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流放与艳福 她先是忸忸怩怩,再是半推半就,将赵匡胤搀到了自己房内……流放中的赵匡 胤,居然因祸得福,与少年时代的情人过起了如鱼得水的快活日子。 从乱到治,从治到乱,周而复始,延沿不息,这似乎是历史的规律。在历史发 展演变的过程中,往往出现许多惊人相似的事件,但这些事件又不是简单的重复。 周治八百载,到诸侯纷争,五霸七雄混战;汉统四百年。到三国、两晋、南北朝, 厮杀了四百个春秋;唐朝贞观之治何等辉煌,而到了五代十国,简直乱成了一团麻, 在短短的五十三个年头里,换了八姓、十三个皇帝。窃权篡位,征战杀戮。真是大 好河山飘洒腥风血雨,肥原沃野到处饿殍狼藉。到了公元九六○年,宋太祖赵匡胤 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在汴京登上了帝位,削平藩镇,天下一统,才又给中国带来 三百余年的稳定和繁荣。有句老话:得民心则得天下,失民心则失天下。换句话说: 得民心则治,失民心则乱。古今中外,大都如此。 赵匡胤的父亲名弘殷,涿郡人氏,五代初在王镕麾下效力,曾率五百骑兵援助 后唐庄宗于河上,把后梁朱温的军队杀了个落花流水,为建立后唐五朝立下赫赫战 功。庄宗爱其英勇,留典禁军。三年之后,庄宗的哥哥明宗李嗣源,又在一次兵变 中,登上了皇帝的宝座,改元天成。赵弘殷这时当上了驻京都骑兵飞捷指挥使。就 在天成二年二月十六日,夜里三更时分,赵弘殷之妻杜夫人,在洛阳夹马营分娩, 生下一个儿子。他就是宋朝的开国皇帝太祖赵匡胤。 据有关史料记载:赵匡胤诞生的那天夜里,赤光绕室,异香经宿不散。所谓一 代圣主诞生,天象必有吉兆。其实,哪有那回事,后来经好事者调查,完全是一个 偶然巧合。夹马营后面有一座大寺院,名叫应天禅院。院里种植着素有“国色天香” 之称的牡丹上千株,三百多个品种,什么魏紫、姚黄、赵粉、卢丹、酒醉西施、雪 拥工嫱等等。不过,以前这里交没有这些牡丹。据传说是唐朝则天女皇,在长安城 初春游上苑时,看到奇花异草甚多,但是都正含苞,尚未开放。武则天非常生气, 立即下了一道御旨催花。上写道:“明早游上苑,火速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 晓风吹。”命宫人悬圣旨于花梢之上。第二天早上,武则天带着一批近臣,又来到 了御花园。一看,果然百花都绽开了,可只有牡丹不肯遵旨。武则天勃然大怒,立 刻下旨,把牡丹贬到洛阳。于是园艺官奉谕,把长安城的牡丹.全部移往洛阳栽种, 从此牡丹就在洛阳安家落户了。大概应天禅院里的牡丹,就是那时从长安贬出来的。 不过事又凑巧,往年谷雨前后才开花的牡丹,这一年却提前了二十来天。就在二月 十六日夜里,突然开放,香飘数里。禅院众僧认为这是丰年吉兆,于是红烛高烧, 香烟缭绕,敲钟击磬,大做法事。满院香火烛光,把夹马营的夜空都映红了。 赵弘殷这时刚好从前方回来,一进家门,便见一个丫环匆匆上前给他报喜,说 是夫人生下一位公子。赵弘殷高兴得连盔甲都没卸,命产娘抱孩子给他看。当产娘 把婴儿抱来,赵弘殷伸手接过。这时,一般香气扑面。赵弘殷大叫:“好香,好香! 真乃香孩儿也!”赵弘殷这时闻到的香味,实际上是从应天禅院飘过来的牡丹花香。 不过,“香孩儿”从此就成了宋太祖赵匡胤的乳名了。 转眼之间,“香孩儿”已经九岁。夹马营的孩子不论年龄比他大或比他小,都 喊他“香哥”。香哥是夹马营的“孩王”。因为夹马营大都是骑兵的家属,孩子们 耳濡目染,很自然地经常骑着柳枝、跨着竹竿,东冲西杀,排兵布阵。香哥被大家 推举为“骑兵大元帅”。他怎么说,大家就怎么做,真是一呼百诺,俨然一军之长。 这一天,他正带着人马冲锋陷阵,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香——哥——!” 赵匡胤停下了脚步,回头一看,只见西坡上坎上站着个女孩,也只是七八岁, 一身蓝裤褂,乌黑的小发髻上缠着白丝线,水汪汪一双大眼满含忧郁,红润的小脸 蛋上挂着泪痕。她是赵匡胤最要好的朋友之一,名叫韩素梅。 素梅的父亲名叫韩山,原籍大名城外五里店人,原来也是骑兵营里的一个下级 士官,三个月前在一次战役中阵亡了。当时的随军家属除高层长官外,大都没有什 么军需供给,他们的生活来源,全靠攻城陷阵后的抢掠。混战的年代,抢劫和虏掠 是胜利者的特权,五代十国尤其是这样。素梅的父亲死后,只剩下她孤儿寡母。在 军营里,寡妇除了改嫁他人外,最多只能靠别人施舍过日子。素悔的母亲虽非名门 闺秀,也算是大家小姐出身,有一定文比素养,所以在丈夫战死以后,她选择了回 原籍这条艰难的道路。 赵匡胤看见素梅带着这副神情,就知道出了什么事,于是便一溜烟向西坡跑去。 “素梅,你怎么了?”他关切地问。 “俺要走了!”素梅含泪答道。 “走?去哪儿?”他吃惊的问。 “回老家。俺妈说,要回那个很远很远的老家!”说罢低下头哭了起来。 “素梅——!快走哇!”突然从远处传来一声呼喊。赵匡胤这时才发现素梅的 妈妈,手拎着一个花布包裹,站在北面很高的土岭上。 “来了!”素梅一面答应着,把她手里拿着的,才削好的“箭”递给了赵匡胤。 “香哥!这是俺昨晚上给你做的。以后就再也不能给你做了!”说完回头向岭 上跑去。 “箭”是用小柳枝截的条条,弓是用麻绳拉弯的竹竿。在孩子们的眼里,这些 武器就是他们威风八面,不可战胜的精神支柱。素梅手巧心细,削的箭又光又直, 所以,夹马营这位“骑兵大元帅”用的箭,几乎都出自素梅之手。可是她现在要走 了,她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这突然的事变,使他一下子愣住了。他站在那里, 望着素梅远去的身影,那频频回头留恋的目光,却一动不动。 不知道什么时候,素梅和她妈妈的身影在山坳里消失了。赵匡胤这才如梦方醒。 他撒开双腿,飞也似地跑上岭去。可是这时,只见山岭逶迤,草木莽莽,哪里还有 半点踪影。他怔怔地看了一会,忽然憋足一口气,大声喊道:“素梅!将来我一定 去看你!”接着,他把手中的箭,向前天空,向着素梅去的方向,一支接一支地射 了出去!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转眼之间,又过去了十年。在瞬息万变、更迭频繁的五 代时期,这十年又整整跨越了一个朝代,更换了三个皇帝。石敬瑭的后晋王朝,随 着他儿子石重贵(出帝)被契丹从汴京掳去,算是翻过了最后一页。如今的汴梁, 已经是后汉王朝的国都了。后汉皇帝刘知远登基以后,大封功臣,其中尤以宰相苏 逢吉最为显赫。 这一天,高祖刘知远临朝。文武百官参拜已毕,当驾官传宣: “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 话音未落,就见宰相苏逢吉迈步出班,撩衣跪倒,口呼:“万岁,臣有本奏。” 高祖道:“爱卿何事?快快奏来。” 苏逢吉道:“万岁,昨日城隍庙大会,京城百姓齐集。人山人海,热闹非常。 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竟有狂徒,妖惑百姓。把城隍的泥马骑出庙门之外,惹得谣 言四起,风雨满城,说什么‘泥马出庙,贵人来到’。使得许多庸夫俗妇,沿途下 拜,通衢为之受阻。简直比当初迎接万岁圣驾进城,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也!” 高祖闻听一惊:“啊!有这等事?” 苏逢吉道:“臣不敢妄奏。” 高祖道:“那泥马果真跑到庙门之外?” 苏逢吉道:“确实如此。不过,城隍庙里不仅泥马可以行走,就是城隍老爷、 小鬼、小判,均能坐、立、移动。” 高祖问其缘故。 苏逢吉道:“此乃按当年诸葛孔明先生的木牛流马仿制而成。庙中主持藉此可 以多得香客布施。愚民哪知其中底细?然而,那狂徒不知怎晓个中机关,趁机作崇, 蛊惑人心。百姓信以为真,而且越传越奇,如今已沸沸扬扬传遍全城了!” 高祖大怒道:“这一狂徒他是何人?就该缉拿问罪才是!” 苏逢吉道:“此人姓赵,名匡胤。乃是禁军飞捷指挥使赵弘殷将军的大公子。 臣不便妄动。故而启奏圣裁。” 苏逢吉奏言刚毕,鹄立在殿侧武官班中的赵弘殷,早已吓得汗透朝服了。待高 祖转向问他“可知此事”时,他急步出班向前,伏俯金阶,奏道: “万岁,臣教子不严,罪在不赦。不过犬子骑泥马上街一事,臣至今确实还一 无所知。” 高祖也相信他未必知道,就不再问他,转向苏逢吉道:“苏爱卿,此举依律, 该当何罪?” 苏逢吉先瞥了赵弘殷一眼,用深沉的音调答道:“妖孽惑众,该明正典刑!” 他故意把“典刑”两个字说得份量很重。 高祖向两班文武看了一眼问道:“众卿以为如何?” 这时文武两班,你看我,我看你。一边是炙手可热的宰相,一边是战功赫赫的 将军,谁也不肯先开口。稍一冷场,只见左班走出一人。此人姓杨名邠,原籍冠氏, 就是如今的山东冠县人,官居中书侍郎兼吏部尚书同平章事,也是个宰相衔。只见 他不慌不忙,上前奏道: “万岁,赵匡胤戏骑泥马,实当治罪。不过,嬉戏不规,年轻幼稚通病;恶果 所及,并非出自本心。事由弄假,无意成真。刑以法定,情以理循。依臣看来,还 应从轻发落才是。” 苏逢吉素与杨邠意见不合,今见他出来替赵匡胤辩护开脱,忙奏道: “万岁,杨大人之言差矣!赵匡胤年已及壮,何谓幼稚?恶果既成,安非本心? 事虽弄假,势已成真。怪异不经,积久难扼。决今怪乱于一人,绝后狂恶之妄举。 依法量刑,理当严惩不贷!” 杨邠一看苏逢吉,就知道他今天是非把赵匡胤置于死地不行,心中暗想,待我 把你的好儿子也拉出来吧!于是微微一笑道: “苏大人,既然量刑依法,何谓严惩不贷?” 苏逢吉道:“恶大罪重,从严量刑!” 