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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狄俄尼索斯的讲座
狄俄尼索斯要来雕刻学校开设讲座了!
在这校庆前学校井然有序的忙碌着、全校上下洋溢在欢乐与骄傲的气氛中的时
刻,在雕刻学校作为教学改革试点已经全面达到改革指标的时刻,每到一处便会给
当地人民带去令人喜悦的葡萄藤的种植技术,每到一处便获得无论男人、妇女还是
孩子们的狂热赞誉的狄俄尼索斯要来雕刻学校开设讲座了!
风景宜人的西西里岛有着野生的葡萄藤,每当一嘟噜一嘟噜的葡萄累累地悬挂
于藤上的时节,方圆几里的鸟雀都纷纷飞到野外,飞到葡萄藤上啄食酸甜的葡萄时,
人们也知晓了葡萄的美味。于是纷纷将葡萄藤移植回庭院中。可惜这种野生力极强
的藤本植物扎根深远,伤根则很难成活。侥幸移植成功的人家的庭院由此有了可以
骄傲于邻人的资本,葡萄藤撑起一院荫凉,夏晚在葡萄藤下纳凉之时,流萤点点在
藤间串来绕去,青翠的葡萄晶莹剔透,似有灵动的生命在里面。当银河浩瀚地横陈
在高远的夜空中,有人在葡萄架下仔细聆听,竟听到了银河上呢喃的话语。于是,
葡萄藤作为一种灵异的植物便为整个西西里岛人所认可。可是,播籽成活总是生长
太慢,所以葡萄藤在西西里岛还是很珍贵的植物。更有贪吃者在一次饱食过多葡萄
后,居然歪歪斜斜地醉倒在藤下,面色红润,神态安祥,蜜蜂嗡嗡地在他面颊上方
飞来舞去,引为岛上的一段轶事。人们对葡萄也有了更为惊异的认识。
狄俄尼索斯将要到来的消息无疑引起了整个雕刻学校乃至整个西西里岛居民的
极大轰动。人们都想亲自目睹这位据说是在神异状态中诞生的青年究竟有多大的神
通,可以令葡萄藤随地成活,结出硕大而香甜的葡萄,而且可酿成芳香的葡萄酒。
雕刻学校千年的庆典是整个西西里岛人都引以为荣的,在这个期间,街头巷尾、阡
陌草野有关狄俄尼索斯的空谈却分明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人们津津乐道于他从奥林
波斯山统治者宙斯的髀肉中诞生的神异经历,从雅典、忒拜远道而来的行吟诗人成
为最受西西里人欢迎的宾客。在这里,他们受到了极大的礼遇,为的是听到有关狄
俄尼索斯更多的情况。如果在岛上的任一个角落,你听到竖琴在铮铮作响,那么毫
无疑问肯定是诉说狄俄尼索斯的。他所酿成的酒还未曾醉倒过西西里岛的许多人,
竖琴铮铮的吟唱已使居民们广为倾倒在其中。
传闻已传得越来越玄乎。有说狄俄尼索斯如女郎一样美丽而且总是酒醉昏沉的
样子。因为他每日要品尝自己所酿造的葡萄酒,口感不适,立即思索改进酿造方法,
日久天长,他的舌头已经能够感受出任何最细微的差别,甚至迎风而立,舌头所感
受到的气息,可以令他准确无误地说出前方多远的位置有着什么植物、人身上散发
着什么样的气味;有说狄俄尼索斯在当众展示酒艺时,周围会有神圣的光辉,虎、
豹和山猫都会被吸引来静静地伏在他脚下,任凭芳香的酒在身边的土地上如水一样
地流过;还有说狄俄尼索斯的神异诞生是由于他已经怀胎的母亲想要圣山统治者显
示一下真正面目,宙斯以闪电的形象出现,为防胎儿被自己的面目所害,便缝入自
己的髀肉,使他总是酒醉不醒的样子,并远远地送到印度——一个弥漫着香气、白
象驮着金碧辉煌寺院的东方国度,他诞生的这一天已经被许多地方的人们定为一个
狂欢的节日……
消息令人莫衷一是。总之,狄俄尼索斯人还未到达西西里岛,他的传说已经征
服了西西里岛居民。事先没料到会形成这样大的舆论,雕刻学校不得不重新安排狄
俄尼索斯来校作报告的地点、时间等等。整日热衷于对着宿舍的镜子练习口型、手
势的帕里斯也有些心动了,半在同学们的怂恿下,频频去校有关部门打听讲座的最
新进展情况了。从来没有哪一位大人物来雕刻学校作报告会受到学生们这样热烈而
广泛的关注,虽然狄俄尼索斯谈不上是学者或者xx家,从标准意义上来说只是种植
技术的传播者,一个园艺师而已!
