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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下逝去
如所有相似的情节一般。他们是此端的有情人。彼端的陌生人。
相识其实很简单。一如所有人的相识一样,简单得几乎想像不出,会在此后的
日子里衍生出那么多旁枝末节的故事来。
她喜欢frente的音乐。在MSN 里,她点开他的名字,微笑着发了一句话过去:
“嗨,请你听一段音乐。”
他说:“好。”
因为懒得注册,所以她将朋友的MSN 号据为己有。他其实是她朋友的网友。
那是她和他第一次交谈。
他接收到她传来的Frente的《lonely》。中间一段非常玲珑跳脱的电子乐间奏,
透澈得如同浸入清水中的柠檬片。微微的酸,微微的凛冽感。音乐一遍一遍地重复
过去。他的嘴角扬起淡淡的微笑。
“你不是可可?”他问。可可是她的朋友。这个MSN 号以前的主人。
“不是。”她饶有兴味地问:“你和可可很熟吗?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她?”
“可可每次来,都只会倾诉一些失恋的隐痛。”他说:“她也不像是听这种音
乐的人,她喜欢的是刘德华。”
她笑了。没有马上回他讯息,打开另一个窗口玩拖拉机,玩得如火如荼。
等她玩够了,才突然想和他聊天的事。再打开MSN 时,他已经下线了,头像显
示成红色。只留了一句告别话。
谢谢你的音乐。谢谢你的笑。
此后便常常聊天。在MSN 里。她通常一边聊天,一边听音乐,听到好歌的时候,
便会马上发送给他。加一句“嗨,请你听一段音乐。”
他总是简单地说:“好。”
也许人都是有惯性的,相处久了,无论何种形式,都会或多或少地产生彼此间
的影响,亦或依恋。
是的。依恋。
那段时间,他正在做一个重要的项目,办公室搬到了家里。饶是如此,他还是
每天每时每刻开着MSN.有时候会有一个小小窗口从右下角弹出来,招呼他,问声好,
他都关闭了。他只是在等待她来,等待她的问候,她的音乐,她讲的笑话。
她在MSN 里的名字叫sky.天空。简洁而直白的名字。让他想起空灵,想起蓝色,
想起一段清澈透明的无边无垠。
有时他工作到半夜,她还没有来。他便静静地看着她的名字,心里默念着:sky,
sky ,sky.等待她的名字由红变蓝。
那一段等待的过程如同她最初让他听的音乐一般,微微的酸,微微的凛冽感。
或许是爱。或许不是。他确定不了。有时我们太快太匆忙地肯定一段感情就是
爱情,结果到最后却发现,它其实连感情也算不上。
我也许只是喜欢她传来的音乐。他自言自语,我自己找不到这些好听的音乐,
所以乐于接收她传来的。
如同某个人,他无法打开某扇窗,于是依赖于另一人推开窗户,让自己看清风
景。
冬天的某一个早晨,他上线时,看见她正在MSN 上,很开心。
他突然说:“我们见个面如何?”
她笑了,“先看照片审核。”
他于是老实巴交地发了照片过去。
她一边笑着,一边打了一串字,“你还真传照片过来啊?不过说实话,你的嘴
脸长得还算合格啦!”
他还是说:“我们见面,好吗?”
她的名字静默了差不多五分钟。最后发过来。“好。”
下了线,他站在阳台上深呼吸,敞开双臂。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有如此的胸怀和
希翼,对一个其实可以算是素昧平生的女子。微寒的晨露像空气飘落而至的丝绒一
般,拂过他的鼻尖。他微笑着。从来没有感觉这么幸福稳妥过。
她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去到他所在的遥远的南方城市。三十个小时的枯燥旅
程,她一直在听音乐,看车窗外的蓝天。一种任性的投奔。不知道前方会是阳光还
是浓雾。不知道,所以更勇敢;不知道,所以更执着。
她从车站出来时,天下着蒙蒙细雨。他站在路边的一棵树下,撑着伞等她。她
用一本杂志盖住头遮雨,一边东张西望地寻找他的身影。
远远的,他看见她那张略有些许疲倦的脸,在看到自己后,露出灿烂的笑容来。
“冷不冷?”她走近时,他问她。
“有一点。”她笑着,拢了拢衣领。他很自然地帮她提过行李箱,温言道:
“累吗?”
她突然说:“嗨,请你听一段音乐。”
他笑了,看着她,点头,“好。”
她取过耳机为他戴上。
他没有说话,微笑着,把自己左耳的耳机取下来,轻轻地盖在她的左耳上。
还是那首熟悉的《lonely》。听第几遍了?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觉得这一声声
清透的旋律,像又一次重述着那一段等待的寂寞甜蜜心情。一直盼着她来,来自己
身边,和自己一起听这一段音乐。无论以后会发生什么,都就此了无遗憾了。
伞外是另一个雨蒙蒙的世界。他轻轻地牵着她的手。都没有说话。静静的。一
段音乐完结后,她双手的冰凉渐渐变成了更令他难以割舍的温暖。
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来南方的这座城市。新奇和幸福将她团团包围。她们一
起牵着手在海滩散步;在阳光下背靠着背地喝茶聊天;捧着暖炉下围棋。她仰起脸
展开笑颜时,阳光下,他看见她的右边眉毛中心有一颗痣,一张素面有种说不出的
宁静美丽。他突然心里一酸,拉紧她的手,问:“我们有机会一直这样吗?”
