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少帅染烟毒,牵怒何人? 张作霖平息了郭松龄兵变以后,在沈阳大南门帅府老虎厅里大宴群将。 那天,正是雪后初晴,大帅府内外张灯结采。东北军各路将领,都云集在富丽 堂皇的大厅里,惟独没有第三方面军的张学良到场。将领们都知道他仍然固守在兴 隆店指挥部里。 张作霖在经历这场生死劫难后,又恢复了他惯有的神态。酒宴开始之前,他决 定先演出戏。 只见两个士兵抬着一筐从郭松龄家里搜出来的信函,走进了老虎厅里。张作霖 明知故问地说:“诸将都在这里庆贺胜利,何故抬来这些信函到此?” 士兵报告说:“大帅有所不知,这是我们刚从郭鬼子家里搜出来的,都是些平 时和郭鬼子有来往的人,互相写的信件,请大帅过目才好。” “胡说!”不料张作霖却震怒拍案,大骂:“郭鬼子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株 连他人?即便有人和他有过联系,本大帅也既往不咎了。郭鬼子是郭鬼子,和他有 来往的将领都是我的人,还抬这些书信何用?只要和他有来往的人,从此和郭鬼子 划清界限,都是我张雨亭的爱将!来呀,把这些信件当场烧掉!” 那些和郭松龄有来往的人经此一唬一吓,都越加感谢张作霖。 “提起郭鬼子,我就恼恨小六子。如果不是他在我面前多次推荐郭松龄,我又 怎么能把东北军的兵权,都交给这样脑有反骨的人呢?”张作霖向诸将祝酒以后, 忽然故作悲哀之状,他煞有介事地面对老虎厅里诸位将领说:“现在本大帅只好请 辞了,由于我用人不当,才发生了这场战争,所以,还是另请高明吧!” 那些依靠张作霖起家的奉系将领们,都知道张作霖是在公开演戏,此举同样是 自疚自责的官场手段,都一迭声站出来加以挽留。为首的就是总参议杨宇霆,他说 :“虽然大帅误听人言,错用了郭松龄这样的坏人。但是东北军毕竟是大帅一手创 建起来的,现在又是我军的危难时刻,岂有大业未成,主帅离任的道理?”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挽留声中,张作霖只好收回辞职的成命。但是他当场将话一 转,郑重地说道:“大家饶恕了我,可是却无法饶恕张学良,是他向本大帅推荐了 郭鬼子这样的坏人,大家说,应该怎么办?” 奉军的将领们情知张作霖又是在当众演戏,所以人们面面相觑,不知所云。 张作霖见宴会的气氛顿时冷落下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当场将桌子一拍,吼 了起来:“像张学良这样误我前程的将领,只有重重的军法从事了。大家不说,就 由我一个作主好了,来呀,军法处处长常荫槐到了没有?” 常荫槐历来就反对郭松龄和张学良,现在他见张作霖当众演出假戏,索性假戏 真作,从餐桌上站了起来,黑亮的马靴“咔”地一碰,说:“大帅,卑职在!” “好,常处长,”张作霖见事已至此,只好硬着头皮把戏演下去,他正色地对 常说道:“现在张学良已经触犯了军法,你应该如何处置?” 常荫槐向坐在他身边的密友、东北军总参议杨宇霆丢了个眼神,在他得到了杨 宇霆的首肯以后,马上走前一步,说:“此事关系重大,当然要听大帅的吩咐才能 定夺。” 张作霖说:“那好,我派你马上就带着人,到兴隆店前线去,当场把张学良给 我绑回来。到时候我让在座的诸位将领公审他,大家判他个什么罪,我就定他个什 么罪。总之,决不能饶恕他就是了!” 常荫槐正巴不得张作霖发话,他也不多说,马上起身向老虎厅外走去。张作霖 万没想到常荫槐居然会不懂官场上的规矩,可是他话既已出口,已经收不回来了, 只好眼看着常荫槐去执行他的命令。 全场各位将领也没想到张作霖当众故作姿态,竟然会被常荫槐所利用,以致弄 假成真,给张作霖父子造成更大的难堪。人们哗然,但是无人给张作霖接台。 就在常荫槐将要走出老虎厅的时候,忽然,在席间站起一位军人。