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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读北京(长诗)
序诗
我站在北京
时间的概念
总被政治家们忘记
我站在北京的腹地
站在长安街头
我仰望一座座高层建筑
我的视线被红宫墙牵远
太阳昏黄地照耀着京城
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人们匆匆
南来北往地流动
他们在呼吸着北京的空气
他们在过着北京的生活
站在这里
世界太宽阔了
历史太纵深了
使我一个农民的儿子
感到心底一阵阵发虚
我要走读北京?
我要走读中国历史?
这时
我在红宫墙上
看到一面旗子
看到墙体里凸现着
无数面旗子
那是无数面朝代的旗子
依稀可见
我抬头看看
在北京的天空
还是那一轮远古的太阳
主题词一
皇家·凶年
你没有权利去问皇帝
他有没有良好的愿望
北京,你好
我站在你面前
领略着你几千年的文明
看不尽的皇城
看不尽的宫墙
跨不过的护城河
数不尽的龙体龙身啊
北京
你的皇气太重
你的宽阔的街道
就是适合于
八抬大轿行进的
现在我骑一辆自行车
带着一双诗人的眼睛
在一次次扫描你,北京
在一次次读你,北京
民可使由之
不可使知之
统治者总生活在
虚幻的现实里
当万民饿死的时候
皇帝惊讶地问
何不食肉糜?
历史总是历史啊
王朝就在历史中
茁壮成长起来
官吏们在无视百姓中
太平无事官运亨通
皇帝的巡视
不过是制造更多的假象
制造假象是一种耻辱
不讲假象却更坏
没有政绩就编造政绩
饿殍遍野仍可邀功请赏
那个高高在上的人
他听到的谎言最多
他在谎言中迷失也就最久
灾难越向下越大
责任越向上越小
万民遭难
好官照当
皇帝总是“太平天子”
他的错误总是“圣意”
百姓总是君之民
即使饿得快咽气了
也还是忍气吞声
思想者这时感慨道
多好的人民啊
贪官遍地
清官永远只是少数
(所以才是榜样)
耗完了一个肌体
再去耗另一个新生的
权力阶级必然是优势阶级
一切都是遥遥领先的
一切渠道都是正常的
百姓的命运
就任其自然吧
就听其偶然吧
本属于你的
后来成了皇上的恩赐
自由是个多么危险的字眼
活着吧
可谁都没有伤害地活着
有时候也会犯法
争论法大于权或权大于法
是多么没有意义
良契为君主 危机寓百姓
刑不上大夫
礼不下百姓
法永远是治人的工具
王子犯法
与庶民同罪的又有几个呢
即使有,也是
王子的父亲允许了
才可能这样的
可怜的民众们皆大欢喜了
又有谁想到这不过是
那父亲弃舍一子
树自己的威德罢了
之后必然是大加颂扬
只有平民重重罚过
而悄悄了帐
平民的自我保护
永远建立在别人身上
先主的御赐拐杖
从未敢真正加于君王身上
打打龙袍就已经
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而那个代行其事的奴才
还必须是忠诚的“忠良”
民给官送礼
不过借此换得一种安全感
送了礼心里就塌实了
自己就以为有了归属
这也是一种奉献
一切都归于统一了
才是安定之术
统一了意识形态
统一了官方哲学
统一了伦理规范
统一了行为模式
统一了道德标准
统一了膜拜偶像
统一了政治信仰(天下无异议)
民意在这统一之中
实在太虚弱了
实在太有限了
大军过后
必有凶年
“国家需要你”
在国家的需要下
士兵们付出了20 岁30 岁
付出了青春自由
付出了血汗和泪水
在风沙里
在烈日里
在恶臭的营房里
在粗砺的伙食里
在迷茫的回忆里
他们绝大多数是农民
有着共同的身世与凄凉
他们勤劳朴实忠厚愚鲁
他们爱乡土爱母亲
他们爱孩子爱小狗
他们爱成长的稻米与麦穗
但是一声国家需要
在田里劳作的
就一去不回
在新婚之夜
就被从床上拉起
从此就不属于自家
从此就属于国家了
一次又一次的饥饿伤亡
一次又一次的劫后余生
年复一年的升旗点名
年复一年的操练换防
他们无伍可退
他们无家可归
当他们老了
当受伤难医有病难治时
国家才放走他们
让他们“自由”
由他们自力更生
但他们与社会脱节太久了
他们以军为家太久了
除了放枪之外
什么都不会了
因此他们满怀欣喜
却又为之情怯
每一项原因都是合理的
一个老兵
他的生与死
他的爱与恨
他的委屈与耿直
他的汗斑与泪痕
在历史的进长中
将什么都说明了
什么也都没说明啊
女人在养育子女
男人都在掀动战争
从皇城的各个城门出发
杀人的最好办法
是将这办法教于年轻人
教会的人越多越好
没有人知道
早没什么野蛮人来侵略了
这个准备是独裁者们
用来对付百姓的
皇家都知道
这会带来重税苛捐
可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
准备着对百姓的谋杀
计划着政治的连横合纵
使最优秀的青年去送死
这真是骇人听闻的事
但,这是无法挽救的
我们男人生来如此
脚在何处
