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寿宴上的杀机 当夜,张学良又回到了经三路小公馆。他想和谷瑞玉计议一下明天去杨家祝寿 时可能发生的意外。 在漆黑的夜里,窗外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谷瑞玉却守在火红的地炉前,专注 地听着电唱机。那些张学良送给她的唱片,已经听了又听,如今又在听那张《女起 解》。苏三的唱段很让她动情,竟也忍不住在灯下咿咿呀呀地哼唱起来。谷瑞玉见 张学良带着浑身落雪走上了楼,急忙吩咐凤谨取来一只小条帚,亲自在楼梯口处为 他打扫干净,然后亲昵地扶着他走进了卧室。 “瑞玉,你觉得杨家在这时候大肆祝寿,有没有什么反常之处?”张学良很想 听听她的见解,以便对明天的赴宴有所准备。可是谷瑞玉却不以为然地说:“杨家 祝寿是天伦常理,有什么反常之处?汉卿,你为什么忽然变得多疑起来,杨家对我 们那么尊敬,莫非连他们祝寿也值得怀疑吗?” 张学良这才发现自己一度深爱的谷瑞玉,在事关自己安全大事方面,竟与于凤 至持有截然不同的态度。他本想将自己对杨宇霆祝寿的许多怀疑,一一说给她听。 可是,只因谷瑞玉这冷冷一句话,打断了他险些吐出口来的分析判断。张学良见她 如此不通情达理,越想越气,索性就再也不与谷瑞玉对话了。 这一夜,窗外大雪纷纷。张学良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稳。他心乱如麻,与 其说对谷瑞玉一语不合而感到心中烦恼,不如说他已经震惊地发现自谷瑞玉从天津 回来后,他与她已经变得貌合神离了。在黑暗中他悄悄打量着同床异梦的谷瑞玉, 感到她是那么陌生,那么让他失望。特别是自己与杨宇霆、常荫槐的矛盾处于白热 化的时候,谷瑞玉却横在他们之间,不时充当杨宇霆授意的某种角色,他就越加感 到心里不安。他担心身边的谷瑞玉会不会被人利用。她的单纯、她的任性都成为受 人利用的条件。想到这里,张学良就睡意全无了。 次日一早,雪霁天晴。 张学良和谷瑞玉坐一辆轿车,出了经三路公馆前往青云寺胡同。来前,谷瑞玉 又是一番精心的梳妆,她希望以崭新的面孔去面对那些高官贵客。张学良直到这时 仍对此行充满了疑虑,就对谷瑞玉试探说:“瑞玉,如果你替代我前去,如何?” 谷瑞玉马上沉下脸来:“汉卿,好荒唐。你不去怎么行?现在你是东三省的最 高首长,杨家就是希望你光临,三姨太才再三叮嘱我,非要把你请到不可。” 张学良听了这话,心里更加有底了,越加感到杨家的寿宴非同小可。只是他不 肯当谷瑞玉的面前说破而已。谷瑞玉临出家门时,又特别关照张学良说:“汉卿, 杨家连南京的大员也请到了,如果你不去,又成何体统呢?” 张学良的汽车很快驶到小河沿杨宅大门前。他探头向外一看,只见杨宇霆家门 前车马云集,贵客纷至,院落内外,张灯结彩。彩棚麟次,贺障栉比。中外来客, 济济一堂。东西大厅里大排宴筵,忽然有人叫道:“张总司令到!” 张学良发现两厢的宾客们听了,大多都对他神情冷漠,只有少数人对他欠身为 礼。张学良把这一切都暗暗看在眼里,心中不由无名火起。他知道杨宇霆现在已在 以这种宾客如云的场面,来显示他在东北官场的威风了。那些来宾敢于对他这个东 三省最高长官冷漠无情,毫无尊敬之意,都说明一种潜在的威胁正在向他步步逼来。 张学良有心拂袖而去,可是身旁的谷瑞玉却牢牢挽住了他的手说:“汉卿,你这是 怎么了?为什么到了杨府的门前,又不想进去呢?” “瑞玉,我感到气愤。如果你可以代替我赴宴,我就不走进这个门了。” “汉卿,你耍什么小孩子脾气?