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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挥手拭情
谭海和丁暮秋押着黑龙堂的人走了,天地间又变得异常沉寂,雪地上的脚印杂
乱,乱得就象此刻小满的心。
他不敢想象谭海和丁暮秋会真的就这样轻易放过叶依云,但他们真的这么做了,
而且很干脆,并没有显得太为难。他此刻的感激恐怕是车载斗量也装不完的。虽然
他知道他们绝不会需要自己感激他们。
小满低着头,跪在叶依云的旁边。叶依云坐在檀木雕花的椅子上,椅子好凉。
大厅的窗子都被谭海带来的兵敲碎了,冷风把整个屋子扫了个遍,雪花被风吹得飘
进来,落在地上,在门边、窗边湿了半圆形的一片。
“你为什么要救我?”叶依云望着房顶,淡淡道:“也许我被他们抓去更好过
些。”
小满抬起头:“姐姐,是我对不起你,若不是我……”
叶依云身形微俯,用手指轻轻地按住了小满厚实的唇,摇了摇头。她的手仍然
如白玉般细腻光滑,此刻却变得和白玉一样冷冰。小满的心象被人狠狠地一揪。她
的手好凉……她的心呢?……我怎么忍心让叶姐姐伤心?他在恨自己:为什么要把
这件事告诉丁暮秋,又为什么同意丁暮秋的计划一步步把叶依云引向另一个圈套?
什么国家兴亡,什么民族气节,那真的那么重要么?哼,保护国家?我想要保护的,
只有这个对我温柔体帖关怀倍至的姐姐!她才是我的亲人!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一
个人对我最好,我不能让她受到任何的伤害,而现在伤害她的人却正是我自己!看
着她失神的样子,看着她忧伤的眼睛,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我背叛了她,一个她最
相信、最亲近的人背叛了她!我好悔!我好恨!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因为他不想做国家和民族的罪人!”小满想起丁暮秋说这两句话时庄重严肃
的表情,他忽然觉得这表情变得那样虚伪,那样令人憎恶,又是那样地令人作呕!
叶依云望着他,轻轻地笑了笑:“你在想什么?”
小满道:“我想,姐姐说的那句话也许才是对的,国家和民族的确只是个名词
而已,它从未给过我什么。”
叶依云笑了,象是恢复了自信和活力。她笑道:“快起来吧,地上这么凉,冻
坏了怎么办?”
小满望着叶依云:“姐姐,你原谅我了么?”
叶依云笑道:“我何时埋怨过你?”
小满惊喜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叶依云把他拉到面前,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嗔
道:“穿得这么少,劝你不听,却正赶上下雪,这回在外面吃着苦头了罢?”
小满笑道:“姐姐真的不怪我了?”
叶依云幽幽道:“其实,身为一个国家的人,总该为国家做些事才对,你从来
就没有做错过什么,相反你做得很对。”
小满惊讶地看着叶依云,她一点也不像是在说笑。
“算了,说这些干什么?”叶依云笑着看着小满:“小满,你刚到堂里来的时
候,我记得,你只有这么高儿,”她用手平平地比量了一下。“没想到一晃你已经
长大成人,姐姐却已经老了。”
“姐姐哪里会老?姐姐永远都年轻,一点都没有变啊。”
叶依云笑着把小满搂在怀里,她的笑容看起来有些萧索、有些凄凉、有些失落,
却偏又似带着一丝喜悦。青春对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二十七岁对于一个女人
意味着什么?虽然她的脸依然象十七八的小姑娘一样娇艳动人,她的身体象熟透了
的果子一样散发着诱惑和芬芳,但是一个普通女孩儿所应该拥有的东西她却得不到。
她的青春已渐渐离她远去,她错过的太多了。
小满斜斜地被她拥在怀里,他的脸紧紧地帖在她的胸口,好柔软,好温暖。他
闭上了眼睛,精神因陶醉而变得恍惚起来,这舒适的感觉使他仿佛回到儿时母亲的
怀抱。叶依云的体香丝丝渗入他的大脑,一股热潮向他袭来,心脏咚咚地无节律地
起舞,仿佛来自荒原土著的鼓点,敲得人目眩神迷。十八岁,他的体内充满了青春
的活力,充满了激情。他的全身的肌肉在不断地松弛……紧张……松弛……他在极
力地克制自己,心中的浪潮层叠而起,又被一个个压了下去。渐渐地,他的人整个
平静下来,战争的苦难、骨肉分离的痛楚、生存的压力在这一刻如烟般消逝,心灵
上的创口和伤痛似已被抚平,他只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平静,他象孩子一样
恣意地沉醉在这美丽而祥和的幸福之中。
叶依云的手轻轻抚着小满的头发,微笑看着怀中小满那张未脱去少年稚气的脸。
她的眼神忽然变得异常狰狞可怕,手臂夹住小满的头,硬生生地一拧!
