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保定成了她的世外桃园 谷瑞玉住进了保定的“光园”。 “光园”对她来说,无疑是个可与沈阳大帅府媲美的神秘所在。从前谷瑞玉在 天津的时候,就听说保定城里有个寻常百姓望而生畏的“光园”,这是因为当年直 系军阀几位重要大人物,都曾以此作为行辕官邸。最早是吴佩孚向东北兴兵时的行 辕,他指挥二次奉直战争时期,“光园”始终是他的留守处,吴的几房夫人也曾住 在这里;二是曹锟曾以“光园”作过他的官邸。 此次张学良挥师从河南撤到河北后,就将他的第三、四方面军总指挥部设在了 距北京近在咫尺的保定,而有名的“光园”,理所当然是张学良和麾下八大处的办 公所在了。谷瑞玉作为随军的内眷,她就下榻在“光园”的后套院里。 谷瑞玉住进了“光园”,忽又感到从前理想中的“光园”,与眼前的“光园” 大不相同。“光园”里没有曲径通幽的大宅小院,也没有小桥流水般的丽景,有的 只是几排青砖大瓦房,如果说“光园”的与众不同之处,就在于它的幽深。无数高 大蓊郁的古槐迎风而立,在风中不时发出森人的飒飒之声。在谷瑞玉的印象中, “光园”的景致甚至不及她只去过一次的沈阳大帅府。 古槐迎风,庭院幽深。谷瑞玉感到此次在河南的撤兵,是一段可怕的人生经历。 从前她虽然随军多次上阵,大多都是在战事将起的时候,她由一队卫队护送着离开 危险的境地。谷瑞玉却很少亲眼见到战争的场面。可是这一次则大大不同,因为东 北军的撤退,是为了减少和北伐军的交战,所以在大军撤离河南的时候,大多采取 了避开大路的方针。刚好又赶上了雨季,连绵不绝的大雨,几乎一直伴随着东北军 向河北撤退的全部行程。 谷瑞玉亲眼看见那些伤兵在渡黄河时经历的苦难,她一路上对那些掉进黄河里 的伤兵们,充满着万分同情和悲叹,同时也对那些在东北军主动撤退时仍然设置障 碍的北伐军充满着愤慨和困惑。 “汉卿,既然蒋介石这么不讲信义,你为什么还要仁慈的撤兵呢?”在大批东 北军从大雨下转移到河北境地以后,谷瑞玉曾在行军中对张学良的一系列忍让之举 提出了疑问。 “我这样做,是为了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既然我在撤军《通电》上表明了我的 决心,那就不能出尔反尔,贻笑于天下!”张学良对她郑重地说。 谷瑞玉情知他做得有理,也知道她在这重大的军事行动上不该多嘴。可是,她 从心里对张学良对北伐军的忍让表示无法理解。本来在东北军撤离前,为防止蒋介 石北伐军的趁机追击,部将韩邻春等人都极力主张炸毁黄河大铁桥,以阻碍北伐军 的追击。可是张学良却坚决反对,他说:“我们主动撤军既然是为着团结国民,一 致对外,那就决不能炸毁黄河大铁桥。因为那样做,我张汉卿就成了千古罪人。你 们也许不知道,一旦炸了桥,我军是安全了,可是黄河下游的老百姓将会遭受特大 水灾的威胁,我张汉卿就是死,也不能做这种缺德的事情!” 谷瑞玉还听说一些部将在撤出郑州前夕,曾主张炸毁郑州附近的火药库,以断 北伐军的军事给养。但是也被张学良坚决地否决了。不但如此,他还派员和蒋介石 的代表在郑州进行谈判。所有这一切都让世人敬佩,可是却难以让那些对北伐军追 击满腔仇恨的东北士兵信服。 “瑞玉,在河南你受了许多苦,现在到了保定,我会好好嘉奖你的。”她耳边 老是响着张学良的话音。谷瑞玉感到在随军河南期间,她虽然受尽了千辛万苦,可 是,她感到在这期间是她和张学良感情最为融洽的时候。