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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潘护士早上来量体温,发现陆雨还在熟睡,她突然有点害怕," 别是又昏迷过
去了吧?" 潘护士用手推推陆雨的肩头," 陆雨,量体温。" " 嗯," 陆雨迷迷糊
糊地应了一声。
" 给你体温表,夹好了。" 潘护士看陆雨没事,放了心,把体温表塞到陆雨的
腋下。
陆雨被冰凉的体温表镇了一下,睡意全消。她用另一只手背揉揉眼睛,抱歉地
对护士说:" 谢谢" 潘护士今天早上没什么事,索性站在一边等体温量完,一边和
陆雨聊天。潘护士从护校毕业,分配到了明慧医院,已经工作了快两年。和其他的
工作不同,医院护士没有固定的休息日,排上了大夜班,连着在医院里呆上2 、3
天,然后回家睡上2 、3 天的事常有。象一般的年轻女孩子一样,享受有规律的8
小时以外和周末的休闲是几乎不太可能的事。所以日久天长,工作和娱乐的界线也
就模糊了起来。加上潘护士是个天性活泼的人,和什么人都能聊到一块儿。遇上感
兴趣的病人,打开一话匣子,就关不上。有时候因为在病房里耽搁的时间太久,让
大夫批评几句也在所难免,不过潘护士没有什么心计,到了想说的时候,还是照说
不误。
陆雨这样的病人是潘护士尤其喜欢交谈的对象。一来都是女的,20几岁和30几
岁的人还算谈的来,二来陆雨是留洋回来的人,外国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潘护士自
己没法体会,能听当事人亲讲讲也满有趣的。背不住有个碰巧的机会,自己也能出
趟国看看。
" 你可是真够命大的。" 潘护士习惯从患者的病打开话题。
陆雨从枕头上蹭起身。她从来没和潘护士交谈过,但她记得就是这个女孩子给
自已换的病号服。陆雨打量着面前的年轻护士:也就是二十岁出头,也许是因为穿
着白大褂,带着白帽子的缘故,整个人看起来象棵亭亭玉立的小白杨。年轻而富有
弹性的皮肤根本不需要脂粉的掩饰,泛着健康的粉红色。多好的年龄啊!10年前,
自己不是也曾经这样新鲜水灵过?
" 就是。" 陆雨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命大" 的问题,只好含糊地应付了一句。
潘护士立刻掉转了话题:" 听说你从国外回来的?" " 日本。" " 在日本待了
几年?" " 日本前后10年,美国1 年多" "11 年?妈呀?够长的。" 潘护士吃惊地
睁大了眼睛……
" 是呀,够长的。" 提起那段往事,陆雨心里的滋味有点儿复杂。全部的青春,
全部的理想都在这11年里了。欢乐是有的,失落也是有的。拎着大号的皮箱第一次
踏出国门的自己,曾经是那么的神采飞扬,踌躇满志,仿佛玫瑰般的人生就在咫尺。
一番周折下来,玫瑰的花瓣干枯了,生活象脱了水的花儿,干枯的和煤球没有区别。
当陆雨拎着皮箱从东京回来的时候,首都机场的候机厅已经改造的焕然一新了。水
磨石的地面,大理石的墙壁都擦拭的光可鉴人。陆雨的眼睛故意不去正视自己的影
子,似乎这样就可以避开岁月留下的痕迹。
" 那你干吗回来呀?" 潘护士象所有人一样问陆雨。
陆雨只好重复说了上百遍的答案:" 到底是自己的家啊。" " 有什么好的?要
是我,肯定不回来" " 是,好多人都不愿意回来呢。" 陆雨宽容地笑笑。她现在对
' 人各有志' 算是有了深刻的了解。
" 日本是不是特别累?看电视上日本人都跟机器人似的。" " 累心。" 提起日