那么多人都在那里等着你,不进门怎么行?” 谷瑞玉哪里肯依,她紧紧拉住了他,不住在埋怨他。 张学良见谷瑞玉满面春风地扯住他,不得脱身。想了一想,只好违心地走进大 门。 “哎呀,稀客!”这时,人群里忽然迎出一位珠光宝气的女人,张学良看时, 正是杨宇霆的三姨太。她见了张学良,只是神秘地略一点头,然后就亲昵地挽住了 谷瑞玉说:“二妹,可把你给盼来了,快随我到后厅里去。我和常省长的太太,日 本公使的夫人正想设局,三缺一。非你不可了。” 张学良来到大厅里正感到场面尴尬,可是,万没想到三姨太却想将身边的谷瑞 玉也拖走,他急忙拦住三姨太说:“夫人,我和瑞玉就在这里吃酒……” “让我在这里吃酒?汉卿,难得我有出来的自由,大姐她们设局,怎么能没我?” 不想谷瑞玉早将三姨太递过来的手臂紧紧挽住了,恨不得马上随她走进后宅,就对 张学良嗔道:“再说,大姐的面子岂可拂逆?” 三姨太趁机拉走了谷瑞玉,对张学良说:“汉卿,你们男客该坐在这大厅里, 我们女人要去后面打牌,你又何必阻拦?” 谷瑞玉和三姨太出了客厅,张学良被冷落在一张偏席上,无人理睬。张学良激 愤难抑,锐利的目光掠过一张张熟悉的脸孔,只见首席上坐着当年的五省联军司令 孙传芳、国务总理潘复和日本特使林权利助。张学良发现两个日本浪人正鬼鬼祟祟 地向他挨近,直到这时他才深悔不该相信谷瑞玉的话,身边连一个侍卫也没有带就 贸然来到了杨家。 “总司令,”张学良正感到心绪不宁,忽然看到厅门口匆匆地闪进四个彪形大 汉。原来都是他的身边侍卫,其中有副官长谭海、苑凤台、佟铁凡和张汝舟。张学 良眼睛一亮,问道:“谭海,你们担心我在这里不安全?” 谭海说:“夫人说您只身来到了杨府,就命令我们马上赶到这里来,她要求我 们到这里以后,要见机行事,千万不要发生什么意外才好。” 张学良见于凤至如此周到的安排,心中感动不已。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不远 处有两个陌生的日本浪人,正在那里大口饮酒。两个日本人已经喝得满面泛红,正 在猜拳行令,对饮大叫。张学良感到两个日本人神色诡秘,正在那里不时用眼神向 他窥望着。张学良忙向身旁的谭海等丢了个眼神,四个侍卫立刻会意,他们都虎视 耽耽地注视着那两个不怀善意的日本浪人。酒席上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这时,忽然有人叫道:“杨总参议到!”顿时,偌大的客厅里文武官员和外国 宾客都纷纷起立,杨宇霆和常荫槐刚在门前一出现,就见四座顿时响起一片阿谀捧 场之声。 杨宇霆忽然发现了角落里的张学良,急忙打哈哈走了过来,他嘿嘿一笑:“汉 卿,难得你大驾光临呀!没有想到你也会来我杨家,自从你当上了总司令,恐怕还 是头一回到敝人的舍下吧?” 张学良心里升起一团怒火,他发现偌大客厅里所有人都向他投来轻蔑的目光, 而人们却对杨宇霆和常荫槐毕恭毕敬。相形之下他感到更加无法容忍。常荫槐不怀 好意地上前劝酒:“汉卿,请满饮此杯。” 张学良一饮而尽。 不料常荫槐又举起了酒杯,逼住张学良说:“汉卿海量,今天我要和你连喝10 杯,一醉方休。干!” 张学良正欲接杯,不料谭海从旁接过那只酒杯,代张学良一口饮下。常荫槐见 张学良身后齐刷刷站着四个威风凛凛的大汉,他举酒杯的手有些微微颤抖。杨宇霆 向常荫槐丢了个眼神,趁机将手中的杯子朝地上狠狠一摔。 此时,就在对桌饮酒的两个日本浪人,忽然大声地对骂了起来。张学良看得出 来,那两个日本浪人所以敢在这种场合对骂,定是杨宇霆和常荫槐预先安排的好戏, 他有心退场,却又无法脱身。