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秋芳作品 不想抽烟了 彪子曾经嗜烟如命。 第一次手术过后,我劝他不要再吸烟,他很听话。直到有一回,被我抓了“现 形”,才知道彪子的“诡计多端”。 那天,他叫了小徐去散步,我做完家里的事情突然心血来潮出去找他,远远地 便看见他手里的烟头一闪一闪。 我不做声,悄悄跟过去,脚步很轻。等他察觉到时,我已靠得很近了。他一惊, 慌忙把烟头丢进草丛,回过头若无其事地冲我笑。 “好啊你,背着我偷偷抽烟是吧?”我像训个淘气的孩子。他把手一摊,眨巴 着眼,嘻皮笑脸:“没有哇。” 我并不看他的手,而是要求他把嘴张开呼气。他“嘿嘿”地笑着想抵赖,我却 坚决不让步。于是他把嘴张成“O ”形,不呼气,而是瞪着眼夸张地往里吸气,吸 满了气便“嘿嘿”地笑起来,算是承认了一切。 在我的追问下,他从头老实交代。手术后第一次吸烟是在寒冬腊月,他穿戴周 正,假装出去散步,哪想天太冷,身体又禁不住,只好猛吸两口就赶紧往家返。 “我第一口就把自己抽晕了,就这么扶着墙回来的。”他调皮地扶着墙挪着步, 随后又不好意思地憨笑。 我真是拿他没办法,就是这么个“不到黄河不死心”的人,他想做的事谁也拦 不住。我只好自我安慰:反正吸得不多,与其偷偷摸摸的,还不如让他“尽情享受”。 于是家里解除了禁令,吸烟从地下转为地上,但是规定他每天最多抽五支。 朋友们看到彪子从此公然在我面前吸烟,便笑着揭发。原来他不只是躲在外面 抽烟,早在家里就吸上了。谁坐得离他最近,他就让谁不许吸烟,万一我过来了, 他好把点着的烟塞在人家手里,自己开脱个干净。所有的朋友都知道这个“秘密”, 只有我一人还蒙在鼓里。 我禁不住把朋友们数落一番,大家倒反过来劝我:“想抽就让他抽呗,高高兴 兴就好,别让他整天心里不踏实。” 那时候彪子挺得意的:“我跟你说啊,想抽烟是好事儿,要是哪天我不想抽了, 那就坏了。” 而后不久,这一天真的到来了。彪子疼得厉害,整天不肯下楼。朋友们来了, 他也只是礼貌性地露一面。我让他下楼吸烟,他动也不肯动。 “那我给你拿到卧室来。”我想再多宠他一些。 他摇摇头:“我不想抽了!” 现在想来,幸好没有真的去严格地控制他吸烟,否则我也许会陷入深深的自责。 对于患了绝症的病人,不要坚持那么多的原则,还是尽可能让他们高兴吧。 7 月28日下午,彪子突然发烧。我用酒精给他物理降温,效果不好,便催着他 去医院。他坚决不肯,像是知道去了医院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只好打电话问医生,在家给他输液。自打从天津回来,我们的卧室成了家庭 病房,我则成了特护。 第二天一早,彪子已经不能下地,头脑也不清醒。我急了,打电话给郑副院长。 武警总医院派了急救小组和救护车,把彪子接到病房。路上彪子一直说着胡话。 住院第三天,终于退了烧,又被送去做CT. 彪子虚弱极了,可是仍没忘了对医 生们道谢。 小刚来看他,彪子正弯着腰上床:“哥,你看我现在就跟个八十岁的老头似的。” 彪子的口气很轻松,大家心中却灌满了铅。 小刚后来说,他知道那是彪子最后一次和他开玩笑。 沈教授看了CT的结果:“傅老师这次回不了家了。” “不可能!不就是发烧吗?烧退了再养几天我就带他回家!”我的意志拼命抵 抗着,不让大脑接受任何“不良信息”。 “这一次,傅老师肯定回不去了。他这是肿瘤热,再好的抗菌素也没用。”沈 教授让我看片子,“已经布满了气管,随时会出危险。” 我相信沈教授不是吓唬我。我呆坐在沙发上,心乱如麻,不能言语…… 当时儿子正在加拿大游学,8 月7 日回来。我请沈教授无论如何让彪子坚持到 那一天。 彪子已不能正常进食,但依然喜欢擦背。自从他病了,我一直叫他“宝贝”。 每次问他:“宝贝,敷敷背吗?”他总是爽快地答应。我每天把毛巾泡在热热的水 里,拧干后缓缓展开敷在他的背上,彪子舒服极了。现在想想竟是那样幸福,不管 怎么样,人在呢,你还能为他做事,为他忙碌。 彪子第一次发病危通知,我告诉妈妈,让她能有心理准备。 妈妈哭得凶,我便强咽下眼泪:“妈,别哭,只要他能走得好,别再受罪。” 妈妈搂着我:“你也得有准备,人在和人不在了不一样!”我知道这是妈妈在 1993年爸爸去世以后悟出的道理,我知道人走了就不能再为他做什么,便咬着牙让 自己料理好一切,不能留下遗憾。 我让小陆找来一种印泥,能把彪子的手印永远地留下来。我们商量着,告诉他 “明星墙”上要留下他的手印,但他去不了,只能让小陆把印泥拿到病房里来。这 么一说,彪子很听话地按下了手印。 彪子的骨架仿佛已经支撑不住躯体,从床上坐起来,佝偻得很低,我坐在他的 对面,让他把头架在我的肩上。 “聪聪呢?”有一天彪子突然问。我的心一下收紧,他大概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在加拿大呢,是不是想他了?”我已经决定把儿子提前调回来。 “嗯。”彪子点点头。 “那我让他回来。” “不要。”彪子使劲摇头,“咱别给学校添麻烦。” 我又问了几次,他依然摇头,想到再过三天儿子就要回来了,医生也保证近几 天不会有问题,便依了他。 他每天问我,儿子今天在哪里。有一天我告诉他,儿子和同学们正一起去看瀑 布。 “尼亚加拉瀑布!”他的眼睛亮起来,有几分向往,又像是告诉我他一点不糊 涂。 我轻轻拍拍他的脸,称赞他答对了。 彪子的眼神又黯淡下去:“儿子去看尼亚加拉瀑布了,我都去不了。”那口气 有几分羡慕,有几分沮丧。 我连忙安慰他:“等你好了,咱们也去。”我想,他心里多一个念想,就多一 分力气支撑,“彪子,你想去哪儿啊?” “拉斯维加斯。”彪子调皮地笑了,笑得有些诡异。那是让他赢过赌注的地方, 他在怀念那种无往不胜。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