杨邠道:“泥马闹会,难道比驽马闯街,冲毁大人的仪仗,撞翻大人的肩舆, 十里天街,一片混乱,沿街百姓,伤残多人的罪还大么?” 苏逢吉道:“这怎能混为一谈?” 杨邠道:“本来就是一样的么!” 苏逢吉道:“一个是驽马失控,一个是妖孽惑众,这怎能一样?” 杨邠道:“一样,一样!只不过,泥马是赵将军的儿子赵匡胤骑出庙门的;那 驽马却是苏大人您的儿子苏天豹骑出府门的。” 说实话,这两件事的性质确实不一样。今天杨邠偏要把它拉在一起,一是揭他 出丑的事,使他难堪;二是有意冲淡泥马闹会。所以,气得苏逢吉满面通红.脖子 里青筋暴涨,急得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驽马闯街是咋回事?为哈会使他这样生气呢?这话还得从头讲起。 赵弘殷自从由洛阳央马营搬家,来到汴京以后,就住在明德门外东南角的寿昌 坊内。赵匡胤儿时在洛阳一块骑竹竿的朋友,现在也都长大了。竹竿、柳枝是早就 不骑了。可是这些骑兵的后代,对马永远有特殊的感情。赵匡胤尤其爱骑烈马,为 此他也曾惹过不少麻烦,所以,赵弘殷给儿子立了个规矩:无事不得擅自出府,天 天在前厅读书,后院练武,若要出府必先报他知晓,外人来访,一概回绝。此事交 由老仆赵奎监督执行。你说赵匡胤心里能痛快么?但是父命难违,只有服从,天天 在府内习文练武,不敢稍懈。 这一天,赵匡胤正在后花园练他的乌油棍。真可谓:龙腾虎跃,英姿飒飒;风 驰电掣,棍影绰绰。棒打一点,山崩地裂;棍扫一片,秋风落叶。当他正在前扑、 后翻、左纵、右跳,练得起劲的时候,忽听有人大声喝采: “好棍法!真乃天下第一棍也!” 越匡胤闻声急忙收式,回头望去,嘿!原来是两位好友。一个赵彦徽,一个叫 张光翰。从洛阳到汴梁他们三人是形影不离;说话办事,情投意合;都是闯祸的太 岁,惹麻烦的祖宗。自从赵匡胤被父亲关到家里以后,他俩多次来访,均被家人拒 之门外。今天是偶然从赵家花园后门经过,忽听园中有演武之声,所以才爬上树杈, 向里观望。赵匡胤一见,真是欣喜万分。叫赵奎快去开门,请二位进来。可是那赵 奎嗫嚅了一阵言道:“后门上锁,钥匙不在。” 赵匡胤勃然大怒道:“大胆奴才,竟敢骗我!等我打断你的狗腿!” 赵奎连声求饶道:“少爷,奴才怎敢骗您,这是老爷的吩咐,小人不敢违抗。” 赵匡胤道:“老爷只不许我出离府门,那里讲过不准客人进门?若再返慢,小 心狗头!” 赵奎吓得跌跌撞撞,跑去把后门开了。赵彦徽、张光翰一同进院,与赵匡胤见 礼: “二位贤弟!好久不见了。” 张光翰道:“我们二人,天天见面,只是见不到大哥你呀!几次前来拜访,都 说是你到外地探亲,不在府中。今日是偶然从后门外经过,听到园内有练武之声。 若非如此,弟兄相见不知何时了。” 赵匡胤道:“以前惹了几次乱子,父亲非常生气,故而被看管甚严,每天习文 练武,不得离开府门一步,甚是乏味。不知外面情形如何?” 赵彦徽道:“最近苏逢吉家里得到一匹尚未驯化的口外马。听说是契丹退出汴 梁时留下的,性情狂暴,无人能驾驭,七天里摔伤五个驯马师,至今连鞍鞯也没能 搭上。他儿子苏天豹夸口说什么:宝马无人驾,汴梁敢称霸。” 张光翰道:“连他也被摔得鼻青脸肿,可还在一个劲吹,说这马非他没人敢驾。” 赵匡胤听了冷冷一笑道:“驾驭不了一匹劣种,怎么驾驭千军万马。走,咱们 看看去!”说着就往外走。 这一来可吓坏了老家人赵奎,急忙上前拦阻道:“少爷,这可万万使不得。一 旦老爷知晓,问罪下来,奴才可吃罪不起。” 赵匡胤道:“我去去就来。只要你不言语,他怎会知道?” 赵奎道:“不禀明老爷知晓,奴才万万不敢放少爷出府。” 赵匡胤用两个指头,轻轻地捺在赵奎头上,往外只一旋,那赵奎“哎呀”一声, 像陀螺似的滚倒在地下。 赵匡胤乱道:“倘若再罗嗦,我就把你这个狗头拧下来!”说罢就和张光翰、 赵彦徽二人,出了后角门,径往东城场扬长而去。 说来也凑巧。他们刚刚转过街口,就见前面人群汹涌,惊呼狂奔,互相践踏, 一片混乱。要问那厢出了哈事?就是苏府那匹马,今天把苏天豹又摔了个跟头,家 丁一吆喝,受了惊吓,冲上市街,狂奔不已。 赵彦徽用手一指:“看!就是那匹马!” 张光翰也看清了,叫道:“不错,不错,就是这个劣种!” 赵匡胤举目细看,不觉暗暗吃惊。只见它:红鬃一团火,两眼赛铜铃,蹄有鏊 盘大,长嘶震苍穹。一朝腾云起,劣骀化神龙。好马,这明明是一匹好马。可惜如 明珠投暗,不逢其主哇!不过,又一想:这马也多少有点像他的主人,刚学会踢个 四门斗,就头脑发烧,自我膨胀,想在这汴梁城横行霸道咧!好吧!待我来教训教 训你。赵匡胤一面想,一面大步向那匹发疯似的奔马迎去。 赵彦徽见状大呼:“大哥!小心哪!” 话音未落,只见那匹马,四蹄腾空,如风似箭,直奔赵匡胤乱冲将过来。赵匡 胤沉着冷静,不慌不忙。等那马迎面跃起时,他将身一闪,顺手抓住马鬃,脚尖一 点,纵身跃上马背,双腿一夹,把这个狂暴的家伙牢牢地制于胯下。这匹马可从来 还没有吃过这个亏,长嘶一声,前蹄竖起,一下子就想把赵匡胤给掀下去。