帮助和指教时,他还是仔细 看了原稿,并对稿于提出意见。在1977年9 月25 日回信中有一段是这样写的: “稿中运用现代词语,尚觉颇多。我意作者叙述部分,自不妨运用现代词语, 而凡在引号之内当事人之说话,则最好尽可能避免现代词语。即如我此处所用‘可 能,即为现代词语,其来源系翻译书籍,若令明末之人说之,虽非大谬,亦为小疵。 未知兄于此点持何意见。若以为鄙意可采,则通体寻检,其事亦其繁也。……”对 叶圣陶所提的意见,姚雪垠在修改时,经过消化、思考都予以吸收。 事实说明,《李自成》的第二卷以及各卷,不仅包含着茅盾的许多心血,而且 也渗透着叶圣陶的辛勤汗水…… 姚雪垠真是有幸,他的大作竟然得天独厚地受到了我国五四文学运动巨匠和元 老的匡扶与指正。 在姚雪垠和叶圣陶的交往中,有时他们还相互把各自写的诗给对方,彼此交流 思想,交流感情,交流情况,互相鼓励,互相促进。 比如,有一次姚雪垠把自己写的一首诗寄呈叶老,叶圣陶则回信说: “于大诗未能奉和,敢钞七一年夏间所作题为《偶成》之一律以为报,并希教 之。 三百篇前早有诗, 三百篇后太繁孳。 陈言莫蹈良难必, 创获方案宁易期? 当境洽情诗更好, 斟唐酌宋我胡为? 工夫诗外放翁句, 八十余龄始得之又如,1974 年9 月姚雪垠将他写的五首《咏史》七律,寄给 叶圣陶,敬请赐正。这五首中的最后一首为 启蒙一代凭群力, 胜业千秋各自传。 海外有心研旧著, 人间无意忘前贤。 笑容常记巴山日。 瑶函频来京国天。 白首多惭负厚望, 疏星凝眺独悄然。姚雪垠并在信中对叶圣陶说:因为“第五首有‘海外有心研 旧著,一句,我顺便告诉你一个故事。去年5 月在武汉市文艺座谈会期间,华中师 范学院讲现代中国文学史的青年教师李鸿然同志对我说,武汉几个大学中教现代文 学史的老师们都不知道除鲁迅外,对其他‘五四’老作家应该如何讲授。他们组成 了一个小组去外地‘取经’,到了北京大学,北大新文学史教研组的同志们告诉他 们说,罗马尼亚有人:要研究叶老的小说,前年来我国访问,特意到北大访问新文 学史教研组,问我国对叶老小说研究的情况。北大的同志们只好回答说对‘五四, 作家除鲁迅外,都没有顾得上研究。我相信,这种研究工作,迟早会提到日程上的。 五四新文学运动是借群策群力推动起来,并缔造了新的历史时代。在当时有贡献的 前辈们,后来行是不会忘记的。历史永远是前后继承的,不管后未有多少发展,必 是在以前的基础上发展出来。”——1975 年12 月12 日,姚雪垠在武汉给叶圣 陶写信,告诉他要来北京住相当长一段时间,修改《李自成》第二卷。 叶圣陶得信后即刻回复—— 雪垠吾兄惠鉴: 台驾将来京,闻之已久,屡次打听,未得确信。顷接12 口赐中,言下旬到京, 且留居较久。喜跃之情,不言可知。承示两点经验,系从切实践履中来,我自以较 能领会。 今后构思执笔之余,至盼随时惠临,倾谈种种。小酌数杯。无妨频数,实力上 娱,自属深冀。匆匆作复,藉表欢迎。 即请大安 弟叶圣陶上 1975 年12 月14 日夜 当姚雪垠在1975 年12 月21 日来到北京三夭以后,叶圣陶即在他北京东四 八条的住处为姚雪垠专设家宴欢迎,他们多年未见,兴奋异常,边喝边次,无比欢 欣。同姚雪垠前来赴宴的,还有《李自成》第一卷责任编辑江晓夭,出席作陪的是 叶老的长于叶至善夫妇。 席间笑风生,好不热闹。姚雪垠一边吃着鲜美可口江苏风味莱肴,一边高兴他 说: “叶老,我多年以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苏州菜了。今天,真使我大饱口福。” 他仔细品尝了一口松鼠桂鱼之后,接着道,“你年事已如此之高,眼力又不好,还 花费了大量时间和心血,阅读我的原稿,并认真提出宝贵意见,实在使我感动。现 在让我敬你一杯,祝你健康长寿!”叶老虽已八十一岁高龄,但仍举杯一饮而尽。 让儿媳再斟满一杯后,兴奋地对姚雪垠: “今天我们能在此开怀畅饮,倾谈种种,实力甚丰。我衷心祝你的大作早日完 成!请再干一杯!”家宴结束以后,叶圣陶感到仍未尽兴,同姚雪垠交谈时的种种 情景,总在他的脑际浮现。12 月27 日,他感情沸腾,不能自禁,当即填词一首, 然后用毛笔工工整整写在宣纸上。 雪垠兄到京数日后即惠访,谈叙甚欢。作水调歌头为赠: 为别亦云久, 共饮又灯前。 眉棱炯眼端相, 气壮更神全。 今夕滔滔汩汩, 平日孜孜吃吃, 环注写长篇。 环注写长篇。 大顺兴衰迹, 胸次沸奔泉! 立场工, 观点确, 今古坚。 听君斯旨综要, 如握颔珠然。 反复熔裁想象, 赓续周稽博汀, 悉力事精研。 复自定程限, 完稿人零年。 姚雪垠出望外,获词后当即仔细读了几迫,然后喃喃他说:“叶人过奖了,实 在不敢当!后学定把叶老对我的评价,作为鼓励,不断努力!”之后,姚雪垠就把 叶老给他的这第二首词也装袜好,挂在书斋,直到如今。1977 年夏天,姚雪垠为 了给《李白成》后三卷的创作搜集资料,曾去沈阳。锦州、秦皇岛等地,参观、考 察清故宫和松山战役、山海关大战的遗址。回京后,他把此行的情况和收获,写信 详细告诉了叶圣陶。叶圣陶阅后提笔回信:雪垠吾兄赐鉴: 顷接手书,悉东北之行大有收获。我于明清之际史实可谓殊无所知,兄既亲采 材料,将融入小说,则切盼以下三部早出,于中受教矣。 左目仍不能用,写此信凭右目,潦草不恭为歉。即候著安圣陶上1977 年9 月 16 日在此后,从1978 年2 月到1988 年2 月的十年期间,姚雪垠由武汉迁到北 京居住,并且被选为全国政协第五届、第六届委员,叶圣陶则是全国政协第五届常 务委员,第六届的副主席。他们之间除过书来信往,互相交流之外,在每年政协召 开会议期间,见了面便亲切交谈…… 而今,叶圣陶走了,永远也看不到了。 姚雪垠怎能不哀伤?怎能不思念呢?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