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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脑瘤的手术持续了将近20个小时,递手术刀的护士换了两批,可主刀的大夫却
是简一凡一个人。好在开颅很成功,鸡蛋大的肿瘤取了出来,被压迫的神经应该是
可以恢复原位了。男孩头上缠着绷带,麻药的效力还没过,但呼吸显然匀称多了。
苍白的小脸上似乎隐隐地泛着一点儿红晕,因为病痛而紧皱的双眉也舒展了许多。
简一凡虽然饥肠辘辘,两条站了近20个小时的腿也十分的酸软无力,但心里却
是畅快的。把病人从死神手里夺回来,对于他是比什么都欣慰的事。他随便吃了几
片面包,交代了必要的工作,就回到六层的宿舍倒头大睡。
一觉醒来,外面的天色已经昏暗了起来。简一凡用凉水洗了一把脸,寻思着该
干什么。他回国以后,在明慧医院工作了五年,病人看了不少,交往的人也不少,
可朋友却没有几个。
交朋友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小的时候,大家没有顾忌和偏见,倒是容易交
心。年纪大了,友谊就变的不那么单纯,往往不得不搀杂一些社会利益或者私心杂
念。不是说友谊本身不在纯洁,而是人的思想过于复杂而已。简一凡认识的人很多,
有很多人都自称是" 简一凡的朋友".但是能让简一凡自己认可是" 朋友" 的人,恐
怕也只有象刘大年这样的屈指可数的几个了。
想到刘大年,自从得了一对双胞胎以后,大年两口子的变化让简一凡很是吃惊
:吊儿郎当的大年一下子成熟了起来,有点儿小家子气的大年老婆也仿佛宽容了许
多。简一凡不禁暗想:人的天性里到底有什么是真实的,永恒的呢?他觉得有的时
候,女人也不是总让人厌恶。如果是象陆雨这样一个不多言,不多语,却是善解人
意的女人的话…凡事都可能有例外,何况是人。
因为刚才的手术成功,简一凡心里很高兴。虽然前前后后经历过无数次手术,
但每次手术,他都好象第一次主刀一样,渴望把手术做得圆满漂亮。每次手术成功
所带给他的快感,也都象第一次成功时那么新鲜和满足。
简一凡看看手表,时针刚好指向5 点,他肚子有点儿饿了。碰巧心情好,简一
凡决定" 公私兼顾" ,去看看陆雨怎么样了。简一凡换上便装,坐电梯来到3 楼。
当" 咚咚" 两下敲门声响起的时候,陆雨正靠在床上看妈妈带来的《读者》。
可能是护士来送饭?她心想,眼睛没离开书,正好是快要结束的地方,陆雨嘴
里应了一声:" 请进。" 门无声无息地开了,并没有潘护土轻脆的吆喝声和饭菜的
香味传来。
陆雨飞快的看完最后几行,拾起头:简一凡已经站在了床尾。
仔细算一算,这只是时隔两个星期以后两个人第二次单独在一起,可感觉竟象
认识了好久的熟人一样,双方都一点儿没有拘谨的感觉。实际上,说是两人的第二
次单独在一起,并不确切,至少对于简一凡不是如此。他对陆雨的了解已经远远超
过义利快餐店见面时陆雨告诉他的。对于陆雨呢,她可能并不是十分了解简一凡的
来龙去脉,但是在昏迷中发生的事情,不管是梦是真,那时侯陆雨体会到的信赖和
温暖,都让她不能不对面前的男人露出会心的微笑。
" 你手术完了?" " 完了。" " 怎么样?" " 还算顺利,你怎么样?" " 挺好,
跟好人一样。" 陆雨拢拢头发。幸亏今天早上洗了个澡。十几天没洗头可真够难受
的。
" 饿不饿?" 简一凡不等陆雨回答,自己说:" 我都快饿干了。" 他觉得把公
私兼顾的" 私" 再扩大一点儿也无妨。
陆雨想起医院的病号饭就没有了食欲,她无精打彩地说:" 一会儿就该开饭了。
" " 咱们出去下馆子,敢不敢?" 简一凡好象做坏事的小学生一样建议。
陆雨被他的样子逗乐了:" 你是大夫,我是病人。什么敢不敢?" 简一凡扯扯
羽绒服的领子:" 大夫现在是下班时间。" " 没有大夫,病人称大王。" 陆雨一骨
碌从床上爬下来。即将到口的美食已经让她垂涎欲滴了," 我在楼门口等你。多穿
点儿衣服,外边冷。" 简一凡先出去了。
陆雨套上毛衣,毛裤,穿上靴子,带上帽子,披上大衣,趁护士没注意,一溜
烟地下楼了。她的脚步敏捷而轻快。