它怎料 今天遇到的,是一位决非平常驯马师可比的大爷。任你前扑后仰,左簸右颠,他稳 坐马背,像古树盘根一般。那马怎肯眼输,鬃毛直竖,飞扬四蹄,忽东忽西,狂奔 不已,顺着长街,向北窜去。 正在这时,忽然一阵开道锣响.从汴梁城东北角,宽仁门外进来一簇人马。前 面是鸣锣开道的,左右是护卫保缥的。中间一乘八抬大桥。后边紧跟着两排扛枪的、 夸刀的。威风凛凛,好不气派。一看就知道是朝中大臣。你知道他是哪个?原来正 是当朝宰相苏逢吉。他奉旨出京巡察今日刚刚回来,一进京城就显示威风,喝道的 声音更大,铜锣敲得更响。那匹桀骜不驯的烈马,正在拼命奔跑,突然看见迎面来 了一大群人,又敲锣,又吆喝,拿刀弄杖,旌旗乱晃,以为是要拦截于它,就越发 地疯狂起来。城门口人挤路窄,惊马冲来,哪有躲闪的地方。只听“唏哩哗啦,哐 啷哎呀!”锣扁了,旗烂了,仪仗满地,全乱了。惊马一打踅,正好撞在苏逢吉的 官轿上。听见‘哎呀’一声,苏逢吉在轿里,就好像簸箕里装山药蛋,这边一掀, 那边就滚出来了。 说起来也算怪,刚才这匹马那般肆虐,一旦闯了大祸,它倒安静下来了,服服 贴贴代下头,乖乖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赵匡胤见撞翻了官轿,知道坏事了,急忙下马走上前去,把苏逢吉从地下扶了 起来,连忙赔礼道: “老大人您受惊了,都怪晚生骑术欠佳,坐骑不驯……”还要向下解释。 苏逢吉把三角眼一瞪问道:“你是何人?” 赵匡胤把自己的姓名父亲是谁,一五一十向苏逢吉说了个详细。本想苏逢吉和 父亲有同僚之谊,一定会原谅自己,谁知道他不听还可,一听反而火气更大,指着 赵匡胤骂道: “说什么坐骑不驯,明明有意置老夫于死地。居心叵测,蓄谋杀人,罪行昭彰, 岂容狡辩!” 正在这时,苏天豹赶来了。这小子本领不高,可总爱打肿脸充胖子,明明是自 己被马摔了,可偏说他把马打窜了,还说驯马就是这么个驯法。他这么一来,把他 爹的气全给泄完了,张口结舌,无话可讲。因为撞翻轿子的惊马,是自己儿子打窜 的,马也是自家饲养的;赵匡胤却成了拦惊马,救路人,见认勇为的英雄。他自己 栽了个大跟头,还不占理,你说叫人窝火不窝火?这叫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所以,从那以后,苏逢吉总想寻机报复,以解心头之恨。 昨天,赵匡胤在城隍庙,骑泥马闹庙会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以后,他真是大 喜过望,可谓天赐良机。他一定要置赵匡胤于死地,出一出心中这口恶气。不料又 被杨邠出来阻拦,生拉硬扯,还把他在宽仁门里出的忸,当着满朝文武掀了个底朝 天。所以他十分气恼,非跟杨邠拼一场不行。 这时高祖皇帝听了两人之言,心中已经明白,暗自想道:汉祚始建,百废待兴, 文臣武将,和合为重。这将相之间的恩恩怨怨,还是尽量和解为妙。于是制止再往 下争论,立即传旨道: “赵匡胤一时行戏,致犯王章,虽然有罪,姑念功臣之子,宥重拟轻,发配大 名,充军三年。赵弘殷治家不严,罚俸一载。钦此准行!” 赵弘殷一听,急忙叩头领罪谢恩。苏逢吉虽然对处理不满,可圣上已经降旨, 自然不敢多言。再说,多少总算出了一口气。于是双方归班就位。当驾官高声传宣: “卷帘退朝!” 赵弘殷下朝回府,怒气冲冲走进大厅,尚未坐定,就大声喊道: “来人,将那闯祸的奴才绑来见我!” 家院一听就知道少爷在外边又闯什么大麻烦了,于是一面去找赵匡胤,一面急 忙到后堂把这一消息报与杜夫人得知。 不多一时,赵匡胤跟随家院来到前厅。他抬头一看,父亲怒气冲冲坐在厅前, 心中暗想:坏了,昨天的事情可能被父亲知道了。不过,事已至此,怕也没用,硬 着头皮,进去再说。 赵匡胤走进大厅,施礼道:“爹爹,呼唤孩有何事?” 赵弘殷未曾开口,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奴才,你做得好事!” 赵匡胤道:“爹爹唤儿到来,一字未讲,开口就骂,举手就打。孩儿不知究竟 做了什么错事?”赵弘殷道:“你是不知,或是故问?” 赵匡胤道:“只有不知,那有故问之理?” 赵弘殷道:“我来问你,昨日你可曾私出府门?” 赵匡胤一听,糟了!这叫怕处有鬼,耽心的就是这件事,看起来父亲已经知道 了,若再想隐瞒,他定会把赵奎叫来拷问作证,干脆痛快一点算了。于是他回答道: “孩儿是曾出外走了一走。” “你到哪里去了?” “我……” “你,你是不是到城隍庙内,胡作非为,戏骑泥马,闯了庙会,沿街百姓,为 你下跪,妖孽惑众,犯下了大罪?” 赵匡胤一听暗想:你已经知道这样详细了,还来问我干哈?不过,他可没敢说 出口,而是先承认自己有错,又把两个朋友如何相约,他本想要禀明父亲,但当时 父亲不在府内;虽然不该戏骑泥马,可并无闹会之心,只是无意触动机关,那马就 跑到街上去了……等等情由圆说一通。 