此人五短身 材,矮笃笃的黑胖子,大家看他起来,都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就是张学良和于凤至 当年在辽河边上喜结连理时的媒人、黑龙江省督军吴俊升。 吴俊升当场叫住了正匆忙向外走的常荫槐说:“常处长,你给我回来!” 常荫槐见吴俊升发了话,不好继续去兴隆店,只见吴俊升当众说道:“大帅刚 才把郭鬼子闹事的罪责都推给张汉卿,那显然是不公平的。因为张汉卿虽然向大帅 举荐了郭鬼子,可是他并没有支持郭鬼子倒戈反奉啊!” “那是那是!”酒席上顿时响起了一阵响应。那些对张学良有好感的朋友们都 七嘴八舌地开了口,人们都反对逮捕张学良,这样一来,刚才因常荫槐生出的紧张 气氛立刻消失了。 吴俊升继续说:“再说,张学良他在二次奉直战中,打吴佩孚都立了大功。东 北的空军是哪个建立的?东北的海军又是哪一个组建的?都是张学良啊!现在怎么 可以因为一个郭鬼子作乱,就逮了张学良呢?依我看,倒应该通令嘉奖张学良才对!” 众将万没有想到酒宴上的局面竟会急转直下。张作霖也从心里暗暗感谢吴俊升 在这关键的时候,站出来为他收拾难堪的残局。 只听吴俊升继续说道:“为什么要奖赏张学良?就因为这次我们打败了郭鬼子 呀,如果没有张学良率领军队在巨流河布防,现在也未必能消灭郭鬼子。因为郭鬼 子正是因为害怕走巨流河这条进攻沈阳的路,所以才沿着京奉铁路前进,这就给我 们黑龙江的骑兵,留出了个可以切断郭军后路的机会。因此我说张学良他是立了大 功的人啊!” “对啊对啊,还是吴大帅说得有理!” “张学良可是我军杰出的将领啊。” “郭鬼子是郭鬼子,张学良是张学良,刚才大帅早就说了,决不因为郭鬼子而 株连从前和他有联系的将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奖赏张学良呢?” 那些见风使舵的将领们看到吴俊升已将事情逆转,都知道张学良是不能被法办 的,于是一迭声地叫嚷了起来。 “好了好了,”张作霖见火候已到,马上举起手来,向众人拱了拱说:“既然 各位将领都这样说,我也只好收回成命。不过,奖赏张学良是办不到的,因为他终 究是有过错的人啊。不但不能奖赏他,还得让他戴罪立功呢!现在山海关以南,仍 有郭鬼子丢下的散兵游勇。依我看,就派他到山海关外去收拾残兵吧。如何?” “大帅的主意最好!” “是啊,郭鬼子那些残兵,如果我们不派人去收拢,很可能就投降了吴佩孚的 直军呢,到那时我们岂不是损耗了实力吗?” “这就对了,收拢郭鬼子的残兵,别人去都不行,只有张学良行。” “对呀,因为郭鬼子手下的人,都是从前第三方面军的人,那些人大多都是张 学良的旧部人马,他不去怎么行?”酒席上的气氛顿时变得热火起来,刚才一些暗 中希望看张学良和张作霖好瞧的将领,现在也都改变了立场,酒席上响起一阵此起 彼落的赞许声浪。 张作霖在老虎厅大宴众将以后,天色已晚。 他回到帅府的东挎院时,发现下榻的厢房里正亮着灯火。花格玻璃窗上闪着一 个女人的身影。张作霖想起刚才在老虎厅的一幕,心里不禁松了口气。现在他已将 郭松龄反奉带来的动荡局面,通过一场酒宴得到了平息。如今他很想回房里静息一 会,没想到寿夫人正在那里等他。 “有什么事吗?”张作霖发现寿夫人的气色有些反常,进门就问。 “大帅,现在帅府里都在传汉卿抽大烟的事呢!”寿夫人本想压住心里的火气, 待张作霖坐在炕头上时再将她得知的情况,一一告知他听,不想张作霖已经发现她 心中有事,于是寿夫人就将最近从帅府上下听到的情况,从头道来:“大家都说, 汉卿年纪轻轻,就染上了鸦片瘾,岂不是要毁灭了他大好前程吗?” 张作霖心里的底火尚未完全消失,这时听了寿夫人的话,脸色顿时气得铁青, 怒道:“汉卿也抽上了大烟?这究竟是什么人怂恿的,他从前对鸦片毫无任何兴趣, 为什么在郭鬼子倒戈的时候,他偏染上了这种恶习?真是气死我了!” 寿夫人道:“大帅息怒,听我慢慢对你说清原由。现在大帅府里几乎无人不知 汉卿在秦皇岛学吸大烟的事了。于凤至听了这事,气得她哭得死去活来。