本的生活,陆雨的心里开始发堵。
" 可是挣钱多啊。我们也够累的吧,可一个月连奖金才干1000多块。" 潘护士
还没到了解什么叫" 心累" 的年龄。
" 是挣的多。" 陆雨想起来非法滞留在日本的那些中国人。听人说,有两口子
一块儿来日本:男的在餐馆或者建筑工地打工,女的陪酒卖笑。住的是透风漏雨的
木板屋,吃的是超市卖剩的处理品。没有节假日,没有娱乐,甚至连门都不敢出。
因为没有签证,怕给警察抓住,遣送回国。三年的工夫,拼命挣上一千万日圆,夫
妻不计前嫌,双双回国买房子购车,剩下的钱存银行,靠利息就够享受下半辈子的
" 幸福生活" 了。这也是" 挣钱" ,也是一种" 活法" ,可不是每个人都有可以做
的到的。
陆雨没把这些" 日本见闻" 和心里的话告诉潘护士,何必给她幼稚的幻想抹上
一笔黑色?凡事都得靠自己去体会。她抽出体温表,递给潘护士,随口问:" 今天
简大夫在吗?" " 天天在。不过,今天好象有个大手术。" 潘护士快人快语" 什么
手术?" " 脑瘤。一个农村的孩子,才10岁,老是头疼头疼的。家长也没在意,等
昏迷了才着了急,瘤子都有鸡蛋大了,估计够呛。死马权当活马医呗。" 潘护土倒
是一针见血,话粗理不粗。
" 真够惨的。" " 也就是简主任敢接这活儿。" " 怎么呢?" " 要是做不好,
就是一条人命啊。院里本来连入院都不同意,不说影响手术的成功率,看那样子肯
定连药费都没着落。可是简主任非说,' 救命要紧,药费以后再想办法'.我们就惨
喽!" 潘护士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
" 你们怎么就惨了呢?" 陆雨觉得自己可能的确象陆雪说的脑子跟不上趟了。
" 没有提成不算,今天又得陪上一宿加班了。" 潘护土一边住外走,一边还没
忘抱怨几句。
吃完了早上的病号饭,陆雨的精神恢复了很多。窗外出了大太阳,带着冬天特
有的橘黄色,明亮但是一点儿也不刺眼。大部分的雪都已经融化了,只是对面屋顶
的黑瓦缝里,还留着一条一条的残雪。映着太阳光,黑白分明,格外的赏心悦目。
电线上一只乌鸦缩着脖子,一动不动地呆着,带着点儿居高临下的神情。
陆雨伸手把窗户打开一条缝,一股凉风见缝插针地钻了进来,打在陆雨的脸颊
上,鼻腔里微微有些刺痛,但更多的却是新鲜空气所带来的意想不到的快意。
她长久地呼吸着冬天早上清冽的空气,心里是很久未曾体验过的平静和安逸。
活着居然是这样一件简单而令人愉快的事,可以看到虽然平淡却是生动的风景,可
以听到虽然嘈杂却是真实的声音,可以闻到带着点儿煤烟味儿的气息,可以感觉到
寒风从皮肤上滑过的颤栗,甚至有不太可口却营养全面的病号饭来填饱肚子,有了
这样丰富的一切,还有什么是可以抱怨的呢?活着就好,何况还是五官俱全,健康
地活着。
什么是幸福呢?陆雨的脑子里突然又浮现出这个问题。对于九死一生的人来说,
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可惜大多数的人都是" 身在福中不知福" ,不知不觉中把一
件原始而简单的事情演化得过于高深和复杂了。
上午,潘护士拿着医嘱,带陆雨上上下下做了一大堆的检查:从验血,到x 光,
从B 超到CT,该查的都查了,没有发现什么毛病。
到了下午探视的时间,赶在陆雨的爸妈之前,早早地来了几位稀客。是陆雨公
司的同事听说陆雨清醒了过来,凑了几个人来医院表示慰问。
陆雨从日本回来,本来也没想立刻就上班。但呆着也无聊,正好有朋友介绍,
