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秋芳作品 “傅老师,复发了。” 生活重又恢复了“宁静”。 彪子依然如故,以惯有的笑容向关心他的人们传递着自信与乐观。他又开始工 作了。 3月15日,他带着编剧王培公老师进驻武警总总院,开始了《冷暖人生》剧本 的前期创作,走访一些医生、护士、病人及家属。 《冷暖人生》是彪子手术以后萌发的创作冲动。他在患病期间,看到、听到了 许多非常感人的、发生在老百姓身边的事,决定将它们记录下来,呼吁全社会都来 关心肝病患者,关心肝移植。 半个月以后,3 月30日,我们驱车赶往天津,到天津市第一中心医院东方器官 移植中心,也是沈教授的根据地,对那里的医生、护士进行采访。 他们从肝移植在中国的创立聊到艰辛的发展过程,又聊到这项技术逐渐成熟的 现状,从当年沈教授单枪匹马创业聊到今天亚洲最大的器官移植中心。这一切,彪 子架起摄像机全程记录下来。每天分成三个时间段,沈教授随时把稍有空闲的医生、 护士派到我们的酒店。彪子盘腿坐在摄像机后面的椅子上,像记者一样不时地发问, 不时地打趣儿。 疾病使彪子对生活有了重新的思考,他对这个剧本投入了极大的心血和热情, 剧本中人物的设定、脱稿时间、拍摄周期都列入了他的2005年工作计划。一切都在 按部就班进行着。 然而命运又一次捉弄人。就在警报刚刚解除了一个月,就在彪子想热火朝天大 干一场的时候——4 月1 日夜里,劳累了一天的彪子突然被一阵巨痛惊醒了。 这疼痛实在很蹊跷,彪子忍了又忍,大汗淋漓,最后实在忍不住了,让我给医 生打电话,请人来打止痛针。就这样,勉强捱到了天明。 第二天一早,我们赶到第一中心医院,彪子再次被推进了那圆圆的罩子。腹腔、 头部、肩、脊椎……一个部位一个部位仔细地检查着。 又是漫长而忐忑的等待。 我告诉自己要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我告诉自己不能害怕。彪子总对我说: “别害怕,害怕没有用。你得去面对,还得微笑着面对。” 2 个小时过去,一向耐心的彪子终于被折磨得不耐烦了。他烦躁地蹬开盖在身 上的薄毯,大吼了一声:“我不做了!” 医生连忙打开那扇铁门,他夺门而出:“怎么那么长时间呀!要是有事就把胳 膊剁了得了!”他的脸涨得红红的。稍作平定,他一边揉着疼痛的肩膀,一边跟医 生说:“我胖,窝在那里面,还得保持着一个姿式不能动,‘嗡嗡’的噪音一会儿 响一会儿响,我简直快疯了。”他解释着,怕刚才的冲动伤害了人家。 沈教授安慰他:“好了,没事儿了。别说您做了两个小时,有的病人几分钟就 坚持不下去了。” 彪子不是“面瓜”,他是有脾气的,性子也急,但他严于克己,不会轻易对外 人无理。朋友们都说,什么事要是让彪子发了脾气,那这事就真说不过去了。 我知道彪子这次的爆发并不是全无道理的。 他曾说,那个圆圆的罩子,在身上来回转悠着套来套去。它不是一个美丽的光 环,也不是荣耀的光环。可就是这个光环,总让他立刻感到一种最接近生命本质的 真实。 频繁的检查、持续的疼痛、巨大的心理压力捆绑在一起,让他无力顾及太多, 做了一回真正的自己。但他总是很快地回过神儿来,很快克制住自己,不允许自己 因生病而任性。彪子活得累,心累。 沈教授读完片子走出来,我俩围上去:“怎么样?” 沈教授笑着,肌肉有点僵,镜片后面的眼睛闪过一丝异样。 “没事,有什么事您跟我直说。”彪子很敏感。 “只要是肝里的事儿咱就不怕。”我看着沈教授,话却是说给彪子听。 沈教授笑笑,拍了拍彪子的肩膀,让我们先回酒店,说他会稍晚些过来。 刚到酒店,沈教授的电话便打过来了:“秋芳,不太好,可能是复发了。你先 别告诉傅老师。”电话那头语气很沉重。 半年的接触,彪子和沈教授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沈教授是外向的,尤其是 与彪子有了感情以后,很难再像对待一般病人那样冷静。我从他的表情里已经读出 了部分答案。 “谁的电话?”彪子见我发愣,追问了一句。我几乎想也没想,直接说是沈教 授,他在等放射科主任看片子,中午过不来了,让咱们先吃饭。 这半年的磨炼让我觉得自己可以当编剧了。 彪子看看我,并没有再追问。他沉默了片刻,催着我先去餐厅点菜,他和王老 师随后就来。 在餐厅,又接到了沈教授的电话:“秋芳,这事儿不能瞒了,得马上接受治疗。 我准备告诉他,你觉得他能承受吗?” “我猜,他已经有感觉了。” 果然,彪子把我支走以后,对王老师说了他心底的准备:“我不怕,大不了我 再换一个!”王老师告诉我他说得很轻松。 晚上,沈教授来了,往椅子上一坐,直入主题:“那我说了啊。” 彪子面对沈教授:“您说吧。” “傅老师,复发了。”沈教授语气很平静。 “在哪儿?”彪子并没有一丝迟疑,他端坐在沙发上,眼睛紧盯着沈教授。 “还在肝内。明天一早回北京,立刻住院全面检查,然后拿方案。” 沈教授很果断,他已经替彪子推掉了第二天天津电视台对他俩的采访,并通知 武警总医院安排好病房。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彪子对沈教授已经产生了心理依赖,治疗过程中遇上任何 问题,总是一句话:“我听你的。”这次也不例外。当听到沈教授亲口说“复发了”, 彪子的眼神一下黯淡下去,不过只一秒钟就重新振作起来。他招呼我给沈教授叫份 晚餐,自己仔细地向沈教授咨询了可行的治疗方案。 “傅老师,别着急,我会想尽一切办法的。” “有你在我不急,我就全交给你了。” 两个男人相对而坐,像两个临战的运筹帷幄的将领。气氛显得有些凝重,但没 有一丝慌乱。 彪子一向信不过我的驾驶技术,第二天回北京,仍然是他开车。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