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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镇往事之十:贵州囡
一天,项成树正在文化宫里整理图书,一个人急急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对
他说,项老师,你快去看看吧,你家卫兵看上一个贵州囡了。
什么?看上贵州囡了?项成树也没细想就跟着来人匆匆走了。
项成树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老大卫国曾在镇文工团里吹过几年笛子,文工
团解散后,也没什么地方好去,就只好在家种田了,后来娶了老婆生了两个儿子,
就与老子分家了。老二卫将跟人学了两年蔑匠,一次因与师傅顶了句嘴,被师傅用
竹片打了一下,一只耳朵就失去了听力,便歇在家里了,到了该成家的年龄也没找
上对象。后来好不容易在上方张村找到一户人家说是愿意将女儿嫁过来,但要与他
家女儿卫敏换亲。那一家的儿子除了有点瘸腿外倒没什么其它毛病,项成树的老婆
却竭力反对,说万一哪一天那瘸腿躺下不会走了咱卫敏怎么办?项成树就说,如不
换亲,你让卫将打一辈子光棍不成?老婆就不响了,不响就表示了认可。项成树又
去劝卫敏,好说歹说总算是同意了,到了换亲的那一天,两边的女儿都哭哭啼啼地
抬进了对方的家门。其实两个男人都是后天的毛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瘸腿走
路也并不比别人慢,项卫将用一只耳朵听声音有时候比人家两只耳朵的还灵。嫁鸡
随鸡,嫁狗随狗。总之,两家小夫妻的日子过得都还滋润。
项成树现在最头痛的就是小儿子卫兵,生下来发育都比其他人迟,到三岁才学
会走路,四岁才学会讲话,到了六岁发现这孩子有些痴呆,脾气又很倔,不说傻话
还好,一说起来就是有十头牛也拉他不回。长大后读书成绩也是班上最差的一个。
项成树还在桃花中学任教时,卫兵读小学,就有老师经常跑到中学里来对他告
状,说他的儿子上课太吵,经常一个人喃喃自语,如果不是看在项老师的面子上,
早就把他开除了。后来卫兵小学毕业,初中都没考上,便一直留在了家里。现在项
成树的两个儿子都成了家,分出去另起炉灶了,只有卫兵与两个老人住在一起。卫
兵因为痴呆到了三十岁也没找上对象。但他对女人的问题却好像并不傻,常常指着
门口路过的女人说哪个好看哪个不好看,镇上的一些年轻人便常常拿他寻开心,问
他要娶什么样的老婆,他就会指着路上好看的女人说,我要这个,然后就招来那女
人的一顿大骂。卫兵就会笑着说,你怎么这么凶呀,还好不是我老婆,骂起人来一
点也不好看。羞得那女人赶紧跑了。卫兵认真的样子让人一点也看不出他是痴呆的
人。
人家就说,卫兵,你爸有钱的,叫你爸给你买个俏囡做老婆呀!卫兵就真的跑
回家,闹着项成树要老婆。
自从承包到户以来,桃花镇这些年人民的生活水平也提高了,以前是吃饱穿暖
就行了,现在也开始讲究吃好穿好了。但因为重男轻女的思想,这镇上的男娃总比
女娃多,于是就有人开始把贵州囡介绍到这边来。听说贵州那边还穷得很,吃不饱
穿不暖的,过来的女人都说,这边的生活比她们那边好多了。这一天,桃花镇又来
了一男两女,那男的说,两个女人一个是他妹妹,一个是他表妹,听说这边的生活
条件好,都想过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有人就赶紧跑去叫卫兵来看,卫兵一
下子就看中了那个男人的表妹。那女人虽说是穷地方出来的,倒有三分姿色,围观
的人都说卫兵眼力不错。这时有人已把项成树找来了。
项成树看见两个女人像市场上的牲口一样站在那里,任围观的人评说。他家的
卫兵站在人群的最里面看着其中个子稍高的一个傻笑。项成树走过去,一把抓住了
儿子的手,说,卫兵,你在这看什么?
