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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山水有相逢
“我是谁?你应该问问我的枪,它会告诉你我是谁。”
枪若开了口,命就没了,这道理谁都懂。面对黑衣人的枪口,江一郎只好闭上
了嘴。
黑衣蒙面人对细川寺道:“你去解开段玉莺的皮带,如果你耍花样儿,我就一
枪崩了他。”
细川寺看了看江一郎,江一郎点了点头。
细川寺缓步走到床边,解开缚在段玉莺手脚上的皮条和嘴上的皮带。
段玉莺挣扎着从床上站了起来,谁也无法知道她现在的心情——是愤怒?是怨
恨?是悲伤?是痛苦?她的表情很平静,甚至象是已经麻木,她没有急着找些什么
来遮掩身体,一切都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了,而且她的两臂都脱了臼。被汗水和泪
水浸湿的头发散乱地粘在了脸上,人们看到的只是她发隙后那双木然而失神的眼睛,
还有那顺着雪白的大腿仍在缓缓流淌着的血。她的两条胳膊无力地垂着,肩关节处
已有些发肿。
黑衣人道:“你的胳膊脱臼了?”
段玉莺慢慢地点了点头。
黑衣人对细川寺道:“给她端上!”
“哼。”细川寺答应一声,试探着抓住段玉莺的右臂,瞧了瞧段玉莺的反映。
段玉莺的眼睛仍是木然地向前看着,显得似乎无动于衷。她是个无论什么时候都能
保持清醒的女人,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做些什么。她的表情已由木然变为冷漠,这
看似相象的两种表情却有本质的不同。她的瞳在收缩,开始对这一切有了反应。虽
然看起来表面的变化并不大,但是你却能感觉得到她的人又活了过来。
脱臼的关节归了位,只是有些痛、有些酸还有些胀麻,没有力气。但段玉莺竟
然活动了活动胳膊,又尽量地去活动手指。
江一郎冷道:“你以为你救得了他们?外面都是我的人,你救了他们也未必逃
得出去!”
黑衣人道:“哦?有你这条老命在我手里,还怕出不去?”
江一郎冷道:“我这一条命早已献给了天皇,随时随地准备去死,又岂会受你
的要胁摆布?”
黑衣人笑道:“很好,没想到你这个老狐狸还挺沉得住气,你信不信我现在就
杀了你?”
江一郎笑道:“哼,你若敢开枪,惊动外面的人,你和你两个朋友也一样死定
了!”他面对黑衣人的枪口,竟然慢慢地踱了两步:“你看看段玉莺。”
细川寺的枪不知什么时候已指向了段玉莺的头。
黑衣人笑道:“你以为,我是来救他们的?”
江一郎还在慢慢地踱着步,他笑道:“难道不是?”
黑衣人冷道:“当然不是!我是来杀你的!本来我是去刺杀你,没想到你却到
清源武馆来了,于是我就跟了过来,我顺便救他们,不过因为他们是和我站在一条
线上的人罢了!”
“哦?”江一郎的脚停了下来,但他马上又笑道:“呵呵呵,你这么说,不过
是欲擒故纵之计罢了,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我这个中国通。”他眯起两只细眼盯
着黑衣人:“我不但中国话说得比你们中国人好,对中国的历史也精通得很,因为
我实在太喜欢中国了,其实每一个日本人都很喜欢中国,而中国人却总是在无知、
肓目地抵毁、污蔑和反对我们日本人。”
黑衣人冷道:“你们若喜欢中国,就不会对中国犯下种种的罪行!屠杀百姓,
奸淫妇女,这就是你们喜欢中国的方法么?”
江一郎笑道:“我是说我们喜欢中国,却没有说喜欢你们中国人!你连我说的
中国话都听不明白,还妄自跟我讲道理?哼,中国人生来就是下贱的种,你们只配
做我们的奴隶,替我们耕种农田、饲养牲畜而已!这种低贱的民族怎么配在这片美
丽富饶的国土上生存?它应该属于我们日本!属于我们大和民族!只有我们优秀的
大和民族的子孙才有资格拥有它!”
黑衣人冷道:“优秀的大和民族?哼,你们日本人囚居海岛,变得心胸狭窄,
自以为是,你们的所谓优秀,不过是自卑到极点之后演化出的变异的自尊罢了!”
