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小楼依旧人已空 “总司令,这里就是有名的铁臂山,那里就是浑河!”这是深秋的一个上午, 在距抚顺30公里的高丽营盘群山之间,有一座高耸的山峦。山间松柏蓊郁,树木森 森。山风过后,涛声如吼。它的前面是一座起伏的山梁,而山下则是一条曲曲折折 状如白练的河水,沿着山前的洼地汩汩流淌着。站在山岩上张学良,居高临下俯瞰 着山脚下,他发现此地确有几分险峻。一位风水先生带着他,沿着起伏的山梁向前 走去,只听风水先生继续向他介绍说:“此地早在若干年前就是一块向阳宝地,相 传古代时唐太宗曾来此东游。南面那座高山就像一个翘起来的老虎头,您再看铁臂 山的左边,是有名的凤凰坡,右边乃是有名的金沙滩。再看那浑河又恰好绕着这座 山梁向东流去,所以说大帅他老人家的灵柩,安葬在这个地方是最好的!” 张学良回身一看,发现随他前来抚顺踏查张作霖墓地的寿夫人和于凤至等人, 都簇拥在自己的身后走来,一排荷枪的侍卫早已沿着高丽营盘山梁下的河谷布下了 哨兵。他知道自从张作霖6 月在皇姑屯车站遇害身亡以来,半年的时间过去了。此 间他曾派出无数风水先生踏遍了辽南辽北的山山水水,始终没有为张作霖寻找一块 可供安葬的理想墓地。他家的祖坟一直在辽西驿马坊。在张作霖死去以后,根据东 北保安委员会的一致意见,决定将张作霖在沈阳附近建陵安葬。现在当张学良听风 水先生说已在抚顺城东寻觅到了高丽营盘作为墓穴之地,所以他亲率家人到此踏查, 以便最后定夺。 张学良虽然亲临抚顺踏查父陵,可是他心里却是思绪纷纭。东北政局本来已经 趋于安定,可是由于他正与南京政府进行易帜的谈判,杨宇霆等一批奉系老派人物, 却趁机从中制造麻烦。更让他心烦的是,常荫槐在得不到黑龙江省长的任命以后, 居然一个人悄悄回到了故乡梨树城,而将东北铁路委员会交于亲信郑谦代管。由于 幕后有常荫槐的捣鬼操纵,所以多日来东北的铁路运输一直处于不畅的状态。大批 货物积压在沈阳货场上运不出,而外地的货物又运不进来。常荫槐还出于不可告人 的目的,下令少开了几列南北客车,如此一来东北铁路就不时发生事故。张学良多 次亲自查问,可是郑谦对他的指示却阳奉阴违,拒绝执行。东北铁路随时都有瘫痪 的危险。就在这时候,又传来了他任命的黑龙江督军万福麟专车被劫的消息。张学 良颇感心寒的是,堂堂一省督军最后不得不化妆成农民,雇了一辆马车绕道哈尔滨 去齐齐哈尔上任。张学良想到常荫槐给他造成的被动,心里不禁暗暗气恼。 “汉卿,现在最好的办法是给常荫槐一点满足。这些年来他为东北的铁路确实 立下了汗马功劳。”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就在张学良为东北铁路陷于瘫痪,却又无 法找到常荫槐下落而苦恼的时候,杨宇霆终于亲自出马了。他来到大帅府,直接要 求张学良给常荫槐下发任职行文,他声威逼人地说:“汉卿,常荫槐早有问鼎江省 的意思,既然我们东北的政务离不开他,不如就对他作一让步为好!” 张学良气得满脸铁青。他坐在老虎厅里无计可施,他虽然知道今天所面临的难 堪僵局,都是杨宇霆在背后暗中策划操纵的结果,然而他却万般无奈,最好只好在 杨宇霆递上来的常荫槐任命文件上,违心地签下了名字。 常荫槐被任命为黑龙江省长以后,他手中仍握着东北交通委员会的大权不放。 