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七、短暂的分居反而加深了彼此的感情 -------------------------------------------------------------------------------- http://www.sina.com.cn 2002/02/08 10:59新浪文化 作者:窦应泰 1921年的早春来到了北国。 哈尔滨在二月里仍然寒气逼人。早在去年冬天,谷瑞玉就随张学良从密山县城 返回了哈市,张学良住进了道外那幢米黄色的小洋楼里。一个多月前,谷瑞玉曾经 和她二姐谷瑞馨、姐夫鲍玉书住在这座别墅里。那时候谷瑞玉是在二姐的一片好心 驱使下,才不得不违心前来的。可是如今她仍然住进这幢小洋楼里,却从内心深处 感到她前次随姐姐姐夫到哈市,确是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转折。因为如果她没 有前次赴哈之行,就不可能得知张学良在密山县剿匪受伤的信息,自然,她也没有 亲赴密山照料张学良的机会。在密山的月余时间,谷瑞玉有机会真正地了解一个人, 同时,她也为无法接近的张学良找到了一个了解她的机缘。聪明的谷瑞玉已经从张 学良的眼神里,隐隐感受到从前在吉林初识时的冷漠和戒意,正随着她与他的接近, 在不知不觉中消除了。这也正是谷瑞玉所期望的结果。 松花江水面在乍暖还寒的早春仍然冰封着。宽坦的江面上覆盖着厚厚一层积雪, 尽管春天的气息已然来临,可是,在谷瑞玉眼里那积雪和坚冰在短时间内绝不会彻 底的融化和消失。 “我没进讲武堂之前,真正的想法是去当一个医生。”张学良踏着早春清晨的 晨雾,和谷瑞玉沿着松花江边漫步。在哈尔滨的日子里,她时常陪张学良在春天的 早晨到松花江边散步。这是他们回哈尔滨后每天必有的一次接触。每次见面,张学 良仍希望和她谈起自己从前的往事。她知道那是种难得的心灵交流。张学良肯将自 己的心里话对一位地位相差悬殊的姑娘倾吐,这件事情的本身就足以证明她们的关 系正在起着微妙变化。谷瑞玉已经明显感受到她在他心里的地位正一天天的变得坚 实。他们的话题虽然还是密山医伤时的继续,但是内容却加深了许多。 张学良对她说:“当时,我真想当个医生,奉天南满洲医科大学,我有个朋友 在那里学医,我就经常到那里去玩。我也想进南满洲医科大学学医,可是我父亲却 坚决不同意,他说:‘你当医生不合适!’于是,我就想逃到美国去!” “去美国?”谷瑞玉对张学良曾经有过的经历深感惊讶。她站在江边的栏杆前, 用一双惊疑的大眼睛盯着他。 “是想去美国。”张学良伫立在松花江边,脸上挂着笑意,他说:“我想逃到 美国去,是想进美国的大学。当时我连去美国的路费都准备好了,美国的朋友们也 都欢迎我尽快到那里去。他们还答应要帮助我,当时给我以影响的那些朋友中,有 一个人叫陈英。他曾在德国留过学,担任过奉天测量局的局长和测量学校的校长。 有一天,我把我想去美国留学的意思说给陈英听,他却对我说:‘汉卿,你太不懂 事了。你父亲不是希望你将来能成为一个军人吗?你这样做,你父亲肯定会难过的。 我教给你一个好办法,向你父亲撒谎,就说是为了去当军人才去美国留学的。这样, 你父亲肯定不会反对,等你到了美国,你学什么就没有关系了。’我听了陈英的话 以后,感到他说得很有道理,于是就想以去美国学军事的名义前往那里学医。可是, 我的这个计划,并没有瞒得过我的父亲,因为他毕竟也是个军事家呀!” 谷瑞玉听到这里,心绪变得紧张起来,喃喃地问:“你父亲张大帅发现了你的 阴谋以后,一定大发雷霆了吧?” 张学良笑笑,他说:“不,父亲他希望我能在政治或军事方面成为他的继承人。 当时,我连做梦都想着有一天当医生,想通过治病来救中国,我根本就不想当军人。 现在对你说起来,简直就是个笑话。我当年希望学医,成为救人的医生,结果到头 来,我却成了一个杀人的军人了!世间的事情真是阴差阳错啊!” “当军人有当军人的好处,少帅,既然你的命运如此,索性就当个好军人吧。” 谷瑞玉已经感受到了张学良的人格纯正。她为结识这样一位有爱人之心的将门之子 而深感欣慰。 谷瑞玉珍惜每天和张学良在一起的时光。那时她只有在清晨与他散步的时候, 才能和张学良在一起。一般的情况下,张学良虽然在哈尔滨养病,可是每天的时间 却排得满满的。他有时会在那幢小别墅里召开军事会议,接待从奉天、吉林和卜奎 ( 齐齐哈尔) 等地前来的客人。