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赴纽约(1)
我们的船开赴魁北克,冒着十分恶劣的天气,在大海上航行了十二天。有三天,
我们的船舵坏了,差点儿抛锚。但是,想到自己是往另一个国家去,我就感到很轻
松愉快。我们乘的是艘取道加拿大的牲口船,虽然船上那一次没载牲口,但是却有
许多老鼠,它们傲然盘踞在我的舱铺脚头,后来我把一只鞋向它们扔过去,它们才
跑开了。
那是九月上旬的一天,我们的船在迷雾中绕过纽芬兰。最后我们看见了大陆。
那天下着细雨,圣劳伦斯河两岸显得很荒凉。从船上望过去,魁北克好像是老哈姆
雷特的鬼魂在上面徘徊的那堵城墙,于是我开始猜想,不知道美国是个什么样儿。
但是,当我们的船向多伦多前进时,田野在一片秋色中越来越美丽了,这就激
起了我更大的希望。我们在多伦多换火车,到美国移民局办理手续。一个星期日,
早晨十点钟,我们终于到达纽约。我们在纽约时报广场走下有轨电车时,我感到有
些扫兴。报纸在大街上和人行道边被风刮得到处都是,百老汇大街看来很不齐整,
像是一个刚起床还没梳妆打扮的女人。几乎是每一个拐角上,都摆着有搁脚板的高
椅子,人们只穿着衬衫,很舒坦地坐在那些椅子上,让擦鞋的人擦亮他们的皮鞋。
他们给人的印象是:收拾打扮的事都是在马路上进行的。有许多人像是外地来的,
他们都无所事事地站在人行道旁,仿佛是一些刚离开火车站的人,趁调换火车的间
歇在这里消磨时间。
然而,这就是纽约,这就是富有冒险情趣、令人茫然失措、使人感到有点儿害
怕的纽约。相反,巴黎给我的却是一种更亲切的感觉。虽然我不会说法语,但是,
到了巴黎,我在设有小酒店和露天咖啡座的每一个拐角上都受到欢迎。然而,纽约
基本上是一个做大生意的地方。高大的摩天楼好像是高傲无情的,它们根本不理会
到普通老百姓的方便;即使是在那些酒吧间里,也没有给顾客们坐的地方,只有一
道长长的铜栏杆,可以让你在它上面搁搁脚,那些大众光顾的饮食店,虽然收拾得
很干净,铺着白色的云石,但看上去却是那么冷落,一点人情味儿也没有。
我去第四十三街附近,也就是如今纽约时报大厦那地方,在一幢褐色砂石砌的
房子里租了一间后房。房间阴暗龌龊,这时我就开始怀念伦敦和我们的那小套住室。
地下室里是一个洗衣房,平常每天熨平和烘干衣服时散发着臭气,更使我感到不舒
服。
头一天我就很窘。到饭馆里去点菜,我简直是在受罪,因为我说的话是英国口
音——并且话讲得很慢。许多人说得那么快又急,我就感到很不自在,担心我那样
结结巴巴地讲话,会浪费了他们的时间。
我不习惯于那种轻快的节拍。在纽约,即使是一个做小买卖的,他干起活来也
是那么利落。擦皮鞋的人那样利落地抖动他的擦鞋布,酒吧间的伙计那样利落地送
上啤酒,然后让那杯酒在光滑的柜台上一直滑溜到你面前。卖苏打水的伙计给你来
一客鸡蛋麦乳精牛奶,那样儿就像是一个灵活的杂技演员在变戏法。他飞快地抄起
一只玻璃杯,抓到了什么就往里面放,一些香料,一团冰淇淋,两匙麦乳精,再来
一只生鸡蛋,他叭地一下子就磕碎了那只鸡蛋,然后加上牛奶,把所有这些东西装
在一个容器里摇了摇,不到一分钟就给你端上来了。
第一天,在大马路上,我看见许多人都显得很寂寞孤僻;另一些人则端起了架
子大摇大摆,好像那块地方是他们买下来的。有许多人的举动好像很冷落生硬,仿
佛你待人和蔼客气就是表示软弱无能似的。但是,一到了晚上,当我随着一群穿夏
令衣服的人沿着百老汇大街走过去时,我的心就安定下来了。我们离开英国时是峭
寒的九月中旬,但抵达纽约后却进入晴暖宜人的晚秋,气温在二十六七度。我沿
着百老汇大街往下走,千百万盏电灯亮了,五光十色,像是一些鲜丽的珠宝。在那
温暖的黑夜里,我的态度转变了,我认识到美国的意义了:那些高大的摩天楼,那
些绚烂悦目的灯光,那些争强斗胜的广告,燃起了我的希望,激发了我的冒险心情。
“这就是那个地方呀!”我对自己说,“这就是我应当呆的那个地方呀!”
百老汇大街上,所有的人都像是从事娱乐性行业的;演员,玩杂耍的,演马戏
的,表演其他游艺的,到处都是:马路上,酒店里,旅馆里,百货公司里,他们都
在谈论自己的表演。你可以听到许多戏院老板的名字:李·舒伯特,马丁·贝克,
威廉·莫里斯,珀西·威廉斯,克劳和厄兰格,弗罗曼,沙利文和康西丁,潘塔吉。
不论是打杂的女佣,还是开电梯的工人,侍者,电车上的卖票员,酒吧间里的伙计,
送牛奶的或制面包的:他们谈起话来都像是一些开戏院的人。你可以在街头听到一
些谈话的片断,几位样子像农村妇女的慈祥的老太太说:“他刚去过西部,给潘塔
吉一天演三场。只要有合适的脚本,那孩子将来准会是一个挂头牌的歌舞剧演员。”
一个看门的说:“你看到艾尔·乔尔森在冬花园里演戏吗。他肯定还有更好的戏码
留给杰克戏院呢。”
每天报纸上都用整版的篇幅刊载舞台新闻,编排得就像是赛马的表格式预报一
样,并且,也像报道那些引进赛跑的马,把轻歌舞剧按照其受欢迎被喝彩的程度分
别列为第一、第二和第三。我们的戏班还不曾进入比赛,但我急于要知道,它赛完
后将在表格上排什么名次。我们约定只在珀西·威廉的轮回上演戏院演六个星期。
暂时还没有其他戏院来邀我们续演下去。我们在美国待多久,全要由这次演出的成
绩来决定。如果演砸了,我们就得回英国去了。
我们定了一间供排练用的房间,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去排练《银猿》。演这出
戏的戏班子里,有绰号“怪物”的老沃克,他是著名的德鲁里巷丑角,那年已
经七旬开外,虽然有着一条低沉宽亮的嗓子,但是我们在排练时发现他咬字不准,
而这次排练时主要是由他来解释剧情。比如“要做出过火的招笑举动,adlib
i-tum”这样一句话,他就怎么也不会说。头一天晚上,他急忙中把它
说成了“Ablib-blum”,后来又把它说成了“ablibum”,他始
终不曾说对过。
卡诺在美国名气很响。所以报纸上把我们的戏码排在第一流演员的上边。我虽
然讨厌这出独幕剧,但当然要竭力把它演好。我也希望,像卡诺所说的那样,这出
戏“最合美国人的胃口”。
这里我不必再去描写,头一天晚上出场前我是多么紧张着急,一直捏着一把汗。
再有,看见那些美国演员在条幕后面望着我们时,我又是多么局促不安。我一出场
说的那句笑话,在英国会被认为是非常招笑的,并且是可以被用来预测以下各场是
否会演得成功的。那是一个露营的场面。我拿着一只茶杯,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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