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度日(3)
我总是走进酒馆,满面愁容,悄声说:“买水仙花呀,小姐!”“买水仙花呀,
太太!”那些小姐太太总是问:“你带谁的孝呀,孩子?”于是我就把声音放低了,
悄悄地说:“我父亲,”这时她们就赏给我钱。母亲见我晚上回到家里,一个下午
就卖了五个多先令,觉得很奇怪。一天,我走出一家酒馆,和母亲撞了个满怀,从
此结束了我的卖花生涯;她看到自己的孩子在酒馆里卖花,认为对她这个基督徒是
一种侮辱。她说:“喝酒已经害死了你父亲,在这种地方赚来的钱只会给咱来带来
灾难。”虽然她留下了那些钱,但是从此再不许我去卖花了。
我这个人是天性非常爱做商人的。我老是在转念头,想要做个什么买卖。我常
常向那些空的铺面里望,考虑怎样利用它们去做一些赚钱的生意,从卖鱼卖炸土豆
片儿起,一直到开杂货店。想到的都是一些与吃食有关的行业。我只不过是缺少本
钱罢了——可是,那本钱你从哪儿去张罗呢?最后,我说服了母亲,让我离开学校
去找工作。
我成了一个干过许多行当的老油子。首先,我在一家杂货店里当了一名跑腿的
小伙计。一有空,我就在地下室里玩得挺有趣,那儿四面堆满了肥皂、淀粉、蜡烛、
糖果和饼干,我尝那些糖食,到后来都吃腻了。
此后,我在思罗摩尔顿大街保险业医生胡尔和金西-泰勒开的那家诊所里当了
一个小用人,这原是雪尼的差事,经他临走时推荐,就由我接了下来。待遇很优厚,
我每星期领十二先令,做的是侍应生的工作,可是医生们走了以后,我还得打扫诊
所。侍应生的工作我做得挺不错,很能赢得那些候诊病人的欢心,但是一到了打扫
诊所时,我就心灰意懒——在这方面雪尼可要比我强得多。倒那些尿瓶子我不在乎,
但是擦那些丈把高的诊所窗子确是一件艰巨无比的工作,于是,诊所里光线越来越
晦暗,灰尘扑扑,到后来人家很客气地告诉我,说我干那种活不称,年龄太小了。
一听人家这样说,我伤心得哭起来了。金西-泰勒医生娶的是一位很有钱的太
太,在兰开斯特门有一所很大的住宅,他看我可怜,说愿意把我留在他家里当一名
小用人。我立刻心花怒放。在一个宅门里当小用人,再说,又是一家非常高贵的人
家。
那是一件美差,因为那一家所有的女仆都喜欢我。她们把我当作一个小孩儿,
我临睡前她们都要吻我,向我道晚安,要不是造化捉弄人,我也许会成为大宅门里
的管家。一天,太太吩咐我去清理地下室里的一块地方,那儿高高地堆着许多粗板
箱和破烂货,必须把它们一起理好,打扫干净,排列整齐。后来,我无心干活,却
对一个八尺来长的铁管子发生了兴趣,把它当个喇叭吹着玩儿。正当我玩得高兴的
时候,太太走进来了——于是我被辞退,三天后离开了那里。
我挺爱干经售书报的W·H·史密斯父子商店里的那种活儿,但是后来老板一
发现我年龄太小,立刻把我解雇了。此后我又当了一天吹玻璃的工人。以前我在学
校里读到描写吹玻璃的文章,觉得这工作新奇有趣,可是,热气熏倒了我,我在昏
迷中被抬了出去,放在一堆沙土上。单是这情形已经够我受的了;我甚至没回去过
领那一天的工资。后来我又到斯特雷克尔文具印刷所里去工作。我向那儿的人吹牛,
说我会操作沃菲代尔印刷机——那是一个二十多尺长硕大无朋的家伙。原来,我从
外面向地下室里瞧时,看见那机器正在转动,以为干这活儿倒简单容易。同时我看
见一张招贴上写着:“招雇沃菲代尔印刷机码纸男童工。”后来工头把我领到了那
台机器跟前,它大得像个怪兽似的。操作这部机器时,我必须站在一个五尺高的平
台上。这一来我就像到了埃菲尔铁塔顶上一样。
“揍她呀!”工头说。
“揍她?”
