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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电话铃声把陆雨吵醒了。她睁开眼睛,简一凡已经握着话筒在讲话了。
" 西蒙?早晨好!" ——" 完了,昨天一直到半夜。" ——" 好啊。好啊。"
——" 随你的便。" ——" 不过得等一会儿。" ——" 嗯,嗯" ——陆雨看看表,
九点。怎么外国人都不睡懒觉?她趁简一凡还在说话的机会,爬起来到卫生间去梳
洗了。等她出来,简一凡正背对着身子站在窗户的前面,看着外面。听到陆雨的脚
步声,简一凡回过身,对陆雨说:" 西蒙约咱们去坐塞纳河的游船。" " 好啊。"
陆雨尽量做出兴高采烈的样子。
" 今天天气不错。" 简一凡转向窗外。
陆雨走到简一凡的身边,这大概是到了巴黎以后的第一个真正的好天气。天空
象水洗过的一样,湛蓝湛蓝的没有一丝云彩,树枝上,楼房上,行人的身上都披着
一层金光。窗户的玻璃已经被晒的有点儿暖洋洋的了。阳光并没有驱散陆雨心里的
阴影,她不知道该不该跟简一凡解释发生的事。不过,如果要解释,又好象没有什
么可以说的。对于西方人,可能不过是一个表示好感的平常举动,何况是在酒后。
她沉吟着,想着该如何开口。
" 你昨天的酒没事吧?" 简一凡的声音有点儿僵硬。
" 昨天的酒?" 陆雨知道一定是西蒙向简一凡提起的:" 睡一觉就没事了。可
是…" " 是吗。我们去吃早饭吧。" 简一凡没有多问,似乎也没有看到陆雨有点儿
局促不安的表情。
西蒙见了陆雨,好象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尴尬一样,照旧谈笑风生。陆雨想:
" 可能欧洲人都这样。" 也只好把心事不当回事。
阴雨绵绵的巴黎让人忧郁,黑云压城的巴黎让人彷徨,而阳光普照的巴黎就是
一切快乐的源泉了。三人乘上白色的铁皮游船,缓缓地行驶在塞纳河上。一座座的
石拱桥,一排排的宫殿,盛开在隆冬的鲜花,都明快的仿佛童话里才有的景致。
吃过午饭,陆雨问:" 下午干什么?" 简一凡看看西蒙:" 还有什么非看不可
的?" " 凡尔赛宫。" 西蒙没有犹豫,从塞纳河畔的圣米歇尔大街坐C 线火车,不
过半个钟头,就到了西南郊的凡尔赛。一出车站,连绵的宫殿就占据了人的视野,
那里就是凡尔赛宫了凡尔赛这个地方原来是一块荒无人烟的沼泽地,路易13和路易
14两代父子皇上,不惜人力物力,抽水造地,硬是在沼泽上建成了世界上最绚烂,
最华丽的宫殿,可惜秦始皇的阿房宫烧掉了,不然倒是一个绝好的比较。
看过凡尔赛宫,才能真正体会" 宫殿" 这个词所代表的丰富含义。王室的礼拜
堂是白色和金色的对照;镜官是水晶琉璃的奇迹;按季节改变装饰的王纪卧室是奢
侈的代名词;舞蹈大厅的大幅天井画曾经令画家为艺术的苦恼而自尽。任何一个房
间,任何一幅油画,甚至一扇小门,都有着让人津津乐道的一段故事。
不过,陆雨最喜欢的还是花园,这个100 万平方米的大庭园,比起宫殿本身来
一点儿也不逊色。水沟,树丛,运河,花坛的排列既是园艺大师的点点心思,也是
采用远近法的法国造园艺术的杰作。和天然而成的英国式园林相比,法国的花园到
处是别具一格的匠心。大理石,青铜,铅铸的雕塑,喷水池散步在路边林中,据说
这些都是按照路易14的首席宫廷画家鲁布朗事先的绘画草稿精心摆设而成的。花园
的中央是十字形的人工运河,沿着运河,三个人到了另一面的离宫。
和华丽的凡尔赛宫相反,离宫还要朴素很多。更让人吃惊的是,通过崎呕的小