赵弘殷听罢更加恼怒,骂道:“大胆的奴才,闯了涛天大祸,还敢抵赖狡辩! 拉下去,将他与我活活打死,以免将来闯祸,连累得满门为他陪罪!” 赵匡胤还要争辩,赵弘殷哪里肯听。正当这时,杜夫人由丫环搀扶,匆匆忙忙 从后堂赶来,上前拦住道:“老爷,息怒!出了什么事了?”“你、你养的好儿子!” 接着他就把赵匡胤私出府门,到城隍庙骑泥马上街胡闹,苏逢吉参本,圣上问 罪,杨邠辩本讲情,免去死罪,发配充军,他也受到罚俸一年的处罚,从头到尾说 了一遍。 杜夫人闻听,双目含泪道:“老爷,我儿虽有差错,乃因年幼无知。至于妖孽 惑众,蛊惑人心,乃是奸相陷害,有意夸大,危言耸听之词,连万岁都不以为然。 难道你竟忍心把咱的儿子打杀不成?”说罢泪如雨下。 赵弘殷道:“早日除掉祸根,也免得日后惹出大祸,陪他送命!” 杜夫人道:“老爷,常言道:虎毒尚不吃子,何况我儿并无不赦之罪。再说, 如今圣上已经降旨,发配在即。我儿已经国法在身,你再施家法,何其狠心也!” 说罢放声大哭。 实际上赵弘殷也是在发脾气,说气话,他哪里舍得将儿子打死?见夫人求情, 又哭得如此模样,心里也有些酸楚,不过嘴里还在骂: “这个该死的畜生,全是你娇惯坏了!” 正在这时,忽听家将进来禀报:“本府批文已经下达,两名长解已来府门等候。” 杜夫人吸说儿子马上就要从身边离开,被押解到千里之外充军,越发哭得厉害。 赵弘殷道:“还哭什么?畜生不死已是圣上思典,今去路上受些艰难,吃些苦 楚,经一番磨练也是好事,你快去帮他收拾行囊,才好赶路。” 杜夫人道:“只是他年纪还小,初离家门,到了那里,无人照顾,如何是好?” 赵弘殷道:“这你放心。大名府节度使窦溶与我乃是故交,带我书礼一封,到 了那里,自有照应。” 杜夫人听了,心才放宽,急忙到后院收拾行李去了 赵弘殷命童儿取出笔砚,把拜托照应的信写好,交给赵匡胤藏在身边,又派了 两个家郎跟随服侍。这时社夫人也把包裹行李准备好了,交由家郎背着。赵匡胤向 父母拜辞。杜夫人上前拉住赵匡胤的手,含泪说道: “儿啊!俗话讲,儿行千里母担忧。我儿出门在外,可比不得在爹娘身边。朝 行暮宿,要谨慎小心;多收敛性子,少招惹事非,免得为娘担心!”说罢又哭起来 了。赵匡胤劝慰母亲道:“母亲嘱咐,孩儿一定牢记在心。只望二老不要以儿为念, 多多保重,等儿归来,重叙天伦。”说着又转过身来,特地走到父亲身边道: “爹爹!孩儿不孝,望乞宽容。今日远去他乡,望爹爹善自保重。孩儿去了!” 赵弘殷听到儿子临行前这儿句话,毕竟是亲父子生离死别之情,顿感心头一阵 战抖,嘴唇也有点哆嗦,轻轻地挤出两个字来: “去吧!”他将手一挥,背过脸去。 赵匡胤含着泪,别罢父母,出了府门。两位解差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了。杜夫 人差赵奎送给解差每人一封赏银,要他们沿途对少爷多多关照。两位解差连声道谢, 随同两名家郎,五人一行,出陈桥门离开汴梁,直奔大道而去。 正行走,忽听背后有人喊叫: “大哥慢走!小弟来也!” 赵匡胤停住脚步,回头一看,原来是张光翰和赵彦徽二人。他俩是刚才听说赵 匡胤被发配到大名府去了,所以急忙赶到这里。 赵匡胤道:“二位贤弟,赶来何事?” 赵彦徽上前拉住赵匡胤的手,泪水在眼里打转,半晌没有说出话来。赵匡胤笑 道:“彦徽贤弟,这是怎么了?为兄今日乃是发配,又不是上法场,你哭得什么?” 赵彦徽道:“就是上法场,咱弟兄也不会装孬种!只是想到,祸是咱仨闯的, 却让大哥一人受罪,我们于心不安啊!” 张光翰道:“是呀!我们俩想:干脆咱有福同享,有祸同当。今日充军,你我 弟兄一同前往也好!” 赵匡胤听了哈哈大笑道:“二位贤弟此言差矣!兄遭横祸,乃奸相所害,怎能 再连累二位贤弟受苦;再说,那天逛会虽是同行,可泥马乃是哥哥一人骑上街头的。 为兄此去并非遥遥无期。三年时间,转眼就过。兄弟之情,地久天长。待为兄回来 之日再畅叙吧!” 赵彦徽道:“大哥之言极是。兄弟情谊,地久天长。那就在此与大哥饯行!” 张光翰道:“正好前面就是一处酒家,今日你我兄弟一醉方休。” 赵匡胤道:“就依二位贤弟。” 说罢,一行人等,走进酒店,要了一桌酒席。自然是赵匡胤上首坐了。不分家 郎、解差,大家围在一起相陪,频频举杯,一直喝到日头偏西、杯碟狼藉,这才踉 踉跄跄走出酒店,拱手告别,上路而去。 赵匡胤随同解差家郎一行五人,顺着大道直奔大名府而来。 按说充军发配,披枷带锁,步履艰难,是苦差事。而今他们这一行人,指指点 点,说说笑笑,俨然是一伙游山玩水的公子哥儿。就是这样朝行夜宿,饥餐渴饮, 不知不觉已来到大名地方。赵匡胤叫家郎找一家干净的客店住下,第二天一早派人 到帅府投书。 原来这位镇守大名的节度使窦溶,也是涿郡人氏,曾与赵弘殷有八拜之交,当 初也曾是后唐明宗帐下一员虎将。今日他正在闲坐,忽听禀报:京都有人前来投书。 窦溶即命进见。 家郎进来呈现上书信。 