在这种比千年庆典还要令人狂热的气氛中,俄狄浦斯是少数保持着冷静态度的
一员。朦朦胧胧中,他总感觉事情渲染得太过疯狂了,他甚至都在为将来演讲的狄
俄尼索斯担心,人们的期望值已经升高到前所未有的程度,讲座有一丝的缺陷或令
观众不满的地方都可能会引来期望值的下降,招来“不过如此”的逆反心理的言谈。
他是非常喜欢葡萄这种植物的,儿时便曾嚷着要父亲为他在庭院中种植一株葡萄藤,
父亲承诺他后却总是空手而归,因为方圆几百里广袤草野上的野葡萄藤早已被挖走
了。只是当俄狄浦斯自己将葡萄吃剩后的种籽埋入院角落,在漫长的眼巴巴的等待
中,看着土壤由松动到一棵嫩芽破土而出、再到一片一片嫩绿如蝉翼般透明的叶子
对等着长出的无可名状的喜悦心情,直到现在他还记得。在葡萄爬上藤架时他眼巴
巴地等着夜晚有银河出现,几个小时地等待在架下,聆听着天上哪怕有一点细微的
声响,入耳的只有草原上狂野的风……
波塞冬则对狄俄尼索斯来校做报告的事持异常冷淡态度,恰与美杜莎的狂热成
鲜明对比。他甚至令人惊异地表示对人们这样的狂热非常不解,对别的同学而言,
狄俄尼索斯的到来恰如注入了一丝活泼的空气,对他而言,却似乎只意味着众多讲
座中平常的一次而已。“不就是会种植葡萄藤么?”在宿舍的一次卧谈会上,他这
样对别的同学说,“占世界三分之二面积的海水里,才有真正灵异的植物呢?十几
丈高的海带,可以随着海水跳舞;五彩缤纷的珊瑚,可以天然构造成比克里特岛迷
宫都复杂一千倍的迷宫,石斑鱼儿在里面做窝,却也不敢随便往里游;礁石上生着
的一种杯状的蕨,可以吸收各种漂浮到它旁边的微生物颗粒,每当陆地上的葡萄成
熟了、落到地上的时候,它的杯子也储满了发酵的饮料,水族们有的专门四处撷取
这种蕨,不同位置的蕨有着不同的新鲜口味……”波塞冬的肚子里装着数不清新鲜
的事物。令人惊异地,他对海中的许多情况了如指掌,以至于有人说他本来是海水
中的一条鱼儿,在水中过得腻烦了,变幻成人形,来陆地上换一种活法,体验一种
全新的生活方式。波塞冬却一本正经地,头发虬张,发梢间似有蒙蒙水汽萦绕,
“我到地上是专为寻找水里没有的爱情来了。”
俄狄浦斯很喜欢和波塞冬在一起,固然是因为他肚子中的无尽的新鲜事儿,更
是因为他对一些事情的看法,譬如对待狄俄尼索斯的报告这件事上。而他所更为关
注的是从自己作为讲座的报道者这一角度出发,帕里斯几乎每天都会带来一些新鲜
的消息。欧罗巴要俄狄浦斯进场后为她在前排占一个座位,这样听得更真切,也更
清晰地看到狄俄尼索斯。
“好吧,那天我会戴一顶插有洁白羽毛的帽子,”甬路上,哗哗作响的白杨树
下,俄狄浦斯郑重地告诉欧罗巴,“即使有万千名听众,你也会看到我的。因为那
羽毛洁白得就像高加索山山顶耀目的一抹阳雪。”
由于考虑到来听讲座的人数很多,学校大礼堂以及校内广场不能满足可能涌来
的潜在的听众,地址最终确定在学校后山的西西里岛最古老的葡萄藤下,这株葡萄
存在多少年了?不知道。据说雕刻学校的创址就是依它鬼斧神工的苍劲枝干而建。
葡萄古藤依仗背后的悬崖峭壁之势,藤蔓攀上崖丈附着崖树一直搭到对面山上,成
为巨大的伞盖,苍劲虬张的藤条已经与崖壁嵌成一体。春来翠翠苍苍,枝冠遮蔽了
大半个天空,只见阳光下晶绿剔透的叶子层层染染,如同风中跳跃的精灵,望而生
绿,坐而生凉;秋至虬枝织网,藤蔓上挂满成熟的葡萄,颗粒硕大而若有白霜。独
特的清香之气飘到雕刻学校,常有学生在树下捡食熟透的葡萄,甘饴如蜜。而巨大
的葡萄藤下,是青草覆盖的缓坡,一直延续到雕刻学校的后墙。古藤天然的形成一
个巨大的拱门,成为进入后山的必经之路,巍为奇观。
