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秋芳作品 彪子快乐得像个“医疗大使” 2004年9 月27日,我们在病房给彪子过了41岁生日,谁也没想到那竟是他的最 后一个生日。 移植科刘主任带了他的一席干将先在7 楼ICU 病房先点燃了蜡烛。医生、护士 们把彪子围在中央,让他双手合十许一个心愿。蛋糕被切开,分到每个人手里,大 家笑着,说着祝福的话。 医院的王院长、秦政委、郑副院长特意赶制了大大的蛋糕,盛满武警总医院全 体官兵的祝福赶来了。我们的朋友也手捧大大小小的蛋糕,聚在6 层——他手术前 住的那间病房,等着他从7 层下来。 自从9月2日,他穿过长长的走廊走进手术室,还一直没有回过这里。 路依然很长,术后25天的身体还是虚弱,而他的脚步迈得缓慢而坚实。每迈一 步他都会庄严地左右看看,像一个离家多年的游子踏上了归乡的路。我陪着他慢慢 走着,走着属于我们的生死之路,走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心境。去时黑洞洞看不到 尽头,回时已是一片光明。 彪子一天天好起来,头发比原来黑了,肤色也更亮了。整个人看上去很精神。 像是年轻了十岁。 我的心一天比一天快乐。 每天早上,我们早早起床,到对面的干部食堂打来热乎乎的饭菜。伙食很简单, 馒头、咸菜、玉米粥。我们面对面坐着,相视而笑,大口大口地吃。 “馒头真香啊!”彪子说,“我从来没觉得馒头这么好吃!” 是啊,他都多少年没吃过真正的大白馒头了。平时,怎么也得裹层鸡蛋炸炸再 吃呀!在剧组拍戏,刚端起盒饭,剧务已经站在身边了,灯光、设备也已经准备好, 赶紧扒两口就得赶着开工。要不,就是去饭店吃“大饭”,有时候一晚上要赶好几 个饭局。辣的、咸的、酸的、甜的、红的、绿的、黄的,糊里糊涂填一肚子,回家 再一定下神来,居然还是饿。 听着他的话,我品出的不只是馒头的香甜——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单纯地享用过 一顿我们俩的早餐了,终日忙忙碌碌,没有自我。 我们决定,从今以后要认真过好每一天。 出院以后,我们听从小姨安排住进了金融街对面的丰汇园。一来离医院近,二 来离她近。 小姨并不是彪子的亲姨,而是彪子和他的“发小儿”们对她的尊称。她看着这 群孩子长大,谁要是调皮捣蛋,谁的后脖梗子就免不了挨上小姨一巴掌。 小姨漂亮,更有智慧,从一个在内蒙古草原放马的知青成为兆泰房地产公司的 董事长。她视我们如亲人,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挑起了照顾我们的担子。那段时间, 她就像是个精神领袖。 新的生活开始了,治疗变得越来越简单,每个星期我们都要跑回医院,抽血、 检查。彪子每次都要回移植科病房看看,和老病友叙旧,与新病友交谈,向更多来 咨询的人介绍经验,像一个快乐的“医疗大使”。 回到家里,人虽然躺在床上,心却早已飞到了窗外。他出不去,就把朋友约到 家里,听他们讲拍戏的事。自己动不了,帮忙出出主意,对他来讲也挺过瘾。 可时间长了,他默默发呆的时候多起来,有点小事就会发脾气。我知道他心里 难受,为的是不能工作,不能拍戏。朋友来得越多,知道的事情越多,看着别人都 在充实地忙碌着,他越发起急。 每次看到他发呆,我总是柔声劝他不要着急,先把身体养好。听我这样说,他 一准儿矢口否认:“没有。我没急!” 眼看他一天天强壮起来,人也越来越看不住了。往往我前脚出门,他后脚就把 自己安排出去,去影视公司给人家出谋划策,讨论剧本,晚上笑嘻嘻地回来,进门 就认错,可老也不改。尽管我心里不乐意,但看着他嘻皮笑脸的样子,总是束手无 策。 接受过肝移植手术的每一个病人都与医院有着永久的联系。术后一系列治疗复 杂而漫长,调整药物,按时检查,定期做B 超,即便感冒发烧都要跑回医院,找相 关的医生做一整套检查,绝不能自作主张,随便吃药。 这一天,彪子又一次住进了医院,大概是药物反应,拉肚子。他开始变得烦躁 不安。 有一天晚上,他想吃猪蹄,可冰箱里的猪蹄已经放了两天,我怕不新鲜了,劝 他吃点别的。他不肯。我当然也不会让步。 他突然间愤怒了:跳起来推开我的手,一个人跑到楼道里,打开窗户,把头伸 到窗外吹风。正是隆冬,北风呼呼的。我跑过去想把窗户关上,他猛地又把我推开。 他只穿着薄薄的病号衣,我连忙把外套给他披上,他挥手扒拉到一边,头和身 子愈发伸出窗外。 我哭了:“你想吃就吃吧。求你别这样折磨自己。” 他一下爆发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他妈这样活着算什么!” 他一半是针对我,一半是针对自己的生活。我知道他心里最难过的是什么, “猪蹄”只是导火索而已。 他不听劝,我只能陪他在风口站着,反复地无助地说:“求求你,回去吧,听 话。” 过一会儿,他终于平静下来,被我连拉带拽才回到了病房。半晌,他慢慢地说 :“对不起,可能是药物作用,心里的火一直往上顶。我觉得自己窝囊极了,放着 那么多事儿不能干。” 我看着面容憔悴的他,明白他说的“那么多事儿”指的是什么。他的合同已经 签到了第二年的6 月,还有许多令他心痒的角色在等着他。 “咱们别着急,等身体养好了,能做的事情多着呢。再说,我不在乎你还能干 什么,我只要你为我好好活着。就是恢复好了,我也不能让你像原来那样拍戏了。” 我只顾按照自己的逻辑说下去。一抬眼,只见他怔怔地瞪着我:“我×,要知 道你是这种想法,我早从楼上跳下去了!” 我忙不迭地一连串求饶,劝他千万不能再生气,答应他可以拍戏,但每天只能 工作4 小时,而且必须让我不离左右。 我这番话算是给了他一颗“糖豆儿”含在嘴里,“猪蹄风波”总算是平息了下 来。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