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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董学进被锁在书房中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所有吃喝排泄一应全在屋里,不许越
雷池半步,每天饭从窗户里送进来,晚上则在一张藤条编织的躺椅上歇息,娘亲万
兰珍这一招着实让他哭笑不得,搞得他形如笼中的狮子一样,焦燥不安地在屋内来
回踱步,根本看不进去书,做不出文章,累了倒头便睡,醒了就盯着屋顶发呆,实
在难受极了就拍着房门吼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可是娘亲万兰珍毫不理睬他,整日价端一张椅子坐在屋门前,不是数着佛珠儿
念经,望呆,就是纳鞋底,拣谷子中的土粒,儿子的哀叫她佯装听不见,可是若让
她看见媳妇花月娇那泪眼汪汪的样子,她就要恶言相向:“你娘亲又没死!”
儿子就是万兰珍的一切,万兰珍自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无论怎样都是为了儿
子的锦绣前程着想。整天看守着儿子,虽然日夜难眠睡不着个囫囵觉,万兰珍的精
神却愈来愈见好,有时候趁媳妇不在眼前,连那夜晚躺在炕上的自慰事情也忍不住
拿在白天做了,每当兴奋得牙齿“嘎嘎”作响,两眼光彩奕奕时,她总是精力无比
旺盛,两颊鲜艳异常。
董学进困在屋中情绪渐渐消沉,目光渐渐暗淡,尤其当娘亲那不正常的“哼哧”
声传进他耳朵里的时候,更是要发疯,慌得赶紧用薄被包住脑袋,手指塞住耳朵眼,
焐得喘不过气来,弄得七死八活,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然而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万兰珍疲惫不堪后,两眼便呆滞无神,眼前支一根
针,眼珠子都不会转。而这时候的董学进便如冬眠后的蛇逢到了春天,头脑苏醒,
两眼发亮,虎视眈眈地窥视着窗户外面,心情急迫地呼唤媳妇花月娇快些到来。
隔着窗棂,花月娇总要忿忿不平地说些鱼死网破的话,总要忿忿不平地说些总
有一天她会触墙而死的话,每每这时,董学进便要劝说劝说她,把那些来日方长的
话说上一遍又一遍。
隔着木格窗棂,两个人的手臂温柔而多情,仿佛比平时也长出了几寸,彼此抚
摸时激起的富于痛苦色彩的电流便将俩人击得双泪长流,悲痛欲绝。
悲痛欲绝后逢生出萦萦的情愫又优柔无比地环绕着他们那年轻充满饥渴的心灵,
使他们的两眼情不自禁地荡出神魂颠倒的光芒。
然而老虎打盹后的精神头便十足地旺盛,折磨又重新周而复始地开始进行。
媳妇花月娇伤心地跌坐在磨房里,目光追随着一圈又一圈转的小毛驴,痛苦道
:你就不能停下来吗?
停下来吗?小毛驴黑色的毛皮油油地发亮,尖尖的耳朵竖起又趴下,屁股慢慢
地翘起,头昂着,一双漠然的大眼睛闪烁抑郁的色彩。它停下来,位立在花月娇的
面前,嘴巴张开,厚唇一龇一龇,鼻梁上冒出一层冷气,它在舐花月娇溢满香汗的
手。
花月娇的哆哆嗦嗦的手一把抓住它温热的慢慢伸展出来的臂膀,内心绝望地呼
喊:娘亲啊,你害你媳妇,你害你儿子!