窦溶把信接到手中,只见封面上六个大字 “窦溶贤弟钧启”,赫然入目。他一眼就看出这是赵弘殷的手笔,急心拆出观看, 原来是年侄发配到此,拜托照应等语,当然也有要他“严加约束、多多管教”的话。 阅毕问来人道: “你家公子现在那里?” “我家公子现在客店。” 窦溶立即写了请帖,派管家带了,随同来人去到客店,请公子到帅府晋见。不 多一时,赵匡胤来到,进厅大礼参拜: “侄儿赵匡胤参见叔父大人!” 窦溶上前扶起。二人就在客厅落坐。寒喧几句,便命摆酒设筵,为赵匡胤接风 洗尘,随后又安排了一处优美清静的馆舍,让赵匡胤住下,让两个家邮随身服侍, 又派四个兵丁,轮流伺候。第二天,窦溶将解差所带义书批回,打发他们回汴梁交 差复命去了。 赵匡胤住进帅府的别馆以后,三日小酌,五日大筵。一切开支用项,皆由帅府 供给。这所别馆建造也极为精美,背后环山,面对曲池,东面花圃流香,西边竹林 滴翠。依栏看,水中金鱼相逐,隔窗听,林间飞鸟竞唱。风竹籁籁,声如君子夜吟; 花香幽幽,馨似靓女晨妆。这个所在,哪像关禁钦定配军的地方,简直就是大名府 少帅的内衙。所以他从心中对窦溶无限感激。 苦岁月度日如年,好时光倏忽即逝。转眼之间三个月过去了,这里已是隆冬季 节。俗话说:饥食糠觉甜,饱吃肉嫌粘。这里虽然生活环境非常美,天天如此,时 间一久,也就觉得乏味了。尤其是入冬以来,百花凋零,水面冰封,一片萧条景象。 赵匡胤觉得十分没趣,于是向值班兵了打听大名府可有好玩的去处。那兵丁道: “我们这地方,名胜不算少。不过,大都有名无实,没有什么可玩赏的。唯有 东街那个行院,夜夜红灯高挂,天天车马盈门,倒是招惹许多客人来往。”赵匡胤 道:“这行院之中,可有几个出名的美人?”那兵丁道:“原有的姐妹都很平常, 只有去年才买来的一个姓田的小娘子名叫田妹,体态丰韵,腰肢窈窈,真是花容月 貌;吟诗作画,歌舞弹唱,样样技艺超群。只是脾气古怪,从进行院那天起,就和 鸨儿约法三章。” “啊?还要约法三章?”赵匡胤问。 那兵丁接着道:“对,就是有那么几条。最基本的一条,是她只在外厅陪客, 不答应内房留宿,也就是只卖艺,不卖身。凭你王孙公子,达官贵人,巨富大贾, 她一概不买帐。老鸨儿也敢强逼。据说才进院时,鸨儿想吓唬吓唬她,结果她以死 相拼,反把鸨儿给吓住了。”赵匡胤听了哈哈大笑道:“也算风尘中一个奇女子也! 我当前去会她一会。”当即命两个家郎在馆内留守,让两个兵丁为其引路,随身携 带一些银两,离了别馆,径往东街行院去了。 三个人穿小巷、过长街,不多一时已来到行院门首。兵丁上前打了招呼,慌得 那鸨儿急步上前,满脸堆笑,连连施礼道: “赵公子今日赏脸,快快请进。” 赵匡胤随着鸨儿来到客厅坐下,早有丫环俸上香茗。 鸨儿对丫环道:“快快去请你家田姑娘,就是是东京赵公子闻名特地来访,叫 她马上前来见过。”那丫环应声而去。不多一时,隐隐听到环佩声响。小丫环轻挑 珠帘,从里边走出来一位美人。赵匡胤定睛一看,嘿!果然名不虚传。好像是月里 嫦娥降世,亚赛那瑶池仙女临凡。眼如秋水,眉似远山,皓齿若玉,唇比朱丹。含 情于似笑非笑,温柔在欲言不言。赵匡胤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这张俊俏的面孔, 好像在那里看见过,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来。只见她举止端庄,落落大方,彬彬有礼, 不卑不亢,上前向赵匡胤轻声道了“万福”。赵匡胤忙还礼让坐。 说起来也奇怪,一个上天敢摘星星,下海能擒蛟龙,不怕天高地厚的惹祸祖宗, 今天在这位风尘女子面前,却显得拘谨起来。两人对坐,好像没有找出适当的话题 来。就在这尴尬的一瞬间,那田姑娘向赵匡胤耳朵后面瞥了一眼,不由惊讶得“啊!” 叫了一声。 赵匡胤忙问:“小娘子,怎么样了?” 田妹道:“敢问公子,哪里人氏?” 赵匡胤道:“东京汴梁。” 田妹道:“可是公子原籍?” 赵匡胤道:“赵某原籍涿郡人氏。” 田妹道:“公子可曾在洛阳居住?” 赵匡胤道:“俺在洛阳夹马营度过了十载童年!” 田妹突然站了起来,问道: “你可是香哥?”赵匡胤这时听到“香哥”二字,好像眼前也忽然亮了起来。 难怪刚才觉得田姑娘好像曾经见过,眼前的田妹,不就是韩素梅吗?于是她十分激 动地叫道: “你是素梅?” “香哥!” 韩素梅好像怕失而复得的珍宝再丢失一样,不顾一切地上前两步,一头扑在赵 匡胤怀中,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韩素梅是怎样认出赵匡胤的呢?虽然时隔只有十年,但孩童时期的变化是较快 的,衣著打扮也大不相同。所以,见面时两人都有一点“似曾相识”之感,但是, 并没有一眼就认出来。直到素梅从侧面,对赵匡胤耳朵后面一瞥,发现了那个她儿 时就熟悉的,长在香哥耳朵后面的一个小肉瘤,她才追问起赵匡胤的原籍,是否曾 在洛阳居住等。正可谓:“千里有缘来相会。”