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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大年被突如其来的横祸震惊了。几天前,他还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呢,
可谁知一个晚上,几分钟的时间里,活蹦乱跳的妻子竟永远地成为了太平间的一具
冷冰冰的尸首。而现在,妻子已经变成了一撮灰土,无声无息地躺在这个一尺见方
的小木盒子里了。
他没有什么太多的文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对妻子的感情。对于大年,就
象他和简一凡说过的,结了婚生了孩子,自己才算是个完整的人了。不再是一个脖
子顶着一个脑袋,现在自己是一家之主了,肩膀上挑的是妻子和儿女。清清突然去
了,大年好几天还没琢磨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等到抱着骨灰盒,他才意识到自
己缺了一块什么。脑袋里昏沉沉的,身上沉甸甸的,而心里,心里却好象凭空被人
挖了一个洞,五脏六腑,七魂八魄都没有着落。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年已经没有了眼泪。他曾经号啕大哭过,但是眼泪似乎
并不能宽慰他心里的疼痛。他想闭上眼睡上一大觉,也许在梦里可以暂时忘记发生
过的一切。可是,即便是合上眼,清清的脸却不停的在眼前晃,两个孩子的哭声更
是让大年没有一刻安宁。
那两个还不到三个月的孩子,一定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不见了每天亲自己,抱自
己,喂自己,和自己说话的那个人。他们哭过,闹过,可是都无济于事,他们幼小
的心灵里还一时理解不了摆在他们面前的是多么可怕的命运。
" 家明,家慧,听爸爸的话,别哭了!" 大年耐心地劝解着还不懂人事的婴儿,
语调是平缓的,好象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大年的样子让大年妈觉得后脑勺发凉,好几天了,大年都是这么没有表情地一
个人对着两个孩子,絮絮叨叨地没完没了。大年妈心里也难过,可看儿子的样子,
担心又压过了难过。儿媳妇已经没了,儿子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这一家老小可该
怎么办呢?
大年妈实在是没有主意,只好给简一凡打电话。简一凡下了从洛阳来的火车,
直接就奔了大年的家,当然陆雨这次也一起跟了去。
" 一凡哥,陆雨姐,你们坐。" 大年毫无表情地说着。
陆雨坐到了床边,专心看着熟睡的孩子。简一凡和大年坐在凳子上,谁也不说
话。大年妈烧了开水,沏了茶,给每人倒上一碗,也不知道该怎么提起话头。
许久,简一凡才开了腔:" 大年,还记得咱们小的时候吗?" " 哎?" 大年,
陆雨,大年妈都一愣,不知简一凡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 那次咱俩到后海钓鱼,你掉到河里,差点儿淹死。" 简一凡看了刘大年一眼。
" 是啊,咱俩谁了不会游泳,真够悬的。" 大年勉强应和着简一凡的话。
" 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大年妈叫了起来。
" 我们在外头晒干了衣服才回来的,那敢让大人知道啊。" 简一凡对大年妈解
释完了,又转头对大年说:" 当时你扒着河沿,那河沿上还净是青苔,滑极了,你
怎么就一直没撒手呢?" " 我哪敢撒手啊?稍一分神,就没命了。" " 我当时以为
你肯定坚持不住了,可谁知道你硬是等到过路的人把你拉上来。" 简一凡说的一本
正经,而且意味深长。
" 是啊。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了,反正脑子里就是想绝对不能松手,
绝对不能松手!" 大年重复完最后几个字,忽然若有所思地把眼光投到一对双胞胎
的身上,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 一凡哥,我明白了。现在我又是掉到河里了,可我得坚持。这次不光是我一
个人,还有他们两个。我得坚持,坚持,不能松手,绝对不能松手…" 陆雨和大年
妈不约而同地把感激的目光送给简一凡,没有想到简一凡居然会用这种方式来鼓励
消沉的大年重新振作起来。是啊,在这个场合下,长篇大论,甚至安慰都是对刘大
年没有任何作用的,他需要的是从心里唤醒自己的觉悟和勇气。
陆长庭其实和刘大年一样,旁人的言语或许可以触动他的某一根神经,但是真
正的觉醒还得依靠自己。
方巧卓安详地去了,超脱了长期折磨她的病痛,抛开所有的烦恼,永远地去了。
陆长庭并没有格外地难过,甚至没有掉一滴眼泪。他纵然在心里为方巧卓哭过上百
上千遍,可一旦目睹方巧卓离开人世,他反而由衷地感到一种解脱。到了他的年纪,
死神已经随时会在某一个拐弯抹角的地方出现,同龄人的死,更是让陆长庭对命运
的残酷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他豁然领悟到的,不是死亡是多么的恐怖,而是生存
其实是何等的艰难。
生生死死,不过是一线之隔,既然人们无法操纵生死,那至少可以主宰自己的
生活,不是吗?
为什么要顾及别人的目光?赞许并不代表正确,如同诋毁也不等同于失败一样。
为什么非得要事事完美?维纳斯因为断臂而美,如果追求所谓的完美,世界上
恐怕连美都不能存在了。
为什么要压抑自己?人各有不同,正是因为不同才令生活丰富多彩,压抑自己
实际上不过是变相地排斥他人罢了。
陆长庭心平气和地回了家,既看不出伤心,也看不出失望,表情是坦坦荡荡的,
好象不过是出门散了一个步回来。
陈雅如一心以为陆长庭会痛不欲生地回来,丈夫的平静表现倒是让她觉得十分
的意外。但死的人已经死了,该回来的人也回来了,她似乎也没有什么过多的话好
说。如果再斤斤计较,弄不好抖落出自己的点儿什么不对,岂不是得不偿失?