江一郎的脸变得铁青,细细的眼睛狠叼着黑衣人的面纱,仿佛那目光能把黑衣
人的脸从面纱中抠出来。
黑衣人看着他的表情,淡淡一笑:“其实你心里这种变态的自尊比任何人都要
强烈得多,你逢人便说,沈心雨为你生了儿子后,因为身材变样儿而抛弃她,把她
卖进妓院,实际上,你是因为回国后,却不敢把她带到福冈的家,你怕别人知道你
爱上了个中国女人,会嘲笑你、奚落你,因为你以前常常在和他们说这些话,说中
国人是贱种,只配做你们的奴隶,而你,却把这贱种、奴隶娶回了家!一个奴隶竟
成了你的妻子,还为你生了儿子!”
江一郎惊愕地望着黑衣人,这个人对自己的事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黑衣人继续道:“这个来自低贱民族的女人绝不能够成为你的妻子,她会让你
一生都抬不起头来,所以你狠心将她远远地卖到了奈良的妓院!就为了你那所谓的
自尊!”
一种不祥的预兆掠过江一郎的心头,他颤声道:“你倒底是谁?!”
黑衣人一把扯下面纱,露出一张极美丽的脸来,竟是个中年美妇!
她的脸看上去只有三十几岁的年纪,保养得很好,没有一丝皱纹,只是包在黑
巾中隐隐露出的头发已变得灰白,象枯骨烧成的灰。
“沈心雨!?”段子孝惊呼起来。江一郎却早已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沈心雨看着枪口对面江一郎那张丑恶的脸,淡淡地笑了笑:“很高兴你们还记
得我这张脸。”
月凉如水。
水总能带给人生命的活力,给人无限的暇思。有人说女人是水做的,充满了柔
情。不过,也有的女人象一杯冰水,可以冷透你的心。
——正如这凄美冷酷的月光。
叶依云仍是一副悠闲的姿态,端着一杯清酒,慢慢地啜着,她的脸上总是一副
永不疲倦的笑容。
“笑是表达快乐的方式。”丁暮秋微笑道:“若是心急如焚,却要装出一副安
稳的笑容,那样一定很难受。”
叶依云笑道:“你是在说我么?”
“已经是九点一刻,你的人还没有消息,难道你等得不着急么?”
叶依云笑道:“我在等?我为什么在等?”
丁暮秋笑道:“你说过,这是个阴谋。”
叶依云笑道:“我说过。”
丁暮秋道:“找我来,又稳住我。却不对我下手,所以这个阴谋的主要对象并
不是我,只是与我有关。”
叶依云在听。
丁暮秋继续道:“日本人想杀少帅,却不想自己动手,于是找到了你。”
叶依云转动着手中的酒杯,她的手很温润,很柔软,指甲修剪得短而整齐,没
有任何修饰。
丁暮秋道:“你把小月扣在这里,然后再到城中放出风儿来。”他观察着叶依
云的表情:“凭黑龙堂的能力,想秘密地抓什么人,又怎会露出一点风声?这么做
无非就是是想引我到这里来,因为有我在侧暗中保护,你的人是无论如何也杀不了
少帅的。”
叶依云一笑:“如果事情真如你所说,那你为什么还要来?”
丁暮秋笑道:“因为我根本不必为少帅担心,因为现在他的身边还有另外一个
人。”
“谁?”
“我。”
焦春水大跨步走进厅堂,他的手中提着七把长刀。
“春水哥!”于英儿脸上露出欢悦之色。焦春水看见她安然无恙,也是轻轻地
一笑。
丁暮秋的眼不错神儿地盯在叶依云的脸上,她的脸依然是那么平静,带着那恒
久不变的笑容。
她冲丁暮秋笑道:“这是你的朋友?”
“是的。”
叶依云笑道:“他不会是个卖刀的吧?”
丁暮秋笑了:“不是。”
叶依云道:“那他……”
“我是卖命的。”焦春水道。
“哦?”叶依云一笑:“那是怎么个卖法呢?”
“我把别人的命卖给他自己,买不买随他,若是这个人的命我想留下,那么无
论他花多大的代价,也买不回去。”
叶依云笑道:“那么买自己命的人通常都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焦春水道:“每个人都有所不同,比如这七个人,本来可以用一句话买回他们
的命,可是即使他们现在想说,也太迟了。”说着他晃了晃手中的七把长刀,把它
们扔在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一阵清响。
叶依云笑道:“他们错过了这个机会,还真是可惜。”
丁暮秋道:“他们把命卖给了你,才真的可惜。”
叶依云笑道:“噢?他们是什么人?又在何时把命卖给了我?”