也许战争的紧张与艰难, 她和他的心贴得很紧很紧。从前在沈阳和天津时,那种不许她越雷池一步的家居生 活,随着她与他感情的加深而正在发生着潜移默化的改变。张学良对她的信任增强 了,从而放松了从前公公强加给她的所谓“约法三章”。 谷瑞玉在河南不但有外出逛郑州的自由,而且在大战期间,张学良还派李小四 等侍卫陪谷瑞玉从前线去郑州看戏、逛商店和下小馆。张学良感到她对自己是不可 缺少的知己和伴侣。特别在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的战争中,谷瑞玉已成了他须臾不可 分离的至友亲人了。 谷瑞玉也感到自由一天天回到了身边,她感到在河南尽管条件艰苦,可是她活 得很开心。在沈阳经三路小楼里时的无边寂寞早已离她而去,代之而来的是她可以 自由自在的支配自己的时间。 生活在张学良的身边,她忽然感到与他有那么多的共同之处。在军马倥偬中他 们同生死共患难。张学良有许多和她接近的雅趣。他对京戏的如痴如醉和不惜重金 从民间收购古画的嗜好,都和从小就有艺术细胞的谷瑞玉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瑞玉,你可知在保定这千年古城里,有座有名的古迹莲花池院吗?”到保定 不久,张学良就对她说:“那可是个好去处,你可想去看看?” 谷瑞玉嫣然一笑:“当然想看。” 他大手一挥:“那好,马上备车!我亲自陪你去莲花池院一游!以酬你千里劳 军之苦。” 谷瑞玉心里宛如喝了蜂蜜那么甜。自她嫁给他以后,她还从不曾见张学良对自 己那么关注和爱怜。当年在哈尔滨道外小别墅养伤时的往事,又浮现在她的眼前。 谷瑞玉知道那是她与他感情最为甜美的时期。现在她随他到了保定,当年的感觉又 蓦然找到了。 莲花池院远不及谷瑞玉想象的那么恬静。它甚至比不上沈阳北陵的景色清新。 但是这毕竟是保定古城的一大景观。在初夏的艳阳下,那古朴的凉亭和碧绿的池水 里,风荷片片。那著名的莲花池院也恰好是因那泓碧绿碧绿的池水而得名。当池塘 的碧水里倒映着谷瑞玉紧依在张学良身边的倩影时,她感到心中无限惬意。因为她 终于盼到了自己希冀的自由,作为张学良如夫人应该得到的自由。 “瑞玉,保定有许多好吃的风味食品,你为何不去尝一尝?” “你是要我打牙祭吗?” “对,打牙祭。你在河南受了那么多苦,到了保定,你应该补补身子了。” 谷瑞玉就这样随他上了街。保定城里其实并不繁华,无法与天津卫海河边上的 大商埠相提并论。更比不上古老的北京。那时的保定,只有一条最热闹的大街,而 且还是一条土路。大大小小店铺虽也麟次栉比,但是在谷瑞玉这个看惯了南北许多 商埠都城的女艺人眼里,保定城区也实在算不上什么。然而,谷瑞玉却对张学良能 在军务繁忙中亲自陪她逛街感到满足。她知道张学良现在心里有了她。她是从他那 双眼睛里,看出他自河南随军后对自己感情的变化,那当然是爱意的加深。 “瑞玉,你想吃保定的名菜吗?那我就给你点一味最有名的‘项先生豆腐’可 好?”张学良随她走进了路边最富丽的酒楼“古城春”。这座酒店在古老陈旧的保 定显得鹤立鸡群,古色古香的建筑格局很容易让初来此地的谷瑞玉联想起《水浒传 》小说里曾经在施耐庵笔下出现过的景物。 “项先生豆腐?一定很好吃吧?” “当然好吃,因为它是保定有名的菜嘛。” “你喜欢吃,我就喜欢吃。” 厨师很快将张学良点的那碟“项先生豆腐”热气腾腾地端上了桌。可是,谷瑞 玉却无论如何也感受不到那保定名菜的妙处何在。在她的眼里,那碟价格高昂的名 菜,也不过只是一碟极普通的油炒豆腐而已。