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在民间
引子
我在读一本保存完好的旧书 解放军总政治部早年编印的《雷锋日记选》。这
是我六年前离开部队时带回来的,它是一份政治教育的下发材料,人手一本。当时
我下部队采访,可师政治部没有遗漏我这一份,给我存放着。现在,在这个冬天动
笔写从良的故事之前,我一直没有翻过它 雷锋故事已老掉牙了。可是,在几次动
笔写部出后,我摸刀了这本日记选,掸去灰尘。
我看到1960碾月某日雷锋这样写道: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已个人是办不
了大事的,群众的事已定要发动群众、依靠群众自己来办。``````我一定虚心向群
众学习,永远做群众的小学生,只有这样,才能做好工作,不断进步``````
从良
我不能再进步了 从良渐渐清晰地认识道这一点,花了六年时间。再七年的部
队生活里,政治工作者们无数次地再谈心时会议上重复进步这两个字,言语中含着
同志间的友爱与关切。退伍回来后,从良住在郊区一间父亲遗留下的破旧单间小屋
里,再没有人教导要求过他。
我看见从良从师政治部大门出来,他写的一篇反映全师几年来政治思想建设工
程的大通讯昨天占了军区小报整个头版。他走路的脚步轻飘飘的象整个人要被风刮
走似的。我知道他脸上是一层自得的色彩,炮兵师建师以来出了第一支大手笔,从
良在团师军里都已是红得发紫的人,他的这份得意与骄情为全师官兵接受,在宣传
与写作方面,全师又有谁能与他抗衡呢。
象从良这样的部队基层宣传笔杆子,全军各军区都有已些,他们是吧基层情况
最快地反映道军区小报、《解放军报》报面上去的生力军,他们是宣传干事的一届
届接替人,也将是后来的宣传股处长的主要人选。那时候从良绝部会想到,有一天,
自己会变成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再不能进步。有一个简单明了的词可以
借用: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离开部队留年后的一个冬天的下午,天下着小雨,好象随时会转为雪。我站在
离乡政府不远的四叉路口,身边站着两岁的女儿,我是为女儿来这里的地摊上买一
件棉衣的,可是跟摊主讨价还价老半天,因为舍不得,我还是没拍板买下来。这时
有一个声音在喊:从良?我扭头在小雨中找到那人。
我认出了他,乡武装吧部干事王平。
他说,我看着觉得是你。现在干什么?
我说,在家里闲着,写点小文章,挣点稿费。
一个月能挣多少?
二三百块钱。
这不多。他说,电视台的聘用就这样了结啦?
我告诉他,在市电视台二十天就下来了,辞退的原因是我挨过处分。
我站在小雨中撑着伞,身上冷意一阵阵起来,那旧的棉布衣不能挡住寒冷。
他说处分报告当时抽下去了,没想到还在那上面出问题。好了,我先走,有会
要开。他点点头走了,在撑伞的行人中消失``````
岁月几乎就是一闪而过。不久前我还在市电视台的电梯里,跟那些相处只有20
天的同事们谨慎地说笑着。为了让领导和正式记者(我是招聘记者,将不转人事关
系不解决住房,档案由市人才交流中心留存)对我这个新人留下好印象,我处处克
制着自己。记得到电视台报到的第一天,台长跟我们谈了话,他说只要我们确有能
力,又能吃苦耐劳,市可以干到五十岁的,现在外面单位下岗工人多,人人都有危
机感,电视台不同,它毕竟是国家的宣传机构,是党的喉舌,不会倒闭亏损,现在
每月工资能拿一千三百多块,他自己就感到,只要他的下任们能保持平衡不胡来,
这样的高额工资可以让我们拿到50岁。我还能看得见自己在台长办公室那一圈真皮
棕色沙发上,脸上那拘束却又幸福的神态。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自小就对地位有
着欲求,它是一个人脚下的台阶,或者说,它是山。其实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不同
是很小的,而地位是山,一个农民与一个干部,就是站在山脚与山顶的两个人。电
视台是个能进步的好地方。是的,你可以申请加入党组织,有荣立功勋受奖励的权
利。这里充满了一切优点,它让我看到了自己曾丢失的一切。真是怪事,好东西怎
么就集中在一起,荣耀,金钱,地位等等,原来这些都是一路货色。我敏感的新闻
嗅觉还是让记者们看出,这是一个好写手。用从良自己的话说,他退伍回来后的日
子失去了意义和方向。现在从良的每一天的都是与这些要求无关的,他有的只是烦
恼,苦闷,无聊,懒散。人生很象老师批改作文《一件小事》时的评分标准,所写
的事要事有意义的,你的一天里尽是吃饭穿衣这类事,就是没有收获的从良这六年
一直费很大精力找零工的行为,也是私人化的生活琐事,对人民群众对社会文明没
有贡献,他在干活时不得不思考着怎样投机取巧地既减少工作量,又不让厂里批评
扣工钱。
从良是个积极上进地人,一当兵就主动出黑板报,写些连队小事,很快被调到
营部当文书了,那是个好口子,跟营首长朝夕相处。营首长住房自来水不方便,干
部洗衣服就是件难事,从良帮他们洗衣服。从良事个勤恳的人,干了好事不吭声,
加上又搞业余创作,处理起上传下达事务得心应手,成了营主官的好助手。教导员
在团组织股当过股长,他说从良真顶半个干事了。
时光不能倒过来重新改写,我有时几乎能想出最佳设计方案:一,从良不去团
师机关,只在营部文书的职务上尽快入党,三年义务尽完即时退伍回乡在郊区恒星
村里当干部或村企业厂长,资格足够了。二,从良去团机关后,只写新闻,不搞业
余创作,进而向写总结材料方向发展,走政工这条路,这既稳妥又具影响力,提干
后当机关干事或政治指导员教导员,现在他仍会风风光光。三,``````
战争这个老家伙
从良误在一部报告文学上。调到师政治部新闻报道组后,他不再象个兵每天摸
爬滚打,而是夹个公文包来往穿行于部队之间,一个师覆盖(驻守)的面积又半个
省,于是他常常在各团营的招待所,被别的军师团借去写文章,尤其是后者,被尊