演讲的这天终于到了。狄俄尼索斯就要到达西西里岛了。
方圆百里的居民有大半夜便从家中出发,顺着云层中星星指示的方向,在昏晓
的草地上向着葡萄古藤的方向走去。后山的葡萄藤下的草野上,所有可能绊脚的石
块都已被清理了,不平坦的地方已经平整一新,而且重新植上了草皮。崖壁一侧,
已经搭建起一座一人高的台子,铺上了绣有葡萄古藤的红地毯,从台上一直铺展到
台下五十米外绿茵茵的草坪上。
主席台前,已经肃穆地站着一排人。身着清一色的金紫的长袍,那种色彩在万
物还沉浸在一片昏睡中的晨晓之前,居然能够清晰地辨认出来;惟有他们的脸,隐
忍在黎黑夜色之中。与山色溶为一体,一动不动,似乎就是从崖壁中走出的神秘的
精峭。
他们从什么地方而来?什么时候就守侯在这里了?
不像行吟诗人,溶入淳朴的民风中,吟唱远方的风化的消息;不象岛上的老林
中出没的精灵,会敲门挨户为牧民们唱歌。这些人阴冷而静默的举止中,为这个平
时岛民奉为图腾般的圣地平添了一分不安的气息。
有早来的牧民点着随身携带的烟袋锅,吧嗒吧嗒地将锅中的烟草燃成一颗红亮
的星星后,搭讪着向台前的肃立者吆喝一声:“喂,来一锅?”就像平素他们对待
远方来的陌生客人一样。
没有回音。只有古老的藤蔓上葡萄叶哗啦哗啦的回响。
晨露是湿重的,山风是冷峭的,夜色还未完全散去,晨曦还未从遥远的大洋河
升起它姗姗的脚步,夜的疑虑已渗透入每个人的心里。
也许,狄俄尼索斯的名声已经到了需要人保护的程度?
当雕刻学校的学生列队到达后山时,高冠厚密的葡萄古藤下,远远近近的牧民
们已经占据了附近大大小小的平缓的小土丘。带队老师吹着哨子指挥各班学生在台
前50米外的指定位置依序排坐。草原上人声鼎沸,主席台前肃立的几十名身着金紫
长袍的使者处于喧闹的中心,面无表情,泥塑木雕一般,惟有眼珠的转动,显示他
们是有生命的生物。人们谈论着这些肃穆的使者,似在执行严格的规定,并从这不
甚协调的阵势中猜测着狄俄尼索斯的出场阵容。
天空的岗位上滞留最久的晨星早已凋落,太阳沿着一条宽阔而微弯的弧线缓缓
上升,发出眩目的光芒。长时间的等待已使人们的谈兴稍减,三三两两低声地谈论
自己身边的事情。有人频频向后方的道路上眺首回望。
俄狄浦斯依仗自己的特殊身份在最前排占了一个位置,正对着主席台上的最中
央。今天,他戴了一顶筒帽,帽檐插着的羽饰在阳光下就像灿亮的白玉一样,离主
席台最远的山丘上的牧民都注意到了这一装饰物,以为发光的宝石。
他不时地向后望着,在望向他的一张张脸庞中,寻觅最美丽的那一张面孔。女
神终于来了,顺狭长的通道,如同飞舞一样轻盈地走了过来,仿佛来自另一个星球,
身上的轮廓像大理石一样精致,波涛一样起伏。她的光辉把她的轮廓放大了。
她是目光聚焦的中心,俄狄浦斯坐着,帽子挺得更高,但身躯却悄然向旁边的
空处挪了一个位置,眩目的光晕很快围拢过来,随即静坐在他的身旁,嫣然一笑,
红晕立刻爬上了他的面颊。
“我的朋友西人又被你的那个羊人朋友叫走了。奇怪,这一次她没有跑。”
这时,人群中忽然一阵骚动。
“噢,来了,来了。为首的是代达罗斯,大雕塑家代达罗斯。”
这当儿,有人已经嚷开了。如乍崩的春雷,迸破的银瓶,拍岸的惊涛,每一声
都涌来一波一波的惊叹声。此起彼伏,有回音从深幽的后山峡谷中隆隆地返回。
代达罗斯?就是走在最前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秃顶,眼睛蒙着一层失神落
魄的呆瞪瞪的目光的长者?人群中,乍起一片惊呼声。
“他怎么哭丧着脸?天生的吗?”