可是,她吃起来却感到很香,因为她 知道这是张学良喜欢吃的。 “为什么一碟豆腐也成了名菜呢?”张学良见谷瑞玉抿着嘴笑,却很少动筷子, 就给她娓娓讲起了典故:“其实它冷眼一看,这也不过是一碟极普通的炒豆腐罢了。 可是它的名气之大,却起因于清朝时期,一位姓项的老学究开的饭馆,那是他的看 家菜,当然,又因为梁启超在此路过,吃时拍案叫绝,所以才成了名菜。” “哦,原来如此。”谷瑞玉感到张学良在心情好的时候,他就会事事说出让自 己惊讶的典故来。她正是为了能得到张学良对自己的爱护才感到心中愉悦。 “还有这碟‘春不老’!”张学良用筷子指点谷瑞玉面前那碟雪里红,说: “本来我们在别处也可以吃到‘春不老’,可是,保定的‘春不老’则大不相同。 它的嫩脆鲜美,简直就是天下再无第二了!” “是吗?”谷瑞玉高兴极了,急忙用筷子小心的挟一块“雪里红”,放在嘴里 一嚼,果然有种特殊的香味。她高兴的莞尔一笑,又点了点头,说:“本来一碟很 普通的小菜,可是到了你这里,却都能说出与众不同之处。” “瑞玉,如果你想看戏,就每天去大戏楼好了。”张学良惟恐谷瑞玉在“光园” 里呆得寂寞。有天晚上,他来到她下榻的房间,亲昵地关照睡在竹榻上的谷瑞玉说 :“因我晚上有重要的军事会议,要在‘光园’里开,所以,你可以自己去看戏。” 谷瑞玉拿起竹榻上的檀香小折扇,轻轻一摇,说:“汉卿,我有个冒昧的想法, 不知该不该说给你听?” “你说嘛。只要能办到的,我没有不办之理。” “从前我到了北京,本想去听听梅先生的戏。可是,因有大帅在那里住着,我 心里害怕他知道,所以,就一次又一次的失去了机会。这次住保定,这儿离北京只 有几小时的路程,所以……” 张学良听着。 她见他并不反感,才壮起胆来说:“老在保定听那几出老掉牙的旧戏,真是让 人心里发烦了。”谷瑞玉终于鼓足了勇气,将她想了几天的大胆想法,一古脑说给 他听。 张学良怔了一怔。他知道谷瑞玉去年到了北京,只因去中南海里出席了一次宴 会,就惹起了父亲的不快。可是当他的目光移向她那双忧怨的眼睛时,心里顿时又 软了。张学良知道谷瑞玉自嫁进张门以后,身上始终负有各种来自父亲和妻子的精 神重负。特别是去年在北京张作霖下令谷瑞玉从此不要进北京后,张学良心里也难 免产生了许多反感。他认为父亲对谷瑞玉实在有些过分了,现在当他听谷瑞玉提出 去北京看梅兰芳京戏的要求,再想想她多年陪伴自己的劳军之苦,就决然地应允了 下来,说:“好吧,瑞玉,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谷瑞玉眼睛一亮,她一骨碌从竹榻上爬起来:“这是真的?” “军中无戏言,当然是真的!”张学良做起事来从不拖泥带水,婆婆妈妈,他 决然地说:“你可以马上去北京,但是,你千方要记住,不要在戏院里引人注目。” 谷瑞玉欢天喜地的坐在梳妆镜前,打开她那修长乌黑的发辫,用一柄绿莹莹的 梳子精心的梳妆起来,喜孜孜说:“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张学良临出门时,又关照她说:“瑞玉,还要记住,听了戏就赶回来,最好不 要在北京多逗留,以防让父亲他老人家知道,又会不高兴的。” “知道了,知道了!”镜子里的谷瑞玉脸上绽开了欣慰的微笑,那是一个禁锢 多年的女子,终于得到了外出自由时的振奋和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