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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出事的第二天下午,陆家夫妇又双双地来到了明慧医院。托简一凡的福,陆雨
被安排在了一个单人病房里。比起北大医院的走廊,条件要好上不知多少倍。
陆雨妈心神不宁地来回在病房的空地里溜达,陆雨爸想说" 你烦躁也没有用" ,
但话到嘴边还是忍了回去,调头去研究床头的仪器。
陆雨的脑门上,太阳穴上,手腕子上都贴着铜钱大的白色胶布,一根根红红黄
黄的导线把她和两台仪器连接起来。
下面一台,长方形的显示屏上一条绿色的荧光线缓缓地移动着。左下角有一个
数字,"57","55","58"地每隔几秒钟跳动一次。陆长庭自从过了40岁以后,就和
冠心病打上了交道,他认识这是心电图和脉搏。
陆长庭感兴趣的是上边一台。荧光屏上居然有上上下下四条曲线:有平坦些,
大约每两寸才有一个细微的小鼓包;有比较有规律,象小孩子画的山峰一样,一波
一波的,有根本是一条直线的。这台机器是干什么用的,他也搞不明白。不过,既
然心脏还在跳动,至少证明女儿还活着。
好长时间,屋子里都没有一点儿声音。陈雅如溜达累了。搬个凳子坐在床的另
一头,搭讪地和陆长庭说:" 你说,她得睡多久呢?" 陆长庭从仪器上挪开眼:"
你觉得是睡着了?" 陈雅如不情愿地说:" 都快一天了,就算是撞昏过去了,也该
醒醒了。" " 哦……" " 要是受了伤,人事不知还能理解,她又一点儿伤都没有,
为什么呢?" " 哦……" " 也不是还得多长时间?" " 哦……" " 这孩子从小就是
个' 护觉鬼' ,睡起来是雷打不动的。" " 哦……" " 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不
会是睡迷糊了吧?" " 哦……" " 医院也不知怎么说?" " 我去问问," 陆长庭终
于找到了一个摆脱老伴胡思乱想的机会。他站起身,往门外走,还没走到门口,门
就开了。护士左手牵着吊竿,右手举着输液的瓶子闪了进来。
" 我姓潘,是分管这个病房的。陆雨归我管。" 医院里护士对病人都是连名带
姓地直称。
潘护士一边手脚麻利地把吊针放好,嘴里还不闲着:" 陆雨真够幸运的,能分
个单人病房。你们是主任的亲戚啊?" 陈雅如不理会护士的闲话," 潘小……" 她
一开口,觉得称人家" 小姐" 似乎不太合适,立刻改口说:" 小潘,我女儿什么时
候能醒过来?" 语气里带着点儿肯求的味道。
护士见多不怪,大大咧咧地说:" 没准,有的人好几年也醒不了呢。" " 好几
年?" 陆雨的爸妈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 那不是成了植物人了?" 陆雨的爸爸试探地问。
" 时间长了可不就是了呗。" 护士对病人家属的担心似乎无动于衷。
" 那,那,为什么呢?" 陆雨的妈挣扎着把对话继续下去。
" 那我哪儿知道啊。" 潘护士被问住了,但又不甘心在一般老百姓的面前出丑,
转头说:" 甭说是我了,连大夫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反正,到了晚上就得开始给
她输葡萄糖,需要补充营养和水分。" 护土觉得自己的后半句话已经足够专业的威
慑力了,不等有人再发问,就扭扭搭搭地出去了。
被护士一提,陆家老两口不约而同地想起了简一凡。昨天黑灯瞎火的也没看清
到底是怎么一个人,别说是长相,连名字叫什么也没听清楚,只知道是在医院工作
的大夫。
陆雨的爸一向不太搀和女儿的私事,试探着问陆雨他妈:" 阿雨和那个大夫是
什么关系?人家帮了不少的忙呢" " 没关系。" 陈雅如没好气地回答。
" 那怎么他比咱们还先到医院的?" 陆长庭陈述客观的事实。
" 不是说阿雨兜里有他一张名片么?" " 阿雨怎么会有他的名片?还是认识。
" 陆长庭据理力争。
" 不是告诉你,阿雨跟和他见过一面?" 陆雨的妈有点儿不耐烦,出租车的司
机已经死了,没人可以怪罪,她爱女心切,只好把无名火发泄在老头子的身上。
陆长庭心里再一次感叹女人的无常,主动结束了谈话。30多年的夫妻让他明白
这种毫无意义的争执往往是一场家庭战争的导火索。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偃旗息鼓,