“你别看他悲哀的样子,他的一举一动和他长袍的每一条折缝里都有科学的烙
印呢。抖搂出一丝一点来就够你一辈子用了。没有他,雕刻学校能有今天吗?有多
少人知道西西里岛呢?”
代达罗斯慢吞吞地走着,时不时回头看看两个扈从搀扶的一位身体魁伟的老人,
似乎有些不放心,老人的银白的长髯都快垂落到地面上了,精神仍然矍铄,只是眉
宇间掩不住的疲惫之态。
“那个高大的老人是安泰,安泰也来了。”
“听说得尔福的神庙都是依据他的《建筑史》参悟而建成的。庙中央的半圆的
翁法罗斯石,传说就是大地的中心,上面就镌刻着他的名字,要每日涂抹着橄榄油
加以保护呢。”
“他的学问可比这最古老的葡萄藤的根须都扎得深,简直就是活化石了。能把
他老人家都惊动出来,狄俄尼索斯也太有面子了。”
安泰今天显得异常高兴,不住地举手向观众致意。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衰,像
波浪般一波一波地从这个草上涌向另一个草上,挤压着,翻腾着。盛密的葡萄藤都
在哗哗地响动着,似乎也加入热烈的欢迎仪式。
马人喀戎也走向了人们的视线。他的颈和双肩、胸部和双手就像艺术家雕刻的
一样,飘逸的长发飘拂在他的脸上,与浓密的绸缎般的鬃毛混为一体。
“马人喀戎?啊,是马人喀戎呢。”
人群好象潮水般炸开了。大家都想靠近看得更为清晰一些,这位一直不为世人
所目睹、只能从流传的画面上领略他的风采的大教育家,弟子们已经是各地传诵的
大英雄,他本人也成为偶像中的偶像。许多边上的学生已经站起来,如果不是两旁
的保卫竭力拦护着,他们会找他一个一个地签名呢。
一行人渐渐接近主席台,骚动的人群渐渐平息下来。
狄俄尼索斯呢?今天真正的主角——带来令人喜悦的葡萄藤的狄俄尼索斯呢?
怎么还没有来。
安泰和喀戎要走到身边了,俄狄浦斯连忙站起来行礼问候。安泰看到他很是高
兴,用手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在学校过得好吗?从哪儿得到一支雪鸟的羽毛?”
