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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片断
在见到Alex之前,我根本没料到他的中文竟说得这么好。
是渡渡介绍我们认识的。那时Alex正准备写一个游记,初定名为《游遍中国》。
渡渡是他的专职导游。旅途中渡渡邂逅欧阳,并闪电结婚,新婚燕尔,欧阳自然不
允许新娘子再和一个鬼佬天南地北地呆在一起。就这样Alex没了导游,行程停滞在
北京。渡渡打电话给我时,我已经做了三个月左右百无聊赖的无业游民。渡渡在电
话里请我接替她的工作,陪Alex走完剩下的旅程。报酬丰厚。我冲着这四个字答应
了渡渡。
时令正是九月初秋,还有不到三个月时间,我要参加日语一级考试。有了这笔
钱,我可以买更多的复习资料,考完后也许还有结余,可以回家陪爸妈过圣诞节。
我和Alex约好在天安门广场见面。Alex是荷兰人,大胡子,刮得很干净,深啡
色眼睛,头发微卷,个子高高。我用英文问他:“你吸毒吗?”
他摇头。
我告诉他,我不会荷兰文。
他颇理解地用流利的普通话说:“没关系,我们完全可以用中文交谈,没有一
点问题。你觉得我的中文还好吧?”
我张大嘴,白痴似的抬头盯着他,半晌后问:“你是中荷混血?”
“不。正宗荷兰人。”
“你在中国长大?”
“不,我在鹿特丹出生长大。”
“你从小开始学中文?”
“不,我学中文时间不算长。”Alex亲切骄傲地笑,“我知道,我的中文太好
了。我听不少中国人这么称赞过。”
“的确,的确。”我点头点得像鸡啄米一般,“你这样的中文水平,哪里还需
要导游?”
“你叫牟桑?”Alex转开话题,“moon,sun.有趣的名字。像两个人的名字。”
“对。我有双重性格,就用两个名字。”
“有时像太阳般灿烂,有时像月亮般沉静?”Alex笑,“都是美丽的名字,可
译成中文,就太像男孩子。”
我吓他:“其实我有性格分裂,所以你别惹我,我天使的脸孔下藏着撒旦的灵
魂。”
Alex大声笑:“你真有意思!北京小妞!”
我也大笑:“走吧,我们的第一站是颐和园,荷兰小子!”
从颐和园出来,我带Alex去吃北京菜。在馆子里我们俩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抬
杠。有意思,一个中国女子和一个外国男孩坐在饭馆里边吃边用中文耍贫,也算是
一小小奇观。
“北京也就这模样了,我觉得好多街道和宫殿都一个样儿。”Alex说。
“小子,北京的文化底蕴和氛围你懂什么。凭你汉语讲得再好,要修练到这一
步,非得三五十个年头不可。”
“这么长时间?”Alex瞠舌。
“还不一定能掌其精髓。”我说。我没有夸张,三五十年通晓博大精深的中华
文化,你行吗?反正我想我不行。看看你身边那些有三五十年岁的人,又有几人做
到这一步?中国人尚且如此,何况这个高鼻梁深眼窝的欧国小子。他以为他会一口
流利汉语就腾云驾雾了?嘿,我颇为能这样打击到他的士气感到得意。
“荷兰也有很深厚的历史文化。”
“这我知道,世界历史上有名的蛮夷之邦,以前遍地海盗,现在满布黑帮。”
“我们那里有美丽的郁金香。”
“我们这里有高贵的牡丹。”
“我们有风车。”
“我们有故宫。”
“我们有梵高。”
“我们有吴道子。”
“我们有奶酪。”
“我们有四大名菜。”
“我们有木鞋。”
“我们有绣花鞋。”
“我们有蓝瓷。”
“我有双重性格。”我朝他瞪眼,“别惹我,小心趁你睡着后把你扔到护城河
里。”
Alex挑挑眉,“牟桑,你北京话不标准。”
“正常。”我不以为然,“我又不是北京人。”
“那你是哪里人?”