闭上嘴巴,做了息事宁人的和事佬,等待陈雅如的荷尔蒙高潮退下去。
陈雅如找老头子的茬儿没成,又把焦点转到简一凡的身上:" 这儿的大夫也不
知干什么的,扔下病人不管。" " 这又不是你女儿一个病人?" 陆长庭想顶撞她一
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也只是在心里嘀咕了一下。他在心里琢磨:' 那个人
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听护士说还是个主任,也不知是什么来头?' 正在陈雅如烦
躁不堪的时候,简一凡推门进来了,他冲屋里的人点点头,客气地说:" 您们来了。
" 陆长庭赶快站起身:" 昨天多谢你了。" 到底是男人比较有见识。他故意省略了
称呼。因为实在是忘了这个大夫姓什么,现在再问,也未免太失礼了。
筒一凡牵了牵嘴角,没理会陆长庭的客套,径直走过来,说:" 我今天早上又
替陆雨做了全面的检查,内脏,内颅都没有发现损伤。" 不等简一凡把话说完,陈
雅如就开了口:" 那为什么她到现在还不醒呢?" 好象所有的责任都在简一凡的身
上。
陈雅如其实还是感激简一凡,但一看到病床上的女儿,心里却升起一股无名的
惶恐。她甚至想,如果留在北大医院的走廊上,也许过不了个把小时,女儿就能醒
过来,象正常人一样欢蹦乱跳地回家了。搬到这个窗明几净的单间,病魔理所当然
地也留下不走了。既然你是摆出一副生病的样子,那咱们就动动真格的吧。
简一凡顿了顿,字斟句酌地回答:" 即使没有出血,人的脑部还是可能会因为
撞击时所产生的震动而受到一定的伤害。脑部的神经系统如果出现暂时的短路,结
果也会造成昏迷。" 他是纯粹职业化的口吻,看来是有足够的经验应付胡搅蛮缠的
病人家属了。
" 那一般要多长时间呢?" 陆长庭明智地问。
" 很难说。从几个小时到几十个小时,都是可能的。但如果昏迷的时间过长,
脑的正常功能将会受到一定的破坏,有的时候,还可能留下后遗症。" " 那我们该
怎么办呢?" 陈雅如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对简一凡说话的语调也缓和了下来。她
想现在能救自己女儿的也只有简一凡了" 没有特别的办法。一是靠她自己的毅力,
二就是耐心地等待。" 简一凡的口气很诚恳。与其说是医生,不如说更象牧师。他
看看腕子上的手表,问陆家老两口:" 您们是不是该回家休息了?" 陆长庭想多待
也无益,就替陈雅如拿起皮包,准备告辞。
简一凡说:" 我也该下班了。咱们顺路,一起走吧。" " 哟,你从昨晚到现在
还没睡觉呢?" 陈雅如有点过意不去。
" 没事。" 简一凡笑笑说:" 有时候一个大手术要30多个小时,比这一宿累多
了,加上今天星期一,病人稍微多一点。让您二位在病房里干等了半天,真是对不
起!" 他好象听到了陈雅如的抱怨一样。
陈雅如是说完就忘的人,好象没那么一回事似的,没理会简一凡的道歉。陆长
庭听在耳朵里,心里纳闷," 这个人年纪不大,道行挺深,没有废话,而且是一针
见血。" 当下三个人一同出了医院的大门,简一凡叫了一辆出租车,到鼓楼把陆家
夫妇就近放下,自己接着往东边走了。
陆雨父母慢慢地往家走,突然,陆长庭说:" 你记得这个大夫姓什么吗?" "
姓…,哎,姓什么来着?" " 他怎么知道和咱们顺路?" " 他说他住安定门外。"
陈雅如回忆。
" 可谁也没说我们家在鼓楼呀。" 陆长庭还是不明白。
陆雨蚂懒得费脑子:" 管他呢,也许是瞎猜的。" " 这个人有点儿意思。" 陆
长庭是工程设计师出身,凡事讲究条理和逻辑,喜欢透过现象看本质。以至于有些
时候,因为过于关注事物的背后,反而忽视了表面的现象。
陈雅如正好相反,她是一个极其单纯的人,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是典型的
" 堂吉柯德" 式的思维。她大多数时间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事情不以客观事实
为转移,而要看陈雅如本人的判断。如果她看见一片红色的树叶,她甚至不会反过
来看看背面的颜色,就推断世界上所有的树叶都是红色的。要是有人说,' 树叶是
绿的' ,陈雅如会反驳,' 可是我看到的树叶是红的啊'.其实这并不是" 一叶障目