他指指俄狄浦斯的帽子。
“一只龙虾送我的,”俄狄浦斯欢快地回答。飞快地向四周扫视了一圈。到处
是沸腾的人群,沸腾的眼光。
“哦?俄狄浦斯,把雪鸟的羽毛取下来我看看好吗?”马人喀戎睿智的目光现
在变得非常锐利,似乎一眼要把俄狄浦斯的心底看穿。他的心底不由地一阵颤栗,
将帽子摘下来,递给喀戎。
马人喀戎将羽毛伸到鼻子底下,轻轻地挥了挥,面上布满了疑云。他用两手轻
轻捏住羽毛的一端,徐徐拉开,随即放开了手。俄狄浦斯清清楚楚地瞧见羽毛分开
的地方是几若看不到的透明的胶状物,在阳光下闪闪地反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随
着手的松开,一闪而没,羽毛恢复了原态。
“普罗米修斯之油!”马人喀戎的脸上瞬间布满了阴霾,他缓缓地将头转向主
席台上。俄狄浦斯也循着他的目光向主席台望去,代达罗斯校长正死死地盯着这支
灼目的羽毛,脸上的肌肉急剧地抽搐着,似乎正忍受着莫大的痛苦。
俄狄浦斯看看喀戎,又看看代达罗斯。马人喀戎盯着代达罗斯,仿佛在盯着一
块痛苦中熬煎的石头,代达罗斯则直勾勾地盯着那支羽毛,似乎羽毛中蕴藏了所有
的痛苦的深渊,仿佛所有的一切、整个世界只是一支羽毛。他被不尽的梦魇抓住,
双手痉挛地抓住桌子铺展的天鹅绒桌布,他的失态让身旁的扈从都惊呆了。瞪大了
眼睛,不知所从。
马人喀戎轻轻将帽子递还俄狄浦斯,这当儿,远处的人群一阵骚动。
狄俄尼索斯姗姗来迟!
俄狄浦斯只感觉主席台上有一双眼睛在死死地盯着自己,潘多拉所指的收藏雪
鸟羽毛的人难道和校长代达罗斯有关?他尽量不去正视那双目光,也和其他学生一
样,抻长脖子向后眺望。欧罗巴的双手已经搭在了他的肩上,骄傲的天鹅也掩饰不
住内心的好奇,虽然只能看到黑压压人头上空荡嚣起的黄尘,还是掂起脚尖尽力地
张望。
音乐声忽然响起来了。这是一种诡奇的乐声,声音并不是很高昂,但却清晰地
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中,渐渐地压倒了人们的喧嚣声,人群静悄悄的。聆听这种前
所未闻的乐声,渐觉头脑空灵,犹若空谷幽音,回旋着、挤压着直向心灵里钻,然
后向整个毛细血管扩散。时而,似有一滴甘露滴入心泉之中。甘甜,沁入口鼻,醺
人欲醉。
一队头戴葡萄藤花冠、身穿金紫色长袍、手持圣杖的女子疾步跑上,将因人群
拥挤而颇显狭窄的过道以身躯分开。冲在前首的女子分开左右,平举圣杖,后边的
女子便从中间跟上,也一左一右分开,平举圣杖,如法炮制……。人群自动向后退
去,若有神谕的吩咐。这些女信徒动作纯熟,似乎训练有素,时间不长,已将过道
笔直地分开为一条宽敞的卫街了。
空灵的乐音一转,二十名男声唱起了圣诗。伴着悠扬的竖琴,整齐划一而有力。
乐声是滴入心泉的一滴滴甘露,这圣诗使人们似乎幡然心扉洞开,明了所应礼赞的
对象:
藤条扦插起丰收的喜悦,
花儿祭起米黄的旗帜。
美丽的狄俄尼索斯,
花开四季一年年,
蜜蜂寻找着生活的蜜源。
藤蔓支撑起翠绿的亭盖,
生命悬垂成饱满的果实。
光荣的狄俄尼索斯,
丰收四季一年年,
你的英名四方传唱。
种植收获了喜悦的葡萄,
酿造收获了芳香的美酒。
伟大的狄俄尼索斯,
醇香四季一年年,
我们的生活像啜酒一样幸福安康。
随着笙歌的咏唱,许多人沉浸在美好的向往中。幸福的生活似乎就在眼前。一
些听不懂圣诗的牧民初见这么盛大的仪式、如此虔诚的信徒,不由也如痴如醉,暂
时忘却了整日为伴的羊群与热炕大灶的家。
二十名唱圣诗的男信徒缓缓地排着方队走过后,才见到十位男信徒和十位女信
徒组成的演奏队,前五位弹着竖琴,依次是芦笛、花鼓、镲,每位信徒的头上一律
