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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晚上的无轨电车在空空荡荡的马路上开的是风驰电掣,不过20分钟,就到了安
定门外。陆雨平时不太往这边来,没想到这一带居然盖起了许多小区。
简一凡的家是一幢10层楼的大楼。电梯是原装的日本三菱,走廊的墙还是雪白
的,壁灯也居然一个都没有坏。不知是建的时间短,还是维护的精心。
上到顶层,陆雨一进门,就喜欢上这个地方了。迎门是一扇硕大的落地窗,窗
帘没有拉上,居高临下正好俯视二环路上的车水马龙和附近的万家灯火。客厅大概
有20来平米,中间摆着一圈沙发,米白色的麻质包面,角落里扔着咖啡色的四方靠
垫。长沙发的靠背上搭着一块五颜六色的毯子。好象是墨西哥人身上穿的披风。既
可以当毯子来盖,又不乏装饰性。
沙发的中间是一块长方型的地毯,土黄的,绣着埃及式的复杂花纹。陆雨把自
己埋在松软的沙发里,双脚陷在地毯的长绒毛里,舒适的象一只猫。
" 喝点儿什么?" 客厅的一角是开放式的厨房。隔着木头的吧台,简一凡把水
壶上在煤气灶上。
" 茶" 从寒冷的空气里一下子回到温暖的室内,陆雨的神经有点儿麻木。
一会儿,简一凡端着两个茶杯走了过来,一个摆在陆雨的面前,自己捧着另一
个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
陆雨拿起茶杯在手里捂着,一边四下地踅模着。
简一凡指着客厅一头:" 那边是卧室和卫生间。" 又转身指着另一头:" 那边
还有一个房间,可能是原来设计的是储藏室,我当成办公室了。反正有两个大壁橱,
我一个人的东西也足够放了。" " 噢,挺好的。" 陆雨顺口应了一句。四面的门都
关着,还有什么也不得而知。陆雨的眼睛停在了对面墙上的一幅油画上。
这是一幅奇怪的画。大约有一米见方,画面的中央是两个盘腿坐在树荫下的女
子。一个在低头吹着草笛,一个入神地听着。画的左下角,几乎占据了六分之一的
画面是一只尖嘴的狗,颜色居然是红色的。远处,三个女人正在一个类似斯芬克斯
一样的巨大雕像前翩翩起舞。画中人有着和中国人相近的黄色皮肤和黑色的长发,
但衣着却是象印度人一样,用简单的一块布裹在身上,裸露着肩膀和大半个上身。
画的色调是单纯的,大片的绿草地,大朵的红花,黄色的土路,黑色的树干,
蓝色的衣裙,简单的色块不经意地重叠起来,使画面呈现出热带雨林所特有的梦幻
般的情调。
陆雨饶有兴味地端详着画,简一凡则饶有兴味地端详着陆雨。他到了现在还有
点奇怪,自己怎么会把陆雨带到自己的家里来,而且是在晚上。要是以前,哪怕是
二个月以前,简一凡恐怕绝对不会有此一举的。他不愿意否认自己对陆雨的好感,
但又不肯简单地承认其中有爱情的成分。在简一凡的身上,究竟不知不觉中产生了
什么样的变化?
" 这是……" 陆雨问。
" 高更的' 阿莱阿莱阿'." " 高更?就是凡。高的朋友,那个高更?" 陆雨读
过凡。高的传记,对那个时代有名的画家并不陌生。她心里是凡。高的忠实爱好者,
觉得高更是个背叛了凡。高友谊厚望的叛徒,所以一直不喜欢高更其人。对高更的
画,也就没有过多地注意过。
这一幅还是头一回看见。但如果说是高更的大作,那画的一定是海地了。陆雨
从凡。高的传记中读到过,高更辜负了凡。高的友谊,一个人跑到法属殖民地的海
地。逃离了充满烦恼的大都会,高更希望在海地找到他充满梦想的处女地。
" 阿莱阿莱阿是什么意思?" 画的右下角隐约有"AREAREA" 的字样。
" 在波罗内西亚语里,是' 娱乐' 的意思。不过一般人管这幅画叫红色的狗。
" 陆雨看墙上的油画居然是一笔一笔画出来的,并不是常见的那种商店里卖的复制
品,她好奇地问:" 这不会是原作吧?" " 是。" 简一凡顿了一下:" 我的原作。
高更的在巴黎的奥塞博物馆里呢。" " 说话大喘气。" 陆雨笑了:" 不过没想到你
还有这两下子。" " 两下子?还有好几下子呢。" 简一凡一点儿也不谦虚。这就叫
" 艺高人胆大" 吧。
" 我不喜欢高更。" 陆雨实话实说。
" 我不认识高更,也没见过凡。高,不知道谁对谁错,我看的是画。" 简一凡
一语道出陆雨的心病,撇开偏见,陆雨再看墙上的画。题目是" 娱乐" ,但这并不
是一幅让人心情愉快的画。
色彩是明快的的,但和应有的欢快相反,少女略带忧郁的眼神,红狗怪异的表
情,以及极度简化的花花草草,都构成了一个离奇的场面。似乎是现实的白描,但