“喀——!”颈骨碎裂的声音是那么清脆,清脆得就象小孩子在嚼刚炸好的麻
花。
小满的头转成一百八十度,软软地垂着。如果他还活着,一定可以看到自己一
辈子都看不到的后背和屁股。可惜他什么都看不见了。他的嘴角没有血,脸上还带
着满足而幸福的笑容。在临死前那一刻他还浸淫在叶依云那母性的温柔和爱人般的
情意中。
叶依云紧紧地搂着他,身体不停地耸动、颤抖。泪水如一条绢秀的小溪,缓缓
地在她腮边流淌。“小满!小满——!”她声嘶力竭地喊着,仿佛杀死小满的凶手
是别人。她的手抱得更紧,更紧……“我不可以有感情……我怎么能有感情?不可
以,不可以!”她疯狂地摇晃着头,头发散乱地和泪水沾在一起,看起来是那么失
落和憔悴。
“国家和民族?呵呵呵……国家和民族?”叶依云的脸上露出了让人毛骨悚然
的、异样的、失神的笑容。那笑容是那样萧索,又是那样的狰狞。
“呵……呵呵……哈哈哈哈——呃啊————!”叶依云凄厉的尖啸仿佛穿透
了屋顶,射进了清冷的夜空。
时间已凝固,岁月已被冻结。月终沉没于天际。天地间一片死寂,这是一天中
最黑暗的时刻。
光照亮了一切,却照不亮人们那丑恶的灵魂,因为人已把它藏到内心最阴暗、
最隐秘的角落,连人自己都找不到的角落。
人喜欢黑暗,渴望黑暗,当一个人独自躲在黑暗的角落,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的
兴奋与快乐,原来自己内心深处有这么多肮脏龌龊却极为渴望去做的事。黑暗隐匿
了道德,吞噬了法律,带给人犯罪的快感,使人处在超越一切的,罪恶的自由和极
度的自我疯狂当中。
灯光下江一郎的脸色惨白,象涂了厚厚一层粉的艺妓。光照亮了他的脸,却在
他的心里投下一笔浓重的阴影,充满压抑与恐惧的阴影。
他想不到,绝对不会想到。沈心雨,这个自己曾经为之痴狂的女人,这个为自
己生下儿子的妻子,这个被自己无情抛弃的下贱的中国人今天竟会出现在自己的面
前?!
他说不出,他又有什么可说?自尊?不错!正如沈心雨所说,自己的自尊不过
是扭曲的、变形的、失去人性的极度自卑而已!侮辱、欺压、残害中国人不过是这
种变态心理的一种发泄,藐视与污蔑中国人不过是自惭形秽后的恼羞成怒罢了!
他什么也没有做,——面对那审判的枪口,面对沈心雨那张美丽熟悉的脸庞,
面对自己黑暗丑恶的灵魂,他又能做些什么?
良久,江一郎缓道:“寺,放下枪!”