“南方人。”
“可我是荷兰人,我都会标准的北京话。”这个臭屁的家伙。
“小心一点,你这个地皮也没踏热的家伙。”
“知道了。”Alex乖乖埋头喝汤,“你有双重性格嘛,我的天使。”
吃了饭我们去逛了一会儿街,Alex像个初出门的孩子,见什么买什么,狠不得
拖住街上的人问价买下来。
“你这个笨蛋。”我骂他,“你不会杀价吗?”小店里标价180 元的头巾,Alex
一分不杀地买下来,还满脸笑嘻嘻。我在旁边看见老板笑得比他还灿烂,真是触目
惊心。
“可以杀价的都不是好东西。”Alex把头巾绑在头上,洋洋得意,“好货不便
宜,便宜无好货。”他还懂这句谚语。
“得学会杀价,来我教你……”我要尽尽导游的职责,况且平时我就不喜欢品
质普通叫价太高的小店,自己也算杀价高手。
“牟桑,你都去过哪些地方?”Alex打断我的话。
“嗯…多。”我故意开玩笑唬他,“新几内亚、复活节岛、耶路撒冷、伊朗、
埃及、南非、格陵兰岛,等等等等。”
其实都是哄哄他的,这些都是我想去又没机会去的地方。我只是在北京和老妈
老爸所在的多伦多这两个乏善可陈的城市间来来回回转悠着。
“哇!”Alex惊呼:“你热衷考古探险?”
“答对了。”
“为什么不去欧洲?”
“不喜欢。”我笑,“太过普通。”
Alex合不上嘴,我乐了,有意思,他真的好骗。
“下次你来荷兰,我做导游。”他慷慨地说。
“好。去阿姆斯特丹,红灯区和性博物馆。”我又唬他,“我最喜欢。”
Alex嘴张得鸡蛋那么大,“噢,天哪,牟桑,你…”
“开玩笑。”我笑,“你怎么这么憨。真可爱。”
“你这个狡猾的中国女人。”Alex恍然大悟,“我差点便以为你是同性恋。”
我充满胜利感地大笑,“我还是比较热衷于异性恋。”
“你有男朋友吗?”Alex问。
“看是哪一种。”
“还分种类?”Alex被弄得懵懵的,“分什么种类?中国人?外国人?年轻人?
老头?”
“感情的分类。”我有点累。这家伙,中文虽好,也还是分不清一些遣词。
“怎么分?”Alex追问。
“累死了,想休息。”我说,“Alex,你回饭店吧。我们明天见。”
“我来接你?”
“这么体恤?”我笑,“好像我才是导游。”
“好吗?”
“好。”我留下地址给Alex,打车回了家。
电话里没有付维的留言。我很疲倦地钻到床上,一会儿就呼呼呼地进入梦乡。
不知道睡了多久,电话响了,我去接,是付维。他在那边说:“出来吃宵夜?”
我看表,已经十点了。我想说我很累,但又想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渡渡说你给一个外国男孩做向导?”饭桌上付维问我。
“是的。荷兰人。他叫Alex. ”我合盘托出。
“你不用考试了?”付维知道我要考年底的日语一级考试,问。
“考。怎么不考。”我说,“可这次报酬挺好。”
“你需要钱?”付维问的是废话。
“没人不需要钱。”我说,“我又不是隐士。”
“你圣诞节要回多伦多?”
“是。”
“我妈周末要过来。”付维说,“你们见一面。”
“好。”我点头。我和付维恋爱六年,从没见过父母。我的父母离得太远,想
见也难;可付维的父母倒是常来北京,今次愿意和我见面,也实在是不得已而已。
我知道他们两个老人一直只钟意跟付维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文英。那个文英也
不太自觉,常常嘻皮笑脸地夹在中间做我和付维的电灯炮。我很不喜欢她,夏天穿
遍身碎花、儿童兮兮的短洋装,冬天的外套某个角落总有一只无尾熊或叮当猫图案,
眼睛用力睁得老大老大,随时都像在瞪人,头发长得可以用来上吊,故意笑得灿烂
如银铃,一脸天真童稚相。其实她比我还大一岁。受不了。
只是付维一直强调爱的是我,他父母千方百计施鬼主意要拉拢他和文英都不成
功,才愿意试着勉强接受我,答应先见面。
我打算在见了付维的父母之后,带他去见我的父母。当然我父母不会像他父母
那般麻烦。他们两人在多伦多,彼此间你吵我闹,自己都忙得不亦乐乎,根本不会
去多管我的事。我想我带回的男友只要不是一个流窜犯或是瘸子,都会顺利pass.