儿子说,我要她做老婆。边上的人听了都笑起来。
项成树说,你要,人家又不一定愿意。
那个带女人来的贵州男人走过来给项成树递了一支烟,项成树摆摆手说,我不
会抽。那男人说,他若想要,就领回去做个婆娘吧。
项成树问,她是你什么人?
我表妹。
项成树是教过书的,对法律也略知一二,婚姻自由这是宪法规定的,如果是人
贩子,那是犯罪要坐牢的。项成树又走过去低声问那女人,说,那男的是你什么人?
那女人说,是我表哥。
你叫什么名字?
姚小娟。
贵州哪里人?
贵阳沙口乡石坪村人。
项成树只知道贵州有个贵阳县,至于什么乡什么村,他就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了。
便又问,你多大了?
20岁了。
你到这来父母知道吗?
当然知道的。
项成树又走到那男的旁边,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楼跃明,你若不信我可以把身份证给你看的。说着还真拿出了身份证。
项成树接过来看,果然是叫楼跃明的,家庭住址是贵阳县沙口乡楼家圩。项成
树想,这身份证看上去倒是不假,只是这事他是否真做得了主。又问,你表妹的婚
姻大事你真做得了主?
临出门前我舅舅、舅母再三委托我在这边找个好婆家,大哥,不瞒你说,我们
那边生活条件实在太苦了,你们这里随便哪家都比我们那儿好,我们那的姑娘都想
过来呢。
项成树想了一下,问道,你出价多少?
八千?
八千?哦,让我考虑一下。
那叫楼跃明的急了,说,八千,还要考虑啊,父母养她这么大要这点钱总不算
过分吧。楼跃明停了停说,好吧,我就擅自作主了,七千五吧,这总行了吧。
项成树没有回答楼跃明,只是再次走到姚小娟跟前说,姚小娟,你也看到了,
站在我身后的这位就是我儿子,他人好,只是稍微有点痴呆,你可想清楚了,是否
愿意跟他过日子?
姚小娟说,我愿意。
真的愿意?
真的愿意。
项成树便对楼跃明说,你等我一下,我回去跟家里老婆子说一下。
楼跃明说,行,我在这等你。
项成树拉着儿子就往家里走。儿子见老子没把女人带回去,死活不肯走,喊道,
我要老婆,我要老婆!你不买我就不回去。惹得围观人群哈哈大笑起来。项成树没
法子,只好放手,先回家了。
过了一支烟的功夫,项成树与老婆子来了。项成树对楼跃明说,走吧,上我家
坐去。老婆子也拉着姚小娟的手说,若是不嫌弃那就跟我走吧。又对另一女子说,
走吧,一起去坐坐。
于是,一男两女跟着项成树去了他家,卫兵一蹦一跳地跟在后面,高兴地喊道,
我要娶老婆喽!我要娶老婆喽!人家问他,哪个是你老婆呀?他说,哪个漂亮我娶
哪个。
项成树把家里的钱全部拿出来,也只不过是四千多一点。项成树先找到老大,
对他说,卫国啊,卫兵要娶老婆,你做哥的多少凑一点吧?卫国说,我现在两个小
鬼读书都没地方来钱呢!项成树说,你是老大,就忍心看着卫兵打一辈子光棍?多
少总得凑点。于是卫国勉勉强强拿出了五百。
项成树然后找到老二,对他说,卫将啊,卫兵要娶老婆,你做哥的多少凑一点
吧?卫将说,就他那副德性还想娶老婆,省省吧。项成树一听就有气,他那德性怎
么了,不都是我生出来的,你现在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当年你找不到老婆不也是哭
着向我要,最后还不是你妹妹给你换了亲!啊,才几年,你就忘了?卫将说,反正
我没钱,你不是有退休工资的,你给他娶就是了。你……你……项成树气得说不出
话来。
项成树从卫将家空手出来,路过陈松海的寿材店时,忽然就想起了陈松海,于
是进去开口向他借钱。陈松海知道光棍的苦,一听项成树开口欣然答应,借了两千。
项成树千恩万谢地从陈松海店里出来,又去几个老朋友家里借了一些,总算是
凑起了七千五百块钱。项成树把钱如数交给了楼跃明,对他说,你们就住两天再走