细川寺的枪口缓缓地从段玉莺后脑上滑下来,仍紧紧握在手里,不肯放松。心
道:“从小我就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即使面前这个中年女人是自己的母亲又怎样?
既然她的枪口是对着我们,我也可以给她一枪!哼哼哼,不过,这个女人虽然年纪
稍大了些,长得倒也不赖,若是真一枪打死,未免太可惜了一些。”
江一郎见细川寺的枪仍握在手里,愤怒地奔了过去,只见江一郎抡圆了巴掌左
右开弓,噼噼啪啪地打了细川寺几个耳光,怒斥道:“我叫你放下枪你听不见吗?
她是你亲生母亲!”
沈心雨一愣,看江一郎的态度,难道……哪料江一郎突然转过身,脸上露出一
丝狞笑。原来他的手中已多了支枪!细川寺的枪!原来他在打细川寺耳光时另一只
手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手枪接了过来。
看着江一郎那黑黑的枪口和残酷的笑容,沈心雨只有苦笑。这个无耻下流的男
人玩这种小把戏自己居然被骗,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他是你亲生母亲!”呵,
自己还以为江一郎还有良心?这些年来的苦还没有受够么?竟然这么就轻易上当,
难道自己对这个无耻负心的男人还存在着幻想?难道自已刻骨的仇恨下面还埋藏着
一丝对江一郎的爱?不可能!不可能!
段玉莺的两肩已恢复得差不多,只是还稍有些酸胀。她迅速穿上被扯得支离破
碎的衣服,又裹了条被单在身上,扯了条布条系好,看上去倒象是穿了件宽大的睡
服。
她站在床边,观察着两边的神态,审度着现在的形势。
江一郎阴笑道:“你也一样!无论是美佐子、你、还是其它什么人,女人都是
一样的愚蠢!”他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办事情要用用脑子!哼哼哼,二十
年前我可以卖了你,二十年后的今天你仍然会栽在我手里!这就是你的命运,遇到
了我,一个来自具有优秀血统的大和民族的优秀男人,你能做的,只有认命而已!”
沈心雨冷道:“恐怕愚蠢的人是你自己!”
江一郎笑道:“哈哈哈哈哈!现在你的形势好像并不乐观吧?我的枪法你最了
解不过,况且外面都是我的人,我劝你还是把枪乖乖地放下吧,我们好歹是夫妻一
场,我不会难为你的,我是个很怀旧的人哪!”
沈心雨冷道:“说的不错,你的枪法我当然了解,我只是希望你也莫要忘了,
现在的沈心雨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摆布的沈心雨了!我现在的身份,不是你的妻子,
也不是细川寺的母亲,甚至可以说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对你,对所有侵略中国
的日本人怀有刻骨仇恨的中国人!”
江一郎目露杀机,暴喝道:“来人!”二十几个戴斗笠的黑衣人破门而入,背
后背刀,每人手中一支短枪。
江一郎怪笑道:“沈心雨,你现在想反悔还来得及,否则我一声令下,后果想
必你也清楚得很。”
沈心雨轻笑一声道:“呵,那你便下令吧。”
江一郎怒道:“把这个女人给我拿下!”奇怪的是那二十几个人无动于衷,江
一郎转过头去正要发作,却发现这二十几人的枪口都是对着自己!
他怒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细川寺惊道:“他们不是我的手下!”
沈心雨从容地笑道:“不错,他们是我的手下!”
江一郎喊道:“外面的人呢?来人!青井!”
