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手掌轻轻碰一下 张艺谋说自己喜欢表现形式上的极端,其实也就是强调他对表现形式的追求。他 对形式执著精神,整个电影圈大概没有几个人能和他相提并论。 张艺谋的第一次恋爱,也与形式有着极大的关系。 中学时,张艺谋读的是西安市第三十中学,在这里,他的绘画能力得到了老师的 重视,让他负责班上的黑板报。 张艺谋在绘画方面无师自通,有一件事最能说明他当时的水平。“文革”开始时, 张艺谋只是一名16岁的初中生,那时大街小巷贴满了毛主席像。张艺谋别出心裁,自 己动手画了10张毛主席像,贴在自己家的门上。画毛主席像可不是一般水平的人能够 完成的,如果他画得不像,他父亲张秉钧绝对不敢往墙上贴,何况还是贴在自家门上, 过往来人能够看得一清二楚。张艺谋对此也颇为自负,觉得自己这一能力在班上无人 能敌。 但是,很快班上就有一位女生向他挑战了,这位女生名叫肖华,是一名转学生。 肖华的父亲是北京大兴县黄村人,母亲是河北安新县白洋淀人,两人先后到北京 上大学,相识并且相爱,后来被分配到第一野战军并随军入川,辗转到达西安。 1951年肖华出生时,父母还没有转业,部队实行供给制,她由国家出资雇人抚养。 肖华的弟弟出生后,父母便将肖华送到北京外婆家。小学快毕业时,父母曾想将她接 回西安,可她不想离开已经熟悉的环境。直到1965年,肖华也不知怎么的,突然下定 决心回到出生地。仅仅一个多星期,她便办完了户口和转学手续,独自一人乘火车前 往西安。 肖华在北京读的是六年制中学,已经读完初一,到西安应该上初二。母亲开始给 她找了所五年制中学,如果她去上初二,担心课程跟不上,再读一个初一,她又不愿 意。于是,最终选择了西安市第三十中学,肖华就这样和张艺谋成了同学。 按照肖华自己的话说:“我相貌平平,又不大爱讲话,一开始总以为班上没人注 意到我。” 事实肯定不是这样。肖华来自北京,那里是祖国的首都,她的到来给这所学校带 来的冲击还是挺大的。这种冲击既来自肖华那一口京片子,也来自肖华的穿衣打扮和 当地女孩完全不一样。 “后来渐渐地发现,每到老师提问我的时候,班上就特别的安静。现在回想起来 大概有两个原因,一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大家有新鲜感,好奇;二是同学们爱 听我说话的声音,爱听京腔。伴随着这个发现,使我产生了一种莫大的孤独感。因为 刚来新学校我本来就胆怯,不爱回答问题,害怕在众人面前讲话;意识到有这么多人 专注地听我发言,就更加拘谨了。虽然这个学校要求同学们在课堂上讲普通话,但课 后更多的时间大家都操陕西话和河南话,我却听不太懂,所以更没人和我谈得来。” 肖华的这些话非常谦虚,但不难看出,她成了同学们关注的焦点。这种关注更多是来 自班里的男生,在这些孩子们眼里,她肯定不会是“相貌平平”。 肖华引起张艺谋注意,是从老师安排她参与班上出墙报的工作开始的。班主任组 织了一个小组,她和张艺谋都是其中的成员。原来在这个小组中张艺谋显得特别自信, 他认定整个班上没有人在这方面能够超越自己,不料肖华第一次交出的两张画就把张 艺谋震住了。 肖华说:“一次老师找了我们几个同学,布置办专栏,采用连环画的形式,分配 每个人画两幅画。当专栏贴出来时,我画的那两幅画明显地超过了其他同学,同学们 议论纷纷,我表面不露声色,心中得意得很。真想大声告诉他们:‘我从小学起就为 全校和班里办壁报、办专栏,一两幅画算什么呢!’” 这两幅画让张艺谋产生了一些极其特别的想法:一方面,他从来都没想过竟然会 有人在绘画方面超越自己;另一方面,肖华的绘画竟然引起了同学们的特别关注,也 让他有丝丝醋意。他觉得这个女孩非常特别,目光开始更多地投向她。 肖华承认:“几乎在同时,我也注意到了张艺谋。在我和同学们熟悉以后,我和 班上所有的同学都交谈过,唯独没有和他单独面对面地讲过话。在他面前我感到心慌、 不自然,所以尽量避免和他打照面,更不敢主动和他搭话。我发现他也是这样,每当 我和别人说话时,他常常借故逗留在一旁,正像他和别人交谈时,我不由得支起耳朵 听一样。彼此都感觉到了对方,又不想让对方发现。” 其实,张艺谋有好几次想方设法主动接近肖华。 一次是学校组织学《毛选》小组。那个时代的学生全都经历过此事,和今天的各 种课外学习小组差不多。不同的是,今天的课外活动按兴趣分组,而当时是以居住地 为基础进行分组。分组名单宣布,肖华发现张艺谋和自己并不在同一个小组;心里颇 有些失落。