故乡就在何处
战场在哪里
道路就通向哪里
在战争中
肉搏之前
总是有那送行酒
(好壮烈啊)
将士兵们灌醉
(醉酒的滋味人人明白
没有思想
丧失理性
只有本能)
不是吗 冲向
塞伐斯多波尔的法国人
全喝醉了酒
一个堡垒攻破了
掠夺还没开始
屠杀还没进行
有命令下来
允许士兵喝酒
然后上峰默许的事
他们就自回去做了
我们总要打仗
女人,只是相互撕扯一番
最厉害的也不过皮破流血
男人则用刀枪
他们实在应以为耻
经济会议失败了
裁军会议失败了
和谈失败了
皇帝就派军事专家
派海军专家
他们乐于屠杀而不喜和平
当他们披上战袍时
战云密布起来了
早先制造的炸药
现在派上了用场
可你们想过吗
经常杀人的人
很少有不砍伤手的
每个皇帝
都曾有过野心勃勃
然随之而来的
则是纵情享乐
但他们总是忘不了战争
每天都向民众
指出一个新的敌人
一个以战争为原则的民族
她的结果会怎样呢
或是自己毁灭
或是被人消灭
丈夫和兄弟在前方打仗
抑郁的母亲
生下了神经质的儿女
这些在战争间隙怀孕
在枪炮声中长大
在苦难中手教育的孩童
彼此以阴沉的眼光
你望我
我望你
检验着瘦弱的臂部和肌肉
有时候
他们的父亲身上沾着血污
突然出现了
拄着一支破枪
带着满脸伤痕
把他们举到头顶
然后放下来
第二天又走了
有更多令人睡不着的长夜
有那么多绝望的母亲
俯身在城寨上
周围有太多的沉寂
远处有震人的军乐 脚下是晒干鲜血的灿烂阳光
当时的男孩子们
就是在这样一个
闪耀着无数光荣
辉映着无数钢铁的
晴空下生活
他们都知道
他们注定要被屠杀的
百姓的摇篮都成了盾牌
百姓的棺材都成了盾牌
再没有老人了
剩下的只有死尸和孩童
什么时候
战争结束了
这时候
那些饱经征战的
那些杀人如麻的
皇帝摩下的将士们
又来抱吻他们瘦弱的妻子
重叙旧日的爱情
但当他们在脸盆里
看到自己的面孔时
才看到自己已是那么老弱
那么残废了
不禁想起他们的孩子来
希望自己在去世时
能有亲子为自己合上眼睛
总有一个人
手里拿着一张
皇帝强行同民众签的契约
走上讲台
他讲光荣是件美事
讲为君而战是件美事
孩子们抬起头
想起了他们的祖父
祖父也听过这样的圣意
祖父们听宣时感动的发抖
但在回家的途中
看见三个人头挂在城门上
那是把自由说得太响亮的
年轻人的脑袋
对于年老的士兵
过去的一切已不值得留念
因为信心已丧尽了
未来嘛
他们愿意喜欢
可那是怎样的未来呢
他们看见天使 正坐在
一只装满骸骨的石灰囊上
把自己裹在破烂大衣里
在可怕的严寒中发抖
为了争夺土地而战
往往杀人遍野
为了争夺城池而战
往往杀人满街
能征惯战的人
该受到最重的刑罚 他们
与“合纵连横”的诸侯们
与增赋苛税的官吏们
又有何两样呢
今天,站在军事博物馆前
我感到在刀枪下
人类的软弱无力
社会在证明着
它无法阻止自身的溃烂
入夜的皇城
当第一队士兵行动之时
正下着毛毛细雨
一队队士兵进入村庄
一把把刀枪抵近百姓
一切无声无息 仿佛
与人们的生活相距甚远
一切都被笼罩在烟雨之中
没有引起波动
士兵走过的地方 常常会
留下年轻的坟墓
留下大地对战争
最清晰的记忆
士兵
很容易使人产生怜悯之情
很容易让人落泪啊
士兵
我是一个士兵
楼兰沉没了
长城坍塌了
而今轮到我们上前去了
主题词二
专制·家天下
天下三分明月夜
二分明月在皇家
北京
你被赋予太多特殊的意义
龙都,首善之区
天子之日月脚下
连你占地的面积
也是全国之首啊
诸侯之都
是不能超过天子之都的
否则就有不轨之嫌
守住了祖宗江山
守住了祖宗家法
万世一系地存在
这也就是最大的满足
农家主的占有心理
在这里表现得多么明白啊
老成持重 一向是
从政风格的最高评价
于是传统就
一朝一代地延续下去
对内关卡重重
对外却常常无一有效
皇帝的尊严
也就是家长制的一言堂
(现在提倡一长负责制
又是一片歌声)
上面一提倡
下面就歌颂
中国人历来如此
皇上的脾气总是古怪
高兴时让你飞黄腾达
气恼时使你命丧黄泉
屋漏在上
止之在上
上漏不止
下不可居矣
唐太宗立于科举考场道
“天下英才入吾彀中矣!”
孔子被鲁君赶走了
墨子被宋主囚禁了
只要你胸前插上一支钢笔
就有遭受迫害的可能
如果戴上一付眼镜
那就更糟
马克思说
专制制度的唯一原则
就是轻视人类
使人不成其为人
谏诤是什么呢
是低我一等低我好几等
以不平等的身份
小心翼翼地劝你
皇上总要百姓
“记取孔子孝经谏诤章”
自己是儿子
皇上是老爹
要“忠告善道”
要“情仪辞巧”
要不为危言骇论
在独裁的框子里
自然是整天喊万岁唱梅花
整天皇恩德意的
这样做不行
那样做也不行
统治者总是自大狂
以为自己立威可吓人
有德可服人
是明月可照人
相对的,别人总是有过的
所以要改过
别人是坏蛋
所以要迂善
别人是罪人 所以要
满怀希望地等待恩典
“万岁”是百姓喊自己的
象“万福”“万幸”一样
后来被皇帝看中了
于是麻烦来了
万岁就是皇上
皇上就是万岁
连皇后也沾光
成了万岁娘娘