张学良多次要求他在去黑龙江赴任时交出交通铁路的管辖权,可是常荫槐哪里肯放 手,却对他说:“汉卿,你不懂,东北交通没有我老常的话,连火车也无法准时开 出!” “欺人太甚了!”张学良越想越气,他脸上现出了无法容忍的怒色。 “汉卿,所有前来抚顺踏查墓地人,现在都等候你的意见呢。你为什么站在这 山上不说话?”于凤至走上前来,望着凛冽山风中俯瞰山下默默无语的张学良,提 醒他说:“大帅的墓地,可是再也不能拖下去了!” “哦,”张学良这才从纷纭的思考中回到现实中来。他发现所有工程人员都把 目光投向了自己,他这才来到六夫人寿懿的面前,说:“夫人,您看高丽营盘如何, 可作先大帅的墓地吗?”张学良显然已经看中了此地风水,但是,他仍然礼仪甚恭 地征求身后寿夫人的意见。 寿夫人道:“很好,后有山,前有水,正是你父生前最为喜欢的地方。汉卿, 既然你们都看中了,我也同意。”当发现寿夫人和于凤至等人都点头称许时,张学 良才最后拍板定夺:“夫人说得极是,此山与对面的山岩垂立相望,又有浑河三面 环绕。确是先大帅的安息之地。好吧,既然大家都赞成,那就马上派人在此勘查设 计,明春即可动工建陵了。” 一队小汽车沿着坎坷的山路飞驰着。 “汉卿,常荫槐所有这一切,都和杨宇霆的暗中指使不无关系,你千万要多加 小心才是。”在从抚顺返回沈阳的半路上,张学良还在想着如何面对杨宇霆和常荫 槐暗中作梗的事情。 常荫槐去黑龙江后,处处和万福麟作对,引起了老将张作相的注意。有一天, 他亲自来到大帅府,对张学良报告了有关情况。张作相说:“万福麟虽然是督军, 可是常荫槐去了以后就拼命地夺军权。本来有省防联军,可是常荫槐却向杨宇霆的 兵工厂大量索要枪支弹药,私自建立了一支属于他自己的森林警察队。汉卿,常荫 槐为什么和杨宇霆要配合着建立一支军队,就是为了有一天想对付我们的黑龙江省 防军啊!” “老叔,看起来杨、常两人不寻常啊!”张学良虽然早就洞若观火,对杨、常 两人的行迹了若指掌,可是他万没想到杨宇霆会如此猖獗。 “确实不寻常。”张作相又叮嘱他说:“汉卿,我还听人说,你身边那个谷瑞 玉,现在和杨家的三姨太去了天津!现在你的命令连调一辆火车也调不动,可是, 杨宇霆只打个电话,东北交通委员会就给三姨太调了一列专车。这成什么话了!” “谷瑞玉也随三姨太去了天津?”多日来为公事不曾去经三路公馆的张学良, 听了张作相的话大吃一惊。他做梦也不曾想到谷瑞玉竟然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与 三姨太私自去了天津。想起几天前为常荫槐任职一事他和谷瑞玉发生的口角,张学 良心里顿时感到事态越来越严重。 “汉卿,这是千真万确之事。”张作相告诉他说:“有人亲眼看见谷瑞玉穿着 大衣,和杨家三夫人喜滋滋地登上了专车。那神气让见了她的人都感到惊讶和不解。” 张学良痛苦地叹息说:“惊讶什么?老叔,谷瑞玉早就和杨家的人搞在一起了, 现在她居然连我的话也听不进了。” 张作相说:“人们惊讶的并不是她不听你的话,而是说既然杨宇霆正在拼命拆 你的台,她作为你身边最可靠的如夫人,为什么竟和杨家夫人亲如姐妹?” “真没想到!”张学良闻听此言,气得他双拳紧握,额头上也沁出了汗水。 张作相气愤地进言:“汉卿,我早已对你说过,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我也对 你说过,如果你想振兴东北,如果你想干一番伟业的话,那么就必须要‘清君侧’! 