为贵客,礼节性地接待着。1991年,军内一家打型文学刊物请他去一和全军训练标
兵师采访,写一写和平时期的军事训练。大概是得了全军大小报几个新闻奖后,从
良这时候已经有些发狂了,顺利从良使他妄乎所以,自以为是。他不在是个为首长
洗衣服的平凡士兵了。
雷锋也遇到过这样的境况,他是怎样做的呢。日记里又这方面的思想认识:一
个革命者,当他一进入革命行列的时候,首先要确定坚定的革命人生观。树立这样
的人生观,就必须注意培养自己高尚的思想道德品质,处处为党的利益、人民的利
益着想,具有打公无私、舍己为人的风格,能够为党的利益、为集体的利益不惜牺
牲自己利益,否则就是个人主义者``````(1960年12月8 日)。与雷锋相比,从良
简直有些狂得愚蠢。
从良没有按野战师政委得意见写那部报告文学,他认为,那不过是一叠子好人
好事,如谁为部队建设呕心沥血,谁半夜起来为新兵压被角,谁怀揣几张父母病危
病故的电报仍然工作等等,这些雷锋都做过了,要有思想有新意,全军的大刊物用
出意堆好人好事,既坏刊物的名声也降作者的身价。从良不会想到,他那时候有什
么身价呢,如果刊物不是出于培养有前途作者的责任心,从良根本捞不着这个机会,
在文学海洋里,他只不过是个无名小辈。
新的构思得到出版社领导的赞同,把和平时期军事训练与军人对武器的崇拜
(爱)进而对战争的向往揉在一起思索,从良的报告文学走上了一条危险之路。
在我与从良的交往中,他的天真常常让我愤恨不已。1992年从部队退伍回到家
乡,他还三次把那部报告文学三教样复印了寄出去,说金子总是会发光的。后来,
他做生意,做图书发行生意,挣钱自费出版。在半年时间里却申请不到工商文化局
批准的图书批发权,结果他筹集资金买下书号的这本书,印刷完毕后不能向外发货,
全部积压在印刷厂仓库。文化稽查科在超范围经营和图书主题的问题上继续查处,
处理决定为:没收从良非法收入三万元,罚款十四万元,合计十七万元。
我知道师宣传科长到报道组来,宣布政治部对采写报告文学的处理决定:从良
于三日后下基层连队随班锻炼六个月,他脸上没有多少懊丧,他令人意外地平静地
接受一个反差 半年前从良已在报送军校的备选人之列。因为他在文化宣传工作上
突出成绩,再不提干就有被别的单位挖走的危险。从良说服从命令。对从良最严厉
的批评是他的出勤所犯的错误影响太坏,可以说已败坏了师里的声誉。科长没有提
到刚刚离开的秦菲,后来从良知道政治部的决定在秦菲离去前十天已做出,这个决
定延缓十天宣布,是给从良留足了面子。1998年我动笔、写这个故事时,觉得军队
也有温软处,人情味。
纸袋
在逝去的时光里,有一个小细节一直卡在从良的记忆里。那个炎热的夏季,从
良和大姐一起在田地里锄花生,一边谈心。姐姐说,你这样下去不行啊,天天看书
自学是好事,可也要有个打算啊。从良说自己有打算了,自学就是想有出头的一天,
他不能这样过到四十岁五十岁。他指指不远处锄地的乡亲说,如果我不上进,他们
这样子就是我四十五十岁以后的样子,我实在不能接受。姐姐说,读书这条路太长
了,你怕走不通,我看你还是当兵去吧。从良说,现在部队不直接从士兵中提干了,
要考军校,我只读到初三,又偏科得厉害,不会有多大的进步。姐姐说,至少能入
个党回来,那也不一样,你是党的人了,回来就到乡办企业,也能当个甩手干部,
你还是当兵去吧。
我不知道那时从良的心情与雷锋当兵时的心情有多少相似之处,雷锋留下的东
西太少,不过那份喜悦还是时光洗不去的。日记中写道;这天时我永远不能忘记的
日子,这天时我最大的荣幸和光荣的日子。我走上了新的岗位,穿上了黄军服,光
荣地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我好几年来的愿望在今天已实现了,真感到万分的高
兴和喜悦,这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1960年1 月8 日)。从思想境界上说,从良和
他姐都不能跟雷锋相比,我这里也没有相比的意思。1998秋,他姐姐说了这番话:
看你天天这样晃,不行。应聘时你为什么说自己当过兵呢,你就说自己是个农民,
一直种地到现在,写文章全是自学的,这样讲谁还要查你的档案呢,你一个农民没
那东西。
去电视台报到前要调用档案,从良两次去乡武装部都拿不到,部长说个人拿档
案不合手续,由电视台派人来取。市广电局政工科长说,调用档案是政审的主要手
续,如果你再拿不过来,我们只有不录用了。从良找到一位同学的父亲出面,才有
了好转。
档案是个比它所记录的人更重要的东西。中国任何一级组织都有一式的铁皮档
案柜,档案流向主要分为两种,一份跟随人事关系的流向,一份留存在原单位作备
案材料,都按名册分类机密管理。对从良的记录安静地躺在档案里,以备随时随地
调阅。牛皮纸袋中以个字不能丢掉,没有那一级组织不好好地保存它,它就如那掌
握风筝高低与方向的线盘。所以管理档案的人手指一触碰到这个袋子,全上台的神
经都会紧起来,即使他是个酒鬼。岁月的洗涤对它没有磨损,有一把永固牌暗锁锁
着,足以抗拒一切破坏的手段。档案学作为一个专业,几乎有着隐秘的一面,不在
九年义务教育之内。没有人告诉你,有那么一个容器在捕捉着被记录者言行上的过
失,左右着一个人的命运。
这些东西以不可见人的形式存在着,它就这么简单却堂而皇之不可替代地代表
证实着我们。当一个组织向个人说话时,并不是面对肉身说话,而是对着这个人背
后的档案说话,档案才是不可怀疑的真实的,肉体的人是诡秘可变的,虚伪甚至是
伪证的。
洪部长说,接到了老乡长的电话,看在这是好事的份上,为你处理一下,你的
这份档案实在不能给人看,它会把你的事全坏了。部长拿出 不予安置通知书 ,
又抽下 处分决定 .他没有撕毁掉,说那些东西还要保存着,他无权销毁档案材料。
王干事帮忙把清理下的材料装入一个新档案袋里(这样的做法是充分的,有备无患
的)。最后部长叫从良写一个收条,要他用完后尽快送回武装部。从良捧着自己,
那是灵魂,一步步下楼来。薄薄的一个纸袋子,这里面是完全的他吗,是哪一个史
家的巨笔,能够准确地(从来没有人和机构探讨过档案文字的准确性,而那却是关
乎命运的文字)把我的本质,用汉字笔笔划来?