看见我张皇失措,他大笑起来。“你从来没管过沃菲代尔嘛。”
“只要给我一个机会,我学会起来挺容易,”我说。
所谓“揍她”,就是去拉那根杠杆,让那畜生动起来。他指给我看那根杠杆,
然后让那野兽以半速度动作。于是怪兽开始转动身体,咬牙切齿,发出尖厉刺耳的
吼声;我以为它要把我吞下了。那些纸大得惊人,用一张纸就可以把我整个身体包
裹在里面。我拿着一只像牙刮刀,拨开了那些纸张,捏着纸角儿把它们揭起来,然
后,小心翼翼,抓紧时间,把它们凑齐在牙齿跟前,让那怪兽咬住了它们,把它们
吞进又吐出,直到纸张在后边尽头卷了出来。头一天,那头饥饿的畜生老是要抢在
我前头,我神经紧张得人都要倒了下来。但是,我终于接下了这个每星期十二先令
的工作。
在那些凛冽的清晨,天还没吐亮,就出去上工,你会觉出一种传奇的气氛和探
险的情调,那时候街上荒凉静寂,只看见一两个模糊阴影,向洛克哈特茶室的灯光
那面移近,那是去吃早点的人。一天工作开始之前,和几个同事一起喝着热茶,浑
身暖烘烘的,在那休息的片刻中你自然会有一种幸福之感。再说,印刷所的工作并
不讨厌,要不是每逢周末必须洗干净那些胶质滚筒上的油墨,高大沉重的滚筒每个
足有一百多磅重,洗时非常吃力,其余的工作还是可以对付的。但是,在那儿工作
了三个星期,我患了流行性感冒,于是母亲又逼着我去上学了。
雪尼那年十六岁,一天很激动地回到了家里,原来他找到了工作,是在多诺万
-卡斯尔轮船公司一艘驶往非洲的客轮上当一名号手。他的差使是饭前吹喇叭,此
外再干一些其他的活儿。他从前在“埃克斯默思”号训练船上学会了吹喇叭,现在
得到了报偿。工资是每月二镑十先令;侍候二等舱里三桌客人吃饭,还可以领到赏
钱。出航前公司可以预支给他三十五先令,他当然要把这笔钱交给母亲。想到将来
的日子好过了,我们就搬到切斯特街那家理发店楼上的两间屋子里。
雪尼第一次航行归来,我们可以庆祝一下了,因为他带回来了三镑多赏钱,并
且那些都是银币。我记得,他把钱从几个口袋里掏出来放在床上。我好像生平第一
次见到那么多的钱,于是再也舍不得撒开手。我把那些钱捧了起来,倒了下去,再
堆起来,弄着玩儿,到后来母亲和雪尼都说我是一个守财奴。
那是多么奢侈的生活啊!瞧我们那样儿恣意地享受啊!那是夏天,我们大吃其
糕饼和冰淇淋——我们还吃了其他许多考究的东西。在这段时期里,我们早餐时吃
的是熏鲱鱼、萨门鱼、鳕鱼和烘糕,星期日早晨还吃松饼和煎饼。
雪尼着了凉,在床上睡了几天,母亲和我服侍着他。记得,就是在那几天里,
我们尽兴地吃冰淇淋,我带了一只很大的玻璃杯到那家意大利冰淇淋店里去买了一
便士的冰淇淋,店主见了十分恼火。我第二次去时,他建议我搬一个浴盆去。我们
夏天爱吃的一种冷饮是冰果子露牛奶——冰果子露在撇去了乳脂的牛奶里冒起了泡
泡,那味儿可真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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