吃完宵夜后付维送我回家,路上接到文英的电话,说她弟弟和同学打架去了拘留所,
叫付维去救他。
笑话,她的弟弟和付维有什么关系?不良少年街头斗殴,难道不该关进拘留所
锁个十五天再放他出来,给他个教训吗?
她无非是想见付维,这个外表天真可爱,内心城府重重的女人。我咬牙道:
“去吧。”
付维便去了。
第二天我带Alex去逛北京各档次商场。他买了一堆东西,我一边盯着他,一边
问:“你要怎么带回鹿特丹?”
“是啊,太多了。”Alex把东西都抱在怀里,一件一件地摸,像拣到宝,“不
如我送你几样?”
我指着瓷器和绣品:“我也不贪心,就要这些。”
Alex孩子似的抱紧我向他索要的东西,拨浪鼓似的摇头,“这些不行,这些不
行。”
“看吧,一试就试出来了,没诚意。”我逗他。
“不然我送你这些…”他递过来一些小饰品,“你们女孩都喜欢。”
我笑,“谢谢。”也不是真想要他的瓷器和绣品。不知怎的,中国人土生土长,
好像就不太热衷于这些东西了。
“上次你说到你的男朋友。”饭馆里Alex问我。这次吃西班牙菜,他请我。
“怎么?”
“是什么样的?”Alex问,“我很好奇。”
“好奇哪种人能征服我这个天使和魔鬼相结合的小尤物?”我笑着胡说八道。
“是的。可以告诉我吗?”
“他也没什么,太熟悉了,我反而不知道怎么说。”
“你们在一起多久?”
“六年。”
“哦,天啊,六年。”Alex大惊小怪地惊呼,“怎么不结婚?”
“本小姐还有大把的青春要尽情挥霍,哪有现在就相夫教子做黄脸婆的道理?”
“你今年多大?”
“这不是绅士该问的问题。”
“我真想知道。”
“不如你猜吧。”
“25?”
“Alex,你这个马屁精。”我笑。
“难道不是吗?牟桑,我差点就猜成24岁。”Alex一脸真诚,以示他并不是在
口是心非地擦鞋。
“猜错了。”
“27?”
“还差一点。”
“26?”他真有点笨。
“倒过来。”
“哦,我知道了。”Alex不猜了,脸上神秘的笑。
“你知道什么了?”
“你的年龄。”Alex说:“不必担心,我母亲告诉我,这个年龄的女人是最美
丽的。”
我笑。我也有同样想法。而且懂得欣赏成熟女子的男人,必是不错的男人。
“可你看上去绝对是没满25的样子。”Alex诚心地说:“相信我牟桑,你很可
爱,看上去年轻得多。”
那我岂不是有像文英之嫌?我倒宁愿自己样子沧桑一些,配配我这颗老心。
晚上和Alex去酒吧喝了酒。我问他:“怎么会想到来中国?”
“我在写一个游记。”
“为什么要写中国?”
“我曾经在这里恋爱过。”Alex笑,“你信吗?”
“会有中国姑娘看上你?”我嘲弄他,“实在不敢相信。”
“这是我的愿望。”Alex说,“我要找一个文静又爽朗的中国姑娘。”
“回家做梦去吧。”我说,“这样的姑娘会名花无主?”
Alex笑,“所以我一直在努力。”
周末时我让Alex自己找节目,然后换了一身付维为我置好的端庄打扮,去见他
妈妈。
付维的妈妈一身深紫色套装,面料并不考究,式样也算不得落落大方,她涂着
颜色深重的枣红色唇膏,黑漆漆的两条眉毛,胖胖的长着雀斑的脸,表情很庄重严
肃,像是来开审判大会。
我微笑着轻声叫她付伯母,她高高昂着脸,用眼角瞟我,半晌后才略点点头。
在饭桌上我非常想吃对面那盘咖喱鱼,可巧桌子的转盘又坏了,我又不好站起
身来一副如狼似虎的样子,伸筷子去夹。只好可怜巴巴地看着付维。他反应迟钝不
明我意,他妈妈也不夹菜过来,于是我只能眼看着他们两母子你一筷我一筷,把整
盘鱼蚕食得精光。
一顿饭乱七八糟毫无章法地吃了很久,饭后我们一行三人去逛了一会儿。快到
四点时,我主张去邻近咖啡店喝杯咖啡,主要是我想我和付维的妈妈可以坐下来聊
聊。进咖啡店时付伯母不住叫肚子饿,我思忖着中午那些鱼都钻哪去了。没办法,
我和付维便带她一起拐进一家可以喝下午茶又同时出售牛排的餐馆。刚坐定,付伯
母便高声呼唤服务员:“喂!有没有稀饭和泡菜萝卜?”