有时他会出席当地官员为他举行的各种酒会,在这 些公开的场合里,谷瑞玉是无法出现在张学良身边的。她虽然和张学良已经走得很 近,可是,她如若真想和张学良发生实质性的关系,谷瑞玉自知,在她和他之间仍 然还横亘着不可逾越的障碍。她自知自己毕竟是一个“戏子”。在那个社会里,她 十分清楚女艺人的地位何等低下。别说自己想成为张学良名正言顺的如夫人,就是 与张学良生活在一起也决非姐姐姐夫设想的那么轻易而举。特别是于凤至闻讯从奉 天赶到哈尔滨来探视张学良病情以后,谷瑞玉更加无法在张学良的身边存在。 在于凤至来到哈尔滨以后,谷瑞玉必须悄悄搬到距张学良别墅很远的另一幢洋 房里去。因为她知道如若让于凤至知道有位唱戏的姑娘守在张学良身边,那么谷瑞 玉将来就决不可能与张学良发生任何实质性关系了。 谷瑞玉住在与张家别墅相隔一条马路的马占山公馆里,每天忧心如焚。她无法 过这种见不得天日的生活,她感到于凤至的到来,仿佛有片巨大的阴影正向她的头 上覆盖下来,压得她抬不起头。从前谷瑞玉在戏文中时常唱演那些生为姨太太的悲 剧,那时她虽也为剧中人物感到悲愤,可是没有现在她亲身体验到的生活氛围,对 自己的剌激更加深刻。她发现张学良虽有统帅千军万马之勇,然而却在夫人于凤至 的面前格外谨慎小心。当于凤至将从奉天来哈尔滨的电报收到那天,他就来到谷瑞 玉下榻的房间,对她说:“瑞玉,凤至要到这里来了,为了方便起见,我想给你另 找个住的地方,可以吗?” 谷瑞玉怔住了。她做梦也没想到于凤至会在这时候到哈尔滨来,更没想到对自 己已经产生了至深感情的张学良,居然会因为于凤至的到来,劝她到外边去住。她 顿时感到有种寄人篱下的悲哀。尽管她从心底深深地爱着他,把张学良当作心中的 偶像加以敬重,恨不得有一天将他们彼此的关系进一步得到确认。可是,谷瑞玉知 道自己这些欲望和希冀,都是短时间根本就办不到的。 她知道张学良对她越来越感兴趣,越来越有好感了,但是,这种好感至少在目 前还不足以让一惯在私生活上循规蹈矩的张学良,断然下决心将她收房。她知道张 学良的家庭非同一般,即便他本人有收谷瑞玉为偏房之心,摆在他面前的障碍也决 非轻易就能逾越的。张学良的父亲张作霖会允许心爱的儿子娶一个“戏子”为姨太 太吗?于凤至会同意张学良将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女人带回奉天大帅府吗?还有那 些可怕的社会舆论,都让想入非非的谷瑞玉感到眼前一片漆黑。如若获得张学良对 她的真爱,如若真正与他连结百年之好,那么,决不是她无依无靠的女孩子自身所 能办到的。谷瑞玉是个聪明的女子,她知道自己的地位与身份,无论如何也无法与 张学良同日而语。 “行,少帅,我住在哪里都行。”谷瑞玉尽管心里感到悲哀和无奈,可她毕竟 知道张学良的苦衷。她看出他有些惧内,对尚未到来的于凤至张学良看得很重。谷 瑞玉早在吉林时就不断听姐姐和姐夫谈起张学良和于凤至的往事。二姐曾说:“用 相敬如宾来形容张汉卿和于凤至的关系,应该是不过分的。因为他和于凤至结婚几 年了,可是直到现在他还称于凤至为大姐呢。瑞玉,你可以想一想,张学良到底对 于凤至是什么样的感情。”当时,谷瑞玉心里不悦,她对姐姐说:“姐,既然如此, 你和姐夫为什么还要暗中撮合这种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婚姻呢?我又何必一定要在于 凤至和张汉卿之间插上一条腿?这岂不是在做永远都没有结果的蠢事吗?” 可是谷瑞馨却说:“也决不是说张汉卿和于凤至的感情就好成如胶似漆。尽管 他们夫妻表面上相敬如宾,可是据有人说,于凤至和张汉卿的感情其实并不十分好。 原因就是于凤至这个人太傲慢。当然,汉卿也有傲气,可是人家汉卿是什么家庭, 你于凤至又是什么家庭?她不过是辽河边小镇子上大粮户的闺女罢了,你瑞玉天生 丽质,又识文断字,为什么不能和于凤至比争高低呢?” 谷瑞玉怯懦地喃喃说:“姐,这,我……行吗?” 谷瑞馨打量妹妹许久,终于说:“你行!瑞玉,一个女人活在世上,图个什么? 还不就是找个一生都遂心的如意丈夫吗?既然你有这个机缘和张汉卿接近,就是有 百分之一的希望,你也不应该放过。如果你没有上阵就气馁了,那么你今生就这么 委委屈屈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谷瑞玉从那时起就有了将来必与于凤至相争的思想准备。