有时候是不能只喊一次的要一呼再呼三呼
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才算合格
只有一个人
可以具有人的思想
只有一个人才是人
其余的如同草芥
我从故宫的后门进去
遇到很多乡下人
我知道他们不会花十块钱
买一张门票进来的
他们手里的瓦刀
他们身上的灰尘
告诉我他们在这里做什么
我看见脚手架了
手艺就是门票 这是他们 最贵的一次手艺了
的确是好价钱啊
所以我在他们脸上
看到农民那种特有的自得于是,在他们这自得中
一朝朝,一代代
皇宫永远地崭新
永远地鲜丽
我不知道那抹上墙的
是红粉呢
还是血液
那一点可怜的自得 也
会一代代地传下去
皇家的大印 也
是一代代地传下去
老子死了儿子接过龙袍
这都是一种世袭
两种交接都那么天经地义
手里拿刀的人
是没有信用的
一只鸽子在京城上空飞翔
皇帝在宫里静坐
鸽哨被他摘去了
那人翻阅历史
历史在他粗大手指间变形
纸张筋骨的断裂声
使天空的鸽子
胆战心惊
国家先是我的
后还是我的
你们的祖宗是我的
子孙还是我的
我欢乐也就是你们的欢乐
我幸福也就是你们的幸福
我的舌头
也就是你们的舌头
主题词三
道德·传统
在摧毁你们的过程中
才能保存他们的教义
为民是个空洞的抽象
是要你做出牺牲的借口
为民即治民
你活着为了什么
你不知道
也不准你胡想
有我来规定
百姓么,天子眼里
是一群任意驱使的群氓
无需关心
也无须防备
一国之君即一家之主
刘邦将一人之私
变作天下之公
财产比他家兄弟
当然是多得多了
妙处是有一块公字招牌
统治思想
都成了官学和国教
大众是不可以
去推敲和讨论的
(殊不知这样的做法
将你们自己引如死胡同
“崇高”在诞辰之日
也就死了)
从不自满
他们最大努力地
把自己的思想融化为
一种社会道德
因为他们
需要追随其后的百姓
皇权
不管它被何等美化或矫饰
离开了专政就无法生存
统治者们何尝不明白呢
在摧毁你们的过程中
才能保存他们的教义
有家规国法
有君臣父子
这就够了
一切都给你安排好了
言论是可以代表律令的
自然是谁大谁说了算
到了金銮殿
皇上的话与国家的话
又怎么能分得开呢
个人的话不可更改
国家的话可以随时改变
一个衙门的效率
就往往比不上
某个大臣半句话 或者
只是点一下头的效率
有能力颁布法令
没能力执行法令
中国人
生活在无欲望的世界里
所以有“无穷大”的快乐
这倒是很符合
中国人“无欲则刚”
“乐天知命”
“知足常乐”
只可惜缺少了点时代气息
传统就是这样
常常说得很漂亮
理论上很正确
没有漏洞
而且很有吸引力
但实际运用时却很差劲
效果总是不堪设想
然后又有一套
漂亮的新理论出来
接着再来一次
不力的行动表现
教义还没有死亡
它在经历着一个
长期的和痛苦的临终过程
各种迹象明摆在那里
我们看到的
是这一教义的最后痉挛
它已不再有理论的活力
也不再有什么创新
到处可以看到幻想的破灭
我们无法不将它抛弃
动听的词藻鼓舞人
但决不够
一个新帝王
在公然蔑视旧的权威之后
又树立了一面
天子出言金科玉律的镜像
这可怕地表明
旧世界老是
附在新世界身上再生
中国的皇上
不管政绩如何
却都有一种历史感
总记挂死后别人怎样看他
美名谁都想留与后世的
却不想历史一页翻过
触目的总是骂名
官方的律令
总是渗透着儒学精神
习惯的力量又使得
传统的世俗道德
保留着一定的感召力
那道德殿堂的荒凉废墟上
却已 并无新型的建筑
没有一条新规范再被认同
再也找不到一条
具有普遍约束力的禁忌
向来缺乏自律精神
向来少有是非感
中学为体
西学为用
不对中国文化进行
最切中要害的批判
任何单方面的激进
只能是一次新的复归循环
西方的喜鹊飞到中国
就变成了丑陋的乌鸦
无情的事实总在
捉弄着天真的人们
烈焰吞噬的
或许是该死的鸟儿
然而劫后余灰中
并未见新凤凰应运而生
过于“通达”的历史观
总是成为逃避责任
接受现实的借口
吃够了非人化的道德之苦
以至于个性泯灭了
活力丧失了
现在反过来朝非道德方向
走得更远更远
弱者在强者面前
总是有罪的
开国的皇上么
不是地主就是流氓
清高的士大夫们
顶多只能做到卿相
因为他们缺乏的
是礼贤下士的“地主德性”
是豁达豪爽的“流氓品行”
秀才人情半张纸
寒酸气太重
所以只能帮人成大事了
只配做人臣
不配做人君
寒士讲骨气
多半只是嘴皮子的事
法外有法
天外有天
公论如何站在皇家一边呢
天下哪有御制的公论呢
什么是乱臣贼子
凡是不守臣子本分的
都是乱臣贼子
臣子的本分是乖乖地听话
是小心翼翼地做事
不要做一点份外的事
管闲事就是“越俎代庖”
到处看到四书五经
看到拿哭丧棒的孝子
看到孔孟学会的开锣
可是没有人再深信它们
知道那是客串假戏罢了
反正做假也是
咱们文明古国的传统
两千年来 哪个帝王
不是挂着儒家的羊头
却卖法家的狗肉
任何冠冕堂皇的表现
只不过是叫叫而已
百姓总该认命 要有
“含冤莫白”的忍耐工夫
去面对你并没做错