赵匡胤也没有料到,在今天能实现 十年前他那一句“长大我一定去看你”的诺言。 赵匡胤替素梅揩干眼泪,重新会下,问她为何改了姓名,怎么流落到这行院之 中。韩素梅长叹一声道: “我命好苦也!”接着叙述了她离开洛阳以后,跟随母亲回转原籍后这十年的 痛苦经历。 原来韩素梅随母亲离开夹马营、返回原籍以后这十年,正是石敬瑭借兵契丹, 灭了后唐,割让雁门关以北一十六州,换得一个后晋王朝,自称儿皇帝的十年。他 死之后,他儿子石重贵不久就被契丹掳去杀了。这十年间人们在血与火中挣扎,汉 兵刀斧,辽马铁蹄,千里兵燹,万民涂炭。中州大地,哪有一天安宁。素梅回到原 籍的第二年,她母亲就病故了。一个弱女子,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只好投奔离好 家二十多里的一个姑母。姑夫姓田,是个学究,就在本村教了四五个蒙童。素梅来 到以后,就随了姑家姓氏,跟着姑父读书认字。可惜好景不长,仅过了二年,在一 次败兵过境时,全村遭到洗劫,烧杀抢掠,家园化为灰炔。姑父被杀,姑母被烧死 在屋里,只有她藏在枯井之中,才幸免于难。 事变之后,她为了埋葬姑父姑母亲,自卖自身,到一家富室当了丫环。随着年 龄的增长,田妹的姿色越来越光彩照人了。主人对她起了意,欲纳她为妾。可是这 家女主人却十分泼辣厉害,大闹一场,最后把田妹卖到行院来了。 素梅字字血,声声泪,从头到尾叙述了她这十年的苦难经过。赵匡胤听后,为 之动容,正欲安慰她几句时,忽闻外面一阵大乱,一个小厮跑进来禀报道: “韩二爷来了!说是要找田姑娘晦气。奶奶说请田姑娘快躲一躲!” 韩素梅闻报大惊。 赵匡胤道:“素梅莫惊荒,我来问你,那个姓韩的是什么人?” 韩素梅道:“此人姓韩名通,人称二爷,在大名地方乃是一霸,自恃力大无穷, 又会些拳脚棍棒,家里养了一群打手,因此到处横行霸道,无人敢惹。他一到行院, 稍有怠慢,便要打骂人,砸毁什物。自我到了这里,他已多次前来纠缠,幸得众姐 妹相护,才得幸免。今天他二来就大吵大闹,恐怕是有意寻畔。” 赵匡胤闻听大怒道: “大胆狂徒,竟敢在这里胡闹,待我今天收拾这厮!” 素梅道:“香哥莫要莽撞,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人多势众,万不可 掉以轻心。” 匡胤道:“你放心。俺赵某是捉地头蛇的里手,打上老虎的行家。他今天碰上 俺,活该他倒霉。我定要他走着进来,爬着出去!” 说罢,叫丫环把厅内的陈设、什物,尽量收拾干净,只剩下两把交椅。他和素 梅并肩而坐,等候韩通到来。 韩通喊叫着,咒骂着到了厅前。鸨儿跑前跑后,围着他道歉、赔情、说好话, 二爷长二爷短,叫个不停,求韩通高抬贵手。 韩通道:“你要二爷高抬贵手么?你可别后悔。二爷我一抬手,你就得趴下。 滚!” 韩通一抬手,一掌把鸨儿打倒在地,滚了有一丈多远!转脸对着屋门,厉声喊 道: “小贱人!今天你家韩二爷心里高兴,特地找你来,要你陪我过夜。还不快快 出来迎接你家二爷!”说着跨进了屋门。 赵匡胤举目一看,此人果非寻常之辈。只见他,年在三十开外,身高丈二,膀 乍腰圆,大鼻方口,剑眉环眼,面带杀气,威风凛然,不愧称一方之霸,也却是一 条好汉。不过,赵匡胤看罢之后,佯装不睬,白眼相对,冷冷一笑,有意挑逗式的 回头对素梅道: “美人!今日天气好冷!你我再靠近一些亲热亲热。”边说边把交椅又挪近一 些,还把手臂搭在素梅肩上,十分亲呢。 韩通一看,勃然大怒道:“好你个小贱婢,往日装腔作势,假守贞操,自恃有 几分姿容,敢拒你二爷的欢心。今日见了这个孤老,竟敢如此怠慢二爷。这还了得!” 说着就想动手。 赵匡胤大喝一声:“该死的狂徒!你爷爷在此正与你奶奶做耍,你竟敢来捣乱, 大呼小叫,如此无理。难道是屁股发痒了不成?” 韩通闻言骂道:“你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无名鼠辈也敢对你韩二爷无理!快快 通名报姓,好在二爷拳下受死。” 赵匡胤道:“狗贱,你站稳了!免得爷爷道出威名,吓破你的狗胆。要问爷爷 姓名,我乃东京禁军飞捷指挥使赵老爷的大公子,打遍东西二京,威镇中州大地, 专抓地头蛇的太岁爷爷赵匡胤便是!” 韩通听了,气得火冒三丈,大声骂道:“小子乳臭未干,竟敢出口狂言。休走, 着打!” 韩通举掌向赵匡胤劈来。赵匡胤怎敢怠慢,挥拳相迎。一霎时,你来我往,拳 脚交加:这厢连环腿下扫三路,那厢组合拳贯顶下砸;你使黑虎掏心,他使天王托 塔;你用金蛇出洞刺双眼,他用睛空霹雳打门牙;你来鹞子翻身,他就鲤鱼穿沙。 两人都使出浑身解数,从屋里打到院里,又从院里打到屋里,只打得天昏地暗,仍 分不出胜败输赢。赵匡胤心中暗想:这小子确实有点功夫,不能再这样磨下去了, 必须以巧制他。于是故意留下破绽,假装失手,脚下一滑,‘哎呀’一声,向后倒 去。韩通一见大喜,看准这是取胜的机会,使出饿虎扑羊的招式,飞身向前,直取 赵匡胤的要害。