径,这里居然还有一座农庄。平静的湖水包围着茅草顶的二层木楼,陆雨以为是仆
人们住的地方,简一凡却说:" 这是路易16的王纪玛丽。安东瓦内特别命人修的,
" " 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宫殿不住,跑到这儿来体会什么乡间情趣不成?" " 就是。
18世纪的时候,法国的王公贵族间流行乡村生活,王妃也不例外,她没事就来着喂
喂鸡,钓钓鱼什么的。" 可不是,不远处不光有鸡窝,还有猪圈,马棚,养着兔子,
鸭子和山羊,奶牛。
" 真能折腾。" 在陆雨看来不过是有钱人的胡闹,可让简一凡说:" 就是因为
当权的人太过于骄奢淫逸,才导致了1789年的法国革命,路易16和玛丽。安东瓦内
被双双斩了头。" " 也是自作自受了。" 中国的成语用在外国人身上竟能如此地贴
切,不能不说,历史是相通的。
" 我上次告诉你的事就是在这里,今天看来是没有缘分了。" 西蒙一面四下打
量,一面说。
" 怎么回事?" 陆雨问。
" 几年前,几个英国人来到凡尔赛宫,他们走到这个农舍的时候,看见许多穿
着古装的人在忙着干活。英国人以为是化妆的表演,就问附近的一个男人,这是干
什么?男人很吃惊地看着他们,让他们赶快离开。然后自己跑向人群,一群人一下
子就消失了。" 简一凡解释道:" 英国人后来问凡尔赛宫的管理处,是不是有古装
的表演或者类似的节目,回答却是" 没有".他们回到英国后查了许多的资料,发现
那些人的穿着打扮是法国18世纪的典型装束。事实证明人们看到的不是现代人,而
是几百年前的法国人,那些人也许是当年在离宫干活的家仆们。这不,西蒙每次来
巴黎,都到凡尔赛试一下他的运气。" " 难道是视觉暂留?" 陆雨猜想。
" 也许叫影像暂留更确切。" 西蒙订正道:" 根据物质守恒定律,只要是存在
过的事物都是不灭的。看的见或看不见,并不能代表事物的存在与不存在。" 对于
西蒙所说的,陆雨已经是发自内心地同意了,只有这样解释,世界上的许多未知之
谜才能找到答案。
与浩涵的宇宙相比,人是何其渺小的生物。就象我们俯身观察蚂蚁一样。从蚂
蚁的角度来看,永远不知道世界是如此的巨大。人的一个轻微的呼吸,在它们都是
风暴,一把沙土,都会让它们遭到灭顶之灾。它们抗拒着无法支配的天灾人祸,顽
强地与不可知的命运做着较量。它们有自己的快乐,自己的苦恼,自己的世界,蚂
蚁的世界和我们人类的世界是一样,又有谁知道,在我们的头顶,是不是有象人类
观察蚂蚁一样观察着人类的存在呢?
回到巴黎,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候了。星期五的晚上,大街小巷都充满了休闲
的气氛。因为白天天气好,咖啡馆的室外天棚里居然坐满了人。大号的瓦斯灯散发
着红通通的热气,要不是人们的装束,陆雨以为巴黎还停留在几个世纪以前呢。
圣日尔曼大街是巴黎的文化区,聚集了好几家大学。因为过去大学里通用拉丁
文,所以这一区俗称" 拉丁区".和埃菲尔塔,巴黎圣母院一带不同,拉丁区里以巴
黎人为主,游人即使白天蜻蜓点水般地掠过,到了晚上,还是得让到给巴黎人做主
角。
没有观光客的好奇和东张西望,巴黎人是慢条斯理,有条不紊的。既不慌慌张
张,也不目空一切。巴黎的男人都是绅士,女人都是淑女。不一定都是英俊迷人,
也不见得穿着有多讲究,大多数人甚至只是一身简简单单的黑衣服,但是所有的教
养都写在脸上,所有的气质都体现在一举一动中。
遛狗的女人似乎并没有把目光停留在擦肩而过的人的身上。但如果对她的小狗
露出一个赞许的眼神,狗的主人会立刻还你一个风情万钟的微笑。如果正好跟在一