你可懂此话的含意吗?古人尚且知道在成其大业之始,定要清除身边可能对自身造 成危害的小人。而你为什么不引以为训,继续允许她这不识时务的美女蛇在身旁呢?” 张学良从抚顺回到沈阳,已是傍晚时分。 他想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赶到经三路公馆去。已然多日不来,张学良忽然感 到这座曾经住过的小楼变得陌生了。小楼内外静悄悄的,只有几位女佣在楼上楼下 闪现着。守门的老佣忽见张学良的汽车驶进大门,也颇有些意外。因为从前张学良 到这里来的时候,大都是在夜里。张学良带着谭海等几位侍卫快步登上了小楼,叫 来了谷瑞玉随身女侍凤谨。经他询问,凤谨才说了那日杨宇霆三姨太来后的景况。 她说:“夫人临走的时候,实在是匆忙。甚至连我也没带在身旁,就被杨家的夫人 给拉走了。”张学良说:“杨夫人拉瑞玉去了何处?”凤谨说:“听说是去了天津。” 张学良问道:“她们去天津何事之有?”凤谨道:“只听三夫人说去那里看戏,别 的事情我也不曾听说。”张学良不以为然地说:“去天津原是为了看戏,真亏她杨 夫人想得出。” 张学良登上小楼,忽有人去楼空之感。从前谷瑞玉住的卧房里,梳妆台上尚存 一些化妆的脂粉和描眉笔,说明她临行时确是没有经过精心的准备,而是被人强行 拉走的。张学良望着挂在墙上的琵琶,就想到多年来谷瑞玉伴随军旅的情景。现在 她的突然不辞而别,让张学良既感到突然又感到痛心。在过去的日子里,谷瑞玉虽 然有时会因为任性而做出让他不快的事情,但是像今天这样私自出走却从不曾发生 过。而且,谷瑞玉随三姨太去天津,又是为了看一场戏,他就越加感到杨宇霆三姨 太怂恿谷瑞玉去天津看戏背后另有所谋。与张作相对他说的一席话联系起来,就不 能不让他感到事情的严重。 子规啼彻四更时, 起视虫稠怕叶稀。 不信楼头杨柳月, 玉人舞歌未曾归。 张学良伫立窗前,远眺夕阳落日,忽然感到一派茫然和怅惘。他心底诵出的古 诗,抒发着心底的苦楚,他越来越感到谷瑞玉与自己变得貌合神离了。如果说多年 前她一气之下去吉林重登戏台,结束息影的幽居生涯,是一种对他的挑衅;那么现 在她和杨家三姨太在东北政局微妙多变的时候明目张胆地前往天津看戏,就是对他 感情的背叛了。张学良想到这里,伏案匆匆写成一信,交给身边的副官长谭海说: “你马上到天津去,把我的信当面交给谷瑞玉,告诉她,我希望她见信后马上回来!” 谭海情知此事关系重大,不敢迟疑,次日清晨便搭车前往天津而去。 五、津门重温繁华梦,惊闻《声明》泪沾襟 海河依然汩汩的流淌。华北大商埠天津依然还像从前那样繁华。 谷瑞玉到了天津,当然决不仅仅为了看戏。这座城市对她来说简直有说不出的 亲切。她十六岁的时候就从家乡杨柳青出来,跟随二姐谷瑞馨投身梨园,以学戏为 生。如今她虽然早已洗尽了铅华,在东北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但是,她心里无时 无刻不怀念着天津。 和杨宇霆三姨太乘专车抵津以后,她仍然下榻在英租界赤峰道32号那幢从前住 了多时的小白楼。今年夏天,她是因为听说公公惨死在皇姑屯,才毅然决然地离开 这幢小白楼,只身前往沈阳的。那时她也像今天从沈阳归来时同样匆忙,连房间里 的箱笼衣物也不曾精心整理,就心急如火地下了关东。那时的谷瑞玉一心想着寻找 已去沈阳奔丧的张学良。