医院附近有几家灯火通明的餐厅,简一凡显然是常客,把陆雨径直领到了一家
门脸不大的川菜馆。陆雨记起来上次也是吃的四川菜,看来简一凡是个喜欢吃辣的
人。正好,陆雨从小也是见了辣椒就没命的人。
这是一家夫妻两人开的店,丈夫在后边掌勺,妻子跑堂兼收帐。店很小,一共
只有5 、6 张桌子。可是虽然还不到6 点,已经有3 组客人了。女拿柜笑着迎上来,
把简一凡和陆雨领到墙角的双人桌边。
" 简医生,您可是好久没来了。" 女掌柜是满嘴四川口音。
" 总是一个人吃饭怪闷的。找个美女陪着。" 简一凡开个玩笑。不管心里是怎
么样,简一凡在表面上还得象一个正常的男人一样。
" 喝点儿什么?您不喝酒,这位小姐要酒吗?" 女掌柜看起来不到40岁的样子,
说话倒是周到的很。
陆雨摇摇头:" 我不会喝酒。" 简一凡似乎早有准备:" 您给来壶好茶得了,
大冷的天。" 是字正腔圆的京片子。
掌柜的应声走了,陆雨问简一凡:" 你是北京人?" 简一凡似乎一愣,马上说
:" 你说是就是。" 他耳边隐约响起母亲清脆的京腔京韵,本能地回避了陆雨的问
题。
陆雨心想' 我又不是警察,管你是哪人呢'.她转头问:" 怎么没有菜谱?" "
噢,对了,这家没有菜谱。想吃什么自已点。" " 想吃什么就有什么呀?我要是…
…" " 是不是想吃天鹅肉?" 简一凡盯着陆雨的眼晴。
陆雨正想说" 是" ,可立刻明白了,反击道:" 我又不是癞蛤蟆!" " 那就好,
只要不是天鹅肉就没问题。" 简一凡压低声音说:" 这儿的厨子原来是五星大饭店
的掌勺,手艺一流。" " 那吃什么呢?" 陆雨有点儿犯难,她还从来没遇上过没有
菜谱的饭馆。
" 你想吃什么?" 简一凡问。
" 热的,有味的,好吃的。" " 成,替你办了。" 简一凡眼珠一转,陆雨看着
他的表情,又想笑。一个大男人,做出象小孩子一样的天真也是挺可爱的一件事。
看习惯了,简一凡看起来还挺顺眼的。
女掌柜的端着茶壶过来,简一凡老道地说:" 一个麻婆豆腐,一个水煮肉片,
两碗担担面,都不要加辣椒。" 他冲女掌柜的使个眼色," 另外一碗担但面,多加
辣椒,是我的。" " 明白。" 掌柜的去厨房下单子了。
陆雨抗议:" 不加辣椒怎么吃啊?" " 让你看看我碗里的辣椒不就得了。" "
不成。" " 那让你闻闻还不成?" " 不成。" "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说怎么办?
" 语气好象是陆雨无理取闹一样。
" 让我吃不就成了。" 陆雨坚持。
" 不成。" 简一凡学着陆雨的口气。
" 为什么?" " 你的胃不干!素了好多天了,你想烧死它啊?" 筒一凡指着陆
雨的胃,好象那是个人。
陆雨想想也是,就说:" 好吧,闻闻得了。" " 小心闻啊,别辣着。" 简一凡
说的一本正经。
陆雨实在被这个人给搞胡涂了。弄不清他什么时候是开玩笑,什么时候是动真
格的,不过不得不佩服他的想象力。
两个大海碗,两个大盘子端了上来,的确是符合陆雨所说的:热的,有味的,
好吃的。虽然一点儿辣椒都没有,可除了辣味,其余的味道是无可挑剔的百分之一
百二十。豆腐是清爽的,热的;肉片是滑嫩的,有味的;担担面是筋道的,好吃的,
到底是" 名厨" ,出手就是不一样。
两个人埋头全神贯注地吃了起来,谁也没工夫说话,虽然还到不了甩开腮帮子
的地步,但绝对是吃的百分之一百的投入。
" 你吃饭的样子真香。" 简一凡突然对陆雨说。他不是要特别注意陆雨吃相,
而是因为陆雨实在是吃的旁若无人。一般的女孩子如果和自己家人以外的男人一起
吃饭,要么是有所顾忌,扭扭捏捏;要么是故做姿态,胃口不佳,抱颗杏仁啃半天。
简一凡还没见过有哪一个女孩子会当着别人大吃大喝,却毫不在意。
不是说陆雨的吃相不好,相反,陆雨吃的很仔细,很安静,细嚼慢咽,有条不
紊。那种对食物的专注,乃至珍惜都让简一凡不仅是吃惊,甚至可以说是感动。不
管是多小的一件事,如果态度是全身心的投入,那让旁观者看来,也将是一幅动人
的风景。
陆雨没注意简一凡是什么时候观察她的,她瞥一凡一眼:" 别偷看女孩子吃饭。
" " 你也看我不就完了。" " 你有什么好看的?" 陆雨话一出口,马上觉得失礼,