个男人的后面进门,他会殷勤地拉着门,一直等你走过,脸上是" 随时为您服务"
的表情。陆雨一直认为,男人为女人开门是一件做作的事。但看巴黎人居然可以做
的如此纯熟自然而且不露声色,也不得不想只是风度让人们学的走样罢了。
三个人到一家海鲜店吃晚饭。冬天是牡蛎最肥的时候,当然不能错过。银色的
大托盘上铺着薄冰,冰碴上是一个个撬开了口的生牡蛎。法国有一种叫" 牡蛎吧"
的地方。象酒吧是喝酒的地方一样,牡蛎吧是专为人们吃牡蛎的地方。那里的牡蛎
成打成打的卖,12个一打,客人多是牡蛎的忠实爱好者。文豪巴尔扎克当年就是一
个。据说他曾创下过一次吃几十打牡蛎的记录。
世界上除了日本,可能没有那个国家流行吃生的东西,尤其是欧洲人,大概牡
蛎是他们唯一敢于尝试的生家伙了。和《我的叔叔于勒》里面写的一样,陆雨拿起
一个牡蛎,用小勺儿把肉从壳上撬下来,佐料已经配好了,可能是醋加上香辛料,
如果不喜欢,可以自己挤点儿柠檬在牡蛎上,把牡蛎连壳送一抖手腕,冰凉的牡蜗
肉夹带着汁水,就顺利地滑到嘴里,不用使劲嚼,牡蛎似乎象肉冻一样融化掉了。
带着点儿海潮的后味却是长久不散。吃不惯的人,大概嫌腥。可对于吃惯了生鱼片
的陆雨和美食家的简一凡西蒙来说,一大盘子的牡蛎简直是至高无上的享受。
临近晚饭结束,西蒙就宣布:" 我晚上有节目。" 陆雨心里一阵高兴。她终于
盼到了和简一凡有个共度二人世界的机会。
出了餐厅的门,简一凡随口说:" 又是去马黑?" 西蒙耸耸肩,做个似乎' 还
有什么别的' 的表情,和陆雨、简一凡道了别,一个人消失在夜色中。
陆雨问:" 马黑是什么?" " 巴黎的一个区。离这儿不远。是同性恋聚集的地
方。" " 同性恋?" 陆雨不敢相信简一凡的话。
" 西蒙是同性恋。他没告诉你?" " 西蒙是同性恋?" 陆雨重复了一遍,不禁
哑然失笑。她曾经以为简一凡是同性恋,没想到说简一凡不喜欢女人的西蒙自己才
正正是' 同性中人'.这也就是为什么餐厅的胖师傅会露出惊讶的表情了。陆雨显然
不会是西蒙的家人,两个人的关系当然是让了解西蒙的内情人费解了。不过陆雨不
明白,西蒙既然是同性中人,干嘛对女人示爱?
" 怎么?西蒙也敢骗你?" 简一凡看陆雨的表情,心里猜到了几分。
" 幸亏我没上当。" 陆雨和简一凡是明人不说暗话:" 不过,为什么?西蒙他
没必要这么做。" " 唉,他是到了什么时候都改不了了。这是西蒙从小喜欢的游戏。
勾引女孩子上钩,然后再告诉人家自己是同性恋。" " 真是什么人都有。" 既然不
过是西蒙的一个" 游戏" ,陆雨也不便费过多的脑筋了。
简一凡和陆雨沿着塞纳河畔慢慢往回走。虽然是冬天,散步道上的恋人还是没
有绝迹。巴黎人是不在乎别人的眼光的,依稀的路灯把相拥相吻的一对对男女映成
一幅幅的剪影画,夜色中的浪漫也算是巴黎交响曲的的一个不可缺少的音符吧。
" 冷吗?" 简一凡问。
" 不太冷。" 陆雨这么说,身子主动住简一凡那边靠了靠。手自然而然地插到
了简一凡的大衣口袋里,简一凡也就顺势揽住了陆雨的肩膀。
" 西蒙跟我说了你小时侯的事。" 陆雨委婉地说,口气带着一点儿悲凉,但绝
对不是怜悯。同样的一句话,因为说话人的语气,可能让听话人产生各种各样的感
觉。简一凡一向忌讳人家提起自己的往事,但现在经陆雨一说,简一凡不难理会陆
雨说话时的心情。
" 西蒙是惟恐大家不知道。" 简一凡自嘲地说道。
" 那个时候,人人都是不得已。" 陆雨试着安慰简一凡。
简一凡轻轻地抚摩着陆雨的肩头,表示理解她所说的话。良久,他才开口:"
原谅并不代表忘记。我没有必要去仇恨什么人。她现在的处境已经很惨了。" " 她?