赵匡胤看得清楚,叫声“来得好”,一个鲤鱼打挺,一跃而起,迅 雷不及掩耳,回身打了一个反扫堂。韩通躲闪不及,“哎呀”一声,仰面朝天,倒 在地上。赵匡胤乱飞身上前,将他牢牢按住,拳似雨点,一阵好打。 那韩通也不愧是条好汉,一不叫苦,二不求撒,嘴里还一个劲地喊着:“打得 好!打得好!” 赵匡胤又打了一阵,用力把他提起,又狠狠地往地上一摔,抬脚踏住胸口,骂 道: “你这狗球,今日究竟是想死想活?” 韩通这时已经鼻青脸肿,在地上连连喘着粗气道: “今天算你赢了,死活由你处置。” 赵匡胤道:“你家大爷看你是条汉子,今天不想要你的狗命。不过,你必须马 上滚出大名,永远不准再来此地!” 韩通一听,二话不说,爬起来就往外走。 “站住!”赵匡胤厉声喝道:“倘若再让我看见你这个狗头,我就要扒你的狗 皮,剜你的狗眼,将你的狗心也活活地掏出来!滚!”韩通这才急步跨出层门,抱 头鼠窜而去。 鸨儿见韩通被赵匡胤打败逃跑,这才急忙进厅,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 来到赵匡胤面前,倒身便拜。说道: “赵公子,你赶走韩通,不仅为我院造了大福,也为地方除了大害,大恩大德, 没齿难忘。老身无以为报.公子远道而来,又是道次进院,当为公子接风洗尘。” 说罢就命人摆酒,不多一时,酒宴已摆设停当。鸨儿叫素梅陪赵匡胤在首位就 座,全院姐妹环桌相陪。鸨儿频频劝酒,催促素梅为赵匡胤奉杯。赵匡胤今天心情 特别痛快,对大家的敬酒是来者不拒,开怀畅饮,不知不觉就言滞语涩,醉眼朦胧 了。 鸨儿见赵匡胤已经醉了,天色也已不早,暗自思忖:田妹平日矜恃自负,用赵 匡胤这个钥匙,开他这把锁,今天可是个好机会。为啥她会这样想呢?英雄显本色, 人人都见爱。在这酒席筵前,她察觉得素梅今天对待赵匡胤,比往日对待其他客人 态度大不相同。所以,她就尽力牵线,想来了“借兵夺关”、“一箭双雕”。可是 她哪里知道,赵匡胤和韩素梅乃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感情,今日相见,旧情新 思如火中烧,早已按捺不住了。这真是“打瞌睡时有人送枕头”,求之不得嘛!所 以,鸨儿轻轻抚着素梅的肩膀说: “田妹,我的好乖乖,你看赵公子,武艺超群,一表人才,救你一命,除掉一 害,咱应该好好谢谢人家。你看你饮酒过量,天色已晚,行走不便。依妈妈看,就 把他搀到你房中安歇,要小心侍候,可不要慢侍了客人!” 韩素梅自然是一百个同意。但是,表面上还要做作一番,先是扭扭怩怩,再百 半推半就,最后来个顺水推舟,将赵匡胤搀扶到自己房内,扶卧鸳鸯帐中,先替他 宽衣解带,后熄灭案前红灯。正可谓:十年梦中客,今宵枕边人,情浓似醇酒,怎 能不销魂。 自此以后,赵匡胤的日子大半在行院度过,缺少银子就派人到帅府去取,别馆 有事家郎会前来禀报。有道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他和素梅天天在一起,如漆 似胶,十分恩爱,所以也就乐得自由自在.其他事情也就不再去想了。 这大,赵匡胤刚刚起身,就有来人禀报:窦元帅要他速回帅府,有要事相告。 赵匡胤闻言不敢怠慢,匆匆忙忙赶回府去。见了窦溶先行大礼,问安已结,问道: “叔父大人,唤侄儿何事?” 窦溶就把京都来人传报,老主晏驾,新主登极,大赦天下。他三年配军之罪已 经赦免,可以马上回汴京,与家人团聚了。 赵匡胤闻听大喜,辞别窦溶,回别馆收拾已毕,立即又到行院,把这一喜讯告 诉素梅。岂料素梅一听,却泪如雨下,啼哭不止。大赦虽是喜讯,但同时也意味着 他们的分离,况且素梅如今并非自由之身。 赵匡胤对素梅百般安慰,商定为她立即赎身,问她离开行院眼下的去处,素梅 讲到她还有一个姨母,住在城西约八里的一个小村里,可以暂到那里安身,等赵匡 胤回到汴京禀明父母以后,再来接她。赵匡胤听了,这才放心。 第二天,赵匡胤旧到帅府,向窦溶禀明此事:素梅的父亲阵亡,母亲死于兵灾, 如今流落行院,十分可怜。卖溶听了也十分同情。又听说此女才艺双绝,和匡胤是 儿时之交,立即答应赎她出院。 当帅府派人来到行院的时候,把鸨儿吓了一跳。后来她知道是为了要赎田妹, 而且是元帅大人手渝,心里虽暗叫倒霉,口中哪敢露出半个不字。只听她满口答应, 诺诺连声,当即收了原来身价,立了字据,划押签字,退还了原来的卖身文契。素 梅便离开行院,跟随赵匡胤暂到帅府别馆去了。 又过了两日,赵匡胤就要起身回汴京了。窦溶治酒为他饯行,又赠了路费盘缠, 还给赵弘殷将军带了一封信,无非是致意问好。赵匡胤将信收好,带在身旁,这才 拜辞窦溶离开帅府。 素梅送至十里长亭,谆谆嘱咐,万勿相忘。赵匡胤又对她千万叮咛到姨母家安 心等待。二人恋恋不舍,洒泪而别。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