而被一再斗争的事件
百姓总想不到祸从哪里来
有人自己不做
也不许你做
他们总是很会布局
使你处于很难说话的位置
"理”是讲谁对谁错的
"礼”是讲谁大谁小的
人分大小
就没有是非可言
一切都是听凭摆布
中国的道德
培养出了什么人呢
他们很注意细行
在小的行为上小心翼翼
他们可能是好好先生
可能是好公务员
甚至是爱国者
但以大的行为轨迹看
他们就不合格
大德之人
独行其道
宁肯抱关、击拆
宁肯贩牛、屠狗
不与皇家合作
不与寡人合作
理论上失败了
行为上往往成功
前途上永远光明了
行动上却常不免失败
胜利从乌鸦叫声中得来
历史在喜鹊欢歌声中倒退
革命可以在一天成功
思想却需要几个世纪
狗咬狗的时候
只能助长旧死尸的复活
线装书不在茅厕里而在书架上
还有什么可谈的呢
我们都是歧路上的亡羊
背后他们在喊“浪子回头”
每个王室
最初都是篡权者
传统真是好东西
陈胜起义
闯王进京
我在他们额头上看到的
是两个字 造反
我惊叹 真伟大啊
近千年 “造反”依然新生
依然朝气蓬勃
有人对皇老儿喊万岁
也有人对“造反”喊万岁
第一个呼出的人
真是好眼神啊
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啊
都是大公无私
美丽的话说出来多么容易
做出来往往完全两样了
北京的红宫墙多么红
北京的红宫墙红得无尽头
见多了就不刺眼了
就麻木了
就习惯了
哦 皇城
你承受得是太多了吧
伟大得太久
站立得太久
太久了就不朽了
太久了也就
要成为化石了
从历史走到今天
要千年
从今天退回历史
只要一瞬间
在皇城 要做到这一点
更为容易
吸吮历史的人太多
中国的圣贤太多
在中国
历史是儿童手里的风铃
风一吹 就呼啦啦转起来
还发出悦耳的响声
当强盗享用赃物时
你已不能给他们判罪
“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
愤言而已
决心实行的不多见
群盗如麻
纷乱之极后
就有一个较强的
或是较聪明
或是较狡猾
或是外族的人物出来
较有次序地收拾了天下
厘定规则
怎样服役
怎样纳粮
怎样磕头
怎样颂圣
且这规则不是朝三暮四的
于是便“万户胪欢”了
这就叫“天下太平”
任凭你学者怎样铺张
直截了当的说法在这里
“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
暂且做稳了奴隶的时代”
(鲁迅说的真好)
这一种循环
也就是先儒之
所谓“一治一乱”
那些作乱人物
在后日的“臣民”看来
是给主子清道辟路的
我们自己
是早已布置妥帖了
有贵贱,有大小,有上下
自己被人凌虐
但也可以凌虐别人
自己被别人吃
但也可以吃别人
一级一级地制驭着
不能动弹
也不想动弹了
因为倘一动弹
虽或有利
然而却可能有大弊
有些人说
做梦是好的
我也说
做梦很好
因为 忙于做梦
天下自然安静
作为精神麻醉
再好没有
或干脆将头颅割去
没有了头颅
还能做服役和战争的机械
世情就何等的醒目啊
那时再不必用制帽勋章
来表明阔人和穷人了
只要一看头之有无
便知道主仆官民
上下贵贱的区别
并且也不至于再闹革命
古人毕竟聪明
刑天没有了能想的头
却还活着
“以乳为目 以脐为口”
但刑天还是死也不肯安分
“刑天舞干戚
猛士固长在”
阔人的天下
一时恐怕难得太平了
不要犯偏差
也不要有遗漏
一切照旧的规章
遵循古法行事产生过失
几乎从来没有听说过
然而
道德已在瓦解了
制度已在瓦解了
起义完成了这一摧毁之后
造就了新的一套
更加严格的道德与权威
它更高 更广泛
也更不讲情面
而中国的文人
对于政治
想来没有多少正视的勇气
我们的圣贤
早已叫人“非礼勿视”了
现在不但正视不许
连平视、斜视也不许了
于是文人们
弯腰曲背 低眉顺眼
表示着老牌的子弟
表示着驯良的奴仆
这样只有闭上眼睛了
果然 闭上眼睛
便无问题
无缺陷 无不平
放心喝茶
睡觉大吉
再说废话
就不合时宜
免不了官家要纠正了
主题词四
权力·极权
权力是个好东西
让人实现自己的欲望
一切运转都是权力的运转
一切合法的存在
也都是权力的存在
这才是被允许的
这才是正常的
否则就是混乱
就不被允许
皇权的方式就是两个字
限制
百姓只有权纳税
至于那些钱到哪里去了
就不是他们该关心的了
花钱总是最自由的
只有皇上能真正体会到
“富有四海之内”是什么滋味
极权政体的种子
是灾难和匮乏发育滋长的
人民的愿望破灭了
极权茁壮成长了
暴力总是必要的
皇家总是乐于此道
公开的誓言
并非可靠的向导
单凭它 并不能验明
人们从事政治的动机
令人激愤的辞藻
和乌托邦式的空想
常常模糊了
赤裸裸的权争的起因
权力留给自己
责任推给别人
作了“父母”
为什么还要强化权势
有权就可以整人啊
只有整人
自己才可以得势
因为官者都通晓
越是无情打击
越可积累政治资本
御道史崔呈秀捧魏忠贤
送去五彩大袖蟒衣
魏问“衣袖这般大?”