她误以为自己这次回沈,定会彻底改变她多年来在外幽居 单过的局面,成为可以辅佐张学良问鼎东北军政的夫人。但是,谷瑞玉在经历了一 场虚枉之喜之后,才从一场梦幻之中悠悠醒来。 她感到从前自己那些美好的想法,都是毫无根据的虚幻美梦。在严酷的现实面 前,她深切认识到自己的命运之苦。她甚至怀疑当初以牺牲青春年华和名声日隆的 舞台生涯为代价,情愿追随张学良在万马军中的毅然之举,是否只是一时的感情冲 动与不合时宜的妄想。现在,当她到终于盼到了山穷水尽,才感到自己原来是在做 一场可笑又可悲的梦! “瑞玉,既然是一场梦,迟早都会醒的。现在你随我到天津听戏,就说明你再 也不想继续沉睡在那永远也不能实现的美梦中了。”三姨太的话说得中肯、深刻。 谷瑞玉到了天津,才越加意识到自己当初不该前去沈阳奔丧。沈阳虽有她曾经一往 情深的张汉卿,可是,也有她永远感到望尘莫及的于凤至。那连她做梦都想进的大 帅府,对谷瑞玉来说更是一座神秘的禁宫。既然自己永远只能住在经三路上,那就 不如回到天津居住为好。这里毕竟是她的第二故乡啊! 在天津的日子里,谷瑞玉过得很快活。她又回到了无拘无束的惬意心态之中, 杨宇霆在天津法租界的住宅,也在距张学良公馆不远的幽雅小路上。谷瑞玉住进英 租界32号小白楼以后,她和三夫人仍然来往不断。有时她在张学良公馆里设宴招待 杨夫人,有时她去杨宇霆公馆里赴宴。 梅兰芳那时确在天津上演几出新排的京剧,如《凤还巢》和《西施》等剧。可 惜的是,就在谷瑞玉和杨夫人双双到了天津以后,梅先生的剧已经唱到了尾声。好 在那时的天津卫戏院麟次栉比,梅兰芳离开津门回到北京后,谷瑞玉和杨夫人又接 连到租界以外的几个大剧场里,观看到其它北京名角的戏目。 谷瑞玉那时最欣赏的是侯喜瑞唱的架子花脸戏。对于这种净行戏目,谷瑞玉从 前在吉林演戏时并不喜欢,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兴趣也随之改变了。从前那么 喜欢青衣戏的谷瑞玉,居然对侯喜瑞的花脸戏痴迷入道了。那时侯喜瑞正在天津上 演《击鼓骂曹》、《刺董卓》和《阳平关》等戏。当然,精通京、评两个剧种的谷 瑞玉更喜欢这位净角在一些戏中所扮演的曹操。她是以行家的眼光看戏,又是以过 来人的资格向三姨太谈论侯喜瑞架子花脸戏的手、眼、身、步、口等五法,听得三 姨太心生感佩。 三姨太感到惊讶和欣喜。在沈阳时轻易不肯多言多语的谷瑞玉,一旦到了她熟 悉的天津,就如同鱼儿又回到了水中,身上所有的禁锢和桎梏都已消失。回到了自 由自在生活中的谷瑞玉,显得年轻而又天真,她每场戏都必对身边的三姨太喋喋不 休。她说她喜欢侯喜瑞的曹操戏,最感兴趣的则是他在《长坂坡》中所演的曹操。 她说她特别欣赏侯喜瑞唱的那段西皮流水,什么“见一将官威风凛,白马银枪似风 云”。什么“所到之处人头滚,枪扎剑砍尸血痕”。 谷瑞玉称这些都是花脸戏中最最让人叫绝的精美唱腔。她说她喜欢侯喜瑞的曹 操戏,是由于自己多年以青衣花旦戏作科起家的一种思想反叛。谷瑞玉说:“唱戏 也像做人一样,如果你当惯了某一个特定的角色以后,心里就会生出新的念头,那 个念头就是反串其它从没有演过的新角色。” 在津看戏期间,谷瑞玉又和三姨太去了一次杨柳青。那是她自离家下关东以后 的第三次回故乡了。第一次是在首次奉直战争期间,谷瑞玉由于厌倦在沈阳的寂寞, 只身冒险前往杨柳青东北军东路指挥部;第二次是她前年夏天从保定回天津小住时, 只身回故乡为她的父母双亲扫墓;现在她是第三次回来,而且又是和杨宇霆的三姨 太一齐回来的。