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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与脏卜师面对面
第二天,俄狄浦斯便把大潘带到了学校。
大潘就是他在林中牧羊时所遇到的那只传奇的、有思想的羊人。昨晚,当俄狄
浦斯独自跑到林中呼唤他的时候,他便吹弄芦笛,俄狄浦斯循美妙的笛音在一处巨
石下发现了他。笛音在石头形成的天然洞穴中回荡着美妙的乐音,他神情似乎很苦
恼,孤零零地在那里。坐着,却很安详。
他说:“你叫我大潘吧!”俄狄浦斯虽然对这样一个奇特的称呼很感不解,但
还是愉快地和他握了握手。
一走进学校,大潘便引起了高度的关注。楼廊上的许多同学纷纷涌出,大声谈
论着他奇特的相貌。远远地看,大潘更像是一只羊,一只站着和人一样走路的羊,
而且,是让人感觉赏心悦目的那种。许多人在近前大加谈论后,便纷纷向大潘表示
他们的好感。甚至甬路上的罗汉松也弯下铮铮向上的枝冠附和致意,把松针摇出一
种奇怪的声响。像在致欢迎辞。
班里的同学表现出极其冷静的礼貌。他们惊讶而又新奇地欢迎。“如果你是我
的宠物,该多好!”美杜莎已经情不自禁地上前轻轻抚摩着大潘绸缎般滑顺的皮毛
了。
大潘自始至终都保持缄默。他的眼神中充盈着柔和的光芒,鼓起的嘴巴仿佛时
时在笑。只是当俄狄浦斯引他游转校园时,他不习惯地抽了抽鼻子。“一股欲望的
味道!”他这样煞有介事地评价。欲望也有味道?俄狄浦斯学他使劲抽了抽鼻子,
只嗅到一股空气的潮湿的味道。
这时,意外地,在校广场的一块新立的牌子前,他们看到了脏卜师米奇。他正
围着几只小狗团团转。
脏卜师米奇把全副精神都用在了小狗身上。狗颇可爱,摇头晃脑,但走近你会
发现,它们的头部、胸部、腹部、腿部明显的是机械般的运动。但从身体各个部位
的协调、眼神的娇憨来说,丝毫不比真的狗差。原来是巧夺天工的机械狗。米奇佝
偻着腰,很难逮得到小狗。
他正一边团团转着,一边嘟嘟囔囔地咕哝着:“来吧,可恶的小东西。如果让
我够得到,这对你可不太好。我要把你扔给可怕的喀耳刻原野边上的美人鸟们,它
们会把你们的饮食全部不落地抢劫过去,留下的也要极力污损掉,让你们饿得只剩
下一副骨头甚至只存下一个影子时,你们就完蛋了,哈!看你们再跑!然后,把你
们用生牛皮包裹好,再用链子吊到原野的橡树上,让风把你们吹干。哈哈,这可是
光荣的死法。战场上的斗士们都享受不到呢!那一带死去的男子都是这么干的。不
成,不成,那得求喀耳刻这个老巫婆了,我可不能再见她。我忘了你们是铁和弹簧
堆成的窝囊废了,代达罗斯这家伙,又有一项专利了,大把大把的票子,新鲜的位
子,还要专门抓我这门脏卜课。不打仗了,和平了,战神阿瑞斯的弓箭已经生锈了,
灵敏的嗅觉也迟钝了,脏卜术是用不上了,但脏卜课设置了上千年了,许多人根据
这才爬上了越来越高的位子。删了?那么多依靠部门吃饭的杂志,去哪儿捞饭碗呢?