就顺其自然地在一个不大的外贸公司占了一张办公桌,每月领上3000多块钱的工资。
陆雨乐得借口上班路远,好搬出去单住。她自己在公司的附近租了一间房,房租不
便宜,工资的一半正好就付了房租。陈雅如抱怨说:" 你瞎折腾什么呀?人家在外
企,每个月都上万,好歹你也是个外国的硕士。" 陆雨不以为然:" 您以为钱是那
么好挣的,多一分钱多一分责任。除非是不义之财" 在国外10来年,她不是没见过
钱,自然对钱就看的不那么重了。和陈雅如所说的一样,虽然她每个月好象都是在
替房产局和食品店打工挣钱,可好在没有什么压力。公司是外贸部下属的,总共30
多个人。虽然从贸易到旅游什么都做,但更象是小孩过家家。反正是国家对外的窗
口,赢利亏损和个人没有特别大的关系,发财似乎不是第一的需要,所以工作还算
是轻松愉快。
来医院的三个人是陆雨的科长老殷,会计陈姐和坐陆雨对面的小吴。陆雨看到
这三个人出现在病房的门口,心里对这种组合感到一阵好笑。
殷科长显然是代表公司的领导,小吴平时和陆雨的关系不错,就算是代表群众,
至于陈会计,解释起来就要费一点口舌了。
陈会计是公司的元老,铁秆共产党员。干革命忠心耿耿,以至耽误了个人大事,
到40岁还没成家。表面上陈大姐好象无所谓,其实心里比谁都起急。正好几年前,
从外边调来了姓段的做科长。殷科长正值中年,老婆得癌症死了,一个人带着个10
来岁的男孩。殷科长工作忙,一个男人带孩子挺不容易,有心给孩子找个后妈。陈
会计虽然腻味拖油瓶,一上来就是后妈,可到了这个年纪也不能太挑剔。两个人虽
然都有一点儿意思,但公司里人多眼杂,四、五十岁的人了,也不好意思公开地谈
恋爱。但眉来眼去,已经到了殷科长儿子过生日,陈阿姨送生日礼物的地步了。
如果事情就这样进行下去,再过上一年半载的,也许就能吃他们的喜糖了。可
偏偏,偏偏在事情欲说还羞的关键时刻,陆雨进了公司,还正好分在了殷科长的手
下。
陆雨即使丝毫没有卖弄风情的意思,但多年外国生活的磨练,自然而然的形成
在了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的魅力。"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比起干巴巴的
共产党员,谁不愿意身边是目光流盼的俏佳人?反正大家都知道陆雨也是单身,殷
科长立刻转移了目标,集中火力对准了陆雨。
陈会计眼看快要煮熟的鸭子硬是飞了,心里自然对陆雨没有好气。陆雨开始还
不明白是为什么,后来从早一年到公司的小吴嘴里听说了殷、陈的事,心里不免暗
暗发笑,更别说陆雨根本没看上四方大脸的殷科长。但大家既然谁也没有明说,陆
雨也不能" 此地无银三百两" 地解释,只好尽量躲着和殷科长单独接触的机会,减
少不必要的麻烦。殷科长今天来看陆雨,不能说没有" 假公济私" 的意思。那陈会
计岂能甘心让殷科长光明正大地献殷勤,所以找了借口跟了来。
陈会计听说陆雨出了车祸,还以为一定是弄个头破血流的,准备到医院' 安慰
安慰' 破了相的陆雨。可没想到陆雨不仅一点伤疤也没有,人消瘦了一些,眼睛反
而显得更大更明亮了。她预备的慰问词没能用上,只好从别的地方找突破口。
殷科长难得找到一个可以尽情盯着陆雨看的机会。他把陆雨上上下下打量个够
:蓝白道的病号服在他的眼里好象别致的睡衣,偎依在枕头上的陆雨妩媚可人,比
起平时看到的裹在套装里的陆雨更加有一番不同的迷人之处。
陆雨被殷科长肆无忌惮的扫视弄的浑身不自在,眼睛也没处放,只好对准小吴
:" 其实我已经没事了,后天可能就出院了。" " 公司没什么大事,你慢慢养着吧。
