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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给老师写序
记得老师在课上教学生们打比喻,生活是什么?生活是万花筒,抛出来抽出去
的各种各样的明暗调子的花对应着各种各样的有着不同性格的人;生活是大熔炉,
将真假善恶一股脑儿熔化在社会的熊熊火焰之中;生活是支魔术棒,没有人知道自
己下一步将会做什么,以后是什么样子,没有人知道这支魔术棒将会变幻出什么样
的光怪陆离的景物。所有这些,老师统统打了100 分。俄狄浦斯站起来说,生活是
一行行延伸向远方的脚印,这脚印也许是处在雪地中,也许是处在山坡上,也许是
在戈壁滩。老师只给打了50分,他评价说不够贴切,教科书上不是这么说,书上说
生活是一个脚印形成的源泉,从生到死,从有到无,再从无到有,生生不息……
煦暖的阳光透过大排落地窗玻璃洒在学生们的背上、书本上,大课桌上铺了一
层淡淡的阳光。这是学校图书馆的四楼:自习室。整个楼层的大课桌上坐满了自习
的学生。俄狄浦斯坐在中间的一个座位上,摊开书本,思绪却不知飞向了哪里:雪
鸟光洁的羽翅、代达罗斯的悲哀、马人喀戎的严肃……走马灯般的变幻着。阳光在
他的眉睫上跳跃着,他忽然想起自己对生活所做的比喻,深深地感到生活的脚印不
知会延伸到哪一个地方。
“想什么呢?这么痴。”轻轻的娇嗔声传来。淡淡的曼陀罗香沁入鼻尖,欧罗
巴来了,坐在旁边的座位上,将他占座的书拿起放在他的面前。
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俄狄浦斯忽然感觉在无穷的虚幻中抓住了一根真实的稻
草。他歉意地笑了笑,“没什么,昨天狄俄尼索斯的阵势搞得真宏大。不知情者还
以为是国王来巡查地方了呢!”
“是呵!可惜你没看到后来的部分。狄俄尼索斯的信徒们从古藤上剪下许多葡
萄枝,当众切成许多小节,随意地插在周围的草地上,声称要使在场的每个人立刻
看到这些枝节在若干年后的情景。他用圣杖轻轻地点触扦插的枝节,你知道我们看
到了什么吗?枝节上长出了嫩翠的叶子,细小的藤蔓枝节向上生长,渐渐粗壮,成
为伞盖。挂满了一嘟噜一嘟噜的成熟的葡萄,闪着秋霜的光泽,真想上去摘一串串
把玩呢!这时,葡萄藤蔓已经结成了一个小小的丛林。人群一片惊呼。狄俄尼索斯
就在神圣的葡萄藤中笔直地站着,显得那么光洁夺目。许多女孩子已经跃跃地想去
拥抱他了!他又用圣杖轻击着草地,人们便看到芳香的酒从青翠翠的草丛间汩汩地
流出。简直太神奇了!这种景象持续了好长时间,直到一个牧民情不自禁的想从流
淌至脚边的泉水里掬一泓润润喉咙。才知道掬到的不过是一把虚无的空气而已!”
欧罗巴沉湎在美妙的回忆中,她的眸子闪烁着一道星光似的亮光。双手扪在心口上,
全身都在激动得发抖。
“这有什么。”俄狄浦斯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推动着,他心事重重地嘟囔着,
“在遥远的国度很早就有一种幻术,可以让人们看到他们所想看到的。狄俄尼索斯
不过是玩了一个小把戏而已。”
“这对于他来说是小把戏呵!他告诉人们这只不过是一个小幻术,随后就告诉
观众如何种植、如何扦插,随后还告诉人们如何酿醇香的葡萄酒。如果不是没带着
必要的设备,他一定会为大家从头到尾演示葡萄怎么变成芳香的葡萄酒的全过程呢。
先让人们亲眼看到一个美妙的梦想,然后教给人们使梦想成真的方法,学校里有哪
个老师懂得这样的方法!”欧罗巴的话就像火山爆发一样,如果把西西里岛每天冒
烟的维拉火山捅一个窟窿,也许倒能对她心中的火焰有一个真切的概念呢!