门外又走进三个人,一个不戴斗笠,另两个用杠子象抬猪一样抬来一个人,手
足被皮带勒得紧紧的,嘴里塞了小半块砖头,外面又勒了一条皮带。
不戴斗笠的人约摸四十多岁,眉很粗,眼睛是细细的一条,瞳孔中闪着慑人的
光。他走到沈心雨近前,恭身道:“会长,外面的人全部解决,一共七十九人,这
个人——”他一指绑进来的日本人青井:“他是细川江一郎的司机。”
“嗯。”沈心雨应了一声,冷道:“留他做甚?解决了吧。”
不戴斗笠的人应道:“是!”转身抽刀,到青井跟前,反撩刀自下而上,“喀
——”地一声,青井腰斩两截。斩讫收刀站定。
江一郎不禁打个冷战,未料到二十来年沈心雨竟变成如此冷酷之人,看他手下
出刀的敏捷与迅速,不亚于日本以快著称的‘北震一刀流’!这种刀客做了沈心雨
的手下,那么她现在究竟是什么人?!
沈心雨冷冷地望着江一郎:“你现在知道谁才是愚蠢的人了吧?”
“扑嗵!”江一郎突然扔下枪,跪了下来。他涕泪横流,撕心裂肺地哭道:
“心雨!心雨!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我做什么也挽不回对你的伤害,也填不平我
这二十年的悔恨,你知不知道?为了你,我甘愿谋害自己的妻子,舍弃将要出生的
孩子!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因为我一直深深地爱着你!我爱你!为你我甘愿失去
我拥有的一切!
你难道忘了吗?我们在闾山探幽、到海边钓鱼、在观音洞春游嬉戏……心雨!
难道这些你都忘了吗?不!我不相信!你不会忘的,你绝不会忘的!心雨,我知道
你恨我,你恨我的自私、卑鄙,不错!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但是这些年来,
我一直在自责,在忏悔!我后悔为什么要绝情地把你卖到奈良,我后悔为什么当初
没有选择和你在一起!我的自私和自卑不但害了我自己,而且也害了你!我的内心
无时不刻在痛苦!你的影子总在出现在我的梦里,使我无法入睡,只要我一闭眼,
就会想起把你送走的那个雪夜……“
“住口!”沈心雨的情绪激动到了极点,她强忍住即将扑簌簌落下的泪水,那
段不堪回首、无法忘记而又无法回避的岁月、那短暂的欢乐、那深深的痛楚、还有
那个飘雪的夜……回想起来宛如刀扎在心!
江一郎见她似有所动,忙一把扯住细川寺的腿,哭道:“心雨,你看看,这是
我们的孩子啊!你即使看在孩子的情份上,也应该……”
“应该怎样?!”沈心雨的脸色又变得阴郁而冷酷。
江一郎满眼哀求之色,试探道:“心雨,我带你回日本,咱们一家人好好的过
日子,好不好?我要用我的后半生来补偿你,绝不会让你再受一点委曲!”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沈心雨仰天长笑,笑声如秋雁寒鸦,高亢而悲
凉!她面色一变,冷道:“江一郎!事到如今,你还在演戏么?你以为我沈心雨还
会象二十年前那样上你的当?你错了!”
江一郎满脸委曲:“心雨!我是出自真心!我绝对……”
“不必再说!”沈心雨顿了一顿,冷道:“我知道你一定心有不甘,这件事是
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就由我们两个人来解决!你若打赢了我,不但可以走,我这
条命也是你的!若是你输了,可就怪不得我了!”
江一郎心中暗思:“这女人难道是想试探试探我?否则会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忙道:“心雨,这是何苦?我这条命早就是你的,我们何必打个你死我活?”
“不必多说!”沈心雨回首对那二十几个黑衣人说道:“我与他比武论胜负,
若输了,各位自去,不必管我。也不可伤他,践我诺言!”黑衣人们面面相窥,不
戴斗笠的那个黑衣人显然身份还高着一层,他说道:“会长,这又何必?不如马上
杀了他,迅速撤离,以免夜长梦多!”
沈心雨冷冷望他一眼,道:“关组长,会规第三条是什么?”
那被称为‘关组长’的黑衣人赶忙应道:“对于上级绝对服从!”
