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消费的尴尬(随笔)
与几个年轻朋友聚会,无意中聊起一些有关人生感悟的话题,兴之所至我便忍
不住对他们讲了一件往事。那是我刚到塞北农村插队的第一年,也是我当知青在农
村度过的第一个春节。其他知青都回城与家人团聚去了,空落落的知青院里只剩下
一个16岁的我,而且居然还怀揣着一个强烈的欲望——不管怎样,除夕夜总得想法
儿弄碗饺子吃。那时的农民可不像现在,都穷得很,他们也是一年才吃一回饺子,
不会轻易分我一杯羹的。于是我绞尽脑汁,在年三十那天晚上召拢了一伙谈得来的
半大小子,对他们大吹法螺,说我如何勇敢,如何胆大包天如何不信邪不怕鬼,反
过来自然要大肆嘲笑他们是如何迷信,如何胆小如鼠,天黑不敢出门,竟然怕什么
“灯笼鬼”(其实是磷火)。果然,激得他们暴跳起来,于是订下一个赌赛:如果
我敢半夜独自去南沟坡老坟地抓一个“灯笼鬼”回来,他们就凑一碗饺子输给我。
夜半时分,我真的去了南沟坡,真的闯进阴风习习白骨莹莹的老坟地,并且真的费
尽周折抓回了“鬼”,赢得了那局赌赛。但作为胜者的我,几近魂飞魄散面色如土,
浑身冷汗涔涔,早已忘了那碗难得的饺子。从那以后,我再不敢跟人轻言勇敢......
往事讲完了,朋友们却都不说话,只顾盯着我傻看,好像我是个怪物。那种目光很
直露,能让我立即读出隐含的潜台词:“自找苦吃,干嘛不回家过年?”
问得有理。尽管这样的问话与那个皇帝问逃荒的饥民怎么不吃肉的寓言具有异
曲同工之妙。但我不能怪朋友,因为他们年轻,他们没有在那个疯狂的年代生活过,
没有那种人人沉沦于“极端体验”的时代感受,也不明白我当时的真实处境——那
时我刚满16岁,在农村只能算个半劳力,就是说干一天活儿只能挣别人一半的工分,
到年底分红,扣除口粮钱,实际分到手的只有九分钱了,是我一年的“纯利润”。
而当时我回一趟家, 路上不吃不喝,仅买车票的钱就需要10.35元。我实在不是不
想回家过年, 而是不能回家过年,9分钱的收入决定了我的消费水平。严酷的生活
在我16岁时就告诫了我这样一个道理:消费就是花钱,没钱就不能消费。这种大白
话似的道理对我刻骨铭心,并铸成了我的消费观念——量入为出,略有盈余。
这其实也是多数中国老百姓所习惯的消费观念和消费方式。
20多年后的今天,这种观念却受到了空前的挑战,被斥为“落后”,“陈腐”,
“小气”,“守财奴”心理。而与之相应的诸如“超前消费”,“新式消费”,甚
至“借贷消费”等等大受褒扬,且此类文章频频见诸报刊,使这些舶来的观念迅速
流行起来。倘若只是一般人随便说说,提出来供大家参考切磋一下倒也无妨,但这
类文章的撰写者却大多是专业理论工作者,经济学界的著名专家学者,有的甚至还
是人民代表和政协委员,这就不能不令人震惊并感到悲哀了。
谈消费并没有错,问题是怎样倡导。这里,某些专家学者所凭借的一个重要事
实依据是: 中国目前有5万亿之多的储蓄存款。这么高的储蓄额而消费市场又低糜
萎缩得让人无法兴奋,引申出的结论自然就是——中国人的消费观念太陈旧,宁可
把钱放到银行里去发霉也不愿花到市场上去消费。中国的消费市场大有潜力可挖。
为政府献计献策,也为改造中国百姓而引进新型消费观念,大书特书美国人,日本
人,韩国人,甚至港台人的消费时尚,刺激百姓消费,扩大消费市场,从而刺激生
产使经济尽快复苏和发展. .....动机是可以理解的。但关键是,那5万亿的储蓄存
款中,有多少是真正属于中国老百姓的?除去经营成功的老板,暴富的大款以及靠
职权步入富豪行列的贪官污吏外,老百姓所占的份额和比例究竟有多高?老实说,
我的感觉并不乐观。时下百姓人人都面临着几大消费难题:日常生活用品,买房,
医疗,子女上学深造〖甚至就业〗,赡养老人等等,这都是维持一般平民生活水准
所必需的支出。并不包括别墅,轿车,高档电器和其它。按照一般老百姓的收入状
况,仅这些费用就足以耗去他们一生的积蓄,有些甚至还不够。即便是倾全力应付
了这些难题之后,下岗风险和晚年如何养老的阴影仍笼罩心头。也许会有些储蓄,
但那已是最后的一点救命钱了。因此,像我当年下乡插队一样,老百姓实在不是不
想消费,舍不得消费,而是不敢消费,不能消费,消费不起了!
然而,构成消费市场主体的正是最广大的平民阶层,少数富豪永远无法形成市
场。消费主体的虚弱决定了消费市场的低糜,同消费观念的“旧”与“新”并不相
干。看不到这样一个基本事实而盲目倡导“超前消费”,“借贷消费”,其恶果就
是使一批假公济私的腐败分子和借钱不还的流氓无赖层出不穷,且振振有词,使正
确的道德观,价值观变异扭曲,形成混乱,遗害无穷。造成这种误导的深层原因,
是某些专家学者撰写文章时缺乏平民意识,思路过多地定格于怎样为政府排忧解难
和甩掉包袱上,过少地站在平民角度设身处地为老百姓想一想;一味地建议“轻装
上阵”,忘了什么是政府不能甩,必须背的“包袱”;也忽视了——要老百姓扩大
消费必先让老百姓兜里有钱——这样一个浅显的道理。这是某些专家学者的尴尬,
也是消费的尴尬。
请到阿尘专栏讨论区发表您的评论
返回页顶
主目录 - 书籍搜索 - 讨论区 - 读者信箱 - 征OCR
Shuku.Net 版权所有,翻版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