丁暮秋笑道:“你不必再做戏了,你的眼神、你的表情、你的动作的确演得沉
稳老练,但你说话的语气已露出一丝浮燥和轻佻,虽然很细微,却总能让人感觉得
到。”
叶依云笑道:“是么?你的观察倒是很细致入微呀。”
丁暮秋一笑。
“那么你一定也很会体帖人。”叶依云笑道:“若是女人有你这么个丈夫,她
一定会很幸福。”
丁暮秋笑道:“但愿如此。”
叶依云道:“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我在反思,倒底什么才是真正的男人?我
一直以为,男人应该顶天立地,应该充满豪气侠情,但是今天我和你谈了这么久后,
我的想法变了。”
“这世上要男人承受的实在太多,男人的虚伪也许是因为他们实在太累太累,
所以要用面具来掩盖那颗伤痕累累的心,而那每一道伤痕,只有女人才能为他抚平。
男人其实总是在刀光剑影中无奈,他们也许更需要关怀。”
叶依云望着丁暮秋,小臂竖起,手肘拄在桌子上,十指交插,托起尖尖的下颌,
眼中充满了柔情:“丁暮秋,我喜欢你。”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愣。这无疑是这个时代里最大胆奇怪的女人说的最奇怪大
胆的话,而且还说的这么不是时候。
丁暮秋笑了,他的笑仍是那么成熟,带着成熟男人特有的美感:“你现在一定
很得意。”
“哦?”叶依云笑道:“我为什么得意?”
“因为你现在一定以为我们都上了钩儿,焦春水虽杀了你的这批杀手,但你真
正的杀手已差不多潜入了大帅府,现在说不定已杀了少帅,逃之夭夭了。”
叶依云仍在微笑地看着丁暮秋,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她笑的仍是那么自然,
那么美,仿佛一朵盛开的兰花。但她瞳孔却在收缩,这却不是她所控制得了的。
“看来我说对了。”丁暮秋一笑,他的声音沉着而稳定:“你的眼睛已出卖了
你。”
叶依云又笑了,她的笑已充满了冷酷,虽然她知道丁暮秋既然看破了她的计划
就一定会有相应的对策,但她仍保留着一丝幻想:“是又怎么样?你说的一切都准
确无误,我实在很喜欢你这种男人,但你还是输了,正如你说的一样,我的第二批
杀手应该已得手了,你保护不了少帅,我赢了,你们都将是失败者。”
丁暮秋笑道:“你的确是个永远都对自己充满自信的女人。”
叶依云嘴角轻蔑地一撇,露出美丽而充满骄傲的微笑。
丁暮秋叹道:“有自信是好事,但如果自信过了火,结果可就不同了。因为如
果你一旦失败,你受到的打击就会极大,随之而来的便只有绝望。有些事,只要绊
了你一个跟头,你便会摔得一辈子都爬不起来。”
叶依云笑道:“哦?看来你好像也充满了自信。”
丁暮秋笑道:“我一直对自己充满信心。”
叶依云笑道:“哦?那么你一定没有失败过喽?”
丁暮秋笑道:“我的运气也一直很好。”
叶依云笑道:“很不幸,你很快便会尝到失败的滋味了。”
“哦?”丁暮秋一笑:“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这道菜若是叶小姐特地
为在下做的,我丁暮秋不妨尝尝。”
看着丁暮秋自信的样子,叶依云心不住地下沉:他既识破了我的计划,却又敢
只身前来,难道他……
但她马上恢复了那灿烂的微笑,因为她已看到她的第二批杀手回来了。
杀手得手方归,所以他一定得了手。
丁暮秋当然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每个人都注意到了。所以每个人的目光都投向
门外。
门外走进一个人,只有一个人,冷冷清清的一个人。难道他就是第二批杀手?