荣耀雨虚荣如飞鸟般脱离从良的身体。我看见他站在庄稼地里,他脚下是一块
种得步很好得地。荣耀与虚荣本是从良心爱之物,它象一个项圈,能使生命增加眩
目光环。当然现在得从良落魄了。那些东西离去时连一点响动都没有。从良还能从
抽屉里翻出那枚三等军功章,可是它已一钱不值,意义与它分割了,意义的藏身之
处在哪里呢。
这样从良就是苍白的。村里人从他脸上都读到了。意义可以写在脸上,可从良
脸上都没有了,他一无所有了,所以也就没有光泽。别以为意义是虚无飘渺的,它
很实在。六年了,从良只要在村里一出现,必被周围目光注意,人们并不是用眼盯
住他,从良却能感到每个人的眼梢,即使他手里捏一根针,周围所有的人都知道。
他于是就想快速逃开,他知道自己走后,将是这里的主要议题。
我简直是在隐蔽地活着,从良想。他出门越来越少了,这里没有他闲庭信步的
地方。他想,自己把寄稿的通联地址放在大姐那里多么正确,他刚从部队回来的几
个月里,每一件邮寄品从村里部过一次都被拆开了,你无法追究谁的责任。
我有时扪心自问:我如果是从良,一定早离开这里了。有多种离开的办法。一
是去别的村买两间房;二是带着妻儿直下南方,特区都是打工人,凭着100 多万字
的作品和为中央电视台写的几部专题片,还是能找到一家街道文化馆或者是商报信
息报之类的栖身处。
我对从良说,你是个失去家乡的人,是个被放逐者。
从良就这样被陷在这里不能动弹,他部得部兴土建房,而在者地方立根建房得
结果,可能把从良心最深处那么一点点念想都消灭掉。最终,他不过是个古怪得农
民,不再心高气傲。
忆别
当我很想给从良朗读这段雷锋日记时,已是1998年冬天,为时已晚,不存在亡
羊补牢得好事。这样我就自己翻读了三四次,透彻地理解了雷锋得思想;今天,指
导员找我谈话。他说; `````` 现在有人反映,说你和一位女同志谈情说爱,是否
有这回事呢,呢好好谈谈。 从内心往外说,我没有和哪个女同志谈情说爱。指导
员提出这个问题,我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风从何起。首长经常教育我们,无论到什
么地方,都要严格要求自己,不要违法乱纪。这些话,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坚决不
会明知故犯。我想,自己年轻,正是增长知识得好时候,应该好好学习,好好工作,
更好地位人民服务。我还这样想过,我是在党哺育下长大成人的,我的婚姻问题用
不着自己着忙``````(1962年7 月29日)。
从良毁了自己光明的前途,家里人认为他是毁在女人手里。这是个风马牛不相
及的结论。他只要稍稍珍惜一下,一辈子的锦绣是抓在手里了,六个月锻炼后,师
里还会用他,他的宣传才能不会被埋没,也就保住了秦菲。
在每个家人都指责秦菲时,从良只能默不作声,他在心里说;不是这样,连它
都给我毁了呀。
带着秦菲由北京回到厦门后,从良简直有些肆无忌惮。宣传科长没有吱声,让
他把秦菲安排好。那几天师政治部一直研究怎样处理从良的事。从良现在知道把秦
菲带到厦门,并且住到事机关大院里,影响坏到了极点。当然这不是说秦菲应该承
担责任,而是说从良当时在这一点上太不知慎重,太过头了。
1992年2 月的一个清晨,从良风尘仆仆地在衡阳下了火车,才四点多钟,连公
共汽车都没有。一路上他是节衣省食赶路的,他知道自己今后在无工资可拿,口袋
里那1000多元将要应付太多的事。不过他还是想到了不能第一次登秦菲家门是空着
手,就在火车站商店里比较了半天,买了一瓶五粮液,他知道这是名酒。在清晨的
第一班公共汽车上,冷风吹拂着他纷乱的头发,使他思绪万千。他知道自己一贫如
洗了,这不是指钱,而是指精神上的东西。缓慢行进的车速一点点将他向秦菲拉近,
他却有一种想延迟面对秦家人的思绪,不过被他一摇头就甩远去了。
是秦菲父亲给从良开的门。在通报了姓名后,秦可成先生很诧异他的到来,从
良如实地说明自己为赶来做说服工作,这次是没有批到假擅自离队来的。多少年后
从良对我回忆这一段时,我觉得秦先生一定是在那一瞬间对从良的态度彻底毁了。
站在门口把住门的秦先生说,你退伍就退伍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秦姨在门里喊,
叫他走叫他走。秦先生到底是个干部,处理事情老练,他说让他进来看他说什么。
从良手里的酒被秦先生看见了,指着说,那东西别带进来。从良很不安,他已知道
面对一场暴动当然在这场暴动中他只有克制自己。他把酒放在门边,进门后,门马
上在身后关上了。秦姨扑上来就要揪打,喊着你这个骗子又来干什么,还想骗我女
儿?秦先生打断她的话,说道,让他说话,说完就叫他走,离开衡阳。秦菲已从里
屋出来,穿着一件洗褪色的卫生绒衣,朝着父母说别吵别吵了,我要跟从良说几句
话。她立即受到父母的喝责。从良看着仅20天没见的她已瘦弱憔悴,一副势单力薄
的样子,没有了在北京图书馆里那个女大学生的清纯风仪。她的哥哥正在家,与从
良一般年纪,沉默着在一边不发一言。
父母的阻挡使秦菲发怒了,大哭着对父母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呀,你们怎么这
样啊。一哦扑过来冲向从良,说,走,我们不睬他们。她的哥哥和妈妈死拉住她。
她哭闹着挣扎说放开我放开我呀,我要跟他说几句话,你们怎么这样啊 她推翻椅
子,泪流满面,在他们中间挣扎着。秦菲那样子感染了从良,他水果秦菲你别这样
``````. 秦先生权衡了一下说,让他们说一句话,话说过了就叫他走人。这样秦菲
才能走到从良面前,拉住他的手说,来,我们到我房间来。秦姨要拦住他们,秦菲
烦燥地说,我们要在里面说话,你们不要进来,好不好呀。她的家人止住了脚,秦
菲进门后立即反手关上门。
这时候从良才能分下心来看看秦菲,很急切地看她,他知道这次见面可能就这
几分钟,下次还不知道在哪年哪月。看出这0 天来她过得很不好,经受着轮番得训
责劝说。她拥抱了从良姨会儿,然后拉过两张凳子,两人相对坐下。你怎么赶过来
了?我给你打了电报,说我安全到家了,然后又给你寄了姨封信,说我家人得态度
很不妙``````
我看了你得信就坐不住了,正要我下基层六个月,我请假,政治部说我这时候
不适合请假。我````` 我就留下姨张退伍报告,私自离队了````` 我觉得就要失去
你。
什么?你``````这么打得事也不跟我商量一下?你太莽撞了!
