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二十四个字打了二十四下手心 也许因为我是第一名考进去的,先生们对我疼爱有加。譬如我们常带一些衣服 到校备用,但学生没有书桌和抽屉。总务课有三张桌子,一张是主任俞云谷先生专 用,另两张是关鸿宾、倪慰明等四位先生共用。关先生就吩咐茶房给我一个专用抽 屉,还替我配了一把锁。因为时常进出那里拿东西,有机会听到先生们讨论学校的 事情。譬如后来剧校公演换戏码,关先生拿一支毛笔在瓷板上写戏码,觉得不理想 就抹掉重写。我站在旁边看,才知道排戏码也是一门学问,后来我自组剧团,和关 先生预排戏码,也一直沿用这个老方法。 我们剧校的先生———我们不喊师傅或老师———有一个权利,就是“打通堂”, 不管男、女生都要被打。当然,被打并不是毫无缘由的。通常是排戏时,某一个同 学的唱法或做功不对,先生火啦,就“打通堂”:男生打三下屁股,女生也打三下 ;出错的同学打得重一点。有时男生太顽皮,也会被打得龇牙咧嘴的。打了通堂, 没出错的同学就会怨出错的同学:“都是你啦,你为什么不用心,害得我们大伙挨 揍?”剧校六年,我也有过一次挨揍的经验。那时已进校四年,关鸿宾先生主排《 御碑亭》,我演少妇孟月华。少妇走在荒郊野外,突下大雨,没带雨具,就走进一 处亭子避雨。不久来了一个书生,也准备进到亭中避雨。一看亭子里有一少妇,他 觉得不妥,就在亭子外廊站着。等雨过天晴,二人未交一言,各自走去。少妇回到 夫家,说了情况,小姑好奇地问道:“那你们说话没有?”嫂嫂说:“男女怎好交 谈?雨过天晴各自走去。”小姑就哼了一声说道:“谁信哪?”接着,嫂嫂喃喃说 道:啊,贤妹,宵来云雨奈何天,扰得惊魂不得眠,往事回思真可险———就是这 几个字,不知为什么,我念来念去就是绕嘴,没法一口气念出来。关先生火啦,取 过戒方,叫我伸出手来打手心:念一个字,打一下;一共二十四个字,打了二十四 下手心。 当时我强忍着,没哭。可是下了场不等排完戏就气鼓鼓地跑回家啦。 十四岁的小女孩,赌气嘛!我心想,算了,不学啦,二十四个字打了二十四下, 如果忘记六十几个字,不被打死才怪呢! 回到家里没作声,家里人也不知道我回来。我就躲在房间里,暗生闷气。学校 那边呢,还在排戏,又轮到我上场了,关先生找不到我,就打电话到家里来找。二 阿姨接的电话,关先生就把我忘词挨打的事说了一遍。后来二阿姨找到了我,对我 说:学戏本来就不是容易的事啊,总要吃点苦的,北平那些坐科的学生更苦哪!你 想成角儿,就该多用功啊…… 二阿姨送我回学校,重新排戏。经过这一刺激,很快就把那二十四个字记住啦。 过了几十年,有些戏词也许会忘记,可这二十四个字,不经过大脑,我也念得出来。 而且,直到走出校门,我也再没挨过揍! 我十岁进剧校,经过先生们一年的调教,学了不少戏。学校为了让上海戏迷见 识我们的成绩,就在黄金大戏院举行盛大公演。第一出开锣戏是吉祥戏《天官赐福 》,第二出是《二进宫》,第三出是八演《五花洞》(即《扫荡群魔》):八个潘 金莲,八个武大郎,八个牵驴的,两个吴大炮。八个潘金莲之中,我记得张正芳、 童正美、顾正芳和我演四个真金莲;张正芬、陆正梅、沈正霞、贾正云演四个假金 莲。周正荣扮演张天师,周正礼饰包公;孙正阳和关鸿宾先生的儿子关正良双演吴 大炮……因为舞台上男女生很多,很热闹,这出戏最为轰动,都说我们演得好。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