第二手批杀手难道只有他一个人?还是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
杀手的身材高挑而结实,步伐很稳健,黑色的皮鞋没有沾到一丝雪,仍然那么
闪亮。米色的风衣没有穿在身上,而是用手挽着,搭在肩头。上身穿紫色锦衫,不
加修饰、不系钮扣,敞胸露怀,露出黑参参疙瘩瘩硬邦邦的肌肉,原来他只穿了这
件单衣。袖子卷起,胳膊赤露着,两臂筋凸,如坚铁打造的一般。腰间插了两支插
梭大肚儿盒子枪,子弹带从肩头斜斜地搭下来,子弹还是满满的。众人看不见他的
脸,因为他头上那顶米色礼帽压得很低,头发很长,散乱在前面掩盖了面目。
他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他的左手小指只剩下半截。
叶依云笑道:“你回来了?”她的笑就象冬日里的春风,吹得人暖阳阳的,从
心里往外说不出的舒服。
杀手道:“嗯。”
叶依云笑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她的笑容更加灿烂,灿烂得就象艳
阳下那宛若镀了层金的牡丹。
杀手道:“因为我知道你在等,你知道我一向不愿让别人等太久的。”
丁小月和于英儿都在听着他们的对话,她们都觉得很好笑:“为什么他说的话
和丁暮秋进门时说的几乎一模一样?”偷眼向丁暮秋望去,他却只是在微笑。
叶依云眼帘低垂,幽幽道:“我却不是别人,等你等多久我都会等下去的。你
为什么还是这么见外?”
杀手叹了口气:“我知道。”
叶依云关切道:“冻坏了吧?没想到外面下了雪,你也不多加件衣服。”
杀手却冷道:“这几个人是干什么的?”他问的是丁暮秋一干人,丁小月正感
到奇怪:既然这是他们的阴谋,他又怎么不知道我们是谁?
叶依云微笑道:“你不是一直想见识一下当今天下第一枪手丁暮秋么?这位就
是。”
杀手转过头,一把扯下压在头上的礼帽儿,两道如电般的目光透过乱发直射在
丁暮秋的脸上。被他的目光扫一遍,就象入行多年的老剃头师傅用他那把象是变成
他身体一部分的刀给你刮了一遍脸,不会错过一个细节,不会错过一个角落。
他忽然昂起头,拂开脸前的乱发,大笑道:“我认得他。”
所有的人都看清了他的脸:稍嫌黑的面色,又大又黑又亮的眼睛兴奋地闪着光,
笑起来洁白的牙齿就象海里的贝壳。令众人吃惊的是,这杀手竟是个十七八的少年!
叶依云道:“哦?你认得他?”
杀手笑道:“当然认得。我们比你还认识得早得多,我们早就是朋友。”
叶依云愕道:“你们是朋友?”
杀手笑道:“我不但和他是朋友,而且是非常好、非常好、非常非常好的朋友。”
大厅内变得异常沉寂,叶依云忽然觉得空气像紧缩一般,让人透不过气来。
她很快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她毕竟是个沉稳的女人。她总算还笑得出来:“丁
暮秋,你果然是男人中的男人。”
丁暮秋仍是抱以微微的一笑。
叶依云道:“你早就知道我们的计划,于是便叫小满他化名来卧底,为的就是
在最后一刻让我功亏一溃,对不对?”
杀手道:“不对。”
叶依云道:“怎么不对?”
杀手道:“我的真名的确叫满仓,没有经过化名,我也不是来卧底的,何况在
我入黑龙堂的时候,你也根本没有杀少帅张学良的计划。而我遇到丁暮秋大哥也是
偶然的事。”
叶依云道:“哦?”
小满道:“几年前直奉第二次战争时,丁暮秋大哥曾在乱军炮火中救过我一命,
一别数载,这些年我流落到奉天街头,入了黑龙堂,我苦练枪法武艺,为堂里屡建
功勋,虽然年纪尚轻,姐姐却已提拨我做了副堂主,我有今天,除了自己的努力,
也决少不了姐姐的恩情。”他略顿一顿,继续道:“前些日子,少帅枪毙了杨宇霆
和常荫槐,日本人刺杀少帅之心更加坚定,计划也已在筹备中,我不知道为什么日
本人找上姐姐,姐姐也答应了他们,虽然我不想去做,但姐姐的话我还是不愿意违
抗的。”
叶依云静静地听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小满道:“我心中有些郁闷,于是就出去喝酒,也正巧在酒馆碰到了丁暮秋大
哥。”
叶依云道:“然后你就全告诉了他?”
小满道:“是。我后来才知道,他就是名振天下的枪手丁暮秋,而当年我获救
之时,却连他的名字都没有问。”
叶依云叹了口气:“你想让我相信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她柔道:“小满,
这些年来姐姐对你怎么样?难道你忍心和他们一起对付我么?”
小满低下了头:“姐姐对我……自然是好的……可是……”
丁暮秋道:“可是他不愿做国家民族的罪人!”
“国家和民族?”叶依云冷笑道:“小满,我问你,国家和民族给过你什么?