陆家的四口人又恢复了和年前一样的生活,可每个人的节奏似乎都发生了一点
儿小小的变化。
陆长庭照样隔三差五地到设计院去遛一趟,可开始每天早上到景山公园去听听
人们" 票" 京戏。
和他舅舅一样,陆长庭从小就喜欢戏,喜欢梅兰芳,但是除了没人的时候哼哼
几句以外,从来没有在众人的面前亮过。
听了几个星期,面孔熟了,大家索性吆喝他也来一段。陆长庭也没太推辞,对
琴师说,那我就来段〖贵妃醉酒〗吧。快门一过,陆长庭的一个" 咦-呀-" ,立
刻得到了大家的一个碰头彩。
经常来的票友们谁也不认识这个穿着大红毛衣的半大老头究竟是什么人,可到
了这儿,你是市长也好,你是扫马路的也好,大家都是一样的票友,不同的只是生
末净旦丑。是什么来头,甚至唱的好与不好都不是什么问题,反正大家都是业余爱
好,要是真唱的好了,还不早就进京剧院了,图的就是一个乐。
夫妻三十多年,陈雅如才头一回意识到丈夫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且是个对
自己多么重要的人。老伴儿,老伴儿,不就是老来相伴吗?两个女儿都长大了,早
晚也有为人妻,为人母的一天,自己这个当妈的任务也快完成了,剩下的时间就专
心地做个好妻子吧。陈雅如是个立竿见影的人,她对陆长庭的态度一时让陆长庭有
点儿受宠若惊,但是没几天,也就习以为常了。俗话说" 富贵易,贫贱难" ,大概
就是这么一个道理。享受齐人之福谁不会啊?
陈雅如到底是个一心不二用的人,她整天忙着丈夫的事,却忽略了两个女儿最
近似乎格外的安静。
尤其是陆雪,喜欢咋咋呼呼的二女儿,突然安稳了起来,过分的化妆也收敛了
一些,衣服也穿的不那么张扬了。
还是陆雨注意到了妹妹的变化。有一天她悄悄问她妈:" 妈,阿雪怎么变了?
" " 哪儿变了?" 陈雅如反问。
" 您不觉得?" " 啊…过了年又大一岁了,是大人了,哪能总跟小孩子似的?
" " 阿雪快27了吧?有男朋友么?" " 哪有没有男朋友的时候?" 陆雨妈从来不用
替陆雪的男朋友操心:" 倒是你,你和简一凡怎么样了?" " 我们,就那样呗。"
陆雨尽量轻描淡写,她现在花在大年的两个孩子身上的时间比和简一凡在一起的时
间还多。
" 你们俩都老大不小的了,差不离就结婚吧。" 陆雨妈趁机蹿达。
" 结婚?啊,您知道我们科里的殷科长和陈会计,就是上次来和小吴一块儿医
院看我的那两个人…" " 啊,就是那个黑了不秋穿西装的和那个梳三八头的?" 虽
然公司到底给报销了陆雨的药费,但陈雅如还在耿耿于怀。
" 他们结婚了!" 陆雨提高了声音,似乎故意要吓她妈一下。
" 有什么希奇?" 陈雅如无动于衷。
" 您怎么一点不吃惊?我们大家都没想到他们真的能结婚。" 陆雨强调着说。
" 也就是你们这些小年轻的。我一准知道他们早晚得成一家子。" " 您怎么知
道的?" " 没看那俩人是夫妻相?" " 夫妻相?" 陆雨傻了,她妈这又是什么学问
呢?
陆雨对妹妹的发现提醒了陈雅如,她等到晚饭的时候,问陆雪:" 阿雪啊,你
最近的话好象少了呀?" 陆雪没回答她妈的问题,过了一会儿,反问陆雨:" 姐,
你说外语好学吗?" " 学外语?" 陆雨停下了筷子。
" 啊,我想去进修一下英语…" 陆雪好象有点不好意思:" 扔了快10年了,是
不是太晚了?" " 那倒不会…只是,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学外语了?那么多年都过来
了,不是一直都挺好的?" " 咳,总凑合也不是长久之计,张晋说,…" 陆雪突然
发现自己说漏了嘴。
"zhangjin 是谁呀?" 陈雅如马上问。
" 我们公司新来的电脑工程师。" 陆雪赶快扒拉碗里的米饭。
" 是不是你的男朋友啊?" " 人家是清华的博士,我可高攀不上。" 陆雪故做
轻松地说。
" 哎呀,就凭咱们阿雪,什么人敢不拜倒在石榴裙下?" 陆雨打趣地说着,冲
爸妈使个眼色。
陆长庭和陈雅如被逗的哈哈地笑了起来,陆雪的脸上闪过一抹红晕,看来话虽
然这么说,大概已经是胜券在握了。
" 清华的博士?多大了?家里是干什么的?" 陈雅如开始了老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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