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登戏台(4)
他一定要那可怜虫再表演几套把戏,一会儿蹦跳,一会儿爬高,一会儿用手撑
着一张摇椅的臂竖蜻蜓。最后把戏做完了,我装出了很感兴趣的样子,称赞他表演
得很精彩。
“晚安,吉尔伯特,”我临走时说,那可怜的家伙也扯着一条粗嗓子结结巴巴
地说:“晚安。”
那天夜里,我几次醒了过来,去拉拉那扇门,试试它可曾锁好。第二天早晨,
房东太太好像挺高兴,话也多了一些。“我知道你昨儿晚上看到吉尔伯特了,”她
说,“当然罗,只有留你们戏班里的人在这儿住的时候,他才睡在那个菜橱底里呀。”
这时候我想起一件可怕的事,原来,我睡的就是吉尔伯特的床啊。“可不是吗,”
我应了一句,接着又装出很感兴趣的神气,谈到他是否可以搭马戏班。
她点了点头。“我们常常有这个打算。”
记得我那样表示热心——或者,不管那是表示什么吧——看来只是为了要讨好
房东太太。在离开那家人之前,我还走到厨房里,向吉尔伯特道别。我竭力装出毫
不在意的神气,握了握他那长满老茧的大手,他也亲切地和我握手。
在外省演了四十个星期,我们回到伦敦,接着又在郊区各地演了八个星期。《
福尔摩斯》的演出盛况空前,所以,第一轮演完后三个星期,我们又准备作第二轮
演出了。
这时候雪尼和我决定搬出波纳尔弄,在肯宁顿路租一套更体面的房间;我们像
蛇一样,要蜕去自己的皮,消除一切过去留下的痕迹。
我和戏班管事的商量,下次巡回演出《福尔摩斯》时让雪尼扮一个小配角,于
是雪尼搭上了戏班——他的薪酬是每星期三十五先令!这一来我们可以一块儿巡回
演出了。
雪尼每星期都有信写给母亲,我们第二轮巡回演出将近结束时,收到了凯恩-
希尔疯人院的来信,说母亲已全部恢复健康。这真是一个喜讯。我们很快就给她办
好了出院手续,并且准备接她到雷丁去和我们团聚。为了庆祝这一件大喜事,我
们租一套特别考究的公寓房子,包括两间卧室和一间客厅,客厅里有一架钢琴,在
母亲的卧室里摆了鲜花,还准备了一顿精致的饭菜。
我和雪尼到火车站去接她,我们俩又是紧张又是高兴,然而,一想到她必须知
道如何适应新的环境,才能够重新和我们一起生活时,我又焦急起来,因为明知道
我们不可能再恢复从前那种亲密的关系了。
最后,火车进了站。我们心情激动,惴惴不安,逐个儿看那些从车上走下来的
旅客们的脸。到后来,终于看到了母亲,她含着微笑,很镇定地朝我们走了过来。
我们向她迎上去时,她并没有显得十分伤感,只是亲切而大方地招呼了我们。显然,
她也在试着使自己适应一切。
在乘马车回我们宿舍的那段短短的路途中,我们谈到许多事情——各式各样的
事情,有的是原原本本的,有的是毫不连贯的。
我们首先领她去看那套房间,以及她卧室里的鲜花,经过那一阵子欢腾和兴奋,
后来我们都在客厅里坐下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大伙儿激动得喘不过气来。那
是一个阳光煦和的日子,我们的房子坐落在一条宁静的街道上,但是这时候静寂的
空气反使人感到不舒服,我虽然要鼓起兴致来,但只觉得自己是在克制着一种忧郁
的情绪。可怜的母亲呀,只要让她在生活中获得少许满足,她就很快活了,她使我
回想起了我不幸的过去——世上只有她一个人会使我有这种感触啊。然而,我竭力
不让大家看出我的心事。母亲显得苍老了一些,人也胖了一些。我一向觉得她很会
打扮,为她感到骄傲,很想让她以最动人的风度出现在我的同事们面前,可是现在
她的外表是很不整齐的。她肯定是觉察到了我的心事,所以用探询的目光转过来看
我。
我很当心地把她一绺头发理一理好。“你去会我的同事们之前,”我笑着说,
“我要你打扮得最漂亮。”
她向我看一眼,然后取出了她的粉扑,在脸上扑了粉。“瞧我生活得多么幸福
啊,”她高兴地说。
过了不久,我们彼此完全适应了,而我那种忧郁的情绪也随之消失了。我们之
所以不能再像小孩儿那样和她亲热,那是因为我们年龄渐长的缘故,她对此知道得
比我们更清楚,而我们也就觉得她更可爱了。在巡回演出期间,她总是出去买一些
吃用的东西,带回来的有水果和点心,并且总有一些鲜花。从前也是这样,不管我
们多么穷苦,她星期六晚上出去买东西时,总要带回来一些紫罗兰。但是,现在她
有时候很沉默,那冷淡的神情使我感到难受。她已经不大像是我们的母亲,而更像
是一位客人了。
一个月后,她要回伦敦去了,因为急于要安定下来,可以趁我们巡回演出结束
前为我们布置好一个家;并且,像她所说的,这样可以更俭省一些,不必再多花旅
费,跟着我们到各地去跑。
母亲在我们从前住过的切斯特街那家理发店楼上租了一套房间,用分期付款的
办法买了一套价值十镑的家具。那几间房当然不能像凡尔赛那样宽敞,也没那样
华丽,但是她在那几间卧室里创造了奇迹,给那些装橘子的木箱上覆盖了印花棉布,
这一来它们看上去就像是几口小衣橱一样。我和雪尼每星期总共挣五镑五先令,我
们把一镑五先令交给了母亲。
雪尼和我结束了第二轮巡回演出后,和母亲一起待了几个星期。我们虽然都很
高兴陪着母亲,但是心底里又想要再出去巡回演出,因为切斯特街的屋子里没有外
省公寓房子里那种舒适的设备,而雪尼和我此时已经习惯于那些小的享受。母亲肯
定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去火车站送我们走时,看上去很高兴,但是,当火车开了,
她在站台上笑着挥动手绢时,我们都觉得她有些忧郁。
在我们第三轮巡回演出期间,母亲来信说,雪尼和我从前去肯宁顿路投靠的那
个露易丝死了。真是造化弄人啊,她就死在我们一度被关在那儿的兰贝斯贫民习艺
所里。她只比父亲多活了四年,就抛下了她的小儿子去世了,后来这孤儿也被送进
了我和雪尼曾经去过的汉威尔学校。
母亲在信里说,她去探望了那个孩子,她先介绍了自己,然后告诉他,说我和
雪尼曾经跟他和他爸妈一起在肯宁顿路的房子里住过。但是那孩子已经不记得这件
事了,因为那时候他刚四岁。他对自己的父亲也毫无印象了。现在他已经十岁。他
用的是露易丝娘家的姓,而据母亲探听到的,他连一个亲属也没有。母亲说他是一
个很漂亮的孩子,非常安静,十分怕羞,并且看来很会用心思。母亲给他带去了一
袋糖果,还给他买了一些橘子和苹果,答应经常去看他,我相信她确实是经常去的,
直到后来她自己旧病复发,又被送进了凯恩-希尔疯人院。
亦凡公益图书馆(shuku.net)
下一章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