吧,我想让他们明天就圆房。楼跃明说,多住是不可能的,既然表妹婚姻大事,那
我们就等明天喝了喜酒再走吧。
第二天,项成树摆了四桌筵席,请走动频繁的亲戚朋友来喝杯喜酒,算是给卫
兵办喜事了。楼跃明和他妹妹中午喝过喜酒就走了。楼跃明说还要去别的庄上看一
看,也给妹妹找个好婆家。
第三天,项成树带着卫兵与小娟去祖坟前烧了纸,以佑项家子孙兴旺,生活美
满幸福。
要说这卫兵自从有了小娟之后,还真学乖了许多,人也不那么傻里傻气了,好
像换了个人似的。小娟别看她挺娇气,但干起活来还真挺麻利的。人家都说这是项
成树祖上积的德,真是捡到金元宝了。项成树的老婆出门一提起这媳妇就乐得嘴都
合不拢。
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两口子甜甜蜜蜜,一转眼一年就过去了。这一天早
晨,姚小娟对公公项成树说,爸,我想跟卫兵去一趟贵阳老家。项成树一听,心想,
是呀,儿子结婚一年多了,还没去过丈母娘家呢?便点点头,说,也好,你们结婚
一年多了,卫兵是该去见见你父母了。婆婆说,小娟啊,去贵阳路远,一路上你可
得多照顾着点卫兵。卫兵见妈对自己不放心,急了,说,妈,你这样说让我脸往哪
儿搁,哪有男人要老婆照顾的道理?小娟,你说是吧?项成树老婆就说,行行行,
那你把小娟照顾好,可别走丢了!卫兵使劲地点头说,那是肯定的。
第二天一大早,卫兵与小娟便动身了。临行前,项成树的老婆又塞给了小娟两
千块钱,以作路上盘缠和给那边的见面礼。小娟谢过以后便与卫兵一起走了。项成
树老婆还不放心,一直送他们到去县城的汽车上才回来。
没料过了两天,卫兵突然回来了,他一到家就蹬脚摆手的哭了起来。项成树心
里“咯噔”一下,料知不祥,忙问儿子发生了什么事。卫兵又恢复了以前的那种傻
气,讲了老半天才听懂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他们两人坐车到了县城后,在车站,小娟说去一下厕所,让卫兵等着。
卫兵一等就等到天黑,小娟还没有来,他似乎感到不对,忙去大街上找小娟,
可茫茫人海,去哪里找?钱全放在小娟那里,卫兵口袋里一分钱也没有,他只得沿
街乞讨,风餐露宿,这样找了两天也没找着,他的傻病又犯了。后来好不容易碰上
个桃花镇的人,曾是项成树的学生,认识卫兵,得知情由后给他买了些吃的,又给
他买了车票把他送到了回桃花镇的车上。
项成树和他的老婆如听一声惊雷,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卫兵一会摇摇项成
树的手,一会又推推项成树老婆的身子,闹着喊道,我要小娟,我要小娟,你们给
我去把小娟找回来。项成树突然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桌子上一茶杯盖“啪”地一
声掉在地上摔成了四瓣。项成树骂道,你这个取债鬼,前世欠你的,一个大男人连
自己的老婆都看不牢,还好意思有脸回来!他老婆也骂了起来,我还再三吩咐你看
好她,不要让她丢掉的,这下可好,自己的老婆也丢掉了,真是笑话。
但骂归骂,既然事情已经出来了,就得想个办法。项成树又去找老大,要他去
贵阳一趟。卫国碰上这样不争气的弟弟也没办法,只得按照姚小娟的住址去把她找
回来了。
十天之后,卫国从贵阳回来,却没有把弟媳妇姚小娟带回来,只是带回来一个
坏消息,贵阳县根本就没有沙口乡,也没有什么石坪村,更没有什么楼家圩。卫国
去公安局也查过,这些地名根本都是假的。卫国最后说,那三个人肯定都是骗子,
那些身份证也肯定是假的。卫国的话还没说完,项成树和他老婆早摊在地上不会响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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