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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玉芙蓉碎步莲移,心房突突跳,瞥视着破庙墙根下晒太阳的钟和尚,怔忡叹息,
不知道他是否会抬起头,是否还闭着眼,阳光是否还懒洋洋地晒在他的身上。
要是条狗,也该知道挪挪窝!
玉芙蓉耳朵里分明灌进那秃驴的“嘿嘿”笑声。天黑了,玉芙蓉心慌意乱两脚
纷纷捣动,奔进了屋。
这一夜,玉芙蓉翻来复去睡不成觉,心里又慌又乱。斗转星移,夜半三更,她
忽然溜进了董学进的被里,两眼儿泪汪汪,鼻翼抽抽。
董学进正睡得迷迷糊糊,忽觉掉进了四壁生满青苔的深井里,顿时惊得出了一
身冷汗,手脚冰凉冰凉,大气不敢喘,身边传来“嘤嘤”的啜泣声,董学进立刻为
之一震,心乱如麻,不自禁地往边上挪着身子,一边冷声道:“芙蓉啊,你这是做
什么?”
玉芙蓉泪水涟涟地问:“哥哥啊,你娶芙蓉是当摆设,还是当佣人?”
董学进压低声音道:“说这些干嘛,睡吧。”
玉芙蓉恼恨道:“我不!哥哥不把芙蓉当成炕上人。”
“不什么?没用了。”
董学进依旧声色不动,两眼瞪着黑暗中的屋顶,头脑浑浊,身体没有一丝一毫
的情绪。
玉芙蓉光光坦坦的香躯往董学进这边贴一点,他便往旁边挪一点,玉芙蓉热辣
辣的小手一下揪住董学进的脖颈,泪珠儿串串往他胸窝窝里掉,声音哀哀地啼道:
“哥哥啊,那你娶芙蓉是做什么呢?说给芙蓉听听,芙蓉不懂啊!”
董学进长长地叹口声,背朝着玉芙蓉,道:“是娘亲娶芙蓉,不是我秀才娶妹
子,懂了吗?”
玉芙蓉伸出手指掐一下董学进,哭道:“哥哥骗芙蓉,哥哥没用,哥哥根本就
不是个大老爷们!”
董学进心中一热,潸然泪下,慌忙用被角蒙住脸,趁机揩去泪水,掩饰道:
“回你被里去吧,秀才明儿还要早起。”
玉芙蓉坚决道:“芙蓉就不!”
董学进把心一横,翻身坐起,眼望着玉芙蓉泪花纷纷的瞳仁,不紧不慢道:
“不信,你摸摸,有用不?”
玉芙蓉一愣,心儿猛然跳上喉咙,浑身燥热无比,手脚立刻冰凉冰凉。
半夜里,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风声潇潇,猫狸吆五喝六在野外走来跑去,
凄声厉号,人毛骨。
玉芙蓉哭够了,抹去泪,爬起身,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爽爽发声:“哥
哥啊,有人用话编排芙蓉。”
董学进默默地掖紧被头,语气温和地说:“睡吧,睡吧。”
玉芙蓉气咻咻地掀开蒙在董学进头上的被子,大声说:“哥哥不把芙蓉当媳妇,
当成妹妹总可以吧!妹妹被人欺了,哥也不管?”
董学进无可奈何地揉揉眼,蹙着眉头道:“唉,什么事搅得妹子睡不成觉?”
玉芙蓉恨恨道:“有人说:离地三尺一条沟,一年四季水常流。”
“对诗?”董学进哑然出声,一瞬似乎明白过来,怅然道,“歪诗,下面呢?”
玉芙蓉忧愁地说:“芙蓉哪里知道。”
董学进问道:“谁出的对子?”
玉芙蓉撇了撇嘴,道:“对面那秃驴。”
董学进没奈何道:“下回碰到,妹子就对:不见牛羊去饮水,只有和尚来洗头。”
玉芙蓉懵懂地问:“啥意思?”
“和尚心里自然明白。”
董学进不耐烦地说着,老鸹始叫,他揉了揉眼睛,应声坐起,望着呈现鱼肚白
的窗纸,呆呆出神。
这日雨过天青,大地焕发茸茸生机,庄稼麦草碧油油的,阳光辉洒,万象更新,
天空蓝茵茵的,燕子盘旋,“啾啾”声不止。
玉芙蓉眼圈儿晕黑晕黑,脸庞扑着香粉,白白净净。一清早,她就坐在梳妆台
前,瞅着那面椭圆的花镜,拿起眉笔又放下,涂上胭脂又揩去,一把清油漆的雕花
细齿木梳在她根根秀发上拢来理去,不知梳成什么花样好。
玉芙蓉在房里磨磨蹭蹭,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日头已升三竿,娘亲万兰
珍在她屋里唤道:“乖呀,天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去弄饭?”
玉芙蓉拍拍自己俊俏的小脸蛋,叹息一声,耸着眉头,起身走到外屋,挎起柳
条篮往河边走去,圆圆丰满的臀部两边不住地晃着。
玉芙蓉刚刚在河边蹲下身,把小褂儿扔在水面上漂着,对面破庙里的钟和尚就
踱出了庙门,摸着肚皮,坐在墙根下,两眼瞅着对岸的小媳妇。
玉芙蓉耳朵发烧,脸发烫,下意识地抬眼一瞥,发现这假和尚居然把脸蛋括得
光光的,周身上下收拾得挺干净,还弄了一顶旧帽子戴在头上,那模样挺周正的,
不知道的人还真看不出来他是个出家人,倒似个穷读书人。
玉芙蓉思忖着匆匆忙忙洗好菜淘好米,捞起河里漂着的衣服,便起身往回走。
那和尚坐在墙根下,两眼瞅着玉芙蓉,见她起身离开,他也起身进了庙。
吃过饭,玉芙蓉坐在门前纳鞋底,忍不住眼神儿就往对面丢,心里很难受。耳
畔紧紧松松灌着万兰珍的念经声,要多单调多单调,要多无聊多无聊,玉芙蓉寂寞
得周身上下一阵阵发困,懒懒洋洋只想钻进麦草堆里一个人偷偷地哭。
玉芙蓉忍不住又挎起柳条篮,一步一步起到河岸旁,蹲下身,把一件小褂儿扔
在水面上。
蒲公英野菜花一簇一簇地开满小河两岸旁,白蝴蝶,黄蝴蝶,花蝴蝶,轻灵灵
地飘来飘去,蜜蜂儿“嗡嗡”声不息。玉芙蓉的手背脚背漾起一层潮红,面颊嫩白
嫩白,两道弯弯的月牙眉细细淡淡,睫毛黄黄的长长的,不停地扑闪着。
这时候,酥风吹过,那小庙门“吱呀”一声响,走出来了假和尚“扑嗵”坐在
了墙根下,又开了腔。
烦死人了啊!玉芙蓉手一软,衣裳随着流水漂去,她愣愣地看着衣裳被小河的
拐弯处挡住,脱口而出:“不见牛羊去饮水,只有和尚来洗头”
假和尚的招风耳仿佛放出捕风网,迅速捉住玉芙蓉的话,两眼儿立刻射出奇异
的光芒,拍起巴掌,欢声大叫:“大姐,秀才教的吧?”
“秀才教我又怎样?”
玉芙蓉站起身,忘记了羞怯,忘记了生气,两眼瞪着钟和尚那张地阔方圆的脸,
竟然搭起了腔。
“好诗,好诗。”
钟和尚得意忘形大声称赞,肆无忌惮地瞅着玉芙蓉,脚跟儿一转,疯疯颠颠地
奔进了小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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