正在这种关键的时候,门外忽然有人叫道:“少帅夫 人到!” 杨宇霆闻言暗吃了一惊。他看见于凤至已经在两位使女的搀扶下,神情紧张地 冲进了大厅。她走进门来就对张学良说道:“汉卿,家里有了急事,你却有心思在 这里吃酒。孩子忽然染上了急病,刚已请过了医生,诊断是伤寒重症,眼下病势十 分危急。你如果不马上随我回去,万一出个三长两短,我又如何处理?” 张学良暗暗佩服妻子的机敏,急忙起身向杨宇霆一拱手说:“邻葛,不是我张 汉卿不捧场,只因为家里忽然出了事情,恕我不再奉陪,多请抱歉!” 常荫槐见张学良和于凤至转身欲离开这座埋伏着重兵打手的大厅,他和杨精心 策划的一场好戏,万没有想到尚未开场就已经在于凤至的干扰下行将闭幕了,他哪 里肯依。常荫槐急忙上前拦住了于凤至说:“夫人,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汉卿今天 难得到杨家吃酒,酒尚未喝下一杯,可是你居然临场让大家难堪,一个孩子生病, 也值得大惊小怪吗?怎么能走呢?” 于凤至见常荫槐上前就来拉扯张学良的衣袖,上前一把将常荫槐推开,说: “常省长,请您自重。我家的孩子生病莫非不比在这里喝酒更重要吗?看看你们杨 家今天的排场,那么多人在这里捧场喝酒,莫非缺少汉卿一个人吗?” 常荫槐万没想到于凤至如此厉害。只见她不容分说地将张学良推出了那人群济 济的大厅,直向门外走去。杨宇霆呆然怔住了,他望着于凤至和张学良沿着甬路向 大门外走去的背影,心里既失望又懊悔。常荫槐望着于凤至和张学良两人在那四个 荷枪侍卫的护卫下,转过大影壁,向大门外走去,气得他咬牙切齿地恨恨骂道: “真没有想到,这场好戏让这个娘们给搅黄了!事到如来个破釜沉舟。马上派人在 后面紧紧地追上去,不愁他张汉卿不成我们的枪下之鬼!” “不妥不妥!”杨宇霆毕竟老谋深算,他见常荫槐气得浑身战抖,担心他的失 态引起人们的注意,他急忙上前一把将他拉住,劝回到后面的一间密室中去。常荫 槐沮丧地说:“邻葛,难道我们就这样罢休了吗?” 杨宇霆悄悄对他说:“汉湘,你为什么如此胸怀?对待张汉卿这样的人,你为 什么不多动动脑筋?今天不但不应该骂于凤至,反倒应该感谢她的到来才对呀!” 常荫槐困惑:“什么,你还要感谢这个混蛋娘们?她可是坏了我们的大事啊! 不然的话,今天你家给老太爷的寿筵,可就成了张学良的鸿门宴了!” “你啊,为何头脑如此简单?”杨宇霆高深莫测地一声冷笑:“汉湘,你好糊 涂,今天就是于凤至不到场,也是不能动手的。” “为什么?” “你没见到他身后有四个侍卫吗?那四个人可都是百步穿杨的好枪法。如果我 们真让日本人动了手,那四个侍卫可就要血洗我们杨家大院了。到那时候非但不能 让我们的心头大患呜呼哀哉,只怕你我两人的性命也要休矣!因为于凤至早有准备, 她是发现了我们利用谷瑞玉,才突然采取了行动的,在这种时候如果我们动了手, 那还了得?” 常荫槐听了这话,心里当初跃跃欲试的劲头忽然消了大半,他失魂落魄地说: “如此说来,我们的苦心白费了?” “不,我自有妙计。”杨宇霆对常说:“只要我们牢牢抓住谷瑞玉,就不愁找 不到向张汉卿下手的机会。”常荫槐将信将疑地说:“你是想收买他的如夫人,伺 机加以暗害吗?” 杨宇霆高深莫测地冷笑说:“我自有主意,你莫多问。当然,让谷瑞玉向张汉 卿下手,又谈何容易?她和张汉卿虽然早已貌合神离,但是他们毕竟也是山盟海誓 的夫妻一场,她又如何肯加害于他呢?我是说谷瑞玉未尝不是咱们置他于死地的一 个媒介。” 常荫槐恍然大悟。两人嘿嘿地冷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