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山奈电影公司(5)
未来,未来——多么美妙的未来啊!未来将把我引到哪里去啊?前景令人眼花
缭乱。金钱,成就,一切正以排山倒海之势纷至沓来;一切是那么迷人,那么可怕
——但又是那么神妙啊!
雪尼在纽约逐个考虑那些邀我的公司所提出的待遇,而我则在结束《嘉尔曼》
的拍摄工作,当时住在圣莫尼卡滨海的一所房子里。晚上我有时候在圣莫尼卡码头
尽头纳特·古德温开的那家餐馆里吃饭。纳特·古德温被公认为是美国舞台上一位
最成功的演员,也是擅演音乐喜剧的丑角。他演莎士比亚的戏和现代音乐喜剧,都
曾名噪一时。以前他是亨利·欧文爵士的知己朋友,先后曾经结婚八次,每一个妻
子都以艳名著称。玛克馨·艾丽奥特是他的第五个妻子,他给她起的绰号也很
奇怪,叫“罗马元老院议员”。“可是,”他说,“她长得真美,并且非常聪明。”
纳特性情和蔼,很有修养,并富有幽默感,但是当时年事已高,不再登台了。我虽
然从来不曾看过他的演出,可是久闻他的大名,对他十分敬佩。
我和纳特成了莫逆之交;在那些秋寒料峭的黄昏,我们常常沿着荒凉的海滨人
行道散步。天气萧瑟愁人,我内心中更是激动。他听到我拍完了影片将去纽约,就
向我提出了一些极其有益的忠告。“你已经取得很大的成功,将来的生活是美好的,
只要你知道怎样待人接物……你到了纽约,可不要走近百老汇大街,不要和观众见
面。有许多成名的演员都犯了这个错儿,那就是:他们喜欢出头露面,好听人家称
赞——这样只会毁灭了他们给观众造成的假像。”他说这话时声音是那么洪亮。
“到处都会有人邀请你,”他接下去说,“但是,你可别接受那些邀请。选择一两
个人做朋友也就够了,其余的,就让他们成为你想像中的人吧。有许多红演员,都
错以为应当接受社交上所有的邀请。约翰·德鲁就是前车之鉴。他受到上层社会
的欢迎,去到所有人的家里,结果是人家都不上他的戏院里去了。他们可以在自己
的客厅里看到他了。你已经迷住了一般观众,而如果要继续迷住他们,你就得离开
他们远一点儿。”他忧郁地说。
那是一个秋日的黄昏,我们沿着荒寂的海边漫步,这些谈话听来是美妙的,也
是愁郁的——纳特的事业已经告终,而我的则刚开始。
《嘉尔曼》的剪接工作一结束,我就赶快收拾了一个小提包,走出我的化装室,
直接搭六点钟开往纽约的火车,事先已经拍了一个电报给雪尼,告诉他我动身和抵
达的时间。
我坐的是一列慢车,它要走五天才到。我独个儿坐在一间统车室里——在那些
日子里,我没上装时是不会被人认出来的。火车走的是南面一条路线,要经过得克
萨斯州的阿马里洛,将在下午七点钟到达该地。我打算去刮脸,但是已经有几个乘
客在盥洗室里,所以我只好等着。结果,火车已驶近阿马里洛,但我仍穿着一身衬
衫裤。后来,火车缓缓地开进了站,突然被沸腾的人群围住了。我从盥洗室的窗子
里偷偷地向外张望,只看见车站四周乱哄哄地挤满了一大群人。柱子上挂着横幅,
悬着旗帜,站台上摆了几张长桌,桌子上摆了茶点。我想,这大概是在举行庆祝会,
欢迎或欢送本地的什么要人吧,于是我把肥皂沫涂在脸上。但是喧闹声更响了,后
来我清楚地听见有人问:“他在哪儿?”接着就有一群人冲进了那一节车厢,他们
在走道里跑来跑去,一面大喊:“他在哪儿?查理·卓别林呢?”
