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秋芳作品 “求求你们,先不要告诉他!” 由主任是著名数学家陈景润的夫人,也是彪子父亲带的“兵”,看着彪子从小 长大。为他检查后,由主任没有回答,慢慢地把眼镜摘下来,一只手使劲揉着双眼 内侧的凹窝。 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不错眼珠地盯着她,半晌,她才说了一句:“小 芳啊,你看,我随随便便的一句话……”由主任有些尴尬,挤出一丝笑。 我的眼睛快要瞪出来,屏住呼吸等待她继续往下说。 正在这时,彪子推开里屋的门走了出来。由于检查时间太长,他显得有些疲惫。 他看看我,看看由主任,我赶紧收拾起慌乱的心绪,送给他一副轻松的笑脸。 由主任似乎看懂了我的心思:“没什么大事儿,别太紧张啊。不过啊,咱们院 这台机器比较陈旧,看不太清楚,我马上给你联系301 医院,去做个核磁共振。” 说完,不等我们回答她便一转身走了出去。 我不知道309 医院的机器是否真的像由主任所说“比较陈旧”,心里巴望着确 实如此。 我和彪子在由主任的安排下,立刻赶往301 医院。 一路上,我的心慌慌的,乱乱的,不知等待我们的是什么。我紧紧依偎着彪子, 拽着他的胳膊不放。尽管结果还是未知的,但一个狰狞的“癌”字不停地在我眼前 闪现。301 医院很具权威性,我心里祈求他们给我一个正确的,令人心安的答案。 我抬头看看天,天空很蓝。 在核磁共振室门口,我紧紧攥着彪子的手。他的手是湿的,我的手在不停地颤 抖。 “别紧张。”彪子使劲儿把我的手握在他的手心儿里,好像要做检查的不是他, 而是我。 我好像感觉到他就要一下子被那圆圆的罩子吞噬了,眼泪“哗哗”地淌,双腿 开始发软。 “你看你,别这样,别这样。”他笑着,眼里闪过一道亮晶晶的光。有几位大 夫站在我们身边。我知道彪子心里也很难受,但他要笑给别人看。 “我害怕。”我说什么也不愿放手。 “别怕。”他抽了一下鼻子,“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害怕没有用。快, 听话,别让人家医生等着。” 彪子两天之内第三次被推进了那圆圆的罩子…… 我平定一下情绪,站在马林主任的身后,显示屏上一幅幅画面快速地切换,我 暗自观察医生们的表情。 突然,他们锁定了一屏影像,仔细看了又看。 “太晚了,真可惜。”马主任转过身,一脸严肃地对我说。 我的眼前一阵发黑,医生们又继续说着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只看见他们的嘴 唇在动。“倏”地一下我又回过神来:“你们说什么?什么太晚了?”我的声线在 颤抖。 马主任在显示屏上指给我看:“这儿,这儿,全都是,太可惜了。” 我的脑袋“嗡嗡”作响,心里一片空白。我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不相信这一 切就这么发生了,仍然抱着一丝侥幸:“你们……你们不会看错吧?” 没有回答,屋子里死一样的寂静。 恍惚中我看到我的彪子还静静地躺在那里,恍惚中我知道欢笑从此离我远去。 “求求你们,先不要告诉他。”我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 彪子出来了,尽管很镇静,可我还是从他的眼中读出一分稍纵即逝的惶然。他 并没有问结果,而是死死地盯住我的脸,我的眼睛。他很聪明,知道我是很外向的, 一切都会写在脸上,瞒不过他的眼睛。 我“表演”出一脸茫然,撇撇嘴,耸耸肩,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他像是放 了一半的心,又把头转向医生那边。 “傅老师,您先回去吧。我们这是为您加班做片子,还没吃饭呢。等下午上班, 我们研究一下再出结果。”马主任很镇静,理由也充分。我心里很感激他,在关键 时刻帮了我一把。 彪子虽然急于知道结果,但却不愿意让别人饿肚子,于是连忙说:“好,好, 不急不急,先吃饭。”拉着我便往外走,我能看出他的忐忑。 我想,真实的结果今天是不能告诉彪子的,而今后是否告诉他、怎么告诉他, 我还没有想好。仓促中,我决定无论如何先把他“糊弄”回家。 “那不行,要等一起等,咱们在附近吃点饭,下午一起来。”彪子态度很坚决。 “可是……”我一时不知该怎样支应他,忽然想起忙了一上午,他还没有输液, “要不咱们都回家吃饭,吃完饭你回病房输液,我让小徐陪我来。”小徐是彪子的 助理,这几年一直跟着他。 一向固执的他被我哄上了车。回到家,又一道难关在等着我。 婆婆早就做好了可口的饭菜等着我们回来。一进门,婆婆就用张皇的眼神迎着 我们问结果怎么样,医生怎么说。面对一位历经风霜的老人,我不敢想象她得知儿 子真实病情的场面。我怎么忍心告诉她?就是告诉彪子,也不能告诉她。 我只有继续演戏:装出一副饿坏了的样子,大口大口地吃饭,事实上却如鲠在 喉,难以下咽。“妈,有水吗?我渴死了。”我想用水把堵在喉咙里的东西连同泪 水一起顺下去…… 终于没有露出破绽。 吃完饭,我和婆婆催着彪子回病房输液。可能是被我的“表演”迷惑住了,彪 子倒也听话,一个人乖乖地顺着大坡朝病房的方向走去。我的目光送了他很远,很 远,不知道在未来的路上他是不是也会这样渐渐地离我远去。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 转弯处,我往前狂奔了几步,怕他会永远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一转身,跌跌撞撞地奔向车里,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悲恸,面对小徐“哇哇” 大哭起来。“小徐,彪哥不好,医生说太晚了。” “怎么可能?不可能!他身体那么好……”小徐也惊呆了。 我抬起泪眼双手合十祈求着上天,保佑我的彪子,保佑我,别把灾难降临到如 此相爱的两个人身上。 我拼命止住泪水拨通了彪子二姐的电话,将实情告诉她,让她和我一起去医院, 我不敢独自面对那白纸黑字的无情通告。刚刚挂断电话,我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 又找到她:“二姐,你跟同事交代好,如果妈来电话,千万不能说是我把你叫走, 她会怀疑的。”我的直觉不错,二姐刚一离开,婆婆的电话就追了过去,她的同事 说,傅洁出去给单位买东西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