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度日(4)
雪尼给我们说了许多有关他航行的趣事。出航前第一次吹午饭号时,他差点儿
被辞了工。由于长期没有练习,他怎么也吹不好那喇叭,乘那条船的一些兵士都喧
哗起来。管事头儿暴跳如雷。“妈的你这算什么玩意儿呀?”“对不起,先生,”
雪尼说,“我的嘴唇还没能够凑好。”“哼,那你还是趁船没开之前凑好了你那该
死的嘴唇吧,否则我们就要赶你上岸了。”
开饭的时候,侍者们在厨房里排成了长列的队,等着领菜。可是,轮到雪尼时,
他一时忘记了自己要的是什么,只好再排到队伍的末尾。雪尼说,头几天里,人家
都已经在上点心了,他还在上汤。
雪尼待在家里,到后来我们把钱都给花完了。幸而公司又雇他第二次出航,并
且又预支给他三十五先令,他把钱都交给了母亲。可惜这点儿钱不够我们维持多久。
三个星期一过,我们已经吃尽用空;必须再过三个星期,雪尼才能回来。母亲虽然
继续做针线活,但是她挣的那点儿钱不够维持我们的生活。到后来我们又陷入困境。
可是我的主意还是很多。母亲有一堆旧衣服;那是一个星期六的早晨,我打算
到市场上去想个办法把它们卖了。母亲显得有点儿为难,说那些东西不值什么钱。
但是,我还是用一条旧被单把它们包了,走到纽因顿靶子场,把我那一堆不体面的
货摊在人行道上——那样儿是怪寒碜可怜的——然后站在那龌龊的街道上吆喝。
“瞧这件呀!”我一面喊一面捡起了一件旧衬衫,然后又捡起了两件旧紧身衣。
“你们愿意出多少?——一先令六便士,三便士,两便士?”哪怕是我喊一便士,
也不会有一个人来买。有些过路的人停下来,惊奇地望了望,然后笑着走了。我开
始感到很尴尬,特别是因为对面那一家首饰店里的人从窗子里向我望。但是,什么
也打消不了我的主意。最后我还是把一双样子不太令人丧气的鞋罩卖了六便士。可
是,我在那里待得越久,就越感到局促不安。过了一会儿,首饰店里的那位先生向
我走过来,用很重的俄国口音,问我这买卖干了多久了。尽管他的神情很严肃,但
我仍旧可以从他话里觉察出一些幽默的意味,于是我告诉他,说我只是刚开始做这
买卖。他慢腾腾地向他那两个咧开了嘴笑着的伙伴走回去,他们俩这时候正在从窗
子里望我。这已经使我够难堪的了。所以我想,现在该包好了我的货物回家了。当
我告诉母亲,说我把一副鞋罩卖了六便士时,她听了很生气。“还可能多卖一些的,”
她说,“那是一副很美的鞋罩呀!”
在这一段时期里,我们倒不大关心付房租的事,这个问题很容易解决,每逢收
租人要上门的那一天,我们只要躲出去就行了,我们的那些什物总共值不了几个钱
儿,搬运费会超过了我们欠的那点儿钱。但是,我们最后还是搬回到波纳尔弄三号
里。
这时候我认识了在肯宁顿路后面一条马房巷里干活的那个老头儿和他的儿子。
他们都是玩具小贩,原来是住在格拉斯哥的,后来在各个市镇里流浪,闲时制一些
玩具沿途贩卖。我很羡慕他们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干他们那一行,并不需要什么
本钱。只要有一先令,你就可以开始经营。他们先是收集一些鞋盒子,一般鞋铺都
巴不得把这种东西送给他们;此外再收集一些包装葡萄用的软木屑,那也是不必花
钱就可以弄到手的。他们一开始时,只需要买一便士的胶,一便士的木材,二便士
的麻线,一便士的圣诞节彩色纸,三团两便士一团的五彩锡箔。只要花一先令,他
们就能制七打小船,售价是每只一便士。船的两侧是从鞋盒上剪下的厚纸,给缝在
一块硬纸板底上,在光滑的表面上涂一些胶水,再洒上一些软木屑儿。在船桅杆上
包一些彩色锡箔,再在中桅和前后帆杠顶端粘上红、黄、蓝色的小旗儿。一百多只
这样的小玩具船,配上了五颜六色的锡箔和旗帜,看上去很热闹有趣,可以吸引顾
客,很容易地销售了出去。
我和他们混熟了以后,就开始帮着他们做小船,不久就熟悉了他们的手艺。他
们从我们附近搬走了以后,我就自己做起这行生意来。只用了六便士的本钱,也不
顾剪硬板纸把手打起泡,我在一个星期内做出了三打小船。
但是我们顶楼里没那么多的地方,可以又让母亲做活计,又让我做小船。此外,
母亲还抱怨煮胶水臭气难闻,老是担心那胶水罐儿弄脏了她的亚麻布罩衫,因为那
些罩衫常常摊满了大半间屋子。由于我对家用比母亲贴补的更少,她的活计就更为
重要,于是我放弃了这门手艺。
在这一段时间里,我们很少见到外祖父。因为上一年他身体不大好。他患痛风,
手肿了,不能再做修理皮鞋的生意了。过去可以省出一两先令的时候,他总是拿了
来贴补母亲。有时候他还烧一种粥给我们吃,那是一种十分美味的燕麦奶粥,是把
燕麦片和洋葱放在牛奶里煮熟了,再加上盐和胡椒。每到冬天,那是我们夜晚吃了
可以御寒的补品。
小时候,我心目中的外祖父是一个严厉和倔强的老人,他不是怪我疏忽了礼节,
就是责备我说错了语法。由于有过那些小小的抵触,我就开始讨厌他了。现在,他
患风湿症,住在医院里,母亲每逢探望病人的日子总要去看他。而去探望他总是合
算的,因为她往往带回来满满一袋鲜鸡蛋,这在我们生活拮据的日子里确是一种奢
侈品。母亲有时候自己不能够去,就叫我去。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外祖父看
到我时会那样高兴。那些看护都很喜欢外祖父。他后来告诉我,说当时他老是跟她
们讲笑话,说虽然风湿症妨碍了他的行动,但并不曾毁坏了他的整个机器。他那样
有一搭没一搭地混说,把那些看护都给逗乐了。风湿症稍好点儿,他就去帮厨,我
们的鸡蛋也就是打那儿来的。逢到探望病人的日子,他往往是躺在床上,偷偷地从
他床边小柜里递给我一口袋鸡蛋,我临走前赶快把它们藏在我的海军服里面。
接连着几个星期,我们一直靠鸡蛋过日子。鸡蛋有多种吃法,我们有时候煮,
有时候煎,也有时候做乳蛋糕。尽管外祖父给我壮胆,说那些看护都是他的要好朋
友,对他所作所为心里大致有数,但我兜着那些鸡蛋离开病房时,总是提心吊胆,
惟恐在那打蜡的地板上滑跌倒了,或者我那鼓鼓囊囊的衣服会被人家看出破绽来。
说也奇怪,每次我临走的时候,那些看护明明是回避开了。外祖父医好了风湿症出
院的那一天,对我们来说确是一个伤心的日子。
再说,已经过了六个星期,但是雪尼仍旧没有回来。起先这件事并没使母亲感
到惊慌,但又过了一个星期,她就写信去给多诺万-卡斯尔轮船公司办事处,后来
接到通知,说雪尼患了风湿症,在开普顿上岸就医去了。这个消息增添了母亲的忧
虑,影响了她的健康。她继续做她的活计,幸而我也找到了一点工作,放学后给一
家人家教几课舞蹈,每星期收五先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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