" 陆雨旋即明白' 她' 是指简一凡的妈妈。
" 她现在举目无亲,非常潦倒,一个人后悔自己三十几年前的一念之差。可是
一切都为时已晚了,她恐怕是永远没有办法补偿的了。在她的心里,不是我们父子
原谅不原谅的问题,而是她自己肯不肯原谅自己的问题。" 简一凡的声调异常的平
静。可陆雨能够感觉到平静后面巨大的张力。一个人可以客观地看待外界的事物,
但是对于自己,客观有时是冷酷的代名词。
" 简一凡,我…" 陆雨停下脚步,靠在塞纳河齐腰高的河堤墙上。简一凡也停
了下来,低头看着陆雨。陆雨的眼睛映着马路上的车灯,一闪一闪的,好象蔚蓝夜
空中有无数的萤火虫在飞。
" 我…" 陆雨想对简一凡表白些什么,却是无从开口。昨天晚上,陆雨还在怀
疑西蒙是不是存心捣乱,试图拆散她和简一凡。可现在,能和简一凡如此推心置腹
地交谈,她又不得不感谢西蒙提供的机会了。唐僧要取得真经,还得经历' 九九八
十一难' 呢。世界上所有的事,大概都是如此。越是有价值的东西,越是不可能轻
而易举地得到。西蒙就好象是一个魔障,故意来试探陆雨是否是真心,有定力。如
果陆雨轻而易举地投入西蒙的怀抱,恐怕只能说明陆雨对简一凡的感情并不是无懈
可击的。
" 我爱你。" 陆雨终于吐出了这句话,心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不是一
个轻浮的人,在国外多年,也没有养成象外国人那种动不动就说' 我爱你' 的表达
方式。可此时此刻,陆雨仿佛找不到更合适的字眼来描述心里的感受。
简一凡把陆雨搂到怀里,下巴贴在陆雨的头发上,叹息道:" 我知道。我何尝
不是一样…小雨点儿。" 简一凡的心好象被无形的手揉搓到了一起,陆雨温柔的呼
吸唤醒了他封闭已久的泪腺。
多少年前,当简一凡趴在窗户上目睹母亲离去时,也曾掉下一滴眼泪。灼热的
泪珠无声地滑过冰凉的脸颊,让7 岁的男孩决心将自己的感情永远地关闭起来。若
干年后,简一凡重新开启了自己的心扉,象干涸的大地遇上一场甘雨,同样灼热的
泪珠里包含的却是感慨和复苏的喜悦。
陆雨把脸贴在简一凡的胸前,眼晴盯着远处车水马龙的大街。简一凡" 小雨点
儿" 的称呼,让陆雨觉得亲切而熟悉。洗衣粉和青草混合的香气包围着陆雨,她觉
得眼前的景色,远处的车声,身边的这个人,连同这股香味,都好象多年前经历过
的似曾相识的一幕。她想:" 这大概就是缘分。" " 你为什么说有人会摔碎安娜送
你的茶杯," 陆雨好奇简一凡的预见力。
" 我不过是为了推脱,随便说说的。" 简一凡笑了:" 谁知道还真的被你给摔
了。" " 还以为你有末卜先知的能力。" " 不是末卜先知,是说话算数。" 这样的
偷换概念,恐怕又是塞塔波在活动了。
" 我真的不敢相信。" 陆雨实实在在地说。要是一个月前,有人告诉她,世界
上还有超脱了情欲的柏拉图式的恋爱,她一定认为是天方夜谭。劳伦斯因为写了《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遭到群起而攻的时代早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二十世纪是个什么
年代,电影小说的主题是煽情,卖点是赤裸裸的。现代的作家,如果不是把色情当
主菜,至少也会当胡椒面来使用一两下。
一切只能说是时代的错。人们最常用的一个词就是" 物欲横流".想想看,十几
年前中学生的" 早恋" 还是一个欲说还羞的话题,现在已经是讨论初中生,甚至小
学生该如何避孕的时候了。物欲高傲地盘踞于所有之上,取代了良知,迷惑了人性,
淹没了理智。感情的演绎也不再是缠绵悱恻的了。
可是潮流并不一定代表所有人,陆雨想起来带来的毛背心还一直压在箱子底下,
就说:" 我有礼物送给你。" " 这么快就准备好了定情物了?" 简一凡故作惊讶。
" 回去就知道了," 陆雨也不辩解,抬头看天。月亮缺了一大半,象笑弯了的
嘴角。陆雨的心里滑过一串喜悦:" 今夜一定是个浪漫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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