我想来亲自说服你得家人,跟他们谈谈`````
你````` 家里得工作由我来做,而且也不是硬顶得事,这要一步一步地来,过
一段时间就好了。你现在这样做,真是火上浇油,难度更打了。算了,先安排好你
吧,家里人过一段时间气会消一些。
门外秦先生在喊:快点开门,还要说什么,从良你走 那我住在衡阳?
你赶快回部队吧,工作不能丢,也许还有挽回得可能。这边也我。
我回部队已没有意义了,这是部队。
``````
你看,要不要我和你父母谈谈?
不,他们正在气头上,谁得话也听不进去。要不你先回家去,好好安顿自己得
生活,家人一有松动我就回告诉你,放心吧,是你的总是你的,不会改变的,相信
我。
你能不能跟我一起走,你在家里这样是很难受的。
我们的事弄的父母很伤心,现在他们哪里也不让我去,简直是坐禁闭一样,我
妈妈时时都看着我,不住地劝说。你帮帮忙好吗,先回去安顿一下,安排好自己,
我会跟你联系的。给我写信还用在厦门我留下的地址。记住,该你的还是你的,谦
让一点克制一点``````
门外客厅敲门声猛烈起来,秦先生喊,开门开门,要我砸坏门啊?秦菲住了嘴,
扯住从良的受打开门出去,她的父母被女儿着一举动弄愣了神。秦菲平静地说,我
要送从良去火车站。这话立即遭到她父亲的反对,不行,让他自己走,马上就走,
离开衡阳。秦菲的泪又下来了,她哭着说,我送他都不行吗,就送到公共汽车站
就送到楼下 她的话受到严厉的喝责。从良无话可说。秦菲恨恨地看着她父亲说,
你们太过分了,为什么这样啊,我恨你们 一扭头扎进屋里,砰地把门关上,里面
传来她的哭声。秦先生对儿子说,你把他送走,送到汽车站牌,看到他上车后你再
回来。从良站在门口,把那瓶酒拎起来说,受下这瓶酒吧,第一次上门``````秦先
生说带走,我不会收你的东西。从良把酒放在屋里,秦先生说你在不拿走我酒砸了
它。他的儿子把酒拎在手里,扯着从良下楼来。秦姨站在门口朝下楼梯的从良骂着
:你这个骗子,快滚吧
从良在那段时间里对军队纪律的无视,是我和许多朋友不可容忍的。如果我说
当了七年兵的从良,身上潜质化的农民意识也是造成他错误一生的一个原因,这并
不为过吧?孤儿出生使雷锋能够遇事冷静,这一点上,从良太过浮躁。雷锋对纪律
又这样的认识:目前我发现又少数战友不遵守纪律,生活稀拉。又的同志不请假外
出;吹了起床哨,还有的睡着不动。我看这种现象很不好,应该及时扭转。军队,
它是战斗的集体,要有严格的组织纪律,一切要适应与战斗的需要。很难设想一支
锣鼓不齐,行动不一的军队,在战场上能打败敌人,取得胜利。
揉枕
从良跟秦菲的恋爱,在世俗观念上,属门不当户不对。从良虽然已是个有才干
有水平的好写手,可是他永远不能改变自己那农民出生的历史,加之他最高学历是
初中,离大学差了太高档次。虽然说在部队新闻界有一些小影响,可是提干的前景
一迟再迟,一直还是个士兵身份。
站在北京街头,从良的不自量力好象尤其严重一些,作为一个农民的儿子,他
从部队最基层的班力走出来,穿行与军内上下,每年的三分之二的时间由国家支付
他东奔西走的费用,走到哪一个单位总受到优良的礼节接待,比团营级干部不低档
次。那时候秦菲所在的研究所就要破产了,而她的户口关系还一直在口袋里。这怎
么办,进京本就是个大难题,迫不得已可能只得回学校重分配,那同样是件难事,
她离校已两年了。那时候从良不多给她一些关照还象什么样子呢,何况他们的情感
已进入初恋阶段,当从良在紫竹院竹林种的石凳上,从后面搂住她,秦菲没有反感,
她在情感上已接受了这个文化兵,她说,你是好人。
要破产的研究所已不生产,科室也不上班,总经理人都不见了。秦菲在北京没
有再见的房子,所里又没有单身宿舍,她就临时住在办公楼二层的一间储藏室。这
样除了每星期的图书馆休息整理日外,她都在是位点进馆,下午四时离开。
他们相约在北图。
现在秦菲与我和从良的距离远了,在生活上无关了,当从良冲动地想给衡阳秦
先生家去信时(秦菲写下的那个地址被他小心地夹在一个日记本里),我阻止着,
说他已丧失了再干涉秦菲生活的权力。也许她也急切地盼望着知道一点从良的情况,
如果幸运,她还能从《小说月报》的报刊小说选目中看到从良的名字,大概也就仅
此而已了,再没有别的什么。很遗憾,那个油墨印出的名字,不能给她带去一点什
么,连小小的问候都不能。再这几年里,从良的第六感觉一次次地把衡阳天气从电
视气象预报里摘出,那是意识里的动作,他的身体呆滞不动。意识在他心里默念:
明天下雨,你外出要带伞;刮风了,他默念:天冷,要多穿些衣服。
1998年从良一天天写着些与秦菲无关的文字,写真理写柔情写人物,写那些不
能他感触的东西。这次写到她,他的痛苦与忏悔深重,他的字写的多么凌乱潦草,
再虚构别的激动人心的故事时,他的字迹刚劲油力而流利,而现在他的心再加速跳
动着,连笔也在跳动,几乎按不住字,因为心在疼痛。现在已是深夜零点了,外面
天空星光灿烂,他慢慢地走出屋子。爱情是专一的,在这一点上,从良能不承认秦
菲比自己坚强得多吗,涉及道德品德范畴,他形象丑陋遭人唾弃。
1991年冬,从良甩开野战师报告文学,对尚主编那严肃得脸色视而不见。随后
内部通报批评下到他所在师,并命令他:立即返回基层部队接受批评。从良告诉秦