沈心雨道:“你的建议合理,但不予采纳。”
“是!”关组长低头后退,沈心雨道:“刚才我说的话你们可听清了?”
众黑衣人齐声道:“听清了!”那个被称作‘关组长’的黑衣人将江一郎的手
枪捡起,又退回原处。也点了点头。
沈心雨也把枪扔给关组长,转向江一郎道:“动手罢!”
江一郎心中又惊又喜:“凭我江一郎的身手,拿你如探囊取物!若是擒住沈心
雨,这帮黑衣人自然不敢动我,真是时来运转,沈心雨呀,沈心雨,这是你自找死
路,莫怪我江一郎辣手无情!”想罢霍然而起,阴笑道:“沈心雨,可别后悔!”
说话间疾向沈心雨冲来,右手如疾风电掣般劈向沈心雨头顶!
沈心雨身形不退,左腿反向前跨半步,侧身,右手呈蛇头状,如电般猛刁江一
郎手腕,左肘直击江一郎肋下!
江一郎收右手向后摆,正避开沈心雨那一记蛇形刁手,身形一转,沈心雨一肘
落空,江一郎就势以左腿为轴,右腿自侧疾扫沈心雨后腰!
沈心雨身形一矮,几窜江一郎胯下,动作轻盈有若狸猫,又如飞燕啄泥,这一
式不退反近,正是侧扫腿的克星!她狂喝一声,双拳一翻,随身疾挺,一记‘扬炮
’直击江一郎下颌!此势却变得刚猛无匹,有若洪涛骇浪,平地惊雷,又如铁柱击
钟!
江一郎大骇下使铁板桥堪堪避开此招,一个滚地翻身急退数尺,额头已冷汗淋
淋。虽然短短几招,但沈心雨的招式中竟包含了擒拿手、螳螂拳和八极拳中的秘传
拳法:六大开拳的套路!尤其最后那一式‘扬炮’,乃是八极近身技绝学,想不到
昔年一个弱女子,如今竟成为如此高手!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何况是二十余年?!
他恨恨道:“沈心雨,你从哪儿学来的八极拳?”
“用不着你管!”沈心雨欺身而上,拳形半握,直捣江一郎面门!
江一郎以十字手招架,随即一腿弹踢,直奔沈心雨前胸!他知道八极拳以拳为
主,极少用腿,自己正好以腿制拳,以长制短。
段玉莺、段子孝、细川寺及关组长等一干黑衣人在侧观战,见二人攻守凌厉,
身形如飞,各自心下佩服,段子孝出身武林世家,当然对沈心雨所用套路甚为熟悉,
见她拳式之中,多有八极套路,还有一些招式,极为刚猛,却看不出是何门何派,
须知八极拳至刚至强,沈心雨一个弱女子竟然使得雄武威风,当真了得,却又显得
诡异至极。
细川寺自幼随父亲学习武术,修为也是颇高,他细细琢磨二人武术套路,觉得
沈心雨拳式之中,竟有一些与父亲细川江一郎十分相似,部分招式,竟是如出一辙。
看到这里,不禁有些迷惑。
战况正酣!江一郎运腿有如疾风暴雨,弹踢、侧踢、挑踢、连环踢,腿腿生风,
绝不留情!他看准沈心雨一式‘崩云掌’来袭,正露出空门,左腿如电般斜扫她小
腹!沈心雨跨步向前,只一侧身,将腿躲过,身形竟又和江一郎帖近不少,挥掌如
刀,直截江一郎膝关节!江一郎不得已收腿后纵,沈心雨却已又逼了上来!
八极拳以在前进中进攻著称,拳法刚猛,雄浑有力,招式中多为靠近敌方时才
得施展,故此套拳法行起来,多以紧逼抢攻靠近对方,再以拳、掌、肩、肘攻击对
方,甚至于还有以背攻敌的‘铁山靠’!
