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赴纽约(3)
我们合起来有两千美元,两人大做其黄金梦;我们计划在阿肯色买五角钱一英
亩的地,开始时买二千英亩,用其余的钱买猪,并整理那片地。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我们估计,猪按照倍增生殖率计算,平均每年一窝五头,五年里我们就可以每人赚
十万美元。
坐在火车上,我们从窗子里望出去,看到那些养猪场,就激动得像什么似的。
我们吃饭,睡觉,做梦,都想到了猪。要不是因为买了一本科学养猪的书,我真会
放弃了演戏,成为一名养猪的;可是看到书里那样生动地描写阉猪的技术,我的满
腔热情都冷了下去,终于把干这一行的念头抛在脑后了。
这一次出去巡回演出时,我随身带了我的小提琴和大提琴。从十六岁那年起,
我每天都要在卧室里练四小时至六小时的琴,每星期我都请戏院里的乐队指挥或者
他介绍的人教我。因为我用左手拉琴,所以我提琴上的弦都是按左手拉的需要装的,
低音梁和音柱都更换了位置。我很想将来能成为一位首席小提琴手,如果这志愿不
能实现的话,那么我就在轻歌舞剧团里拉琴,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认识到自
己练这一行艺术是永远也不会出色的,于是我放弃了它。
一九一○年,芝加哥曾以它的丑恶吸引了人们:偏僻,污秽,它是一个仍然保
持着边疆时代精神的城市,一个繁华的、热闹的,像卡尔·桑德伯格所描写的
“烟与钢”的社会。在我的想像中,它附近是一望无垠的旷野,有点儿像苏联的大
草原。这城市具有剽悍的拓荒者那种使人感到生气勃勃的喜悦精神,然而骨子里又
隐藏着那种男性孤寂的苦闷。由于要减轻这种肉体上的痛苦,一种风靡全国的所谓
歌舞剧就应运而生,演这种歌舞剧的是一伙举动粗野的丑角,再配上二十来个合唱
团的姑娘。这些姑娘有的长得很漂亮,有的已经憔悴色衰。那些丑角有的很会招人
笑,而演出的戏则多数是猥亵的色情喜剧,内容是粗俗的戏谑。剧中的气氛突出了
“男子汉”的重要性,穿插了一些庸俗的两性之间的纠纷。但是,说来也矛盾,观
众们看了这些戏,非但不去想到色欲,反而会对剧中的情节表示同情。芝加哥到处
都上演这类的戏;有一出戏叫作《华特生肉庄》,扮演这出戏的是二十个中年妇女,
她们长得奇胖无比,一律穿着短裤出场。据广告宣称,这些女演员的体重加起来有
好几吨重。她们在戏院外面贴的照片上装出了一副羞羞答答的神气,但是你看了只
会感到愁闷。
到了芝加哥,我们住在商业区以外瓦巴希大街上一家旅馆里;旅馆虽然显得冷
落和寒碜,但是另具有一种浪漫色彩,因为演歌舞剧的姑娘多数都住在那儿。我们
每到了一个城镇里,总是直接赶往戏班子姑娘住的那些旅馆里,我虽然有意拈花惹
草,但这种妄想并不曾实现过。夜里,火车在附近高高的路基上疾驶过去,像一架
老式电影放映机那样把闪烁的光影投在我卧室的墙上。虽然在那儿并不曾有过什么
奇遇,但是我仍旧喜欢那家旅馆。
有一个年轻姑娘,她是那么安静、漂亮,但不知道什么缘故,从来不跟别人合
群,走过时老是显出一副忸怩的神情。我在旅馆休息室里走出走进,偶尔经过她身
边,但是,始终没勇气跟她搭讪,我应当说,她也没有作出鼓励我的表示。
我们从芝加哥去太平洋沿岸地区时,这姑娘和我们同车;去西部的歌舞团,往
往是都走我们所走的一条路线,并且在同一城镇里演出。有一次,我走过车厢里,
看见她正在和我们剧团里的一个演员谈话。后来那演员走过来,坐在我旁边。“她
是一个什么样的姑娘呀?”我问。
“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姑娘。这个可怜的孩子,我真替她难过。”
“为什么?”
这时他靠紧了我一点儿。“你可记得,谣传演戏的姑娘里有一个害梅毒的吗?
咳,就是她呀。”
到了西雅图,这姑娘不得不离开歌舞团,进了医院。我们替她募捐,车上所有
的剧团都捐了钱。可怜的姑娘,这一来所有的人都知道她的事情了。但是,她总算
运道好,后来又加入了她的歌舞团。当时新出的一种洒尔弗散注射剂治好了她的病。
在那些日子里,美国各地妓院区比比皆是。在芝加哥,万国妓院更是远近闻名,
它是艾物利姐妹(两个中年的老姑娘)开设的;相传它以拥有每一个国家的妓女而
著名。房间是用各种不同的风格装饰和陈设的:土耳其的,日本的,路易十六时代
的,甚至有一个阿拉伯帐篷式的。它是全世界最考究的,也是最昂贵的一所妓院。
百万富翁,实业巨子,内阁阁员,参议员和法官,都是那里的嫖客。开完了会的人,
为了庆祝达成某项协议,往往把那妓院包下来玩它一个晚上。有一个贪色的富翁,
据说在那里面住了三个星期,日以继夜地狂欢作乐。
我们越向西行,我越是觉得那些地方可爱。从火车里望出去,只看见大片的荒
野,景色虽然凄凉黯淡,但使我充满了希望。原来,空阔的地方是有益于灵魂的。
它能够展开人的视野。现在我的眼界扩大了。那些城市,如克利夫兰,圣路易斯,
明尼阿波利斯,圣保罗,堪萨斯城,丹佛,比尤特,比林斯:到处都呈现出一片兴
旺发达的景象,给了我很大的鼓舞。我们和其他轻歌舞剧团中许多演员交了朋友。
每到了一个城镇里,我们总是六七个人一起,在妓院区里会集。有时候我们赢得了
鸨儿的欢心,于是那一夜她就关上了窑子,包给了我们。偶尔也有一些姑娘爱上了
演员,跟着他们跑到邻近的城镇里去了。
在蒙大拿州的比尤特,有整个一长条马路和几条横街都属妓院区,那里开了上
百家下等窑子,它们里面的姑娘年龄最小的是十六岁,每次收费一美元。比尤特妓
院区的女人被夸为中西部最漂亮的,其实这话并不虚假。只是你看见一个打扮得很
时髦的漂亮姑娘,你就可以十拿九稳地说,她是从妓院区出来买东西的。她们到了
外边,总是目不斜视,举止十分大方。许多年以后,我和萨默塞特·莫姆争论《
雨》一出戏里莎娣·汤普森这个人物。我记得,珍妮·伊格尔斯扮莎娣,穿了一双
松紧靴,打扮得那么难看。我对莫姆说,如果蒙大拿州比尤特的窑姐儿那样打扮,
她再也别想有生意了。
一九一○年,蒙大拿州的比尤特仍旧是一个“尼克·卡特”式城镇,那里的
矿工都穿着长统靴,戴着两加仑帽,拿着红手巾。我亲眼看见一些人在街头开
枪,互相射击,一个老年胖警察局长追着射击一个逃犯,犯人最后被困在一条死胡
同里,总算不曾被打伤。
我们继续向西前进,我的心情更轻松了,因为看来那些城市更清洁了。我们一
路要经过温尼伯,塔科马,西雅图,温哥华,波特兰。温尼伯和温哥华的观众,基
本上都是英国人;尽管我当时一心向往美国,但总觉得在英国观众前演出是一件愉
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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