“一直怎样?”她眨着大眼睛,笑盈盈地问。
“一直……在一起。”他一出口就后悔了。没有资格和能力言及明天的人,对
所爱的人执意谈永远,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污辱。他颓丧地低下头,不再言语。
“你说呢?”她没有察觉出他异样的神情,抿着嘴笑。
他不再说什么,只是静默地握紧她的手。像是拼命抓紧即将逝去的什么。像是
拼命抓紧渴望坚持的什么。
她在一周后离去。他去火车站送她。那天天很冷,月台上几乎只得他们两个人。
他不停地唠叨,有没有带够礼物,有没有备晕车药,有没有放好车票,有没有把钱
装妥,有没有……
她笑着,一直微扬着嘴角,不出声地笑。眼睛很明亮。他还在絮絮叨叨时,她
突然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声音哽咽。她哭了。
“有没有……舍不得我?”
冬天来临时分,他和他相恋数载的女朋友订婚了。那个女孩子是他的中学同学,
认识十多年,彼此熟悉,知根知底。这无疑是最好的婚姻对象。他一直是平静而被
动的。订婚后,那个女孩反而产生了生怕捉不牢他的情绪。于是她说:“不如冬天
我们就结婚吧。”
亲朋好友,甚至是自己,都知道这将是一段固若金汤的婚姻关系。就如近十年
来他们一路走过的,平淡乏味,却也牢不可破的恋爱历程一样。他没有反对。他和
那个女孩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与其说他不愿意伤害她,还不如说他已经不习惯伤害
她。女孩子的时光和青春是宝贵的,他赔不起。赔不起那个女孩与他共渡,为他付
出的这十载岁月与年华。
即使,即使他已经找到了另一个可以令他狂喜,令他心碎的女孩。在茫茫人海
中,人与人的相遇和相爱是多么偶然而珍贵的缘份。他即使是找到了,也不能再继
续按此路走下去。爱人有时来得太晚,不如不来。他失落地站在月台上。火车已经
开走很久很久了,也许已经开出了这座城市的地界。风很冷,夹杂着丝微的雨点,
搅起更浓的寒意。
有缘太短暂,比无缘还惨。
他写了一封长长的信给她,从头到尾地讲述了自己的故事。他料想到她一回到
自己家中,就会看到这封信。此后他又忍不住再去MSN 上等她。她却再也没有出现
过。
深冬很快就到了。
他的未婚妻一定要将婚礼办得很热闹,让她脸面有光。他总是点头说:“好。”
那个女孩子便邀请了非常多非常多的人来喝喜酒,中式办了又办西式,忙得不亦乐
乎。他们在拍完照片后,被一堆亲戚朋友给围住,都想和新郎新娘合影。他沉默着
站在新娘身边,摄影师笑着高喊:“我拍啦?”
那一瞬间,他突然在人群里看见了她的身影。那么清晰而真实。那张宁静素白
的面孔。眉心有一粒小小的痣。
他心里立刻涌现说不出的辛酸与千丝万缕,隔着密密麻麻的人潮,他掂起脚昂
起脸来,想把她看得更清楚,但人却只是越围越紧,越围越拢。有个声音在他心里
静静地咆哮着,sky ,sky ,sky ……
她的影子却不见了,任凭他再怎么找也找不到。他落寞地垂下头,叹息。是幻
觉吗?是幻觉吧。要不然隔得那么远,怎么可能看得清她眉心那粒痣呢?
突然起风了。冬日的风凉得彻骨。新娘的头纱被吹乱了,她轻声道:“帮我理
理头纱。”然后转过脸去。
那长长赘赘的轻纱被头冠挂住了,越理越乱,纠缠密布地绕成一团。他细心地
将它们一层一层地整理下来。风一直吹着,好像有石子迎面扑来,他的眼睛马上湿
润了。
婚后的生活很平淡,一如既往的平淡。他不是没有想过她。但重重叠叠的墙,
一而再再而三地隔开了他和她。说相聚,说思念,甚至说永远,都只能是梦呓了。
妻子一直埋怨他:“你看你这张新郎照片,什么表情?好像见了鬼似的,一脸
震惊无措的感觉。”
他温和地笑道:“你漂亮就行了。”然后进厨房去煮小米粥给她。妻子已经怀
孕了。阳光暖暖的午后,妻子说,如果生女儿,就叫“明媚”;如果生儿子,就叫
“明亮”。她希望他们的人生永远充满美好与温暖。每一个长长的午后,就这样被
她唠叨着打发过去了。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上过MSN 了,只是在认识她一周年的那一天,忍不住再打
开了自己的号。那个熟悉的sky 居然呈红色。离线。
他突然觉得庆幸。庆幸这个时候她没有上网。也许是因为自己的背弃和对她的
伤害,他竟然变得害怕再见她了。
Sky 没有再在MSN 上出现过。他有时猜想,她过得好吗?也许曾经痛苦过一段
吧。也许她已经换号了;她已经将号还给可可了;她已经有了新的伴侣;如他自己
一般,她已经开始了没有他的新人生。
后来的日子里,时常有人对他说,“嗨,请你喝杯酒”,“嗨,请你吃顿饭”,
“嗨,请你帮个忙”……
却再也没有听到过那句曾经让他心酸,让他苦苦等待一夜又一夜的熟悉的声音。
“嗨,请你听段音乐。”
再也没有听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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