哈哈,你还跑?对了,阿瑞斯的岛屿上有鼓翼鸟,隔三十秒钟发射一支尖锐的翎管,
哈哈,把你放到那儿,你就彻底报销了。哈哈,抓住了。我一会儿得赶紧回去了,
马人喀戎又要和我通梦了。”
脏卜师米奇终于抓住了一只机械狗,用手在某个部位一揿,狗便乖乖地停在了
那里。他依次把几只狗对着标示牌排成一条直线。哆嗦着从脖子下拿起一个哨子含
在口中,“瞿——瞿——”,排在最前面的小狗“汪——”冲着标示牌喊了一嗓子,
随即憨头憨脑地跑开。标示牌上显示“- 级- 班,55”。下一条狗随即摇晃着跑到
前一条狗的位置,“汪——”,标示牌显示“- 级- 班,60”,如是循环下去。
俄狄浦斯眼都看呆了。这项发明干什么用呢?显然和学生有关。他极想逮住一
只小狗看个究竟,但脏卜师米奇已经把他们装到一个口袋里了。这时,他才注意到
面前站着的俄狄浦斯,看到了大潘。
四目相接的一刹那,俄狄浦斯简直要惊叫起来。他看到,脏卜师米奇向来眯缝
着的眼像极了一条鱼,在眼睑内,但分明又是在光线中游弋。他极艰难地看看大潘,
大潘的眼睑内不仅是一条滴溜溜游动的鱼,阳光在他头顶照着,他的脑后恍若有万
千霞光,就像高深的丛林接受朝日的第一缕曙光时紫霞蒸蔚的那种情景。空气中流
窜着奇怪的元素,俄狄浦斯下意识地摸了摸眼眶。
就像获得了某种默契似的,仅仅是一刹那,两人便恢复了常态。脏卜师米奇佝
偻着慢慢转向俄狄浦斯,“俄狄浦斯,上次课上你私自逃课,我还没有追究你的过
错呢?”
“报告老师,您的记忆是不是已经信号紊乱,存留不到现在,我当时请假说身
体不舒服上了一趟厕所,您不记得吗?”俄狄浦斯很快调整了表情,一副无所谓的
样子。
脏卜师米奇的胡须都一撅一撅地起来了,他指着行政区的方位,“我要把你的
言行一字不漏地告诉教务长,以斯堤克斯河的名义,现在公正的时间又见证了你的
第二条错误:课间在校园里乱跑。这违反了校规第三十二条、第一百二十页第四行
的规定。”
“报告老师。我也有一些问题不明白:比如蜜蜂在葡萄藤上的嗡嗡声是否真的
和它喝醉有关,天上流星划过是否可解释为宇宙这个庞大子宫中的畸形胎,还有许
多。重点是某些不适宜的课程设置,我直接找监督委员会,这也是有根据的,据‘
致全体学生的一封信’中第五页第七十六行的说法。”
“课程设置,那是你的宿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宿命,你没有力量更改的。总
之,鉴于你友好的态度,我要教务长罚你一个礼拜不准回家。”脏卜师米奇抬头看
了看大潘,后者表情严肃,没有任何表示。
说完,米奇背着鼓囊囊的袋子趔趄着离开了。阳光在它背后仿佛长了一双眼睛。
俄狄浦斯觉得他还在盯着自己看,探视着什么。
“刚才我看到你俩的眼睛都变成了鱼,在光线里游,是幻觉吗?我知道,这么
多天我一直怀疑自己生活在幻觉中。”说到后边,俄狄浦斯不由得叹了口气,显得
很紧张,等着大潘的回答。
“有一种幻觉,你面对的、接触的、听到的虽然都是真实,但分明是一种更深
的幻觉缠绕着你。我们也许都一样罢。刚才,也许我俩是同类的缘故。他以前不叫
米奇,他也不是这个样子的。在战争时期,他遇到宙斯和赫拉所幻化的双头蛇,赫
拉问他:”男人和女人相比,哪个更渴望爱情呢?‘他说:“男人。’宙斯却愤怒
了,把他变成一个女人;然后,宙斯问他,‘女人和男人相比,哪个更悠闲呢?’
他说,‘女人’。赫拉却不高兴了,把他变成了男人。当他们第三次想问他问题时,
女巫喀耳刻已经给他吃了一种豆饼,把他变成了羊的模样。幻觉,常常便存在于真
实之中。生活是这样的。”
“好了,我要去找一个人。在这个地方,我已经嗅到了她身上的气息。虽然不
愿意见我,但我必须找到她。”临了,大潘这样自言自语地喃喃说。
俄狄浦斯看到,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种深深的悲哀,这个威严的山林的震撼者还
有什么事情不能理顺的呢?他们难道也和普通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们一样,
有无尽的、扯不断的哀怨?俄狄浦斯忽然感受更多的是一种心心相通的无奈,即随
着年龄增长、随着阅历增加而对青涩岁月有更多理解。有更多刻骨铭心的伤痛与无
奈。每个人都说不出高深的话,但每个人都深深地感受到这一点。
大潘说完,缓缓地转身离去,他的影子就随着脚步移动,呈一条长长的线形。
而俄狄浦斯却骤然感觉投射在自己心中的是一道长长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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