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秋芳作品 签署“生死单” 回到武警总医院,医生给彪子服用“美施康定”。那是给恶性化程度很高的肿 瘤患者用的止痛药,对胃肠道刺激很大,会让病人不停地呕吐,但止痛效果很好。 彪子用药后,每餐饭都止不住地吐。他并不害怕,吐完了再吃,他要保存体力 应战。 沈教授为了制订最完善的治疗方案,跑遍各大专科医院,找各个学科的专家征 询。 我和彪子感觉很踏实。有这样一位顶级的专家为彪子跑前跑后,周密部署,我 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从影像学角度来看,再次换肝还是有希望。国外有这样的病例,换完一次,一 个月后再换,让血液过滤一下,预后效果不错。 沈教授起初还怕彪子不能接受,迟迟疑疑地提出这个方案。而彪子在他面前一 向没二话:“好,我听你的。” 手术定在四月底。 这时候,彪子又给沈教授出难题了:作为电视剧《大清官》的主要演员,他与 投资方签署过一项协议,此间要在成都电视台为该剧做宣传。他觉得答应的事情不 能爽约,更不能辜负了等待他的观众。而我的心情可想而知,简直是“敢怒不敢言”, 只巴望着沈教授能替我阻止他的冲动。可但凡他想做的事谁能拗得过呢? 4 月19日,彪子发着低烧,我们还是飞往了成都。 聊到节目的流程却大感意外,本以为是为《大清官》播出而做的专题节目,没 想到主题叫做“傅彪篇”,彪子有些不悦。他是为了那一纸合约才千里迢迢抱病而 来,如果是为了宣传个人,实在没有必要。“我希望能放大电视剧本身,而不是放 大我自己。”于是,我们在饭桌上和编导们紧急协商,把节目提纲做了很大改动, 终于达成一致。 节目组的编导为了让他多睡会儿,把录制时间定在了20日下午,彪子坚决不肯, 他说:“一天的工作就应该从一大早开始。” 那天,他很早就出现在演播厅,和主持人对词。主持人年轻,难免紧张,彪子 拍拍他的肩:“没关系小伙子,傅老师相信能跟你合作愉快。” 开场前他一直流汗,手在不停地抖,编导们看到他的状态都非常担心。为了宽 大家的心,他一个劲儿说:“没事,没事,你们给我准备一条大毛巾就行了。”他 拿着“面瓜”经常搭在肩上的那种大毛巾,不顾我焦虑的目光,精神抖擞地上台了。 长达一个小时的节目,彪子挥汗如雨,他却始终笑着,现场的气氛在他的带动 下十分活跃。 我坐在观众席上定定地望着他。看他那么开朗、那么乐观,每一个在场的观众 都感动了。有谁知道他当时的病情呢?有谁知道几天以后他又将面临第二次手术呢? 有谁知道他能不能顺利地走下手术台呢?有谁知道这是不是他录制的最后一台节目 呢?又有谁知道他克服了怎样的心理压力而以微笑示人呢? 我的心如刀割似的痛,任凭泪水悄悄地滑落…… 4 月24日,我们跟随沈教授回到了天津,那里有他的“精锐部队”,他们将为 彪子做第二次肝移植手术。 4 月27日早上7 点,彪子的病房已围满了人。志诚向来不肯起早,那天也破了 例。后来听说他只为两个人起早,一个是他女儿,另一个就是彪子。 彪子看上去挺平静。朋友们七嘴八舌地劝他别紧张,他说:“你们看我紧张吗? 跟上回一样,睡一觉就出来了。” 那时他靠在床上,大家围成一圈坐在他身边,而我照例被叫出来到医生办公室 做术前签字。这是第二次在手术单上签字了。 第一次我曾被吓得魂飞魄散,手术单上的条条款款触目惊心,说它是“生死单” 也不为过。那一次,我不敢自己面对,是国立哥陪我一起去的。医生一条一款冷静 地念着,每字每句都像鞭子抽打在我心上,只听了两条便已泪流满面。面对那么多 “有言在先”的危险,直想打退堂鼓。国立哥安慰我,告诉我即便再小的手术也要 把丑话说在前头,这是惯例。我这才哆哆嗦嗦拿起笔,透过模糊的视线,在空白处 签了字。一笔一画重似千斤。 这一次,我已不再像第一次那样脆弱,看来人都是可以被锤炼的。我匆匆扫了 一遍条款,见与过去没有大的出入,便习以为常似的签了字。 大姐和我叮嘱沈教授,如果发现其他病灶,便把肉眼可见的全部切掉。我们知 道沈教授一直怀疑癌细胞已向右肺转移了。 回到病房,那里依然挺热闹。彪子浅浅地在笑,但看得出心里很不是滋味,只 是不愿大家为他担心罢了。 所有的女同胞都抢着和彪子拥抱,彪子开玩笑说:“芳芳,你就眼看着她们占 便宜?”我也笑了:“我要收费了啊,拥抱一次五块钱。”大家笑作一团。 方圆一边拥抱彪子,一边吩咐文林:“快,给芳芳五十。” 彪子说:“你怎么哄抬物价,五十块能抱十次。” “哟,我听错了,那你还欠我九次。” 彪子嘿嘿地笑:“攒着,攒着。” 这时候,麻醉科主任来了,大家知道他是来接彪子去手术室的,空气一下凝固 了。 彪子说:“等会儿,您让我抽口烟。” 他仍然坚持要自己走到手术室。 这条路很短,从病房走到楼道中央的护士站,再乘电梯就可以直达。而我心里 还期望着能像上一次在武警总医院,可以送他长长的一程。 路上没有人说话,我紧紧握着他的手,他也握住我的。一群人挤进了电梯,一 眨眼,手术室那一层到了。大家刚准备下电梯便被制止住,原来,亲友只能到此止 步,出了电梯就是手术室了。 大家傻傻地愣在那里。我只觉得浑身的细胞在缩小。我拉着彪子的手不放,彪 子也不再羞涩,一转身把我搂在怀里,搂得紧紧的,令我有些窒息。 我在哭,所有的女人在哭。半晌,彪子捧起我的脸,用大拇指抹去我的泪: “好好的,等着我回来。”我抬眼看着他,他的眼圈红红的,潮水似要往上涌。 此刻他坚定地一转身,走出了电梯。 “彪子,挺住啊!”志诚把头探出电梯外冲着他的背影大喊了一声。 彪子没有回头,把右手举起,算是打了招呼,逐渐消失在大家的视线里。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