崔说“袖大些,愿殿爷好装权柄。”
极权产生腐败
腐败促成内乱
内乱又摧动极权
这又是一个恶性循环
权力集中于一人之手
他也就不受约束了
他就是真理
他就是权力的本原
社会不可避免地
出现动荡不安
主观武断
因循守旧
人类总是有着某些
相似的特质与走向
这使我们要用一些
更具普遍性的标准
来衡量这些帝王
他为民众带来了什么
靠山吃山
靠水吃水
手中的权力大
就意味着
谋取私利的方便更多
发财的渠道更广
事实上正是这样
封疆大吏都是封疆大贪
在专制权力的地方
道德的制约是无效的
凡是符合它们利益的东西
对于臣民都是正义的
谁违背了这一点
他们就以非法和非争议
惩罚他
我站在前门
一眼就能看穿故宫的长廊
一直看到景山
我说曾经在这块土地上
在所有的城市和乡村
业已建立的皇家的利益
就是正义的
就是这样啊
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强者的利益
在任何地方都是正义的
这种观点一旦得到公认
他们为保卫权力所做的事
就没有不正当的了
公认的权利只属于皇家
只属于富人
反对这种限制吧
我们自己早该认识到
绝对的权力
是建立在对皇家盲从之上
处于权力顶峰的人
必然是全知全觉的
处于中层的当权者
必然“一切照办”的工具
处于最底层的民众
必然是没有灵魂
可以任人摆布
站立于北京 我感到
皇权就是极权主义
弄得历代不得安宁 现在我们厌恶所有形式的独裁
我们尤其厌恶极权
极权吞食人道
如吞噬婴儿
权力又在发展了
它在一个新时期
找到了新信仰的依据
再不需要民众的认可
这是屠夫对羊羔的权力
侵略者对被征服者的权力
警察对小偷的权力
对反叛者行使的权力
已彻底是赤裸裸的了
主题词五
奴性·顺民
在高呼万岁声中
被万岁砍去脑袋
属于国
属于家
只不属于自己
也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
皇家是不能摆脱的
脱离了
就同时失去了存在的依据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童蒙须知》应用了许多年
孩子们首先成了顺民
再成为奴隶
臣本就是家奴的一种
(不是有家臣之称吗)
称臣不足
该称微臣、小臣
甚至干脆自称奴才了
连隶属也一起贬低了
贱内、拙荆、寒舍、犬子
在这奴性与自卑中
完成了对自己完全的放弃
无知的平民们
是蒙昧的自卑
知识分子们
是有修养的自卑
二者有多少不同呢
就这样
历史在历史中衍生
现实在现实里助长
没有舆论
只有流言
谁活得与别人不一样
他也就成了最好的靶子
流言是什么呢
什么也不是
也就可以用它什么都干了
还有比流言更好的箭吗
战战兢兢地活
这是最好的活法
这就是淳朴啊
而淳朴是最经不住诱惑的
面对诱惑
除了不敢接受和不敢想象
就剩下可怜的善良了
这就是良民
为君就是为国
为国就是为君
至于君是什么样
是否值得为
那是不能怀疑的
只要他活一天
他就是最圣明的
你们是些什么人呢
没有受过教育
却又轻视文化
憧憬着那一个未来的世界
有的却是
对于这个世界的无知
对臣下的惩处有什么错呢
无论多么残酷
都是恩谴
都要谢主龙恩
乃至在高呼万岁声中
被万岁砍去脑袋
高尚的受虐何其壮烈
道德补偿得多么完美啊
这才是绝妙的制度
奴性的人们
总是按照
他人的法则生活
多数人感到政治总是困难
他们最好是追随一个领袖
这感觉是本能而无意识的
就象狗跟主人一样
否则 哪有顺民呢
在百姓当中
组织的发展么
不过是领袖的服从
做了这一群中的一个
他们就放心了
有一种热情
和那热情交织的安全感
得意感兴奋感
于是 残忍的屠杀
和英勇的殉难同价等值
不同点在于换了一种说法
而一旦体验到了快感
就永远无法抗拒了
热情成了第一需要
也就需要越来越多的刺激
在救世主眼里
民众永远是一群奴性群氓
他们根本无力救自己
在做奴隶的自我期许中
丧失了做主人的胆识
殷切地希望救世主的降临
统治我们吧
管束我们吧
这样焦急地盼着
那个做稳了奴隶的时代
在找到了奴隶的位置后
就有了可依赖感
受虐而心悦诚服
如果有谁又救了世
新的救星歌照样传唱全国
忠君就是爱国
天下是你的
我们是你忠实的奴婢
只要你乐意
就可以征调我们
或征战疆场
或修建宫殿
效命王事
是天经地义 是莫大光荣
我们的妻子和女儿
都是你待选的奴妾
要她们吧
那将是我们祖上的大幸
最高的私
也就是天下之大公了
这就是奇妙的辩证法
在深深的服从意识上
赋予着崇高的奴才道德
我们遵旨办事
懒得思考 不负责任
何须判别好坏
没有主动精神和创造思想
更不敢质疑和提问
说你是自愿的
你不敢不自愿
说你是自觉的
你不敢不自觉
还能有什么怨言呢
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终于衣锦还乡新诸侯
堂皇然鱼肉乡亲吃百姓
多磕头
少说话
弱点总是很动人的
我们不只一次地为之感动
并流下了热泪
这样自己安慰了自己
这样弱点得到了
公然的接受与承认
因为并无人能反驳我们
我们不是一再地感到
责问无补于事
怀疑亦无补于事吗
是啊 我们有时候也需要
确立一点简单的真理
以激发群体的眼泪
身为谁人之身
家为谁人之家
国为谁人之国
天下为谁人之天下
又有谁知道呢
既不知道
又怎么谈说修身齐家
又怎么谈说治国平天下
那些呕心沥血之人
那些鞠躬尽瘁之人
那些肝胆涂地之人
死而后已了么
如此虔诚憨厚
亦如此自作多情
竟然毫无自觉
说不清是不可怜悯呢
还是可笑呢
做了帝国的顺民
就不再有独立的愿望
在寻找的时候
神经麻木了 这样
鞭子抽时就不痛苦了