“什么事情?”我应声说。
“我们代表得克萨斯州阿马里洛市长和所有崇拜您的观众,请您和我们一起喝
点儿冷饮,吃点儿点心。”
我突然被吓呆了。“我不能去呀,瞧我这副样儿!”我透过了满脸的肥皂沫说。
“哦,没关系嘛,查理。只要穿上一件晨衣就行了,这就去和大伙儿见面吧。”
我慌慌忙忙地洗干净了脸,也不去管那只剃了一半的胡子,就穿上一件衬衫,
打了一条领带,一面扣上衣的钮子,一面走下车去。
人们向我欢呼。市长很费力地发表演说:“卓别林先生,我代表阿马里洛所有
崇拜您的观众——”但是他的声音被不断的欢呼声淹没了。他又开始说:“卓别林
先生,我代表阿马里洛所有崇拜您的观众——”这时人群拥过来,把市长一直推到
我身上,然后把我们俩都挤到了火车旁边,一时间市长已经忘了他的欢迎词,只想
到我们的安全问题。
“退后呀!”警察们嚷嚷,一面在人群中向我们挤过来。
市长已经对欢迎一事失去兴致,微带粗鲁的口气对警察和我说:“好吧,查理,
让咱们结束了这件事,你就可以回到车上去了。”
等到我们推推搡搡,挤到了桌子跟前,大伙儿也安静下来了,市长这才能够发
表他的欢迎词。他用一个匙子在桌上敲了敲。“卓别林先生,您的得克萨斯州阿马
里洛朋友们,为了表示他们感谢您带给他们的一切快乐,请您跟我们一块儿吃点儿
三明治和可口可乐。”
他致完了欢迎词,问我是否可以讲几句话,一面催着我登上那张桌子,于是我
就在桌子上含糊不清地嘟哝了几句,大意是说,我很高兴来到阿马里洛,对这次激
动人心的盛大欢迎感到惊喜,毕生不会忘记这一件事,等等。接着,我就了座,开
始和市长攀谈。
我问他怎么会知道了我来的消息。他说:“那是通过电报生知道的。”接着他
就解释,原来我拍给雪尼的那份电报首先发到了阿马里洛,再中转到堪萨斯城、芝
加哥和纽约,而那些电报生就把这消息透露给了报馆。
我回到车上,懒洋洋地在我位子上坐下,一时心里成了块空白。整个火车里一
阵骚动,人们在过道里走来走去,都呆呆地瞅着我,咯咯咯地笑着。我不能全部理
解或充分体会阿马里洛所发生的一切。我太激动了,于是,就那样紧张地坐在那儿,
又是高兴又是愁闷。
火车还没开,人家给我送来了几份电报。一份电报是:“欢迎,查理,我们堪
萨斯城居民恭候大驾。”另一份是:“已备下轿车,供给抵达芝加哥转车之用。”
再有一份是:“可否下榻布莱克斯通旅馆?”火车驶近堪萨斯城,人们沿铁道旁边
站着,一面欢呼,一面挥他们的帽子。
堪萨斯城的大火车站,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警察已无法控制那些从外边不断
涌过来的人群。靠着火车放了一个梯子,让我爬上车顶去和群众见面。我重复了在
阿马里洛说的那几句客套话。这时又送来了更多的电报,它们邀我去参观一些学校
和其他机构。我把电报都塞在手提包里,准备到了纽约再去答复。从堪萨斯城到芝
加哥,一路上又都是人,他们站在联轨站旁边或空地上,车过时向我招手。我很想
尽情地享受这种乐趣,但同时又想到,这个世界已经疯狂了!如果演一两出胡打乱
闹的喜剧就能引起这样的轰动,那么,在那些知名人士中,也许不乏招摇撞骗的事
情吧?从前我老是想要群众注意我,现在这个目的总算达到了——然而,说也矛盾,
这会儿我反而感到愁闷和孤寂,觉得自己和群众分隔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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