戴着葡萄藤花冠,身穿金紫色长袍。
接着进入人们视野的,应该就是狄俄尼索斯了。经过了如此盛大的仪式,人们
以为他应该像寻常见着的官爷一样,前呼后拥中乘一台大轿或者有四匹长翼的飞马
所拖的雕有葡萄藤的敞车,但人们所看到的,在一群同样手持圣杖、头戴葡萄藤花
冠、身这金紫的长袍的男女所拥护下,缓缓走来的这个男子脸庞清秀,面靥如花般
红润,稍事打扮便是一位美丽的少女了,装束与他的信徒一模一样,所不同的是醉
酒般昏沉且蹒跚地走着,自有一种洒脱神态,似乎面前喧腾的世界都没有在他的眼
中,又似乎皆尽了然于胸。
主角出场了。代达罗斯在主席台上立起,率先鼓掌示意,掌声如串雷般在四周
炸开,那青年却不理会周围的一切,似乎酒意更浓,并不向主席台上而去,跌跌撞
撞地,却不曾碰到周围两边的任何人,径直向台后右侧的葡萄古藤而去。
所有的人们都眼睁睁地看着。就像看着一个失散多年的孩子奔向魂牵梦萦的母
亲,狄俄尼索斯张着双臂,圣杖已不知什么时候抛弃在身后的草地上,摇晃着扑向
葡萄藤巨大的翠绿伞盖下、深嵌于悬崖中的虬张深裂的老根,面部深贴在枯裂盘曲
的藤茎上,两手箕张,喃喃吟语着什么。所有的信徒包括甚早便在主席台前站岗的
信徒,都呼啦全部跑向他的身边。好象猛然间无力自制,开始疯狂地舞蹈,有的抢
天呼地,高声鞭挞自己的罪恶;有的抱头打滚,全然不惜磨损了华丽的金紫长袍;
有的狂烈地奔放着四肢,好象在宣泄着激动的情绪;有的声嘶力竭地叫喊,撕扭着
花冠束着的长发……
歇斯底里!庄严的仪式猛然间变成这样怪异、疯狂的场面,人们都愣怔了。一
切自小耳濡目染的道德约束陡然间失控了,时空转移到一个原始而放纵的空间,许
多人陡然而生一种欲望:将多年积累于心的憋屈、不快或幸福毫无顾忌地释放出来,
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
葡萄叶在上空索索作响,沉湎于其中的狄俄尼索斯陡然一甩长袍,转过身来,
双目对接,许多人立刻低下了头。他背靠着古藤,笔直地站立,身上如笼罩着一层
神圣的光辉。有信徒立刻将缠绕着葡萄藤花环的圣杖递上。狄俄尼索斯用圣杖一敲
击葡萄藤,恰一阵风刮过,在场的人们的口鼻间沁着无尽的芳香的气息。
牧民们一阵欢呼。狄俄尼索斯微微一笑,一种年轻的光辉四射的美使他的通体
看上去那样地圣洁,他原地站着,用圣杖虚空在草地上轻点了几下,几个持铲的信
徒蹲下,在草地上拨开一个浅坑,早已有捧杯的女信徒站立在挖开的小坑前,狄俄
尼索斯先拿起一个小杯,弯腰从坑里斟起些什么,端至口边,仰脖一饮而尽。高举
杯底向观众们致意。阳光下向下的杯口还在偶尔一滴、一滴淌下来。继而,信徒们
开始轮流而上,从挖开的坑中一杯杯舀酒,盛入盘子中。有信徒头顶着散发给远远
近近的牧民们,空气中弥漫着醇香的酒气。
俄狄浦斯接到了杯子,也小心地啜了一口,酒香随液体直润心扉,浑身舒泰,
有说不出的舒服之感。惊异之间,他递给旁边的欧罗巴,欧罗巴蹙着眉尖浅浅地啜
了一下,目光迷离,好象待在充满了馨香、光明的境地的荫庇之下。
这样的开场白无疑会令所有的人疯狂。酒香是醉人的,浑身闪耀着神圣光辉的
狄俄尼索斯更是醉人的。俄狄浦斯看着他,快乐地想着面前有一杯清香的葡萄酒,
对酒人生,把歌畅怀,一切烦恼迷惑尽皆抛在脑中,该是一件多么快意的事情!
一个声音忽然轻轻地在耳边叫他:“俄狄浦斯,代达罗斯校长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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