它们不过是些名词而已,它们只是那些自命救国救民的所谓侠士用来招摇撞骗的说
辞罢了!”
小满道:“姐姐,我们也许可以不爱国,也许可以看着中国大好河山被外国侵
略而置身事外,我们可以隐居起来不问世事,但绝不能帮日本人,做汉奸!做日本
人的走狗!”
叶依云摇了摇头,道:“小满,你是要决心站在丁暮秋他们一边喽?”
丁暮秋道:“他站的不是我个人一边,而是全体有血性的中国人的一边!”
“呵呵呵呵呵,”叶依云轻笑几声,右手忽然一扬,“啪”一声轻响,信弹炸
开来,冒出一团紫烟,她身形向后闪去,张义和那十几个大汉身手敏捷,行动一致,
二十几把枪已指向丁暮秋等人。门外早有埋伏好的枪手一拥而进,黑洞洞的枪口将
丁暮秋几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丁小月、焦春水、于英儿三人背靠背,谁也没有动。
小满也没动。
叶依云对丁暮秋笑道:“虽然这次刺杀少帅我没有成功,但是抓了你这个抗日
英雄,也算小有微功了。”
丁暮秋没有一点惊慌的样子,仍自微笑着应道:“哦?想不到我丁暮秋为国家
做了这么点事,居然也成了英雄。”
叶依云道:“尽管如此,我对此次计划仍然倾注了很大的心血,因为刺杀一旦
成功,征服中国第一步的功劳,就是我的!”
丁暮秋笑道:“只可惜叶小姐除了这个大功未得,恐怕连捉我这个抗日英雄的
功也立不成了。”
话音未落,屋外四面八方喊声四起,士兵如潮般涌入,围住了整个黑龙堂的外
堂、内堂和大厅,所有的玻璃几乎同时粉碎,窗口已架上轻机枪,外面的墙上、厢
房的屋顶上也布满了人。冲锋枪、步枪、机枪封锁了门、窗等一切通道。
“不许动!不许动!”“谁动一动,马上就开枪!”
果然没有人敢动。
天地间充满了杀气,几只寒鸦惊啼而去,声音凄凄然令人心伤。唯一不变的,
仍是天边那刀锋般闪亮的冷月。
月已西沉。一抹淡淡的黑雾飘来,遮住了月光,仿佛月宫仙子掩面叹息。难道
她对这人世间的喧嚣与争斗,已看得厌了?
大厅外一人披着这稍嫌黯淡的月光,踏着青石阶上的新雪,慢慢地走了上来。
一身笔挺的戎装,漆黑的马靴如他那双坚毅的眸子般闪亮。
他高声喊道:“黑龙堂的人听着,你们都是有血性的中国人,堂堂的东北汉子!
你们受人蒙蔽,做着你们本不想做的事,你们被人利用了!我知道,大家都是为了
混口饭吃,我也决不难为大家,只要大家放下武器,慢慢地走出来,我谭海保证决
不会伤害任何人!黑龙堂已被包围了,外面还有三个排的弟兄守在外面,若是执迷
不悟的话,什么后果大家心里清楚!”他停了一停,又道:“现在我数三个数,在
这三个数之内,你们必须放下武器!”
“一!”
许多人已将枪扔在地上。
“二!”又有一些犹豫的人也放下了枪,包括张义和原来站在叶依云身后那十
几名大汉。
“很好。”谭海微微一笑,他不必再喊‘三’,因为所有的人都已放下了枪。
“现在请各位从左边的侧门慢慢地退出来,有人会安排你们的去处,你们放心,
我们只是做简单的问话,然后就放了你们,决不会为难大家!”
人们果然很听话,慢慢地从侧门向外退了出去。那十几名大汉也随着别人向外
退去。
叶依云冷道:“你们就这样走了么?你们在这个时候背叛我,还算不算男人?”
张义回过了头:“你何时把我们当做过男人?甚至根本没把我们当过人。”
叶依云笑了,自嘲的苦笑:“是啊,你们根本就不是男人,我怎么忘了?”
丁小月道:“他们背叛了你,因为他们知道那是一条正确的路,更重要的是,
男人需要尊严。”
丁暮秋道:“不错,男人的确需要尊严,特别是在女人面前。没有人会甘心被
一个女人象狗一样驱使,因为那给男人带来的不仅仅是暂时的屈辱,而是一段永远
也无法忘记的、痛苦的回忆、一个沉重得让男人永远也抬不起头来的心理枷锁。”
叶依云的嘴角露出一抹残酷的冷笑。她的手忽然扬起,手中是一把精致而小巧
的手枪,枪口指向从门口向里走的谭海,扣动扳机!