这样除了吃饭
嘴的作用就没有了
在中国这块土地上
你拎一把铁锹
随便在哪里挖一锹
总能铲出一个兵俑的头颅
皇帝么 总是一个
长安街很长很长
人如流水
流向哪里去呢
他们没有思考过
人们是多么容易相信啊
相信幸福总离自己不远
直到死去时还瞪着双眼
就在手边的幸福啊
可他们没有得到
失望太多之后
更觉希望渺茫
百姓们也学会了说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们也慢慢知道
很多话只是说说而已
那是些画出来的饼
是只能看不能吃的
一个老表在天安门广场
用十块钱照了一张像之后
再用一毛钱买根油绳
这就算一顿饭了
总想着明天的
其实连今天也跨不过去
中华民族想象力很强
想出一个龙就够了
图腾太多
就会磕破我们的额头
也只有百姓们
除了幻想中的幸福
再不知道它是什么滋味
起义给他们留下的
除了伤疤之外 就是
薛丁山征西一类的故事
百姓的生活
正处在一个风险的雷区
没有人敢告诉自己
我的生活安然自在
我们有出路吗
听惯了布谷喜鹊的叫声
喊惯了胜利成功的人们
肯听乌鸦报凶之声
杜鹃啼血之鸣吗
罗素说的好
想到过去 每个时代
都承认它是事实
提到当前 每个时代
都否认它是事实
造反了多少代
我们却忘记了用这把剪刀
剪断千年封建闭关的脐带
那么伤疤犹在
我们该悟出了
最先要解放自己
面对一只有形的手
我们苦思焦虑
这是一只有形的万能之手
无视才能
扼杀智慧
在这只手面前
诗人都死了
只有顺从与不顺从
顺从者可当御用文人
可当德经学者
就官运亨通
不顺从者只好自弃山野
向隅而怨而哀而泣
或铤而走险依附叛民
揭竿起义谋种诸侯
从父亲头发里我读懂了
很多条道理
从父亲的口中
我读懂了一个老人的天智
我知道
当一个老人山呼万岁时
他不是个老无知
就是个老叛逆
我离开他们了
我害怕他们了
当真理与谬误如此结合
它就成了铜墙铁壁
有一个声音在喊
年——轻——人
哦 这是一个老人的声音
我逃一般地奔跑
皇城大街太长太宽
我无处躲藏
那个声音从历史中传来
震耳欲聋
有一天早上
很多人的嘴巴消失了
他们的耳朵却长得特别大
我摸摸自己 也是如此
一记从远古传来的鼓声
是击鼓鸣冤的鼓声吗
在死寂之中
轰隆隆的鼓声多么雄壮
它震颤着一切微小的灵魂
鼓 一个时代的嘴巴
你清楚自己喊出的
是圣意呢
还是民怨呢
不服从是唯一的原罪
而服从是唯一的美德
亚当夏娃做的事并不坏
相反
正是他们吃了善恶果
人类才发展了
他们犯了不服从的罪
不服从就是原罪
这是上帝定下的
中国人向来
就没争到过“人”的价格
至多不过是奴隶
然而低于奴隶的时候
却是屡见不鲜的
个人与群体受到迫害多少会产生一种反抗意识
这对掌权的人
是件非常危险的事
在古代 一个奴隶
对某一个问题提出看法
他的判断很正确
可他的正确杀了自己
别人问这是为什么
他的主人说
思考的奴隶是危险的
奴隶必须安于命运
中国的百姓是中立的
战时连自己
也不知道属于哪一边
强盗来了
就属于官
当然就该被杀掠
官兵既到
该是自家人了罢
却仍被杀掠
仿佛又属于强盗似的
原来 官匪所执行的
是一样的强盗哲学
这时候 百姓就希望
有一个 一定的主子
拿他们去做牛马
情愿自己寻草吃
只求主子决定他们怎样跑
假使真有谁
能够替代他们
定下什么奴隶规则来
自然就皇恩浩荡了
当奴隶规则毁得粉碎
这时候
惶惶然的老百姓
就希望来一个另外的主子较顾及他们的奴隶规则
无论依旧
还是新颖
总之是有一种规则
使他们可上奴隶轨道
常有兵燹,常有水旱
可有谁听到人叫唤吗
打的打 革的革
可有处士来横议吗
对国人如此专横
对外人向来柔媚
猴子不会说话
猴界则向无风潮
鲁迅先生说得好
口且不开 文章自灭
这方法永远是对的
假如有一种暴力
将人不当人
不但不当人
还不及牛马
这还不算什么
待到人们羡慕牛马
发生“乱离人,不及太平犬”之时
然后给与他
略等于牛马的价格
有如元朝定律
打死人奴隶就赔一头牛
则人们便心悦诚服
恭颂太平盛世
为什么 因为他虽不算人
究竟已等于牛马了
可我们的造物主仍被指责
恨其没有
永远注明治者和被治者
谎言和谬见
已被高估为最健全的真理
现实倒是荒诞不经的
我们过着低贱的生活
是因为我们的视力
看不透事物的表面
我们把似乎是 当作是
看看衙门
看看狗头铡
或监狱
或肃静、回避
你说
在一个真正的人目光底下
这些是什么啊
我们仅仅追求现实
如果我们真要死了
让我们听听
自己喉咙里的咯咯声
那时候也许你会想
如果再活一次
我们要干自己愿干的事
主题词六
贪官·家臣
取悦了君王
就可对百姓为所欲为
私官
家臣
学成文武艺
货于帝王家
大雇主是唯一的
谁有钱就认了谁了
(只有那些迂腐之辈
为旧主舍命守贞)
被天子豢养的
是良弓还是走狗呢
当然也有中听的
谓之国之栋梁
却不知
有用的时候视为救命神仙
无用的时候可杀可弃
“用之则如虎
不用则如鼠”
东方朔说得好
个人与个人
集团与集团
争斗永远不会结束
永远不会停歇
老一辈尚未打出结果
新一代又出马开战了
周而复始
岁岁年年
消耗是无休止的消耗
悲剧不断重演
谁叫升迁是人生唯一选择
除非实无希望
否则不肯罢休
后退也没有出路
除做官再也不会干别的了
于是出卖一切来换取升迁
也就可以理解了
只要善于自保
无论皇上还是臣子
都是可以终老其位的
而且越老越有资历
宝塔的尖尖之角
昂然坐着一位垂暮老人
老谋神算
谨小慎微
开拓性没有了
想象力丧失了
保守是晚节的唯一表现
尊老也就成了一条
维持现状的要义
“长老”“老夫”“前辈”
乞丐对主人的称法
也是一个“老爷”
这种高度剥削的体制下
从百姓中榨取的资财