找补道:" 看多了怕辣着。" 简一凡会心地笑了,陆雨的急智刚好和简一凡打个平
手。
风卷残云般地吃完了,二人心满意足地喝着壶里的乌龙茶。
陆雨试探地问简一凡:" 你听说过临死体验吗?" " 嗯,外国有人在搞研究。
" " 外国人怎么说?" "1975 年,一个叫摩第的心理医生发表了一篇叫[ 生命之后
的生命] 的论文,临死体验才开始得到人们的注意。不久,另一个叫罗斯的医生也
说她搜集了大量的数据,再次证实了摩第提出的观点。不过最让人吃惊的是伽路普
搞的一个问卷调查。" 陆雨努力回忆,好象摩第和罗斯都不是报纸上说的名字。不
过" 伽路普" 倒是在昨天在报上读到过。
简一凡接着说:"1981 年,伽路普搞了一个问卷调查,结果发现八百万成年的
美国人曾经经历过所谓的临死体验,平均而言:每二十个人就有一个人有过类似的
经验。
" 每20个人就有1 个?" 陆雨觉得太夸张了。
" 不排除有弄虚作假的,但是至少可以说明点什么吧?" 陆雨不说话。' 人之
将死,其言也善' ,都是一些从死亡线上爬回来的人,有什么必要大家合伙撒谎呢?
如果是偶然的巧合,那概率也未免太大了。对于' 临死体验' 这个词,陆雨还是昨
天晚上在报纸上第一次看到,没想到那么多年前就有外国人在搞这样的研究了。
" 为什么在中国从来没有听说过?" 陆雨的问题是很实在的。既然外国人20年
前就开始搞研究了,而且有那么多人都有类似的所谓" 临死体验" ,不可能单单没
有在中国人身上发生过。要是说连医学现象都嫌贫爱富,陆雨可是难以赞同。
" 为什么?" 简一凡耸耸肩:" 不为什么。" 脸上的表情却是' 还能有什么' ?
陆雨也不继续追问了。中国的国情她也不是不知道," 封建迷信" 一向是个可
大可小的帽子。
" 不过," 简一凡接着说:" 有多少人经历,或者有多少人搞出什么成果,并
不是最重要的。" " 那什么是最重要的呢?" " 重要的是通过临死体验明白了些什
么。" " 明白了些什么…" 简一凡看看表," 我们回去吧。" 他不太希望和陆雨就
这个话题进行过多的探讨。虽然陆雨是个还算聪明的女人,但是在简一凡的眼里,
女人是不会对高深的科学感兴趣的。
吃饱喝足了,陆雨却不想立刻就回到沉闷的病房去。好多天没有出门,冬天夜
晚特有的凉爽空气让她觉得还想和简一凡多呆一会儿。陆雨瞅了一眼医院大楼的后
身,问:" 医院后边有个花园?" 简一凡回答:" 还是个不错的花园呢。" 于是二
人便心有灵犀地往后花园走去。
明慧医院的旧址曾经是清朝一个王爷的官邸,医院的主楼是几次翻盖的,可花
园却是原封不动地保存了下来。这里和故宫的御花园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从
碎石子铺的小径,到南方运来的吸水石,上百年的老松树,甚至还有一个假山和凉
亭。白天在这里散步的病人不少。但这样一个冬天的晚上,大家自然都躲回了屋子
里。花园的路灯闪着昏黄的光。树影摇曳着有点儿吓人,要不是跟着简一凡,陆雨
才不会黑暗半夜的来这里。可也奇怪,只要简一凡在身边,陆雨就似乎没有什么可
怕的事。
两个人并肩在花园的小径上走着,简一凡说:"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陆雨说
:" 好啊。" "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简一凡的语气不象是在开玩笑。"1688 年,
在瑞典有一个斯威登博格的人。他早年学习科学,是瑞典知名的数学家。斯威登博
格会讲9 种语言,还是雕刻家,政治家,天文学家,商人,业余爱好是做钟表和望
远镜。斯威登博格写关于炼金术的书,写关于色彩学的书,写商业书,写经济类书,
写物理,化学,采矿,解剖的书,甚至还替飞机和舰艇造模型。
" 好象达芬奇。" " 可以说斯威登博格是那个时代的达芬奇吧。后来有一个德
国人写了一本关于斯威登博格的书,叫《神通之梦》". "为什么说神通?不过是多
才多艺罢了。" 陆雨不理解" 其实斯威登博格最大的惊人之处是他的' 神游' 能力。