细微之处却无不带着非现实的色彩。平心而论,无论是构图,还是表现手法,这的
确是上成之作。要是让" 中国毕加索" 发现了,用水墨照猫画虎一番,肯定又能骗
过不少人。
简一凡幽幽地开了口:" 这是高更1892年,刚到海地时画的。" 陆雨惊讶简一
凡对数字非凡的记忆。
" 第二年在巴黎展出的时候,因为手法过于怪异,人们议论纷纷,遭到了不少
批判。高更解释,与其说是绘画,不如说是音乐。这是用口琴演奏的,用线条和色
彩排列的交响曲。他说他并非要表现任何通常意义上的现实" " 不是通常意义上的
现实,就是高更眼里的现实了?" " 开始可能是,可惜后来高更自己也醒悟了。他
在日记里写道:' 这些无论哪一个都是不存在的'.看来海地也不是高更寻找的天堂。
" 简一凡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 哪儿也不是什么天堂。" 陆雨想起来十年前对国外生活充满向往的自己。一
人眼中的天堂,在另一个人眼里可能就是地狱。
" 你有没有听过威廉。布莱克的那几句诗?在沙砾里看到世界,从野花上发现
天堂…" " 把无限握在你的手掌,把永恒留在这一刻。" 陆雨接着念出了下两句。
简一凡满意地点点头:" 所谓天堂或者地狱,标准存在于每个人的心里。上天
堂还是下地狱也不过是一念之差。" 如果耶稣正好从这间房子通过,他可能也不由
自主地停下脚步。在他的生日里,居然有两个中国人,在进行这关于天堂的讨论。
这实在是一件有趣的事。
" 哎,陆雨,你想不想尝试一下特殊的音乐?" 简一凡似乎突然想了起来。
" 什么特殊的音乐?" " 健脑音乐。" " 健什么脑?" " 上次你不是问能不能
控制脑电波?这就是帮助你控制脑电波的音乐。" " 有这样的东西?" " 美国的一
个科学研究所搞的,简单地说就是帮助你产生更多的塞塔波。" " 是什么样的音乐?
" 陆雨当然好奇。
" 听了就知道了。" 简一凡站起身," 我明天不上班,你是留下还是回去?"
陆雨看一眼表,快l2点了。她蜷缩在沙发上,懒懒地不想动:" 你这儿有地方吗?
" 陆雨实际上是个很随和、容易相处的人。这可能也是她妈的遗传。科学地分析,
陆雨的身上可以说是来自陆长庭的遗传基因呈显性,来自陈雅如的遗传基因呈隐性
的吧。
" 你可以睡我的床,我有个报告要写,估计得几个小时,完了就睡沙发上也一
样。" 简一凡对陆雨说话的口气好象对自己家里人一样。
" 成,正好可以借你的地盘听音乐。" 陆雨放下戒备,表现出她适应能力强,
也没有什么拘束的一面。" 君子坦荡荡" 大概就是这么一种境界吧。
" 我替你收拾一下。" 简一凡消失在一扇门的后边。过了没5 分钟,就听他拉
开门叫:" 陆雨。" 陆雨答应一声,走到门口。卧室的地上铺着乳白的地毯。房间
正中是一张比单人床宽,比双人床窄的木头床。床头有一个同样颜色的小桌,一把
椅子。一面靠墙是一排壁柜,一面可能是窗户,拉着厚重的暗花窗帘。床头的台灯
开着,明亮的足以躺在床上看书。床单,被罩可能是刚换过的,旧的简一凡还抱在
手里。他对陆雨说:" 你就睡这吧。睡衣也借给你。录音机在枕头边上。" 陆雨走
到床头,拎起耳塞。
" 磁带已经放好了,你带上耳机,打开就行了。一共是30分钟的音乐,开始是
把你从通常的贝塔状态带到放松的阿尔法状态,然后会进入深度的塞塔状态。大概
持续5 分钟,音乐在最后的5 分钟会把你带回贝塔的知觉中。" " 是吗?" " 你听
完了,接着睡就是了。要是渴了饿了,冰箱里有东西。" 简一凡到底是个无微不至
的人。
" 好,知道了。" 陆雨象个听话的孩子。
" 卫生间在你的隔壁。我在储藏室里。" 简一凡一边说,一边往外走,他随手
带上门,从门缝里送出一切话:" 这是圣诞老人送你的礼物。" " 晚安,谢谢。"
陆雨的声音很轻,也不知简一凡听到了没有。
冲了澡,换上简一凡放在床上的睡衣,陆雨钻进羽绒被里面,关上台灯。整个
单元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柔软的羽绒被轻飘飘的覆盖在陆雨的身上,从被单上散
发出洗衣粉和青草混合的香味,和简一凡身上的味道一样。
陆雨闭上眼睛,细心地体会了一会儿。这样一个平安夜,是她没有想到的。她
带上耳塞,按下了遥控器的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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