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在那个年代,能够正常工作、直接以自己的劳动为人民服务的往往只能是那些 根正苗红、又红又专的工人,很多有家庭“背景”、成分不好等被列为“另类”的 人,是被挡在“工作”、“劳动”的大门之外,是没有资格“为人民服务”的。由 于一贯表现良好,钟南山这个在上世纪50年代末为北医大、为首都北京争取过荣 誉的人,经过审查,被告知可以参加工作,可以作为一名劳动者为人民服务。于是, 钟南山被抽去当锅炉工,烧锅炉是当时最脏最累的活儿,也是最具革命性的地方。 最具革命性的地方确实也最具生命极限的挑战性。用斗大的铁锹,一铲一铲地 挖起几十斤重的煤炭,担起来走十几米,甩进烈火熊熊的炉膛里——这就是锅炉工 的工作。1968年,钟南山,这个曾在北医大学习了五年医学理论的医学生,成 为学校里的一名锅炉工。在火热的炉膛旁边,只需来回一趟,就已能让人浑身是汗 ;一天下来,整个人非得累趴下来不可。然而,钟南山就是这样,每天都要铲起几 千斤煤,每天在炉膛旁来回担煤几百趟。这样大强度的体力劳动,对于一个身强体 壮、常年做体力劳动的人来说,尚且是吃不消的,何况是从来只是进行体育锻炼的 医学生出身的钟南山?身心疲惫的他终于垮下来,好几次晕倒在火烫的锅炉旁。但 倔强的他,不允许自己喊一声苦。多少个日子过去了,钟南山依然一声不吭,默默 地忍受着这肉体与心灵上的煎熬。 有一天,上级向人民号召献血,忠诚的锅炉工钟南山毅然报名参加。献出了4 00毫升鲜血的他,晚上还要按时参加锅炉房值班。与往常不同的是,他觉得这天 的铁锹特别沉重,连拿起它的力气都没有,更何况要担起几十斤重的煤渣,送到十 几米开外的炉膛里。已经长满了老茧的双手握都握不住锹把子。这可是一双本来应 该拿手术刀的手啊!汗水早已湿透了全身,但忍着一口气的钟南山咬着牙工作着, 就是要争气。连日的高强度体力劳动,不足的睡眠,贫乏的伙食,加上锅炉房特有 的闷热,终于使钟南山觉得天旋地转,失去知觉,摔倒在炉门口。 一位来锅炉房打热水的校工救了钟南山。一群北医大的“反动学术权威”、 “牛鬼蛇神”救了钟南山。事后谈及此事,钟南山说,当时他以为他真的就这样倒 在锅炉房,永远也起不来了。当他醒来的时候,斗室外的雨正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似乎在不停召唤着他生命中坚持下去的力量。 这时最能给予钟南山支持的,就是想想远在南方的一家老小。妻子李少芬从中 国女篮退役后,就调任广东省女篮教练,现正在广州,一人侍奉着两家三位老人, 照顾着他们还不满一岁的儿子。每当他感到累得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的时候,每 当他想放下这压在身上和心上的重担的时候,每当他连日加班之后还必须起床,必 须去上班,必须去烧锅炉的时候,他总是想起妻子那动人体贴的微笑,想起老人家 那热切的期望,想起那正咿呀学语的儿子摇摇摆摆的步伐……这一晚,钟南山彻夜 未眠。他认真地想了想自己,自己不是政治弄潮儿,有着所谓的“不良出身”和一 身似乎不合时宜的志气和清醒;他想起了家,想起了终身为医学献身的父母亲,忽 然像是被一股暖流冲击似的,钟南山想到了那藏在心底从不曾放弃过的理想——他 要当一名真正的医生,一位悬壶济世的医者,一个以救死扶伤为天职的白衣战士! 作为一名医学世家的后代,一名医学专业的毕业生,他应该在医学领域里实现自己 最崇高的理想与人生。 -------- 齐鲁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