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郭松龄说:“汉卿,你好糊涂!” 就在于凤至求助寿夫人的时候,张学良早已从吉林回到了沈阳。 但是,他没有直接回到大南门的帅府,而是去了水波箕胡同的郭家。张学良所 以来到郭松龄的家里,就是感到他和谷瑞玉的关系已到了难解难分的地步了。早在 东三省讲武堂的时候,郭松龄是教官,张学良是他的学生,两个人因为都有共同的 进步思想,所以他们成了忘年之交,感情越来越深厚。张学良之所以敬重郭松龄, 决不仅仅因为他早年参加过孙中山的同盟会,又亲自去广东投奔过孙中山,在朱庆 澜的川军里任过军职。更主要的是他羡慕郭松龄的为人,张学良知道郭松龄作为东 北军里惟一一位具有进步思想的军官,他不同于那些旧军阀的长处,就在于郭既不 抽大烟,也从不嫖女人,或者利用军权谋私。郭松龄与张学良结成忘年之交,也并 非来缘于他是张大帅的儿子,郭松龄看重的是张学良的人品。郭松龄正因为看中了 张学良虽是东三省巡阅使之子,却敢与接受新思想这一长处,才将他引为至交的。 本来,郭松龄由于投奔过孙中山,回到东北以后曾经受到张作霖等一批奉系老 将的反感和排挤,正是张学良出任了第三混成旅的旅长以后,经张学良的百般力荐, 郭松龄得以就任张学良的参谋长一职。如今,当张学良在吉林遇上谷瑞玉这桩难缠 的事情后,他决心马上找郭松龄商量个对策。 “汉卿,你好糊涂呀!”郭松龄早在黑龙江省剿匪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他身边 有位标致的少女,那时他虽然意识到这神秘的陌生女人时常出入在张学良的别墅里, 必有什么秘而不宣的隐秘。可是他由于没有得到进一步情况,所以没敢在张学良的 面前进言相劝。现在张学良既然明确说出了他和谷瑞玉的恋情,郭松龄马上就表示 反对,他说:“一个有成就的军人,最重要的就是操守必须高尚。当初我看中你将 来必是中国的栋梁之材,就是因为你出于污泥而不染。你虽然生在东北的第一家庭 里,可是你张汉卿的身上却极少沾染旧习气。你也像我一样不嫖不赌,不利用父辈 的余荫去行不义之事。可是,既然你发誓要为苦难的中国做些惊天动地的伟业,又 为什么沉溺于酒色呢?你本来有一位才学双馨的夫人于凤至,这已是天大的幸运。 可是你为什么忽然又看上了一个女艺人?” “你不能说谷瑞玉的坏话。”张学良听不得别人对谷瑞玉的非议,立即反驳说 :“茂辰兄,她虽然是位出身低微的女艺人,可她的人品高尚,善解人意。特别是 我在黑龙江剿匪负伤的时候,她肯在那么寒冷的冬天,一口气从哈尔滨跑到北满去 看我,那难道是一般的感情吗?” “我知道你重感情,重感情的人是我最喜欢的,可是,你了解这个谷瑞玉吗?” “我当然了解,她的出身很苦,也自悔不该误入梨园这个让人看不起的行道。 可她为人正派,贤慧而聪明。尽管她是个出身低微的人,可我不能因为她的低微出 身就小看了她。当我困在北满的那些日子里,如果身边没有她谷瑞玉,也许我早就 熬不过那种困苦的生活了。茂辰兄,我现在找你,并不是听你对她如何评论,我张 汉卿是个敢做敢为的人,既然我当初选择了她,那么,我现在就敢于承担事情败露 后的风险。我想让你支持我,你应该告诉我:我现在应该如何回家,如何面对于凤 至的责问,如何面对家父的震怒。至于我的选择,相信决不会错的。” 郭松龄听了,心里对张既痛惜又敬佩。他痛惜的是风华正茂的张汉卿不该误入 与谷瑞玉的感情纠葛中去,他敬佩的是尽管谷瑞玉正在千方百计地谋求成为他的合 法夫人,可是张学良非但不对谷瑞玉产生丝毫怨恨,反而以真诚果敢的态度面对这 一既成事实。并且决不怨天尤人,责怪谷瑞玉对他的感情诱惑。郭松龄想了想,试 探着说:“汉卿,女人嘛,又何必当真?从前的事情先不去说它,现在既然事情已 经到了火燃眉毛的地步,不如劝谷姑娘另择他途的好!” “不,我不想那样对待她,因为那样是不负责任的。”