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秋芳作品 “芳芳你看,这刀口像不像一个奔驰车标?” 彪子真是棒!第二天一早他就醒了,麻药的力道掌握得很好,比预计提前了2 个小时。不过我想他一定是心疼我,怕我着急。 医生给我们打来电话,让送些萝卜水给彪子。我们就像听到了天大的喜讯,别 说萝卜水,就是人参水也得第一时间送到。 我戴上大口罩,穿上白大褂,端着萝卜水一路小跑赶到了ICU 门口,真想亲手 喂到他嘴里,但还是被医生挡在了门外。我只好回到病房,时刻准备着听候ICU 的 召唤。 下午1 点多,电话铃突然响起来,我第一个冲过去,心想一定是又需要什么东 西了。 “芳芳!”电话里传来一个又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啊,我是芳芳,您是……?” “连我都听不出来啦?”声音稍显无力,但透着兴奋。 “你是谁呀?”我迟迟疑疑地努力在头脑里搜索着、判断着。 “我是你老公啊——!” “啊!天哪!彪子!你是彪子!”这不是谁在跟我逗闷子吧?我的心一下颤抖 起来。电话那头的人用尽力气呵呵地笑了两声。 这家伙就是这样,他总能给你无数的出乎意料,自己也乐在其中。事后才听说, 他知道我被挡在了门外,怕我着急,就借了护士的小灵通给我打电话。 很快,好消息一个接一个: “胆汁很充沛!” “胸水很清亮!” …… 我时刻盼望着彪子能再打电话过来,他像是猜透了我的心思,总让我在情绪最 低落的时候听到他的声音。 我终于可以“全副武装”地去看他了。尽管已经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我还是 被眼前的情景吓坏了:他静静地躺在床上,被各式各样的仪器包围着,粗粗细细的 管子插在腹部,引流袋挂在床沿。 我的心像针扎似的痛。好好的一个人,一下子变得千疮百孔的。 彪子很疼,但是很坚强:“别怕,管子会一天天减少。”他竟还有力气安慰我。 他指着旁边的一个医生:“这是牛博,我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他。”我 充满感激地冲牛博点点头。 “护士们都对我都很好,护理得很专业。”我忙不迭地连声道谢,彪子一定想 让我替他及时道谢。 探视时间只有5 分钟,他并没有向我描述他的痛苦,甚至没来得及告诉我他最 想吃什么,只是在我临走的时候嘱咐:“先不要告诉老人和孩子。” 我明白他的心情。父亲病重还住在医院,母亲也出院不久,儿子刚刚开学。这 个时候,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彪子出了这么大的事。 然而瞒是瞒不住了。 9 月4 日,术后的第二天,大大小小的报道扑面而来,让我的处境雪上加霜。 我们不得不抽出一部分力量去应对老人的疑问。 儿子哭着从学校打来电话:“妈妈,你告诉我爸爸到底得的什么病?报道上说 的是不是真的?” 我咬着牙坚定地告诉儿子:“别人说什么都别信,你只相信妈妈,爸爸没事。” 儿子不甘心,问我报纸上为什么这样说,搞得同学、老师们都知道了,都在问 他。 我只能对孩子解释,因为你是傅彪的儿子,必须学会面对一切。 为了彻底打消儿子的疑虑,我编了一套谎话:“现在,妈妈和叔叔阿姨们正在 开会,研究对策,必要的时候我们准备起诉。” 儿子见我话语坚决,终于放下心来,哽咽地说:“妈妈您放心,别人的话刚才 我信,现在不信了。我相信你们大人能处理好。您别担心我,把爸爸照顾好!” 从此心被分成了八瓣。 彪子一如既往地乐观。术后第三天,我又接到他的电话,竟然要喝排骨汤,还 特意嘱咐千万别忘了放两块排骨。 在ICU 病房住了一周左右,彪子各项指标都比别人恢复得快,可以转到普通病 房了。多亏他的身体底子好。 他请护士长给他安排一个能看见太阳的房间,并执意要在天还亮着的时候搬家。 护士们只好给他戴上大口罩,捂在被子底下,从守在走廊里的记者眼前堂而皇之地 穿过,推进701 房间。进门的一刻,夕阳正好斜照进来,很温暖,很柔美,彪子很 高兴。 但他还是疼,非常地疼。埋在身体里的管子没有全部拔掉,胸腔里的那根粗粗 硬硬的尤其让人痛苦,甚至不能变换姿势。 他的眉头紧紧地皱着,稍一动作,豆大的汗珠立时滚落下来。我劝他打止痛针, 他坚决不肯,认为此类药物会影响伤口愈合,能扛就扛过去。 他也坚决不肯在床上大便,说自己“没那个习惯”。我劝他别太要强,谁都有 生病的时候,他甚至发起了脾气。 我们只好搀扶着他出去。他艰难地迈着步,脚下软绵绵地、没有准头地踩在地 上,汗如雨下。回到床上,因为消耗体力过多,他立刻瘫了,可下一次仍旧如此坚 持着。 事后,我埋怨过很多次,怪他不该这样折腾自己。他总说:“人家七十多岁的 老人做完手术第七天就自己洗头了,我这点事算什么!” 每次医生给伤口换药,他都逼着我转过身去,他知道我见了血一向腿软。有一 次他背上长了一个脓疱,让我帮他挤。我狠着心,用力挤着,“扑”地一声脓和血 一起迸出来,我也一屁股坐到床上,捂着胸口,整个人都傻了。他最喜欢对朋友们 说我这段儿寻开心。 几次回避之后,我终于鼓起勇气决定看看伤口是什么样子。尽管我以为做足了 心理准备,但还是惊呆了,真的又一次双腿一软,倒退着跌进沙发里,半晌没说出 话来。 刀口很大,像一个“人”字,从胸口向两肋撇开。彪子长得胖,手术后肚皮上 的脂肪液化,直往刀口外面渗。医生怕感染,只好把已经缝合的伤口又拆开一部分, 让它晾在那里慢慢自愈。 别说内里还有那么多创伤,即使只是表层伤口的疼痛都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而 彪子都默默地承受着。见我呆坐在那里,他指指伤口对我说:“看,吓着了吧?我 不让你看,你偏不听话。” 我不知该摇头或是点头,心在颤抖,脸上硬挤不出笑,脑子一片空白。 “哎,芳芳你看,这刀口像不像一个‘奔驰’车的标,以后我不管开什么车, 都告诉人家我是开着‘奔驰’来的。”医生被他逗笑了,我也跟着笑起来。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