她说张汉 卿本来是个好人,可是,自去了吉林以后,他开始变坏了。她还说汉卿如若继续这 样学坏,她和他的婚姻恐怕也难以长久。大帅,您说,汉卿为什么听信那个女人的 话呢?如果不是他身边有那么个女人,也不至于步步走下坡路啊!” “什么?你们是说汉卿学会了抽大烟,都是他身边那唱戏的娘们儿支持和怂恿 的?”张作霖听到这里,脸色忽然由青变白了。他坐在炕上双腿发起抖来,想起郭 松龄倒戈给他带来的诸多麻烦,张作霖心中火气越加燃旺,他将烟斗在桌上重重一 掼,怒道:“你说,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 “大帅……”寿夫人见张作霖动了肝火,就怯怯地说:“是不是那姓谷的女人 暗中怂恿,倒不太十分清楚。不过近日帅府里许多人都传说此事,您也知道,汉卿 从前是个非常本分的人。他进讲武堂以前只对体育有兴趣,其他不良嗜好,他一点 也没有。别说抽大烟,就是香烟他也从来不吸。可是,这次他去了一趟秦皇岛,竟 然把个大烟学会了,听说他现在每天都离不得大烟,没有二两烟膏,他是过不了日 子的。这种嗜好花钱倒也好说,只怕他染上容易,戒掉可就难了啊!” “他妈拉巴子,我早就对小六子说:唱戏的女人讨不得。可是他对那个姓谷的 娘们竟然一见倾心!”张作霖想起当初反对谷瑞玉进门的事情,心里就对张学良越 加愠怒。他对寿夫人说:“现在果然不出我的所料,汉卿和这种女人生活在一起, 他受的熏染肯定不会好的,你看如何?他现在已经学会了抽大烟,一个会抽大烟的 人,难道还会在政治上有出息吗?人们都说女人是祸水。果然他上了那谷姓女子的 当。现在既已至此,没有别的办法,只有马上把那个姓谷的女人给我打发掉了!” “您是说,把谷瑞玉打发出去?”寿夫人万没想到张作霖一怒之下居然会做出 这样的决定。 “对,将她赶回吉林去。”张作霖余怒未消,坐在炕上想了想,终于下了决心, 说:“如果再让她和汉卿在一起,将来就不是劝他学抽鸦片烟了,恐怕还要有其它 的坏习惯传染给他,到那一天,可就把我们的汉卿给毁了啊!” 寿夫人站在那里良久不肯移步。当初她来东挎院向张作霖进言,只想通报一下 几天来帅府里的情况。可是她没想到张作霖一怒之下竟作出驱逐谷瑞玉的决定。寿 夫人虽然在大帅府充当了内当家的角色,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可她毕竟是个绝顶聪 明的女人。她知道张作霖的震怒是暂时的,也知道张作霖从内心深处,是何等喜欢 他的长子张学良。而谷瑞玉既然是张学良从吉林带回沈阳的,必然是张学良的至爱。 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如若从中充当了赶走谷瑞玉的角色,将来一旦为张学良所知,势 必会埋下仇恨的种子。寿夫人想到这里,急忙更正自己的话,说:“大帅,现在就 把谷瑞玉赶回吉林,是否有点唐突?……” “唐突?什么叫唐突?” “大帅,我是说,谷瑞玉即便真像大家传说的那样,怂恿支持汉卿学会了抽鸦 片,也不好在这时候赶她回去。因为谷瑞玉毕竟是大帅亲口答应收房的如夫人啊。” 张作霖见寿夫人谨慎起来,也压住了心里的火气,半晌不肯说话。只听寿夫人 继续进言说:“依我看,赶谷瑞玉不是个办法,最好的办法是要她想办法改过,也 就是了。” 张作霖震怒拍桌说:“怎么让她改过?汉卿现在已经学会了抽大烟,那是她能 够帮助改得过来的吗?” 寿夫人说:“现在我们可以让谷瑞玉去天津劝汉卿戒烟,当然,如若她能让汉 卿戒了大烟,就万事皆休。如若谷瑞玉不能劝汉卿戒掉大烟,到那时再让她回吉林, 也在情理之中。大帅以为如何?”张作霖怒咻咻地坐在炕上想了许久,最后无可奈 何地向寿夫人一挥手,说:“就依你的主意好了,不过,这件事最好让凤至出面处 理才好!” 寿夫人急忙应诺说:“我懂了。”就转身出门布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