菲自己要回厦门去,问她工作调动是否有眉目。那是个寒冷得天气,在人来人往的
马路边,他显得很急切,有一种离开北京就会失去她得预感,他说跟我去厦门吧,
没有必要再呆下去了。秦菲还在摇摆不定之间,她说,过段时间再说吧,她也想去,
可是她得麻烦太多了。
从良再机作主张订了两张火车卧铺票。秦菲说你怎么给我也订了呢,能不能退
啊。从良说退不掉了,决定吧。她说,为此事已跟表姐吵了一架,他们已很生气,
不管她了。从良无言,这是生他得气。秦菲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还是不能决
定。从良说后天清早的火车,时间已很紧张了。她沉吟了半晌说,明天晚上你打电
话给我,我会决定。
第二天晚上,从良打电话过去,表姐什么话也没有说,就把话筒交给了秦菲。
她在电话力说,姐姐姐夫表示,由她自己决定,她想就去厦门看看吧,如果不行就
会老家去,就要过年了,过年后可以去南京,请学校帮助重予分配,她决定跟他走。
然后秦菲叫从良跟她姐姐姐夫说句话,她的姐夫接过电话只说,你们的事自己决定
吧,我们管不了。然后秦菲接过电话,两人约定了第二天一早六点在动物园门口地
铁站相会。
多年后,从良的心里还飘着那场大雪。
前半夜,窗户上的雪花厚厚第堆起来,还有雪花击在玻璃上的沙沙声,从良想,
好在明天就走了,秦菲的冬衣那么少,她会抗不住这里的寒冷,去南方就好了,我
会给她买衣服,她的穿着多单调啊,几乎没有调换的衣服。凌晨四点钟,不再由沙
沙的雪声,原来雪下得太大了,玻璃上都粘了一层,从良打开窗子看楼下,雪吧天
地都映亮了,好厚的雪啊。一夜没有睡着的他将打好的行李背上下楼往动物园去。
没有公共汽车,他踏雪走去,30分钟的路他一点不累地走到了。地铁站在雪里,晨
风冷冷地吹着,从良知道秦菲不会这么早来,不过虽是躲在避风处,还是怕秦菲一
旦早来时找不到自己,就不时钻出来站到显眼处看看。由于一夜没有睡,加上肚子
空空,一会儿就全身冰凉了。
她来了。远远地就看到了她,从良笑了。他想,要搂住她,然后不动,连呼吸
都可以不要。可是他只是傻呼呼地站在她面前,因为他担心秦菲是来告诉自己 决
定改变。不过,他的脸上立即灿烂起来。秦菲拎着个不大的旅行包,暖暖地笑着,
跟他说自己带了这个带了那个,什么什么南方不需要,就放在接姐姐家。从良偎过
去,着时候雪和寒冷都消失了,心的贴近,让他们全身心暖哄哄的。秦菲,我要温
暖你,不要你冷``````
忘乎所以
夜就是从那时开始,大型文学杂志编辑部对从良失去了信心。那时从良已给他
们已种工作不负责任不认真不遵守纪律的印象。他们失望,因为从良是被作为一个
军内报告文学新星抽调上来的。当尚文编辑与从良联系几次厚,乘飞机到厦门,直
接住到师招待所,从良还没有从一个士兵报道员的角色中跳出来,以接受一个新的
采写任务的态度,并做好一定要出色完成这次任务的准备。随后,从良跟着尚编辑
前往野战师。那是个深山沟里摸爬滚打的步兵部队。脱离了他所隶属的部队,从良
的士兵觉悟开始变化。
尚编辑这样向野战师首长们介绍穿便衣的从良:这位是青年作家从良。然后师
政委师长都上来与从良握手,随后是副政委副师长政治部主任宣传科长。从良内心
掀起一层波澜,在潜意识中,他与师首长们平起平坐了。
那是一段很糟糕的日子,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从良完成了一个士兵向军官的
心理转变,不是排长连长,而是营团级的心理状态。此后,当他回自己隶属的那个
机关大院时,这种平起平坐的心态使他在领导眼中显得狂傲,他不再是个实实在在
的士兵。
1998年的时候,我已看出,从良变得荣辱不惊,在六年没有任何保障得情况下,
他靠自己一双手四处打零工干体力活挣钱养活自己得时候,恒星村干部严格地遵守
着那个纸袋里 不予安置 的决定。没有人思考一下,惩罚性的劳动并撤消一切福
利,到底是促使被惩者能更好地认识到错误,认识到当甩手干部与享受福利的光荣
与自豪,还是反而促成被惩者产生逆反心理?从良倒是没有过火表现,对村干部的
鄙视轻蔑,他做到了一笑了之,1991年从良是多么坦然第接受着那一切,他是去执
行总部一个采访任务得作家,那一切是给他的正常待遇。陪同从良采访的师宣传干
事于少校,每天执行师里的指示,把从良的三餐伙食安派好,并细心地分析从良爱
吃什么菜不吃什么菜,下团时提前告之对方。丰盛的伙食很快使他的胃承受不住,
他觉得肚子里都是油腻,要求吃青菜豆腐。一再地去伙房提着个要求时,从良内心
有多少优越感啊。
雷锋也曾叮嘱自警着自己不要犯下骄傲的错误,他先学习了毛泽东主席这段话
:你们有许多的长处,有很大的功劳,但是你们切记不可以骄傲。你们被大家尊敬,
时应当的,但是也容易因此引起骄傲。如果你们骄傲起来,不虚心,不再努力,不
尊重人家,不尊重干部,不尊重群众,你们就会当不成英雄和模范了。过去已有一
些这样的人,希望你们不要学他们。(1961年6 月29日)
我问从良,你入伍时,组织上有没有让你们读雷锋日记,讲雷锋故事,唱雷锋
歌曲?从良说知道一些,但不得要领。
我问,后来呢?