" 小吴理解陆雨尴尬,抢着找话说:" 你真的没事了?" " 可能吧。反正该查的都
查了。" " 昏迷了10几天,不会有后遗症吧?" 陈会计觉得" 后遗症" 三个字特别
好听。
" 反正也不聪明,再傻也傻不到哪儿去。" 陆雨顺着陈会计的话说。
" 做个B 超就知道了。" 小吴看不惯陈会计的露骨。
" 能做的都做了,不光B 超,还有CT呢。" 陆雨对小吴说。
陈会计终于找到了杀手锏:" 做这些得不少钱吧?" 陆雨不知是计,老老实实
地说:" 可能挺贵的。" " 药费公司可不能报销啊!" 陈会计得意地宣布。
" 不是公费医疗吗?" 陆雨回国后头一次和医院打交道,想当然地翻老皇历。
要不是被陈会计提起来,她还没把医药费的事放在心上。
" 早就改革了。" 陈会计的语气带着点儿幸灾乐祸。
" 哎,不是报销70%吗?" 小吴替陆雨打抱不平。
" 药费报70%,检查费得自理。" 陈会计俨然是政策的代言人。
陆雨想说" 自费就自费吧。" 她还没到负担不起这点医疗费的地步。可一转头,
发现小吴正用眼神暗示着自己。她立刻明白陈会计的话里有诈。陆雨多少大风大浪
都一个人闯了过来,对付陈会计这样的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她调头望着殷科长,表
情是楚楚动人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期待:" 殷总,那我怎么办啊?" 没有男人可以
拒绝一个小女人的肯求,殷科长自然也不例外。他的正义感被激发了起来,拍着胸
脯说:" 别担心,你的医药费公司全额报销。对回国服务的留学人员要特别的照顾
嘛。" 既然是科长发话,又符合国家的政策,陈会计还有什么话可说?她风头一转,
" 就是,小陆,把发票拿来给大组,看谁敢不给你盖报销章?" 陆雨冲小吴送去意
味深长的一笑。她决定出院就辞职,才不要他们报销什么医药费呢。那钱让陈会计
自己留着买药吃吧。
没一会儿,陆雨妈前脚来,公司的人后脚就告辞了。陆雨把陈会计的把戏告诉
她妈,说:" 我明儿就辞职。药费也不用他们给报!" 陈雅如说:" 你跟他们堵什
么气啊?要是没上班,十万八万咱们该掏也得掏。可你给他们干了大半年,工资低
的跟糊弄孩子似的,药费再不给报销,也太说不过去了。" " 我不想占他们的便宜!
" " 傻丫头,占谁的便宜了?药钱也是从你干的活里出的,是国家给你的,又不是
那个姓陈的自己掏腰包。" 陈雅如虽然没念过经济,可创造剩余价值的理论倒是领
会的挺好。
陆雨想想也是,不是社会主义吗?她嘴上还不服气:" 我就看不惯这种假公济
私的人。" " 这种人多着呢。" 陈雅如觉得女儿也太不谙人事了。
陆雨无可奈何地说:" 怎么不琢磨点儿正经事?" 上午的那点好心情被下午的
" 同事来访" 给搅乱了。活着的确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可为什么总有人喜欢把"
混水" 往别人身上泼呢?
" 正经事?历来在中国,人整人就是最最正经的事。" " 真想不到。" " 想不
到的事还有呢。谁让你回来的?" " 两码事。" 陆雨不同意她妈这种倒洗澡水,就
要连澡盆里的孩子一起倒掉的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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