没料到,真正开始学习时,张艺谋突然出现在她这个小组,他到底用了什 么办法,肖华至今都不知道。因为张艺谋的意外出现,肖华开始惊喜,并且慌张。 有一次学习《毛选》时,张艺谋坐在了肖华身边,肖华就像浑身通电一般,整个 人都在发抖。她在小组中担任记录工作,因为张艺谋坐在身边,她的心绪完全乱了, 字都不会写了,只好将本子递给组长,说:“我记不了,让别人记吧。”组长大惑不 解,以前不是记得很好吗,今天怎么就不行了?张艺谋偏了偏头,在她耳边轻声说: “不要知难而退嘛。”如此一来,她更加慌了。 张艺谋到底使用了什么谋略才加入这个小组的,他本人一直不曾提及。或许时间 太久,连他自己都忘了这档子事。但另一件事他记得非常清楚。 中小学都是固定座位,教室以课桌分组。肖华坐在第四排,张艺谋坐在第七排, 两人中间隔着三排座位。一般来说,同桌或者前后排,说话的机会比较多。 张艺谋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回去对母亲说,自己可能近视了。母亲听说后,立即 将他带到医院检查。面对视力表,张艺谋有意指示错误的方向,从而使得母亲相信他 真的近视了。张孝友在儿子的要求下,特意去学校找了一次班主任。张艺谋是学校的 好学生,是老师眼中的榜样,对于调座位这样的要求,老师自然会满足。老师甚至主 动问他希望坐在哪一排。 “第五排。”他颇有些心怀鬼胎地说。 他其实是想坐第四排的,那样就和肖华同桌了。可是,他又担心这样做目的性太 明显,害怕被人洞悉。 如此一来,坐在原来位置的女同学不满意了,拉着肖华,一起去找班主任。班主 任向她们解释了一番,表示无可奈何。从那以后,肖华老觉得自己的后背有一盆炭火 在烤着,时刻都是热烘烘的感觉。 为了追求肖华,张艺谋所花的心思远不止这些。比如他是班上的文体委员,为了 能够更多地和肖华在一起,他便将肖华列入了班级女子篮球队的名单。肖华说,她其 实并不喜欢体育运动,对于自己的名字会出现在那里,她感到非常奇怪。她有一种预 感,这是张艺谋干的。 两人之间的事已经发生了很多,但肖华却说,她其实很长时间里一直还没有认真 看过张艺谋。 肖华第一次仔仔细细打量张艺谋,是在一次大扫除的时候。她坐在窗台上擦玻璃, 突然,肖华发现玻璃上映出了张艺谋的脸。原来他正站在她的身后和一位同学说话, 不时朝她这边望上一眼。她通过玻璃看着他,他没有发现,她也就大胆无忌起来。 这块玻璃早就已经擦好了,可因为从这里可以看到张艺谋,肖华一直都在那里磨 磨蹭蹭,直到自己都觉得都不好意思了,她才从窗台上跳下来。 一次,张艺谋和同学们打乒乓球,肖华骑着一辆新自行车过来,见张艺谋在那里, 便支好自行车,站在一旁观看。张艺谋看到了肖华,打得更有劲,发挥得更出色。打 完一盘,他胜了,得意地走近肖华。他是去和肖华说话的,可到底说什么,一时没有 想好,只好无话找话:“你的新车子,别放在这儿,太阳晒了不好。” 肖华后来说:“我心里热热的,他不但注意到了我,还注意到了我的东西。不过 车子真的怕晒吗?”尽管有疑问,肖华还是非常听话地将车子推到一边支好。 另一次是放学后,班干部留下来开会,散会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大家急急忙忙 地往外走。肖华显得不紧不慢,在那里整理东西。张艺谋也颇有默契,同样拖到了最 后。其实,他们是想趁着这机会多接触一下。肖华眼见教室里只剩下两个人了,不好 再留在这里,背起书包,准备离开。张艺谋叫住了她,说是要将课堂上没收的一个调 皮学生的物品交给她。 这是一个极其牵强的借口。肖华只不过是小组长,在班上不是什么大官;相比而 言,张艺谋是文体委员,官比她大;课堂上没收的东西,原则上应该交给老师,至少 也应该交给班长,而不是交给小组长。即使如此,肖华还是准备接受,她伸出自己的 手。张艺谋将东西放在她手里时,在她的手掌中轻轻碰了一下。 肖华已经从中获得了张艺谋所要传达的信息,同时也被这信息弄得心慌意乱。她 猛地惊了一下,急忙收回手,低下头,逃一般走出了教室。那个时刻的慌乱和脸红心 跳,在以后的任何时候想起,都可能激情澎湃。不仅肖华将那一瞬间的触碰记了一辈 子,张艺谋也是如此。后来他们无数次谈起当时的情景,张艺谋说:“我当时感到你 的手又滑又凉。” 爱情的种子,在这两颗少年的心中迅猛地生长。 那个时代,学生是不准谈恋爱的,所以,长势虽猛,却仍然没有出土。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