他说,到了报道组后,感觉和平时期的英雄,八成是我这样的宣传鼓吹手吹出
来的,哪里还会去看写雷锋的书呢。
1991年春,从良毫不谦虚地接受着一个个采访单位团营级的敬礼,说着请继续
操练之类的指示。他甚至向陪同采访的于干事提出:能不能给他借一套军官毛料服,
军衔么,少校比较合适。少校答应了,可在从良的几次催促下也没有帮这个忙。可
惜少校的清醒没有能使从良清醒过来,虽然没有少校军官服,他的派头比军官还大,
可不,少校正做着他的随从呢。
六年后在回忆中我想到这点:其实从良到了没有几天,野战师的许多人都知道
了他的真实身份。得知这个底细后,没有人捅破窗纸,而且伙食及接待规格程序不
变。在有新客同桌吃饭时,师领导会这样介绍:总部下来的同志,作家。当野战师
那份电报送到出版社时,从良正在办公室门口。这天报告文学《召唤》一结束三校
对红,正待发排。他从收发员手里接过,看了一下,然后送给主编,他甚至根本不
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在这方面的反应上,他是个头脑迟钝的人。
报告文学《召唤》其主题思想与我师实际情况不符,请停发。X 师党委
编辑部立即召开紧急会议,决定将四种处理意见提交给野战师党委。一,有师
党委按他们所阅的第一校稿,电话提出修改意见,编辑部完全接受;二,由师党委
按第一校稿作书面修改后传真过来,编辑部完全接受;三,隐去文中所有地名人名,
继续发排,以保证此期杂志的按时发行;四,撤下此稿,由作者再去野战师作全盘
修改。
全编辑部的等待着师党委的决定。半个小时后,电话来了:请作者全盘修改。
那是个穷山沟,那里的兵真是好兵,那里的军官也很淳朴,连师政委也由点朴
实的味道,虽然由些独裁。虽然那是从良败走的麦城,他现在仍然觉得那些兵好,
觉得自己那时真不象个东西。其实从良重回到野战师,站再师招待所小餐厅里那灰
溜溜的样子,是他自己造成的。《召唤》一校样已变成许多复印件传遍全师。宣传
干部们说,表面上一校样只被复印一几份,原件再师政委办公室里放着。复印是项
高明的技术,只要有一份底子,就可以无限扩大。基层官兵对《召唤》评价很高,
一位宣传干事说,这是一篇划时代的作品,应该写兵于武器的关系,这样写和平时
期部队建设,而不是弄好人好事。当然,稍有分量的干部不予表态,只说没有看过。
因为师党委是否定的。
重返野战师,没有一个师首长接待,宣传科长也没出现,上次的于干事没再被
派过来。从良自己到招待所请开一个房间,公务员打电话到宣传科长家,然后把从
良安排下来。伙食变得很简单,自己去伙房,炊事员端两个菜一碗饭。这时候与从
良接触得干部,在担心自己被领导看作是反映不实情况得人,于是,政治部机关干
部都避免单独与从良谈话,都是相视点头,马上匆匆走开。
六天,从良一个人坐在师招待所里,没有人来批评指正。
这是否定的六天。
这六天里,谨慎了许多的从良把这份冷淡压在心底,他对自己说这叫晾,得把
我晾的透透的。他很平静地去招待所,招待饭已不正常,没有人来喊他开饭了。炊
事员说饭不够,早上剩的馒头就将就着吃吧,要不热已下?从良说不用加热,随便
弄个撑饱肚子就行。这几天他去了宣传科长家一次,再去宣传干事家,虽然没有得
到明确的传达,他还是明了:师里根本无意将《召唤》写下去。他也去过师政委办
公室,去师政治部主任办公室,去副政委办公室,均无人。一位干事说,政委很少
来办公,整个师就是他的办公室,可以闲庭信步。
第六天晚上9 点,从良打电话给宣传科长,请科长转告师首长,如果首长们太
忙,实在抽不出空,我就不打扰了,明天就回北京。科长说就向首长汇报。半个小
时后科长电话来:明天副政委来见你,谈谈师里意见,请明天上午再招待所等。第
七天上午,副政委来谈意见。一校样送来后,有宣传科长先看。当时正在开师常委
会,科长看完后违反纪律闯进会议室。常委会立即停下议题,由副政委读给常委们
听,结果大家很多地方听不懂,作品的主题不是他们所想的,有常委当场说文中他
的想法是莫须有的,事实没有什么虚假,只有一些小的失误,但是作者由此生发的
主题不对头,这是报告文学,不是文学作品,我们根本没有想过的思想怎么载到我
们头上来了、、、、、、
因果
有一天我对从良说,既然人都不免犯错误,就应当让人改正错误,你脱离组织
的时间已有五年了,应该靠近组织了。这样,从良写了一份入党申请书。当然这不
是简单的申请,从主题上说,它首先是一份检讨,其次是愿望,用了六张纸。具体
内容这里就不说了。当然,那是组织上要看的,是深刻的,反省的。
申请书送给了支部书记兼村长,当家人。
书记说他不识几个字,你说什么事吧。
从良说,这是我的入党申请书,我决心痛改前非,靠近组织,希望组织上培养
教育我考验我。
书记说,咋还搞这个呢。从良说,我是认真的,我不该放任自己这样颓废,应
该要求进步,作一个有用的人。
书记说,东西放这儿吧。
从良说,请组织上审查我。
好好,书记说。
从那天开始,从良又看到了自己航行的曙光,象一只迷失在大海上的渔船,重
又有了航行的方向。他的心里充满着在组织里的幸福。我虽然不能将从良的这份喜
悦与雷锋入党时的心情相比(雷锋的思想有着开阔与远大,从良却有着个人的狭小,
个人主义的功利性),可雷锋记在日记里的那份快乐也多少表达了从良的心情:1960
年11月8 日,是我永远不能忘记的日子。今天,我光荣地加入了伟大的中国共产党,
实现了自己最崇高的理想。我激动的心啊!一时一刻都不能平静。伟大的党啊!英
明的毛主席!有了您,才有了我的新生命。、、、、、、今天我入了党,使我变得
更加坚强,思想和思想和眼界变得更加开阔和远大。我是一个共产党员,人民得勤
务员。为了全人类得自由、解放、幸福,哪怕高山、大海、句川;为了党和人民得
事业,就是入火海,进刀山,我甘心情愿,透断骨粉,身红心赤,永远不变。
从良的梦只会是破灭的。
在做零工之余和没有工可做得时候,从良提起笔来写些文章,体裁为中短篇小
说、散文诗歌,这是些纯个人化的文学作品,不需要机关单位盖那个红章。这种业
余爱好能给他在经济危急时救点急,几近于农村人家养的母鸡生蛋,补个油盐。一
开始,他没有吧文学创作看作一条人生之路,他还没有在政治进步之外开辟新的人
生空间的意识。他顽固地认为,人生道路应该是向上的求进步的,仕途是一个人向
上的唯一道路,他将走向政治机关管理者的职位,由科处局着条路走下去,在党上
县团级的团政委或宣传科长时,他就是首长了,虽然宣传也时文化的一类,可这只
是概念属性,从社会性来说,宣传又非艺术,而是政治的实际的工作,是政治喉舌。
市委又宣传部没有艺术部,市文联是群众团体(含有非正规性和娱乐性)。
从良对我说,他快窒息了。
我在静默中体会着从良丧失责任和义务,只剩下一缕精神的空壳。从良思念责
任义务和意义,当长江发洪水时,村里组织男人们上大堤,没有从良的份,他在被
防范之列,没有防洪的责任,他自嘲地说,一个犯错误的人有安享群众保护的权利。
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他的小说散文越来越多地散发于全国各报刊了,三百五百
的稿酬不时汇来,这接济了从良的生活。
丛影
从良站在私营小轧钢厂门口,等待一个姑娘。青春也许已一闪而过地从他脸上