江一郎亦非庸手,几个照面下来,渐渐习惯了八极拳的进攻节奏,他以手刀招
架弹挡,不时以腿攻敌,想耗沈心雨的体力。一边的段子孝及黑衣人等,皆露出不
安之色,心知沈心雨的八极拳利于近战,而此刻江一郎采取游走战术,以长击短,
沈心雨若不速战速决,时间拖长,必然对她不利!细川寺则嘴角轻撇,露出一丝冷
笑,觉得父亲已经胜券在握。
沈心雨已窥透他心思,招式加紧,一双玉臂竟将这刚猛雄浑的八极拳使得气势
如虹、摧枯拉朽!突然她一式‘里门顶肘’直取江一郎下颌,江一郎侧身向右,同
时左手劈沈心雨肩头!哪料沈心雨招式突变,步向前冲,右手如刀直刺江一郎咽喉!
江一郎大惊急再向右躲闪,哪料沈心雨此招乃实中虚,虚实互化,变幻颇奇,只见
沈心雨右腿为轴,一百八十度转身飞起左腿旋踢江一郎太阳穴!
江一郎大骇之下尽全力以双手格挡护头,沈心雨的腿正踢中他右手小臂,沈心
雨平日练武之时,碗口粗的柳木应腿而折如平常事,小小臂骨岂能抵挡得住?只听
‘喀嚓’一声,江一郎立时骨断筋折!他惨叫一声,踉跄后退。沈心雨攻势如万里
狂涛,奔流不止,丝毫不给江一郎喘息机会!她左脚弹地,身形暴涨,右脚又已凌
空疾出,划起三百六十度弧线再扫江一郎太阳穴!
江一郎拼力抬肘相迎,沈心雨这一脚被他一挡,稍稍踢偏,正扫中江一郎眉骨,
居然连眉带皮扫下一块肉来!江一郎大脑受到剧震,不由一阵眩晕,眼皮上方火辣
辣地疼。他情知不好,下意识地极力向后退去,哪料后面已是墙壁!沈心雨岂会放
过如此机会?跟步挺身,狂吼如狮,以背攻敌,正是八极绝学:“修罗霸王靠华山
‘!只听”格、嘎——“连声齐响,江一郎胸骨肋骨根根断裂,身子几乎被压进砖
石的墙面!血箭如标,自江一郎口中喷射而出,他痛苦地帖着墙壁,慢慢地滑了下
去。
细川寺惊呼:“父亲!”却也不敢向前。段子孝等人皆松了一口气。
沈心雨收势转身,她冷冷地看着萎顿不堪的江一郎,心中却有如巨浪狂波,翻
腾不已!二十年哪!二十年!自己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江一郎的胸骨断裂,想必碎骨已穿破了肺叶。他费力地咳着,血从嘴角一股股
涌出,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苍白得就象庭院中的新雪。他挣扎着说道:“我……我
不甘心!你……那一势回旋踢,应该是我们日本……我道自然流唐手的招式!在日
本……,只有我才是唯一的传人,……你是怎么学来的?!”
沈心雨冷道:“哼,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她的眼中忽然多了抹哀伤:“你
把我卖到奈良的妓院,受尽凌辱与折磨,他们看管得很严,当时我不过是个弱女子,
语言又不通,只能任人摆布!直到两年后,我才骗得他们的信任,深夜逃了出来,
那天……竟然也下着小雪!”
她的眼中泪光晶莹:“我不顾一切地逃着……逃着……我不记得走过的路,只
看到满天的雪……雪纷纷扬扬地下着,越下越大……越下越大……不知跑过多远,
我跑进了野外,终于昏了过去…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位老人家里,原
来我全身高热,已躺了七天!由于大雪掩盖了我的脚印,妓院的人并没有找来。后
来我痊愈后,对老人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当我提到你——细川江一郎名字的时候,
老人愤怒异常,我才知道,这个老人就是你的师父——我道自然流唐手第四代传人
坂崎刚!”