“有什么了不起。听你的口气,他倒成了你精神世界的太阳了。不就是教人们
种植葡萄、酿造葡萄酒吗?没有了他,人们还是可以照常生活呀!”俄狄浦斯异常
不解,他持续地给欧罗巴泼着冷水,如果真有一瓢冷水的话,也许会在欧罗巴的肌
肤上立刻化为水汽!
“那报纸上为什么把一个掏粪工都作为劳模来宣扬呢!正因为他代表着一种美
德,给予人们的是生活的享受。享受,你有吗?啊哈,我明白了,你是在专门激我
呢!”欧罗巴小声嘀咕着,作势要拧俄狄浦斯的耳朵。
旁边有人看了过来。
欧罗巴讪讪地把手收回来。庄重地“噢”了一声,摊出一叠稿纸,开始要写东
西。两人一时无语。
良久,俄狄浦斯有些憋不住了。他用肘子轻轻地碰了碰欧罗巴,“昨天,我见
着西人了。”
“西人?她不是和那个羊人在一起吗?”
“她近期可能不会回家,她要回高加索山了。”
“是吗?”欧罗巴显得很吃惊,抬起头来,“高加索山有什么好玩的,又那么
远。年前,我爸带着我去那儿旅游,说要瞻仰在高加索山悬崖上展览了万年的普罗
米修斯。有什么好看的,那么多人,在悬崖下议论纷纷。我也很钦佩他超人的勇气,
在悬崖上悲苦地承受铁链的羁绊,一年四季石砾的摩擦,劲风的吹拂,还有鹫鹰的
啄食。可是,我永远不会向他学习,不能享受生活,没有活着的乐趣,生活还有什
么意思呢?”
“没有他的抗争,你也许还穿着兽皮,在茹毛饮血中生活呢?”
“没有他的抗争,也许我们现在活得更好,享受着更为美满的生活也不一定。”
俄狄浦斯还要说什么,欧罗巴已经摆摆手阻止了他欲吐的话语。她烦躁地一顿
手中的笔,“不和你说了,我还要为朱古力的书写序呢。”
“你给朱古力写序?朱古力把你当成了什么?赫拉?雅典娜?”
欧罗巴现出一副难以压抑的苦相。“别取笑我了。我怎么知道该给他如何吹嘘
呢?这世界真烦人!”她的语气好象要涤荡所有想象中的尘埃,把它们永远地送到
最遥远的海里去。
“享受生活!啊哈,享受西洋景,这好交差。我给你到楼下借几本书不就行了。”
俄狄浦斯想凌空打个响指,但随即考虑到这是自习室,于是顺势整整衣冠,站起来
向外走去。
下到一楼,远远地便看到一个魁梧的身影正在楼道里踱来踱去!一会儿对着楼
道侧门锁着的天井凝神看着,那里面栽了几株桃金娘树,只有当大风刮过,才能从
楼顶旋涡般地漩下些风气,一般时间则好象时空静滞了似的;一会儿又烦躁地环抱
着双臂“啪嗒啪嗒”地踱着。
“傅先生,在散步呢!”俄狄浦斯就要走到他身边了。停下来,礼貌地问候。
傅河间回头,竟立刻兴高采烈起来,犹如黑暗中探到了一线光明,他上前拉住
俄狄浦斯的手,“来,俄狄浦斯,好长时间没见着你了。到我办公室聊会儿!想找
个聊天的人都找不着呢!”
“那您得先给我找几本书,我一会儿要看!”俄狄浦斯心中总惦着他的玄虚的
《治国安邦图》,于是又问:
“您的《治国安邦图》有着落了吗?”