虽然谷瑞玉明知此地早已没有了亲属,可是她仍然想来杨柳青看一 看。她知道那是一种怀旧情结在作怪。 “大姐,我感谢你,感谢你让我又回到了我出生的地方。”谷瑞玉和三姨太从 小轿车上走下来,杨柳青并不像三姨太想向的那么美好。虽然此地有水有树,但却 没有那种如画的景色。三姨太说:“瑞玉,从前杨柳青的画儿很出名,那时我就以 为杨柳青一定也像那些美丽的画儿一样,会有许多可以与天堂相比的美景,哪里知 道竟是一片战后的荒凉?” 谷瑞玉叹息说:“是啊,大姐,如果没有战争,这里是天下最美的地方。这里 水美景美人也美呀!”三姨太这才想起什么,忙说:“对对,瑞玉,有人说杨柳青 出美女,就因为这里有一片美丽的水域河流!就像你,年轻的时候定然生得天仙一 般的美貌,不然的话,张汉卿怎么会在如云般的美人群里,一眼就看中了你?” “不不,大姐,千万别提这些。”不知为什么,谷瑞玉听了张学良三字,心里 就难过的一沉,脸上的笑容也顿时不见了踪影。三姨太知道她的话触到了她心中的 痛处。她知道谷瑞玉和张学良这对当年爱得如痴如醉的情侣,感情现正发生着微妙 的变化。 从杨柳青回到天津的当夜,谷瑞玉在梦里又梦见张学良。 她知道他一定正在沈阳发怒。谷瑞玉知道她这次赴津,已经深深刺伤了他的心。 想起他从前对自己的那些好处,特别是当年冒着张作霖和于凤至等家人的重重阻碍, 坚持把她留在周大文家的往事,谷瑞玉就感到她这次贸然出走,有些心神不安。她 感到对不起张学良,她知道他重申“约法三章”是为了限制她和杨宇霆夫人的来往。 那也是他为东北政局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可是,由于她的任性,由于她的不甘寂 寞,才在一气之下做出了有违夫妻情份的行动。这让她不能不想起数年前只身回吉 林唱戏的往事。想起那次登台唱戏的失误,谷瑞玉心里就感到痛悔。她甚至后悔不 该听信三姨太的怂恿,以致于她在身不由己的情况下再次来到了天津。 “汉卿一定会大发其怒的,如果他再不肯收留我,我又该怎么办呢?”谷瑞玉 记得那天她在法租界的杨公馆里和三姨太对酌时,曾经忧心忡忡地说出了她的担忧。 可是三姨太却不为所动地说:“瑞玉,莫非你又后悔了?当初我们来天津的时候, 不是已经说好了吗?既然你想在张家得到真正的地位,就只好敢于反抗张家的家法 规矩。” “不是后悔,我是担心。” “担心什么?我不相信他张汉卿还敢像前几年那样,把你一人丢在山海关不加 理睬。如果他还会那样的话,我劝你就长住在津门,索性不回沈阳去了。” “不不,我不能久住在这里。大姐,因为我在沈阳还有一个家呢。再说,我这 次来,毕竟是在没得到汉卿允许的情况下出来的,我一定要回去的。”谷瑞玉心神 不安,她和三姨太终究不是一种人。她有时虽然有些任性和不计后果,可是她心底 的善良和对张学良的万般柔情,在关键时候仍会起到左右她行动的作用。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回沈阳也是没有自由,为什么不在天津自由自在的生活?” 三姨太发现谷瑞玉神不守舍,心里就越加感到她不可理解。 “不不,大姐,我还是回去吧。即便回沈阳寂寞一点,可那里总是我的家呀!” 现在,谷瑞玉已经感到她离家太突然了。她感到自己以这种不近人情的手段, 对张学良重申“约法三章”作出反抗,未免有些超越夫妻感情的范畴了。