江一郎听到这个名字,身子一震,剧烈咳嗽起来,嘴角又溢出不少血沫。
沈心雨咬牙切齿道:“坂崎刚乃是武学大家,不但精通唐手,而且追根溯源,
年轻时曾来过中国,学习各门各派的武功招术,特别对八极拳很有研究,学成之后,
又溶于自身武学之中。你这个畜生,原来你在坂崎刚门下学艺,却看上了坂崎刚唯
一的女儿坂崎春草!那年她只有十三岁!你就丧心病狂地奸污了她,春草受不了刺
激,精神失常,你逃了出来,不敢回家,却应召做了特务,被派到中国!坂崎刚不
知你逃往中国,在日本苦寻你踪迹不着,老天有眼,机缘巧合,却救了我!自此收
我为徒,我苦练武艺二十年,就是为了找到你,为所有人被你害过的人报仇!”
字字如刀光,字字如血影!江一郎如被人切了一刀般抖动着,抽搐着,脸上的
肉不停地抽动:“债!血债!不错……,我这一生……咳!咳!……欠下的血债实
在太多了!那又怎么样?我死了又怎么样?!我让你们……你们活得一生……咳咳
咳……一生都痛苦!而我却快活了一辈子!”他最后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我…
…活得痛快!”吐出最后一丝血沫,他终于咽了气。
沈心雨看着他的尸体,心中莫名涌起一种空虚!不错!他快活了一辈子!他的
确快活了一辈子!自己呢?岂非和他说的一样?要一生都痛苦下去!?什么才能洗
清这几十年来痛苦的回忆?!没有!
——有些人,有些事,带给别人的不仅仅是暂时的痛苦,而是使他一生一世都
痛苦!甚至生生世世都痛苦!只要这记忆存在,你就得经受这痛苦的煎熬!
“啪——!”狠狠的一掌拍在沈心雨的后心!沈心雨被打得飞了出去,摔在江
一郎的死尸前,她单手拄地,嘴一张,呕出一口鲜血!
沈心雨一阵头晕目眩,毕竟习武多年,功底深厚,她一手撑地,转身望去,没
想到,出手偷袭自己的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细川寺!
原来细川寺方才见父亲落败,心知自己不是沈心雨的对手,并未轻举妄动,此
刻见沈心雨似在痛苦地回忆什么,正好来个偷袭,而一击得手。他狂吼道:“纳命
来!”身形如狼似虎,猛扑沈心雨而来!沈心雨怒极而起,正要挺身相迎,眼角余
光却正扫见自己那二十几个黑衣部下都举枪对准了细川寺!她一瞬间母子情动,毕
竟舐犊情深,她急喝道:“别开枪——!”
晚了。
子弹没有一颗浪费,全部打在细川寺身上。
细川寺已扑到了沈心雨的身前,却只是软软地倒了下来,正倒在沈心雨的怀里。
他的身子慢慢地下滑,两只本来运足力气的手变得软弱无力,轻轻地扶在沈心
雨的肩头,又软软地滑落。沈心雨一把搂住了他,紧紧地搂住了他!
无语,无泪!血已枯!泪已干!
细川寺的头软软地搭在母亲的肩头,眼睛睁着,嘴唇半开半合。这是他第一次
投入母亲的怀抱,也是最后的一次!
他感觉不到母亲的温暖,从前没有感觉到过,在临死的最后一刻也没有感觉到。
对于他这种人来说,不知是应该庆幸,还是应该感到悲哀?也许他根本不配得
到母爱,也许他根本不配感受到母亲的温暖!但是对于一个人来说,仅仅对于一个
人来说,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都应该拥有的吗?
沈心雨的头巾滑落,灰色的头发散落开来,她的手脚变得如此冷冰,脸上露出
了哀伤至极后的冷漠!
蓦然回首!
窗外阳光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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