远远大于它对百姓的补偿
于是男人们
不惜自我阉割成为宦官
以享有靠近皇帝的位置
中国官臣
最怕功高震主
为君之道
又最忌太柯倒持
那惯于俯首听命的
也就最"怕犯上作乱”
刘邦杀韩信
袁绍杀田丰
萧何倒戈苟安
那也是糊涂装得好啊
是啊
皇家利益得到充分强调了
百姓利益也就降到了最低
只要上面满意
没有政绩又何妨呢
劣迹昭彰又何妨呢
仍可在政界呼风唤雨
个人的决定因素太大
社会的决定因素就太小了
亡国的原因总是
——女人祸水
——小人误国
既以治国平天下为己任
就必须争个官做
由于士多官少
自然就结党为朋
就依附权势
就争权夺利
君子常被小人打倒
谁叫他有所忌呢
而小人的动作
总是不择手段的
君王猜疑寡恩
小人紊乱朝纲
疾贤妒能
门户纷争
从乡官到宰相
贪赃枉法
贿赂公行
尔虞我诈
可谓有法皆枉
无处不贪
“中国一部二十四史
实是一部贪污史”
诬之不怒
弹之不耻
贬之不去
逐之不走
所谓“笑骂由你笑骂
好官我自为之”
张口符瑞
闭口吉祥
指乌鸦为仙鹤
目甲虫为金龟
谁叫皇上只要求忠君
不关心清廉呢
不需要知识
只需要一头狮子那样
老大地蹬在那里
官民对立
层层只向上负责
最后向君主负责
以人治和形形色色的宗法
来统治百姓
只要千方百计取悦了君王
便可以对百姓为所欲为
失意时逆来顺受
讨哈逢迎
甘于屈辱卑贱而无怨
一朝得势
则反奴为主
颐指气使
加倍迫害自己的同类
自己被吞噬了
又在吞噬更弱者
无视了挑战与苦难
泯灭了人性与活力
为何贪官这么多
早上杀了
晚上又有人接钱
宦官得势
官场腐败
直闹得处处危机
千里为官只为财
司空见惯就好了
特大的贪官
就有特大的权势
天高皇帝远
民少相公多
一日三遍刮
不反待如何
主题词七
伪善
你是这样想的
必得那样去说
华表本来可能
只是落地的一块大木
后来升高了
高到可望比可及
高到只是容纳忠言的象征
却不许你进忠言了
更进一步
为了粉饰 为了壮观
皇家索性把它做成
雕龙刻云的擎天大柱
不但立在宫门口
也立在城门口
甚至皇上死了
还要立在陵墓门口
这时候华表是什么呢
它是一种沦落的象征
一种失传的言论道具
它是中国的眼泪了
是中国人的十字架了
你是这样想的
必得那样说
还有什么比中国的文化传统
更使人困惑呢
“臣为君隐
子为父隐”
国人“隐”功夫天下第一
经过了千锤百炼
伪善是中国文化的真髓
不能隐恶
又怎么扬善
要杀你了
还要你喊“吾皇万岁”
喊“谢主龙恩”
“礼”就是理
只有“克己复礼”
方可为“仁”呢
实质上是这样做了
皇家才可道貌岸然地杀人
没有哪一个朝代
愿意承认失败
当被迫接受新政体时
对正被放弃的旧政体
常常加以粉饰
声明取得了成功
透过这面镜子
你可以看到一个房间
只不过看见的刚好是我们这个位置相反的景象
一个哲人说了这句话
历史总在皇帝老儿的
屁股下改写
象生了疵疮一样
历史要改写的时候
皇老儿就坐不住了
后来人说这叫换朝
确是比“疵疮”文明多了
美丽总是要死的
而丑恶不会
因为它本就是死亡的东西于是对丑恶喊万岁
就恰如其分了
于是丑恶
因为它的长生不老而美丽
美丽因为她的昙花一现而丑恶
诗人的条件
必须是反对的批评的
是异议的你说东我说西的
在寻求维护真理的过程中
这该是多么重要的事
为皇家鼓吹
拍当局马屁
揣磨上意
这是最可耻的事
不幸的是
在这个国度里
眼之所见
耳之所及
所谓诗人
不过是应声虫罢了
主题词八
读史笔记
睡着的人
总是叫不醒别人的
天塌下来也不怕
却不想公鸡的勇敢
不过是站在自己的粪堆上
改革好象不断发生
形式不同
实质依旧
老把式继续挥鞭献丑
只要看到一个目标
就拼死拼活地埋头往前走
却不想前面一条弯路
把我们引到
最初出发点的背后
进军既然是伟大的进军
障碍当然在所难免
我没有学过
从神话里蒸发出来的理论
“失败乃成功之母”
这很可以教育人
你们却不承认自己的失败
方向总是不会错的
只是方法错了
方案错了
最初的步骤错了
速度的选择错了
可是出发点总是好的么
最大的失策是
从一开始就不准人家评论
明知错了也是不能批评的
天才一旦成了“圣”
就要害人了
站着走的再久
猴子总是猴子
“草萤有耀终非火
荷露虽团岂是珠”
“常人安于故俗
学者溺于所闻”
他们跟我们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
百姓与皇家的合作
建立在不信赖与恐惧上
统治者的耻辱
在于他们统治了人民
孔夫子活着的时候
天下大乱了
其实天下永远是大乱的
古往今来
许多统治者想逃出历史
想改变历史
可是他们全失败了
历史是个话匣子
统治者怕人说话
可是历史总说个没完
统治者真是没办法
面对历史
思想巨人们怎不痛感
有人栽花花不发
无人插柳柳成荫
马克思从海格特公墓醒来
会感到今日世界千奇百怪
预言被否定了
世界啊
你总在创造着奇迹
守啊守啊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这块疆域要守下去
老婆娃子热炕头
两亩地一头牛要守下去
要来的总要来
要走的总要走
如果走错了门
那么一切就都改写了
那是什么王座和祭坛
不过是木板钉成的东西
是我们把它树起来
我们也就可以把它拆掉
是谁把皇帝请回来的
那不是我们
是那批饶舌家伙干的事
百姓
忘记过去吧
紧要的是耕作和顺从
传来一声钝重的响声
那是一把生了锈的军刀
在一间茅屋的角落里
被挪动的发出的声音
百姓要皇上吗
不 要自由
要理性
要人性
不 这一切都不要
就算你忍耐到
正义裁判的那一天
可那时候 你发现
根本没有正义
穷人对道德家说
你呀
曾经安慰我
可你那是在撒谎呀
穷人总有一天会说