可是,她没有想到这 种底气不足的相争居然会来得这么快,她心里毫无准备。她与张学良刚刚堕入爱河, 于凤至就突如其来地替代了她的位置。想到自己住在另一幢小洋房里的滋味,谷瑞 玉心里就感到悲凉和凄楚。但是在张学良那征询的目光面前,她竟故意让自己装成 和悦的笑脸,她知道这时候无论如何也不敢伤张学良的心。她知道自己现在和他仅 仅是一般的关系,张学良并没有将所有的感情和信任交给她。在这种敏感的感情纠 葛中,任何一点失误都可能让自己曾经付出的努力化为东流之水,而远大的理想也 将因自己的任性也化作泡影。想到这里,她苦笑着说:“行,让我住哪儿都行。为 了不给凤至添麻烦,就是让我马上回吉林也行。” “不不,你不要回吉林。她只在哈尔滨小住几日,最多也不会超过一周的时间。 因为她正在东北大学文科读书呢。瑞玉,你先委屈几天,我已经为你联系好住处了, 就在距这里不远的马占山公馆。马占山是我的父执,他虽然在哈尔滨有房子,可他 现在大部分时间都住在齐齐哈尔。所以那里只有他的老夫人和几个使唤丫头。你住 在那里我也放心。”张学良显然早为谷瑞玉安排好了一切,在他到谷瑞玉房间之前, 早就对于凤至来哈后所能发生的一切都有所料了。 “谢谢你,为我想得这么周到。”谷瑞玉见他这么细心,又是以商量的语气来 征询意见的,她心里刚刚泛起的悲哀渐渐被一股来自对方的温情替代了。她脸上浮 现出淡淡的笑意,低下头说:“我只是感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也不知我住在马 公馆里会不会给人家添麻烦?不然,还是让我回吉林吧?” “添什么麻烦?马家 和我们张家早就不分你我,他们甚至巴不得接待我张汉卿的客人呢。”张学良见谷 瑞玉越是通情达理,心里越有几分过意不去。因为他心里始终感念着谷瑞玉对自己 的一片情。那难忘的感情来自于她不顾风雪的阻隔,不远数百里从哈尔滨前往边境 密山的林海雪原去探望他的病。那时他被困在一片茫茫的林海深处,随时都可能死 于非命。在那种困境下谷瑞玉能在大雪里千里跋涉前去密山,决非一般感情浅薄的 女人所能做到的。现在由于于凤至的突然来哈,让他不得不做出让谷瑞玉去外边下 榻的决定,看得出张学良的心里有些歉意和不安。让他惊异的是,谷瑞玉对此非但 没有任何反感,反而坦然面对他为她安排的一切,这不能不让张学良心中感动。张 学良说:“怎么你来的不是时候,而是她来的不是时候。你可是我在密山负伤的时 候去看我的了。所以,我一直感到……” “别说这些,千万别说了!……”谷瑞玉万没想到张学良会在她面前对于凤至 略露微词。她知道对方无意间流露出的感情是最真实的。她蓦然发现自己在张学良 心里已经占据了相当重要的位置,不然的话他决不会在自己面前说这种话的。为了 不让张学良借题发挥,继续说些不该在她面前说的话,聪明的谷瑞玉急忙摇手劝止, 劝慰说:“少帅,快去为夫人的到来做准备吧,我一个人好办。我马上就搬过去, 请你只管好好在这边照顾夫人就是了,我在马家会过得愉快的。” 张学良听了这话,心里更加感动。如果说从前他在吉林见到谷瑞玉时,把她当 成了一位轻薄的女子,那么经过在密山和哈尔滨一个月来的接触,他已从内心深处 了解了这位既有容貌,又有才智的女艺人。他感到谷瑞玉决非那种凭靠一张漂亮脸 蛋在官场上到处钻营的交际花,她是位感情深沉且又聪明过人的姑娘。他见谷瑞玉 已开始准备去马占山的公馆,就说:“好吧,你先委屈几天,一会儿我就派李小四 把你送过去,瑞玉,你放心,只要凤至一走,我马上就派人把你接过来。” 谷瑞玉微笑着点头,不再多言。张学良深情依依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出门 去。片刻,一个细瘦的侍卫兵就急匆匆地走进来,他就是张学良身边最亲近的侍卫 李小四。他亲自帮谷瑞玉拎上皮箱行李,从小楼后门上了一辆等候在门廊下的汽车。 眨眼的功夫,谷瑞玉就到了马占山将军的小洋楼里。 谷瑞玉站在马家小楼的阳台上,隔着那条僻静的小街,不时向那幢熟悉的米黄 色小别墅眺望着,可是,尽管近在咫尺,她却再也无法陪张学良到松花江边去散步 了。谷瑞玉想起她在密山和张学良的彻夜长谈,想起他们在松花江畔那些相依相从 的清晨漫步,心海便泛起一股难言的凄苦。想起自己的命苦,想起自己与心爱的人 相隔一条街却无法相见,一滴苦泪便悄然的洒落在她粉嫩的面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