消失了,他总是疲惫不堪地从岗位上下来,分配的活太累,50年代从苏联引进的抓
钩推移式冷床,在移动中工人双手抓钳子把红红的拧成麻花的棒材在15秒中拧直,
一根接着一根,你不能偷一点懒。
她叫丛影。一个集体化工厂的工人,职业高中文凭,学化学分析专业,担任着
那个百把人小厂的团支部书记。婚后从良知道她也曾接触过政治边缘,担任过中学
学生会主席,参加过学生课余党校学习,被评为市优秀学生干部。她的走来,实际
上市一短生活的走来,命运将通过她来安排从良此后的生活,她让从良看到一个世
俗的前景:她将生儿育女,将为人父,在一个固定的房子里居住,他的生活将被称
作家庭生活。从良在颓废的情绪中,走向这个生活。从良想到,这也许就是自己目
前生活的支点。
这是不是一个男人在寻找生活的呵护?那时秦菲给他的是思念,丛影给他的是
生活,一个是遥远的不可触摸的,一个是贴近的,温暖而亲切。在道德上从良暴露
了自己的卑鄙与污浊。他的品德又低贱的一面,他是一个爱的背叛者。
刚受到那三封信时,从良几乎是一目十行地一溜而过,他已丢失了凝听秦菲诉
说的心态,没有一丝认真,匆忙而无意。丛影给他的生活甜蜜而充实,将远方的思
念荡涤得了无烟尘。
就是这样,在潜意识立,从良还有过不安与犹豫吧?理智是深深地切入丛影,
潜意识立却彷徨不定。1998年到现在,我想,那时得丛影完全能这么问一句:你我
的这般相处是恋爱吗?你的心不在身上。从良只能说,不是恋爱。他们没有看电影
上公园约会的恋爱回忆,当从良的身体穿透丛影时,他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是热爱
生活的。丛影是那么紧地跟定了他,不顾家里所有人的反对。
轧钢厂零工干三个月就被辞退了,从良想,我需要休息一下了。在婚礼的潜三
天,从良接到一家劳务公司的通知,即日上班。他去报导并请到了一天假,他用这
一天娶回了丛影。结婚的第二天早上他早早起床,按时赶到工厂。零工当然干的是
最繁重的活,拿最少的工资。一个人将长六米重200 公斤的 v 型钢材翻动着,使
钢材与机口咬上,从校直机里穿过。一人一天要翻500 根。没有人知道从良刚刚新
婚,他口袋里有一包喜烟,没有人向他索要。当机器因故障停机时,从良做在安全
帽上,手指将脸上的汗刮下来摔在地上,他想,这样的日子是不会长久的,一个有
上进心的人,有能力,夜适合干更好的工作。集体是在一瞬间就消失的。对从良来
说,说丧失更准确。即使他现在回到集体中间的愿望多么迫切,也是没有回到革命
队伍中的可能了。
第一天以同事的身份走进电视台社教部办公室,从良真有一种重新投入母亲怀
抱的感觉,那是温暖的怀抱,可以依赖。从良内心有种颤颤的感动。那天晚上,他
对丛影说,台长许诺只要你们有能力,可以让你们干到50岁,这该解决你们的后顾
之忧了吧?这里没有下岗,只要党的宣传政策不变,电视台永远是党必须掌握的喉
舌。丛影说干到50岁那是够了够了,你就好好干吧。
第二天是政治学习,全体人员坐在会议室听台长传达省广电厅一个文件。过去
在部队他最烦这乏味无聊的政治学习,可是这天下午他一心一意把文件听完了,领
会了上级机关的精神与意图。他对丛影说,以前我怎么会反感呢。
身份是无形的,你看不见摸不着,却是可以赋予鹤剥夺的。现在的从良有身份
吗,大概只能有一个(身份证):中国公民。
还说一次秦菲
在这样的岁月里,从良对秦菲的怀念,充满了怀旧的味道,或者说,只纯粹是
对过往的不能反复的回忆。1992年初,从良回到家乡,与秦菲保持了两年的书信联
系,方便的时候还互相通上几句电话。那时两人的谈话重点,从良是劝秦菲大定主
意,不要被父母左右,着不是包办婚姻,大不了两人一起去南方闯闯。秦菲是劝从
良一步步第来,让她的父母平静些,他们正在为找单位接受她而烦恼,这时候过激
的行为会伤他们的心,她想把事情处理得和气一点,同时她也准备着说服不成功,
在994 年和1995年参加研究生考试,重新回学校读书,那时与父母不在一起,从良
与她就能汇合了。从良接受不了秦菲得办法,他认为这样花费得时间太长了,他觉
得在秦菲得言语中有着一些徘徊不定得心绪。
1994年那段时间里,从良的图书生意正若着麻烦,他当然没有把生意上的事情
告诉秦菲,那样会使她心烦的,她是个好操心的人。秦菲只知道他开了一家公司,
东西南北地跑。那时秦菲以临时工的身份在父母的厂里技术室帮忙,她白天上班,
晚上再回办公室看书,图那份清净。有一次从良到长沙二渠道发行自己出版的一部
书,晚上把电话打到她办公室。电话里秦菲那么高兴,但还是回绝了从良要去衡阳
见她的提议,她说,父母亲好部容易平静些了,这时候别再惹他们生气,否则她考
研都有麻烦。你一心把生意做好,看来你的生意做的蛮红火,努力做吧,不要骄傲。
实在不好做,过过平常生活也好,写写文章。我现在看看书准备考试,生活很平静,
累了,就想想你,担心你现在很辛苦、、、、、、那次两人在很短的距离中没有相
会。
如果那次他们相见了,后来的一切会全部改变的。可惜,从良在长沙的公用电
话亭里悠然地站着,没有象一头犟牛那样对秦菲说我马上过去你准备接我吧,然后
不等她的回答就挂断电话。他耳朵是一个管道,愉快地接受着电话送过来的温情就
够了,他已没有了一口吃下秦菲的冲动。当年他毅然擅自离队直奔衡阳的犟劲哪里
去了呢。
后来从良的变化,跟秦菲的言语有很大的关系。在993 年至994 年这段时间里,
秦菲的坚忍起了破坏作用,因为从良的急噪,秦菲在不止一封信中说上这么一句:
如果遇上更好的,就吧我忘了,因为我的麻烦太多了、、、、、、。很遗憾,这样
的话语说上几遍后,从良觉得时光已淡漠了秦菲对自己的感情,她在等待着他说出
分手二字。这样的猜疑使从良底气不足。还有一个微不足道的事就是,秦菲在几封
信里劝从良考自修大学拿文凭,话语并不生硬,她说系统学习已下也好,花费的时
间也不会太多。但从良听出的是另已种意思:有一张哪怕是自修文凭也会多少合乎
她父母门当户对的意思。从良仅仅这样想还好接受,可是他为文的毛病让他联想到
:也许秦菲自己也不太情愿接受一个初中毕业生,这个问题可能从相恋之时就埋在
她心里。
问题变得复杂了,无意中从良内心与秦菲有了间隙。在冷静得回忆中,时光已
永不能倒回。除了自我检讨,从良没有机会说明个中原因,甚至连其中得过程都说
不清楚。这几年里从良一直想知道秦菲的生活过的怎么样了,可这想法只能埋在心
里,他有这么一句话:我的行为毁了自己和秦菲。许多东西原来在从良与秦菲身上
披挂整齐,看似要跟随终身的,可一不小心,将这挂在树上的果子碰落,待你弯腰
捡时,已找不见了。秦菲还是那么坚贞吗,从良有顾虑,两人相距的巨大空间,可
以使细微的不安膨化成遮天云层,他的回信不再连续、迫切。随后丛影进入他的生
活。我再一次说,丛影给他的是生活。
秦菲最后三封信,从良后来几次丛抽屉里翻出来默读。第一次是丛影提出结婚
的那一天,读后从良上街,在邮电所给衡阳那个厂技术室打电话,这时他才得知,
秦菲三个月前突然辞职,去广州打工了,没有留下电话号码。
谁都能看出来,象秦菲这样的姑娘做出这样暴烈的举动,是对从良背信弃义的
愤怒,这样超常的行为,让我看到了她受到的创伤有多重。由于丛影的温暖,秦菲
所受到的打击从良当时浑然不觉。
从良:
你好!