她虽然对 张学良在诸事不让她如愿的做法心存反感,但是,现在的谷瑞玉心里仍然保留着对 张学良的挚爱。尽管她与他的意见不合,有时甚至发生不愉快的口角,但是她仍不 能马上斩断心中的情丝,更不能永远与他分居两地。在头脑冷静下来以后,谷瑞玉 想起自己此次到天津的过激行动,越想越觉得有些后悔。到天明时分她才合上了眼 睛,可是她刚刚进入梦乡,脑际中就会浮现出张学良那双关切的眼睛。 “夫人,杨夫人到了!”次日清早,谷瑞玉还不曾醒来,女佣就进来向她通报。 谷瑞玉也不知杨夫人为何一大早就闯进了她的公馆,却见三姨太脸上挂着幸灾乐祸 的冷笑,已经走进了她的卧房。她进来就说:“好你个瑞玉,昨天还想着要回沈阳 去向汉卿赔礼道歉,可是你哪里知道,他的心里此时又有了个新爱呢!” “你说什么?”谷瑞玉急忙披散着头发从床上跳下来,困惑地望着高深莫测的 三姨太,一时不知她又在搞什么怪名堂。 “我是说汉卿背着你,又有了新的相好!你可知道天津有个赵四小姐吗?” “赵四小姐?”谷瑞玉茫然地点点头说:“知道,她是汉卿去年在天津的蔡公 馆跳舞时认识的。我也听说过,她是个大户人家的姑娘。不过,她和汉卿只是一般 的认识,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哼,你还蒙在鼓里呀。瑞玉,告诉你吧,现在赵四小姐已经私奔沈阳了。” “不,不会的,汉卿怎么会和赵四小姐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赵四小姐去沈阳投奔张汉卿,新闻都已经登在天津的报纸上了。她的老 父亲赵庆华因为气愤他的四女儿去关东投奔张汉卿,已经在报上刊登脱离父女关系 的声明了。可是,你却仍在那里为汉卿叫屈呢!”三姨太随手将一张天津的《×× 报》向谷瑞玉一举,说:“瑞玉,你看!” 谷瑞玉大吃一惊,她急忙接过三姨太手上的报纸,果然见到赵四小姐的父亲赵 庆华,在天津《××报》第三版下方,出人意料地刊出一则醒目的《启示》。内称 :“家有不孝四女,近日与人淫奔关外。凡此皆是遂山平时家教不严所至。现登报 声明,本人从即日起与四女赵绮霞脱离父女关系。……” 谷瑞玉呆然怔住了。 三姨太又指着那张报纸的第四版说:“瑞玉,你看,现在赵四小姐下关东,在 天津已成了最大的花边新闻了。” 谷瑞玉看时,果然如三姨太所说那样,报上将赵四小姐离开天津的事情,说成 为“赵四小姐事件”。她的头顿时轰然一响,险些昏了过去。 原来,赵一荻抵达沈阳的当天,住在天津租界上的赵宅就出现了紧张的气氛。 赵庆华听说四女儿私奔关外的消息后,如同遭了晴天霹雳。他顿时大气伤身,一怒 倒地,昏迷不醒。家人很快将他送进一家英国医院急救。赵庆华住院的消息引起了 亲友们的猜疑和议论,不久,赵一荻出走东北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最不幸的是,这消息被天津一家民间小报《商海周报》抢先刊载在报上。这篇 题为《赵四小姐失踪记》的文章,立时成为家喻户晓的桃色艳闻。由于赵四小姐的 出走涉及到东北军总司令张学良,所以各报接连转载,媒体也越炒越热。 这篇社会新闻写道:“曾任过北洋政府交通部次长的赵庆华四女,近日竟传出 艳闻。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少女,竟然和大她十三岁的张作霖大少爷张学良暗渡陈仓 了。