" " 什么神游?" " 到了中年以后,斯威登博格发现他可以通过冥想,脱离自己的
躯体,自由自在的上天入地。" " 不可能。" 陆雨立刻否认。
" 先别忙着下结论。瑞典女王有个哥哥,死了好久。女王有件心事,一直没有
解开,她找来斯威登博格,问他为什么哥哥死前不肯回复自己发过的一封信。斯威
登博格答应去问问。第二天他就给女王带来了一个口信。女王承认他说的话里有一
个只有自己和哥哥才知道的秘密。" " 也许是巧合。" 陆雨还是半信半疑。
简一凡不言可否,接着说" 斯威登博格靠这种奇特的本事帮了许多人的忙。有
一次,他告诉一个寡妇,她丈夫的书桌里有一个暗格。寡妇在里面找到了一份急需
的文件。" " 可能……" 陆雨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回答。
" 所谓奇迹,并不是违背自然本身,而仅仅是违背了人们认为的自然。" 简一
凡的声音似乎带着难以名状的痛苦。
" 什么意思?" " 人们因为不了解,便称一些事情为' 奇迹'.实际上,世界上
没有所谓的奇迹,只有理解与不理解的问题。" " 这倒也是。" " 好多以前被称为
奇迹的东西,等一旦知道了为什么,也就不在是奇迹了。" " 那后来呢?" 陆雨问。
" 斯威登博格把自己的经历成了大约20册书籍。临死的时候,人们问他,有没
有想要忏悔的事。他急切地回答,就象你们现在拥抱着我的身体一样,我写下的所
有事情都是真实的。如果允许的话,我还能写出更多。人都有一死,等死了以后,
你们就会明白我所说的一切。到那时,我们再继续关于这个话题的讨论吧。" 沉默
笼罩了四周,好长时间,只有" 沙,沙" 的脚步声和风吹过树枝所发出的" 刷一,
刷一" 的声音。
突然,一股类似洗衣粉和青草混合的香味,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陆雨耸耸鼻
子,似乎是简一凡身上的味道:" 什么味儿?" "BOSS." 简一凡回答。
"HUGO BOSS" 是一个英国的名牌。,一定是香水了。
" 我讨厌来苏水的味道".简一凡的口气让陆雨想起来自己小的时候说" 我讨厌
吃胡萝卜" 的样子。
" 我们回去吧。" 简一凡建议。
" 好。" 时间似乎已经不早了。
看到了医院主楼灯光,陆雨的心里突然升起了奇怪的感觉。她想像着孤男寡女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可能发生的故事,心跳不由得加快了。
陆雨不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孩子。在男女的关系上,她也许比一般人还有多几
重的体会。美国人是直截了当,日本人带着点儿拐弯抹角,可男人的天性似乎都是
一样的。陆雨碰上过将近古稀的大学教授的搔扰,碰上过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子的
攻势,碰上过以谈恋爱为名的纠缠,她已经知道该怎样给自己和对方都找个台阶,
不伤和气地回绝了。
要是简一凡有什么要求呢?陆雨几乎预测到了可能发生的场面。两个人本来就
是介绍对象认识的,就凭人家对自己的关心和照顾,接下来的一步应该是再合情合
理不过了。陆雨决定顺其自然,何况心里并不讨厌简一凡。虽然还没有到爱上他的
地步。
可是出乎陆雨的意料,简一凡送陆雨到了病房的门口,居然连门都没进,就礼
貌地道了" 晚安" ,转身走了。
陆雨看着简一凡的背影,虽然说不上是失望,但也不免有一点小小的失落,呆
呆得立在门口没有动。
简一凡走了两步,突然又折了回来,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白纸片,递给
陆雨:" 别再丢了。" 陆雨接过来一看,是简一凡的名片。她象小孩得到了糖果一
样,攥着名片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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