“我正想和你说呢。”傅河间找着他的手把他拉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内。那张大
办公桌上还是老样子,铺展着满满的稿纸以及剪报。
“这是什么世道!是一些无知的人窃据着高位、有知的人在底层爬滚的世道!
是学术上的良知已经泯灭、以地位来获得知识水平的世道!是把享受当作人生的第
一目标、抛弃了良知与美德的世道!”
一进屋,站在办公室内,傅河间就以指关节敲着桌子,连珠炮地发起了评论。
俄狄浦斯一头雾水,是什么使面前这位馆员如此心情激愤?
“俄狄浦斯,你想想,我十六年辛辛苦苦钻研出的成果如果上面有人慧眼识珠,
该能发挥多大的效用。不可估量啊!这世界就像一个奇怪的发酵器,能够识别的玉
米、大麦、土豆、高粱可以进行加工、发酵成馒头、糕点,不能识别的人参、燕翅
就拒绝在外不作任何考虑。前天,学校居然通知我,说安全部门专门来函要求调查
我的来历,如果有必要的话就进行管教处理。我的肺都要气炸了,可以把这个岛炸
出个无底洞来。毕业这么多年,结婚生子,孩子都会叫我爸爸了,整日忘我地学习、
研究,居然要被作为管教对象来处理。俄狄浦斯,你说这是个什么世道?”
语速太快了。俄狄浦斯吓呆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来。“不至于吧,您给国家领
导写信介绍一下您的《治国安邦图》,即使是经常以雷电面目示人的宙斯也不会因
为这就给您处分吧!”
“信我一定要写。而且要一直写下去。”傅河间一拍桌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就像一只愈斗士气愈旺的公鸡,这时俄狄浦斯才发现他面前有一封写了一半的信。
“宙斯爷爷:
您好。这已经是我的第十七封信了。您每天公务缠身,日理万机,也许仍然不
能看到我的这封信,……“
虽然看私人信笺有悖公德,但一看到开始“宙斯爷爷”这样的称呼语,俄狄浦
斯不禁有些好气又好笑,他怎么也难以将这样的称呼语与面前这位年近不惑的男馆
员相联系起来。
“您已经给他写十六封信了?在这短短的时间里?”
“是呵。自我的《治国安邦图》这样伟大的发现问世以后,每到一个月的初一,
我给他写一封信。这已经是第十七个月了。可是他一封信也没有回过。倒是给阿波
罗叔叔写的信,人家在去年节日时还回了一封贺节卡呢。喏——”
顺着傅河间的眼神,俄狄浦斯才注意到桌子靠墙的一边摆着一张彤红的卡片,
以金丝系着斜立在那里。他拿过来一看,上面印着一个耀目的太阳车,没有任何标
签或说明可以证明来自太阳的宫殿。背面工工整整地写有六个字:踏踏实实工作。
没有落款。
俄狄浦斯轻轻地放下卡片,心中涌起一股别样的情绪。忽然,他想起了什么似
的,低头看看表,“哦,傅先生。您说的书呢?我借几本好吗?”
傅河间向后撤撤椅子,俯身从办公桌下拉出一个大的纸箱来。里面凌乱堆着的
全是书。
“拿去,我从来不看。”他慷慨地一挥手,继续自己的工作。
俄狄浦斯像奉了敕旨一样,把纸箱的书哗啦倒了出来。飞快地翻检着,就像清
洁工对待需要分类的垃圾一样,把挑剩的书重装入纸箱内,推入傅河间的脚下,一
眨眼便从办公室消失了。
上到自习室,他气喘吁吁地将一摞书往欧罗巴桌上一堆,在吸引来的诧异的目
光的注视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指着这些书,压低了嗓子:
“这些,都是‘填补了空白’的书。放心的抄,大胆的抄,用不了多久,朱古
力就成教授中的教授了。”
然后,他才转到自己的桌位上,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好象要把所有的闷气吁
出去,对着欧罗巴悄悄地说:
“今天,我遇到了一只山猫,却披着老虎的画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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