据悉,此前赵四小姐一直出入于张学良在赤峰道的公馆里。二人最初由《北洋 画报》总经理冯武樾牵线,后又时常在租界蔡公馆家里私会。张学良不顾家中已有 夫人的现实,大胆向赵四小姐示爱,最终导至赵四小姐私奔。这就是赵老太爷一怒 之下住进仰天医院的因由。 据知晓赵家内幕的知情者说,赵四小姐和少帅的来往已有多年。期间赵老太爷 也有怂恿四女适张之意。尤其在张大帅殁后,张少帅握有东北实权,对北洋政客赵 庆华来说,无疑是个借机攀缘的机会。……“ 一些与赵庆华相知多年、了解赵家内情的朋友们,都纷纷到法租界仰天医院探 视重病在身的赵庆华。他们越安慰这位操守极高,注重脸面的老人,越让他感到心 里痛疚。当赵庆华听说赵一荻出走的消息,已被一些好事的小报记者捅到报上去, 借机哄成桃色新闻大肆张扬的时候,更让生病的赵庆华忧心如焚。 “我这一世英名,万没想到让这不成器的女儿给毁了!”曾在北洋政府里德高 望重,宁可在天津租界当寓公赋闲,也不肯屈尊去北京在张作霖麾下作官的赵庆华, 没有想到因他四女的私奔,会让他威风扫地,声名狼藉。他见朋友都来探视,越加 无颜相见,他用手杖在地板上狠狠地捣着,骂道:“好啊,既然四女如此无情,我 为什么还要代她受过呢?” 于是,赵庆华就在这张《××报》上刊登一个与赵四小姐脱离父女关系的《声 明》。 “大姐,我真没有想到,汉卿竟然会移情别恋。”谷瑞玉看了报上的消息,心 里如万箭钻心般的疼痛。她对自己与张学良思想上的裂痕日益明显心领神会,也对 她与他迟早会产生感情的最后决裂有所准备。但是,谷瑞玉却没有想到就在自己和 张学良感情日益淡化,甚至因种种生活琐事而发生口角的时候,会有另一位天津少 女,神不知鬼不觉地走进了张学良的生活。 “哭有什么用?瑞玉,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劝阻赵四小姐和张汉卿走到一起。 只有破坏他们的结合,才能保住你和张汉卿的关系。不然的话,你就是回到沈阳, 经三路的公馆,也怕你住不得了。”三姨太也没有想到谷瑞玉的处境会雪上添霜, 她在旁火上浇油地说。 谷瑞玉只是痛苦,她已被这突然发生的事情惊呆了。 三姨太见谷瑞玉哭得伤心,急忙在旁怂恿说:“你如果再不站出来和他们闹, 那么张汉卿和赵四小姐可就要马上结婚了。” 谷瑞玉六神无主:“事到如今,我怎么劝阻呢?” “阻拦他们的办法,就是一个字:闹!” “闹?” “对,大闹而特闹!”三姨太说道:“现在连赵四小姐的父亲,都在天津的报 上闹起来,你何不也趁机大闹他一场?瑞玉,只要你在报上也发个《声明》,到那 时候京津地区必定满城风雨,沸沸扬扬,张汉卿一个东北军的总司令,惹起这么大 的桃色风波,他还能不惧怕?因为你如果纠缠他不放,他那东三省的总司令就要自 动下台了!” “不不,大姐,我不能那样做的。”谷瑞玉终于从冲动中冷静下来了,她毕竟 和张学良还没有到情断义绝的地步,想起此次来天津所带来的难堪后果,她不能不 冷静的考虑。半晌,她拭了脸上的泪水说:“如果闹,也要回沈阳去闹。在天津如 果发什么《声明》的话,那就会给汉卿乱上添乱了。” 三姨太还想继续煸动她心中的仇火,可是恰好这时,副官长谭海带着张学良的 亲笔信来到了天津。谷瑞玉看了他的信,当即决定马上离开天津返回沈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