" 那么简单的愚蠢。说服陈雅如的惟一方法只有找一片绿叶子给她看,那她会承认,
树叶也有绿的。但是" 世界上树叶是红色的。" 这一推断还是没有变化的。
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陆长庭对陈雅如的逻辑早就习以为常了。人和人不同,
既然有喜欢刨根问底的人,那么也得容许陈雅如这样的人存在吧。
陈雅如对简一凡的判断也是如此。简一凡怎么知道陆家的住址,对于她并不重
要,所以根本不会费脑筋去想。她关心的只是这个大夫能不能治好女儿,就象陆长
庭忽略了简一凡的名字一样,陈雅如也没把这点儿细枝末节的事放在心上。
除了简一凡,所有的人都以为陆雨很快就会苏醒过来。可是转眼一个星期过去
了,陆雨还是没有一点儿反应。陆家老两口每天照例到医院坐一会,但也只有干叹
气的份。要是说唯一的收获,就是从护士嘴里探听出了简一凡的姓氏名谁。
陆雨的妹妹陆雪听说陆雨出了车祸,开始也吓了一大跳,可看一点儿伤也没有,
也就没太当一回事。她想:" 也许就是撞狠了,撞昏了,既然全须全影的,睡两天
也就没事了。" 陆雪没把亲姐姐的事放在心上,实在有情可原:她忙的很。工作恋
爱两不能耽误,况且又都正是热火朝天的时候,上班,约会,应酬,24小时简直不
够分,自然不象父母有时间天天上医院。
可过了整整一个星期,听说陆雨还是没缓过来,陆雪也不得不碍于情面,抽空
到医院走一趟了。
陆雨虽然靠输液维持着,但一个星期下来,眼窝明显地塌了下去,脸颊也象泄
了气的皮球,有点皱皱巴巴的。陆雨父母天天看,还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
陆雪好几天没来了,猛一眼,立刻大惊小怪地喊起来:" 妈呀,这还能活吗?" 要
是说遗传真是神奇!要不怎么俗话说:"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 呢。
陆家就是一个例子,严肃的爹加上活泼的妈,结果是两个孩子,一个随了爹,一个
随了妈。陆雨是她爸的翻版,凡事认真,踏踏实实;陆雪是她妈的再现,心直口快,
干脆利索。所以,陈雅如自然一向比较疼爱小女儿,陆长庭则经常站在大女儿的一
边。不过,当妈的陈雅如和大女儿的关系比较' 理智' ,也许和陆雨从小跟在奶奶
的身边有关。虽然都是自己的亲骨肉,究竟还是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孩子比较的
亲。
尽管陈雅如一向偏袒小女,但是听陆雪这么说,还是拉下脸,申斥道:" 别红
口白牙的胡说八道。有出气儿,有进气儿,心也跳,怎么就活不了?" 陆雪其实根
本没有咒陆雨的意思,被她妈一说,不得不给自己找点儿辨护:" 我当然也希望她
快点儿好了。可都一个星期了,说不定已经是' 脑死' 了" 陆雪到底是现代人,嘴
里的新词特别多。
"'脑死' ?" 陈雅如被唬住了。
" 脑死就是植物人!" 陆雪其实也不是很清楚。
" 那还有活过来的希望吗?" 陈雅如反过来向陆雪请教。
陆雪耸耸肩,做个不置可否的表情。她有限的知识已经全卖弄光了。
简一凡下午5 点来查房,陆雪早就走了,只有垂头丧气的陆家老两口还守在陆
雨的病床前,陈雅如显然是刚哭过,眼圈还是红的。
筒一凡点头打个招呼,走到床边看陆雨,什么话也没说。陆长庭憋不住,问:
" 简大夫,阿雨不是脑死了吧?" " 没有。" 简一凡的回答很干脆。
陈雅如一听大夫这么说,脸上顿时活分了一点儿。眼巴巴地等着下文。
简一凡停了良久,才开口:" 昏迷的情况有很多,有时确实会导致脑死。但,
陆雨还没有。" 他在" 还没有" 上加了重音。
陈雅如当然是深信不疑,可陆长庭还问:" 为什么呢?" 简一凡似乎料到了有
这一问,指着监护仪上的曲线:" 这是脑电波,只要不是直线,就证明大脑还在活
动。和正常人相比,不过是频繁与否的区别。" 陈雅如连连点头,陆长庭也不得不
同意。可荧光屏上的曲线实在是太微弱了,他本能地觉得简一凡虽然没有故意骗他
们,但有些实情他没有全说出来。陆长庭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只是一个感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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