万兰珍那遥远的脸庞仿佛显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双眼这时也放出冷峻的满含
嘲笑的光芒,既恶毒又可耻。
花月娇腾出一只手拼命地打自己的嘴巴,疯狂地吐唾沫,一边更加紧运动,终
于面颊胀紫,嘴唇开裂,喷出鲜血,蓬头垢面。
董学进再一次看到媳妇花月娇的时候,她已然极其神经质地不停地伸着舌头。
董学进万般诧异,娘亲万兰珍却神神秘秘鬼鬼祟祟地笑着,那未曾言明的意思
已不言自明,终于卑鄙地松了口气。
董学进情深情切地盼望着花月娇的时候,她正在屋中,泡坐在一面盛满清水的
木盆里,拼命地用毛巾丝瓜络皂角叶擦洗身体,从上午到下午,她不再做其他事情,
不再想任何问题,直至皮肤红红的,渗出一层层的血丝。
花月娇洗罢身体,走到董学进书房的窗前,呆呆地望着自己的丈夫,哑口无言,
许久,许久,然后又溜回到磨房去,又去呆看着小毛驴,又回来关上门,打盆水坐
进去泡……
这一日,老虎又到了打盹的时候,董学进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从
门缝里向外看去,只见娘亲睡在外屋炕上,伫立片刻,他走到窗前,伸手去推木窗
格,咬咬牙用力一摇,“哗啦”一声,窗格倒下,早已被白蚁蛀空的窗格条里洒出
一条条白粉。
董学进抬起脚,跨上长案,一纵身跳了出去,悄悄地溜到媳妇的房间,推开门,
见花月娇正抬头惊愕地瞅着自己,不由心情万分激动,伸展双臂,两眼欢笑。
然而,花月娇仿佛不认识丈夫董学进似的,从炕上缓慢地下地,穿上鞋,走上
前,望着他,一言不发,嘴唇急剧抖动,两眼无神,忽然扑下身,抱住董学进,脸
埋在他的两腿间,张口就咬,疼得董学进皱眉伸舌,险些大叫出声,一把揪住媳妇
的头发,用力拖开,盯视着她那木然的脸,不解道:“你这是怎么啦?”
花月娇不答话,眼帘阖上,泪珠从眼中颗颗钻出,坠下,挂满面颊。
静默。
“我想死。”
忽然,花月娇十分平静地说道。
“别,千万别,我以后再也不怕娘亲了,我不管她了,我不认她是我娘亲了,
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们逃走,逃得远远的!”
董学进抬起花月娇苍白的面庞,哭着声道。
花月娇垂下乌黑的眼皮,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迟了。”
董学进用力摇遥她的头,大声道:“不迟!不迟!我现在就和你上炕,我要你!”
董学进热泪纵横,用力将媳妇搬上炕,脱光她的衣裳,扑上去,然而就仿佛婴
儿吮吸不到母亲的乳房一样,他难受万分焦急万分不停地对花月娇说:“你别急你
别担心你等等我啊你等等我啊”
董学进头埋在双手间,趴在炕席上无声地干嚎起来。
花月娇怪怜爱地用手抚摸着他那头发乱蓬蓬的脑袋,不住声地说:“你不行了
你的娘亲得逞了啊我的秀才我现在的胃口好大唷你只怕永远也不能让我高兴快活了
我现在什么也不想了我真干净你忘了我吧你就把我忘了吧天下女人有的是好不好秀
才我可怜的秀才好好守住你的娘亲过日子吧别辜负了她对你的好心啊!”
花月娇两眼迟顿失神,脸色呆板冷漠,她望着屋顶,发现高高的的屋梁上面有
一片暗暗的痰迹印,她猜想那一定是什么人躺在这张炕上用力往上唾的,中气真足
啊,玩起来一定很快活,那会是娘亲的丈夫,秀才的爹爹,她那死去的老公公吗?
呸!那老头子死去了十八年,十八年前的痰迹印不会还留存到今天。那么那会是谁
吐的呢?秀才没有这份好劲道,娘亲女人家更不会有这份好心情。
花月娇疑惑不解的目光从董学进的头顶滑过,飘落在窗外高高的白杨树上,那
笔直笔直的树身上,撑开一丛丛的绿叶,无比茂盛,秋天冬天睁着的那些忧郁的大
眼睛不见了,藏起来了。树枝间,一个很大很大的鸟巢高高地耸立着,老鸹从里面
飞进飞出,扑打着翼展宽阔的翅膀,“呱呱”叫了两声。
花月娇翻翻眼,屏住了呼吸,感觉内心“格登”一下,十分轻快,十分舒服,
追随着远远飞去的老鸹,眼白渐渐布满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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