向皇帝开战吧
既然没有另一个世界
那我也该现在享享福
既然天国是空
给我地上乐园吧
既然人类是平等的
给我和别人一样的权利吧
从前 当压迫者说
大地是我的
被压迫者说
天国是我的
而现在 他们已知道
再不能这样回答了
我们的文章
总在干着这样的蠢事
让一个干尽坏事的人
被后代人世世代代赞颂
如果没有一群绵羊跟着他
他就不可能延续他的幸运
把自问没胆量掠夺的东西
都说成是世袭的
选民们目不识丁
皇家却在高呼民主
那站在权台上的人
怎么似曾相识呢
哦 就是那个昨日统治者
改朝换代
不过是换了一套新装
他们的呼号虽然新了
我们的意见却照旧
关卡的原意
是用来防止暴乱
实际上
却是用来推行暴政
不幸者生存的地方
才有善意
主题词九
自由·民主
抱着锣鼓过新年
那是孩子们的愿望
自由是个多么危险的字眼
活着吧
可谁都未曾伤害地活着
有时候也犯法
争论法大于权
还是权大于法
是多么没有意义
威胁着茅舍家庭的
总是暴政
自由到哪里去了呢
那些包罗万象的衙役
对老百姓横加控制
国家的大权
总是毫无节制
他们所钦佩的
莫过于武力
他们最瞧不起的
莫过于拳头的虚弱
幸福谁不想得到呢
然而不幸就是
从幸福的脚下延伸
自由为何物
无从衡量
亦无可比较
毕竟不了解美好的生活啊
也就难怪我们
总满足这份幸福
你可以花钱买棺材
不可以买药来治病
总有人不甘寂寞
不听你的好言
也不顾你的厌烦
毛病就出在这里了
他老先生为什么不能安分守己呢
不是识时务的俊杰
却偏偏不识相
于是皇上就安图索骥而来
“如今捉往宫里去
这回断送老头皮”了
向皇上谏言
是不能生气的
更谈不上疾言厉色
态度不好是不行的 至于“干冒天威,罪该万死”
算得上自由吗
人们啊 注意
我们把游戏当作了信仰
冥冥之中有人哭泣
只是我听不见
有耳朵的人们听不见
他们只会哭啊
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哭是不是一种努力
仰或是不是一种抗拒呢
(孟姜女哭倒的
是长城还是秦始皇呢)
我的苦难的同胞啊
我能够谅解你们
只有你们才深刻地了解到
哭 也是一种自由
那么我盼望这仅有的自由
也早些被剥夺
不要做些梦想
孟姜女哭到长城的故事
不过是传说啊
我们用哭创造不了历史
这样的传说一个就够了
多了 只能使更多的眼睛
变得浑浊
在对百姓的征服中
你们制造了一个致命弱点
百姓对你们的
只是表面的服从
多少人已认识到
自由决不是
少数人拥有的特权
解放与奴役之间的冲突
既古老如隔世
又新鲜犹如眼前
保卫自己的斗争
必须每天进行
我们切记
谁都没有
侵犯别人自由的权利
主题词十
反抗·革命
无法无天的暴政
制造出的是
无法无天的暴民
用威胁的手段
把百姓赶进天堂
然后在大门前设下双岗
这是愚蠢的办法
你们是不能同将来斗争的
时间是对我们有利的
拿起一杆枪
你就站在别人的头上
虽然顶上有金碧芙蓉
四周佳木茏葱
却又到处浮沉起道
危岩滑石
你们是否能够
避过跌落深渊的灾难
你们有时候太多
自以为是的高瞻远瞩
而老百姓总不喜欢
用大道理讲话的
只有事实受他们欢迎时
他们才会由衷地叫好
划破舞台上的落幕
让我们看到后面的东西
我们可能站错了一边
但是
决不站中间
他们是不能
全凭暴力统治我们的
如果合理的要求
被曲解成造反
曲解为叛乱
曲解为大逆不道
那么提合理要求的人们
你们 就干脆一点吧
亨利说
“如果这也算造反
那就大反特反吧!”
李自成朱元璋
他们举着起义的允诺
终于来到了皇城
成功以前叫草莽、匪寇
现在当朝了
只有北京的老居民
一朝朝一代代
漠视这一切
把正大光明殿
把越竖越高的旗杆
都不放在眼里
他们把自己关在四合院里
他们能问津的太少
他们不愿问津的太多
皇宫在百姓的眼里
既不能换饭也不能换酒
站立于天安门广场
我驻足倾听
倾听历史在叙述一个古老故事
这个故事已讲了上千年
而且还要讲下去
口袋里没有钱
日子不好过
就穷则思变了
起义成功了多好
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
于是老百姓
把头颅撑在起义大旗上
无数面旗帜撑起来
就撑到皇家了
中国就一片灿烂了
在这一片灿烂里
就没有了黑暗
没有了区别
就什么也看不到
就忘了自己
就什么也不用说了
起义的历史
都是光荣的历史
骄傲的历史
我惊奇地发现
光荣也可以存在千年
同样新鲜
象少女手上待售的鲜花
一代代一朝朝
北京的变化我分辨不清
故宫却总在
很多艺人正在
戏说皇家风情
皇宫越修越好
仿佛康熙刚刚从后门出去
搬进去住吧
一定会非常惬意
闲着也是闲着
捂上眼睛
世界就消失了
心的跳动自己总知道
一层纸捅破之后
反而更加冷静
你看着我们的眼睛吧
一双眼睛对无数双眼睛
是需要胆量的
是百姓的不是你的
是百姓的才是你的
村头老槐树下
远古朝代更替的故事
又在讲了
总是山羊胡子的老人
他叙述多少回了
没有人不知道
他还要讲下去
石碾的声音他听不见
远天的雷声他听不见
不要再寻找了
你手里就有
不要再寻找了
你身上就有
把一个年代拉得太长
我们就要短寿
把一种颜色抹得太多
我们会成色盲
让一种声音响得太久
我们更会退化
在那远远的前方
有一小小亮点
因为希望得太久
望穿了双眼
因为没有一双好眼
就再看不到希望
所以保护好眼睛
保护好头颅
保护好自己的思想啊
亮点更亮了 就这么
一步一步
接近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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