不料张学良听了他的话, 却吐语铮铮地说道:“茂辰兄,也许我和谷瑞玉的相识是个天大的错误,但是,我 既然已经做了的事情,我就要负责到底。诚然,我和谷瑞玉的结识并非出于我本人 的意愿,我也许根本就不该认识这个女人。然而,现在既然木已成舟,我张汉卿决 不是那种玩弄女人的无耻之徒。既然谷瑞玉她看上了我,那么我就决定娶她!” “你说什么?娶她!”郭松龄听到这里大吃一惊。他万没想到张学良会为一个 梨园中的女子如此痴情,这与他所处的家族及社会地位简直无法同日而语。他面对 这个多情的情种,心里不禁发出震颤。他虽然对谷瑞玉没有任何好感,可是他不能 不正视好友张学良的严正态度。郭松龄冷静下来了,他开始站在张学良的立场上去 面对他和谷瑞玉发生的恋情。在当时社会里,像张学良这样有身份的人,发生婚外 的移情别恋本属生活小事,不值得大惊小怪。如果张学良不是郭松龄心中至诚至善 的朋友,他决然不会对张学良从吉林带回一位女艺人产生什么意外的震惊。郭松龄 理解他,知道他虽然早已娶了于凤至为妻,可是,张学良和于凤至之间性格上的差 异与年龄的悬殊,无疑会形成一种近乎姐弟而非夫妻的感情落差。尽管于凤至作为 妻子几乎无可挑剔,但是张学良另有感情的寄托也在情理之中。郭松龄想到这里, 不再对谷瑞玉的出身和来历深加追询,却问道:“汉卿,我现在只想问你,如果将 谷姑娘娶过来,那么你又将于凤至置于何种地位?” “凤至是我的结发妻子,到任何时候我都不能没有她。”张学良掷地有声地说 :“再说,谷瑞玉嫁过来以后,也不会和凤至产生什么纷争。凤至是我的内助,而 谷瑞玉则要随我在军旅中生活。她们应该是互不相扰的。” 郭松龄听到张学良这种安排,心里刚才的担忧才渐渐消逝了。他知道张学良今 后在军界断然离不开南征北伐的军旅生活,而于凤至作为贤慧的夫人,她不可能随 军千里,鞍马不休。在这种情况下张学良身边有一位随军之女,也在情理和人情之 中。他沉吟片刻,点头赞许说:“汉卿,既然你已经想得很周全了,又为什么来这 里问我?如果谷瑞玉甘作如夫人,而凤至又不提出任何异议,这倒也是一桩如意的 美事。” “只是,我这些话无法对凤至去说。”张学良这才吐出他前来郭宅的真情,他 感到最难办的并不是谷瑞玉,因为她早已表示即便做一个外室如夫人,为了爱情也 在所不计,只要能经常厮守在张学良的身边,日夜耳鬓厮磨也就如愿了。可是,他 心里始终感到对不住结发的妻子于凤至。张学良对于凤至的敬重之情,早已超过了 妻子的范畴。从前她没嫁进张家以前,是当地的一位才女;嫁进张家后又不曾利用 张家的权势去谋求娘家的私利,因此她不仅在张学良心里有别人无法替代的分量, 就是在父亲张作霖眼里也是位贤慧的儿媳。现在张学良忽然在外另有年轻美丽的情 人,他无论如何也难以面对于凤至那纯正无瑕的眼睛。 “凤至那里倒也好办。”郭松龄认真想了许久,忽然将妻子韩淑秀请了出来。 其实韩淑秀早在外边将两人的谈话听到耳里。她对张学良现在的处境以及对谷瑞玉 的态度,倒也从心里暗生感佩。所以,经郭松龄一说,韩淑秀马上就表示说:“汉 卿,凤至那边还是由我去说吧,我想,只要把你的苦衷向凤至大姐说清,她也是个 通情达理的人。” 张学良知道郭松龄和韩淑秀夫妇多年来和于凤至的关系,特别是于凤至在沈阳 办贫儿小学的时候,多得韩淑秀的支持,她们的情谊很可能成为他处理此事的润滑 剂。他见郭氏夫妇由反对他娶谷瑞玉,到理解支持他对谷瑞玉的安排,悬着的心开 始放下了。他对郭松龄说:“有劳大哥和大嫂前去对凤至说清我的意愿,如能两全 最好。” 郭松龄忽然蹙眉说:“凤至那里也许不是最大的阻碍,我现在担心的倒是张大 帅,他肯接收这个谷姑娘进家吗?” 张学良听了这话,心忽然又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