丁暮秋忽地扬手,人们看不清他手中枪的形状,只看见他手中握着的,似是一
团流动着的蓝光!
子弹暴射而出,没人看得见它的方向和轨迹,只看得见枪口的火光。
叶依云不停地扣动着扳机,却没有一颗子弹被打出,原来手枪的击锤已经不见
了。她简直无法相信,丁暮秋的子弹竟能在她扣动扳机的瞬间将枪的击锤打飞!?
这真的是人类所能为么?
丁暮秋的枪口却仍在指着她。
外面的士兵一阵骚动。谭海喊道:“大伙不要开枪!”士兵们很快恢复了镇静。
谭海笑着走到丁暮秋身后,道:“丁暮秋,我就知道,有你在,出了什么事儿
都能顶得住。”
丁暮秋也笑道:“我也知道,只要有你在,风浪再大,舵都一样掌得稳。”
叶依云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亏你们两个还在互相吹捧,你们不过是些
无知的蠢货!”
丁暮秋不禁叹气:她此刻一点优雅的姿态也没有了。
谭海道:“张得宝!”
“有!”一个略嫌黑瘦的士兵应声而出。
谭海道:“带两个人把这个女人押下去!”
“是!”张得宝挥手叫了三个士兵,进屋便要抓人。
“先等一等!”
众人皆是一愣。
说话的是小满,他走到谭海面前,扑通跪下,低声哀求道:“谭大哥,你能不
能……能不能……放过她。”
谭海不解地问道:“小满,你这是……”
丁暮秋道:“小满,我知道这些年你受她的照顾,放不下这份恩情,但是她这
次做的事你最清楚不过,你这样做会让谭大哥很为难。”
“不!你们不明白……我不是……我是因为……”
“是因为……”小满终于扬起头,他的声音痛苦而颤抖:“因为我爱她!”
叶依云呆呆地望着小满,她的眼中似也露出一丝晶莹。
丁暮秋的心中掠过一丝酸楚,此时此刻,也许只有他最懂得小满的心。
一个外表十分坚强的少年,内心却装满了太多的伤痛。在这乱世之上,他失去
家庭、失去亲人,失去本该欢乐的童年,失去了仿佛有些奢侈的欢笑。有谁知道他
的身心有多么的疲惫和憔悴?可是他却不能倒下去,因为只要他松了一口气,表现
出丝毫的软弱,就会有多少双脚从他身上踩过,多少把刀扎在他身上!他的心需要
一个女人用母性的温柔来抚慰,这个人,就是叶依云。
男人的胸怀是广阔的,正如翱翔天际的雄鹰,他们不会为了一只小小的美丽的
金丝雀而甘心和它一起被关在笼子里,他们更多的是渴望那天马行空的自由,那穿
山过云、龙腾九天的豪迈。女人,不过是他们振翅掠过的一道风景罢了,而再好再
美的风景,又岂能拢住他们那颗宛若雪山绝顶千年寒冰般自由而高傲的心?
可是这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种男人,即使笼子里的不过是只柔弱娇小、普通得不
能再普通的麻雀,他们也心甘情愿地和它关在一起,哪怕这铁笼关得他喘不过气来,
哪怕他再也看不到那蔚蓝的、象征自由的天空。于是这个女人成了他生命的全部,
她不再仅仅是一道风景,她变成了一个世界,他心中最美丽的世界。他心中的一切
荣誉、地位、甚至生命都变得不重要了,似乎他一生下来,就注定是为她而存在的。
当你去问他的时候,他的脸上还会带着傻傻的、甜蜜的微笑:“因为我爱她。”
有人为这种微笑下了三种定义:幼稚、可悲、幸福。可是偏偏只有本人感觉到
幸福,而别人看到的只有幼稚、可悲。
一个人的心就象花儿一样,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枯萎,用来浇灌这朵花儿的甘
露,就是人的感情。
对于小满来说,不管是恋母情结也好,还是长久以来相互关心而产生的感情也
好,没有人会为此说三道四,也没有人有资格配说三道四,谁都不可否认‘爱’这
个字的力量。
——只要你相信它。
丁暮秋不禁望了丁小月一眼,她的眼中似也流出一丝忧郁和哀伤,是否她也在
想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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