很抱歉打扰了,请多原谅!知道不该写信打扰人,却又不知不觉摊开了信纸
,也许是想随便聊几句,问候一声吧?但愿不会打扰您。也许又回象前面的许
多
信一样,写好了,都没发,静静第在桌子中睡觉,那样你就不会看到这封信了,
日记本中又会多个朋友,也许也好。我常干这事。
从良,你好吗?身体可好?工作忙否?请多多保重!贵公司生意如何?想必
很兴旺吧?新的一年中又又何打算啊?愿你顺利、顺心!
许久没消息,想必很忙吧?收到我的信和新年祝福了吗?那么久没回音,我想
也许你已有决定不想或不用写了,或许是身居公司要职,忙于工作忙于应酬,忙于
朋友、同事,没有空,无须再提笔了,或许、、、、、、有太多的也许了,我想我
都会理解的,生活有时很奇怪,它会改变许多许多,留给人的唯有回忆,我有很多
美丽的回忆,我喜欢它们。我一切都好。生活很平淡很宁静。依然常常书中漫步,
常常会幻想能有各宁静、充实、可爱有趣的世界,只可惜生活中有太多遗憾,伤感。
二书则可爱多了,简单多了,不象生活中有那么多的虚假、冷酷。我喜欢书。以后
还想再好好去校园读书,如果能上学的话。还可以有假期,可以去玩,可以去打工,
肯定会比在这里上班有意思,有趣多了。若真有那时,我去贵公司参观,可否欢迎
啊?看,我又做上学梦了。
好了不多写了,我想当了经理的人是工作很忙的,哪又那么多闲工夫看长信,
我也不能占用那么多时间啊,哦也许又秘书可以代劳的。多珍重!
从良,我想了想还是告诉你,我好生气!越想越气,不写了,何必说呢,一切
都会过去,何必去打扰人呢,这不好的,折上算了。
祝好!
菲
私人身份
从良今后的道路在他自己眼前清晰了。我不须和他讨论,就看清了他脚下的路。
他能否认自己只有一个私人身份吗,虽然他好象毫无分别地与别人一样处在社会中,
但他的所有言行已不再具有社会性,也就是说没有社会意义与内容。无论是被动主
动,从良滑向了雷锋的反面,最终,私人从良是社会理想压制下的一条游鱼。他死
抱住不放的一根进步之橹,已退化成一枚小银针,可以放入耳洞。电视台社教部主
任在从良回到办公室时,没有马上告诉他,因为有几个同事在闲聊。下班时间到了,
同事们散去后,从良向主任汇报采访情况,主任心不在焉地听了几句,就打断他的
话说,这事由我处理,现在我传达一下,台长下午说,你立即停止工作,结算一下
工资,请你明天上午到台长办公室,他与你谈话。从良问这是怎么回事,主任说他
不清楚,可能涉及到你过去的事。第二天清晨,他先赶到乡武装部,了解到,市广
电局没有来调查过。
从良直奔市广电局政工科。一位政工科员很含蓄地说,他们发函到从良原先所
在的部队调查了,当然他们你只论过去,可也不能无视过去。不过这事是台里处理,
也许不是过去的事在闹毛病,或者是文字能力采访能力啦,台里领导会向你讲请楚
的。从良一再地说,请组织上全面地考察我,给我一个机会。那位科员不耐烦,几
次说你去台里吧,这事不是政工科处理,你不要找我们,我们不能给你什么答复,
我马上要出去,你总不能一个人呆在屋里吧。
到电视台已10点了,走进电梯时,身边电视台人员眼神不对。从良径直走进台
长虚掩着门的办公室。
台长说来了,坐坐。然后打电话,老马,从良来了,你来一下。老马是台党委
书记。
根据有些情况,现在台里决定对这次招聘作一点调整,你停止工作。感谢这段
时间里你积极工作,完成了一些工作。从工作上看,你还是有能力的,反映比较好。
可是、、、、、、有些话我们就不说了。试用期三个月,位什么要留这个时间空挡,
是我们的政审没有结束,还需要一段时间的考察,这种安排的合理性和必要性,你
要理解、、、、、、
在从良的一再追问下,台长说出了让他心服口服的理由。
、、、、、、你曾经写过一部报告文学,违背了新闻采访人员的职业准则,有
出格的思想,你组织纪律性差,擅自离队、、、、、、到地方后违法经商、、、、、、
从良多少年来地一次有了向人倾诉的愿望,可台长书记没有要听他剖白的意思,
那是遥远而无关的事。他们下这逐客令。
从良放弃了,但情绪很不对头,喘着粗气说,让我平静一下,我要控制一下自
己,这样走不出去。台长说好吧你再坐五分钟。同时打电话给会计,结算一下从良
的工资,扣除休息天,应得工资230 元。
请到沙封专栏讨论区发表您的评论
返回页顶
主目录 - 书籍搜索 - 讨论区 - 读者信箱 - 征OCR - 刊登广告
Shuku.Net 版权所有,翻版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