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登戏台(5)
母亲重新发病的消息传来,像一把刀刺进了我心里。详细的经过情形我们始终
不知道。我们只收到一份简短的正式通知,说有人发现她语无伦次,在马路上徘徊。
我们毫无办法,只好让可怜的母亲听命运摆布去了。她从此再不曾全部恢复理
智。
此后几年里,她在凯恩-希尔疯人院里日趋衰弱,直到后来我们经济宽裕了,
才把她送进一家私人医院。
有时候,厄运之神对他们所嘲弄的对象已感到厌倦,于是又发了慈悲,不信,
但看他们对我母亲就是这样儿。在临终前的最后七年里,她又过着舒适的生活,四
周布满了阳光,摆满了鲜花,看到她的儿子都长大成人,名成利就,一切都是她不
曾想像到的。
因为要巡回演出《福尔摩斯》,所以我和雪尼有许多星期不曾见到母亲。最后
我们搭弗罗曼戏班的巡回演出永远结束了。布莱克本皇家戏院老板哈利·约克先生,
从弗罗曼戏班买下了《福尔摩斯》的上演权,到一些更小的城镇里去演出。这个新
戏班邀了我和雪尼,但是却把薪酬减少了,每人只能领到三十五先令。
搭上了一个下等戏班,去北方小城镇里演出,这种降落是令人沮丧的。同时,
将这个戏班和我们刚离开的那一个相比较,这就增强了我的歧视心理。我原来并不
打算让人家知道二者的优劣对比,然而,在排练的时候,那位新导演问到我一些舞
台指挥技术,有关怎样递点子,怎样做某些动作等,而由于热心帮助他,我就急着
告诉他弗罗曼戏班里导演的技术。当然我不会因此赢得班里其他演员的好感,从此
他们都把我看作是一个乳臭未干、狂妄自大的小子。后来,一位新的舞台管事还对
我怀恨在心,有一次借口我制服上落掉一颗钮子,罚了我十先令——他以前已经为
这一类的事警告了我多次了。
《福尔摩斯》的作者威廉·吉勒特陪同玛丽·多萝来到伦敦,合演他所编的《
克拉丽莎》。剧评家很不客气地批评了这个剧本,还批评了吉勒特念道白时的姿态,
于是吉勒特就编了一出过场戏,叫做《福尔摩斯做人难》,他本人在这出戏里不
说一句话。戏里一共有三个角色:一个疯女人,一个福尔摩斯,再有福尔摩斯的小
用人。这时候,恰如喜讯从天而降,我收到了吉勒特的管事波斯坦斯先生拍来的电
报,问我是否能去伦敦陪吉勒特在这出过场戏里演出,扮演比利一角。
我紧张得直哆嗦,因为不知道我们的戏班仓促中究竟能不能在外省找到一个代
替我演比利的角儿,所以,接连几天,我一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总算好,
他们居然另找到了一个比利。
回到伦敦,在一家西区的戏院里演出:我只能把这一次的遭遇形容成为我
的新生。每件事情都使我激动得头晕目眩:那一天晚上我怎样到了约克公爵戏院;
我怎样会见了舞台管事波斯坦斯先生;他怎样领我到吉勒特先生的化装间里;经过
介绍,吉勒特先生怎样对我说:“你高兴和我一起演《福尔摩斯》吗?”而我又是
怎样紧张激动地回答说:“非常高兴,吉勒特先生!”再有,第二天早晨,在台上
等着排演的时候,我是怎样见到了玛丽·多萝,她穿着那一身非常漂亮的白色夏季
服装。在那样一个时刻,看到那样一个美丽人物,她给人的是那种突然的刺激。她
刚走下一辆双轮马车,发现她衣服上有了一个墨水污点,想要知道管行头的人有没
有办法去掉那污点,而听到那个人回说没有把握时,她就娇嗔满面地说:“哦,瞧
它叫人多么扫兴呀!”
她真具有倾国倾城的美貌,但我看了竟会觉得她可恨。我恨她那微微噘着的娇
嫩的嘴唇,她那整齐雪白的牙齿,她那令人心醉的下颏,她那乌亮漆黑的头发,她
那深棕色的眼睛。我恨她那样假意着恼,并且在做作当中流露出了那种媚人的神态。
她询问那个服装管理员时,始终就不曾注意到我在旁边,虽然我是站在很近的
地方紧盯着她,她的美丽使我呆愣在那里了。那一年我刚满十六岁,在突然接近这
样一个光艳照人的美女时,我决心不要被她迷惑住。但是,我的天呀,她是多么美
啊!
我确实是对她一见钟情了。
《福尔摩斯做人难》一剧,由才艺超群的女伶艾琳·范布勒小姐饰疯女人,念
大段道白,而演福尔摩斯的吉勒特却只是坐在那里听着。他这是在跟那些剧评家开
玩笑。我念着开场时的道白,一面冲进了福尔摩斯的住室,顶住了那两扇门,而疯
女人则在外面猛撞着,接着,我激动地向福尔摩斯说明当时的情况,而疯女人就撞
了进来!此后,二十分钟内,她一直语无伦次,不停地说一桩要福尔摩斯办理的案
件。福尔摩斯偷偷地写了一张字条,摇了摇铃,把字条递给了我。后来,两个彪形
大汉带走了疯女人,台上只剩下我和福尔摩斯,这时候我说:“您的办法对,先生
;那儿才是真正的疯人院。”
剧评家欣赏这一句笑话,但是吉勒特为玛丽·多萝编写的《克拉丽莎》却失败
了。剧评家虽然竭力吹捧玛丽的美丽,但是他们又说,单是凭了这一点,并不能使
一出伤感戏很紧凑地演到底,于是吉勒特在此后一段时间里重演了《福尔摩斯》,
我仍旧在该剧中演比利。
我能够和大名鼎鼎的威廉·吉勒特合演,当时十分激动,就忘了去打听我的待
遇。一星期后,波斯坦斯先生拿着薪酬袋来找我,露出了抱歉的神气。“我真不好
意思给你这一点儿,”他说,“可是弗罗曼办事处的人说,还是照原先的数目:两
镑十先令。”这使我喜出望外。
排演的时候,我又遇见了玛丽·多萝——瞧,她更美丽了!——我虽然决心不
要为她颠倒,但是,毫无办法,结果是我在沉默中更深地陷入情网。我只恨自己软
弱,怪自己无能。那是一个矛盾的现象。我既觉得她可恨,又觉得她可爱。再说,
她对人又是那样和蔼可亲。
她在《福尔摩斯》里演爱丽丝·福克纳,但是我没有一场是和她合演的。我老
是等候着机会,算计好时间,在楼梯上碰见了她,然后吞吞吐吐地说一句“晚上好”,
这时她总是喜孜孜地回答一句“晚上好”。而这就是我俩之间所有的接触了。
《福尔摩斯》一演而红。在我参加演出的时期里,有一次亚历山德拉王后也
去看戏;同她一起坐在御用包厢里的是希腊国王和克里斯琴亲王。亲王明明是
在说明剧情给皇上听,于是,就在舞台上单剩下我和福尔摩斯两个人,一出戏正演
到最紧张的关头,全场都鸦雀无声的时刻,整个戏院中忽然听见一个人声音洪亮地
说:“不用你讲给我听!不用你讲给我听!”
迪翁·布西科的办事处设在约克公爵戏院里,他每次走过我身边时,总是带着
赞许的神情,轻轻地拍拍我的脑袋,而那位常常去后台看吉勒特的霍尔·凯恩也是
如此。有一次吉钦纳勋爵还向我笑着。
亦凡公益图书馆(shuku.net)
下一章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