餐馆里的人都转头过来看我们,带着淡淡的笑。我不说话,我的耐心在付伯母
的尖锐嗓音中被越削越薄。付维悄声告诉他妈妈:“这里都是西餐,没有稀饭和泡
菜。”
“要不伯母你先叫一客牛排,一杯咖啡?”我也悄声说,暗自佩服自己的忍耐
力。
“我不要那个什么劳什子咖啡,焦里焦气喝了想吐。——怎么这里连豆腐脑儿
都没有?”付伯母声音尖细而高亢。
我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最后付维还是说服他妈妈,吃了一客牛排,喝了一杯柳橙汁。走出餐馆时付伯
母骂付维:“那块牛肉饼有什么好吃的?这家店对顾客不负责任,肉饼切开还有血
丝,我要告他去!”
我强打着精神,陪着笑脸,听她一句一句地唠叨。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付伯母问我。
我说:“明年春天。”
“就今年冬天不行吗?”付伯母问。
“没时间,我还有一些事没办完,年底还要考试,还要回去看我爸妈。”
“你爸妈怎么没见过我们家付维吗?”
“没有。”我陪着笑,真是明知故问,我说:“他们一直在多伦多,没有时间
过来。”
“你们最好年底把婚结了。”付伯母蛮横地说:“叫你父母下个月来北京,我
要见见他们。”
“下个月恐怕不行。他们很忙,怕没有空。”
“很忙?忙什么?!”付伯母冷着脸。
“他们在多伦多的公司最近都在忙,恐怕抽不开身。”我使劲推着一脸笑,都
快要抽筋了。
“有这么忙?”付伯母将信将疑。废话,我笑得肌肉酸痛,难道我爸妈不用挣
钱不用工作不用吃饭成日喝西北风为生?
“是的。”我努力温顺地点头。
“再忙也要过来。”付伯母凛然地昂起头,神圣不可冒犯的样子,“就下个月。”
“那我再打电话问问。”我还是使劲笑,真难受,“不过我想希望都不大。”
付伯母扭头看我一脸,我立刻配合地向她展示出一张笑着烂醉的脸。其实我怀
疑我的眼珠已经熊熊燃烧,变成蓝色,化学书上说过,这样颜色的燃烧温度是最高
的。
“在多伦多做生意了不起吗?”付伯母突然惊乍乍地吼,吓得我差点弹起来,
“在国外就了不起了?看不起人了?凭什么让我们等他们?他们面子很大吗?在国
外做生意有什么好?别以为睁了几个外币就暴发户似的看不起人。来不来随他们,
我们付维也不愁会被耽误!”
这个给脸不要脸的老不死,老巫婆,老妖精!
我咬牙切齿地转头看看付维,他并没有帮我的意思。我只得自己对付了。她骂
我不要紧,居然这样公然地乱讲我的父母,忍无可忍没必然再忍。我笑容僵住,沉
下脸来。老妖婆,你只管放马过来吧。
“看我干嘛?”付伯母被我吓了一跳,“你看你这眼睛,你还瞪我?!”
付维使劲拉着我的手臂,“牟桑,你怎么这么没礼貌。”
我气得面色铁青,这个没主见的,不可靠的男人。谁没礼貌?我没礼貌?我差
点儿想顺势拖过手臂咬他一口。
我转过头,把脸凑近面前这个肥胖的老女人,一字一顿地对她清清楚楚地说:
“我!不!结!婚!了!”
“你说什么?!”她尖叫,“你说什么?”
我盯紧她,不紧不慢地重复:“我说我不结婚了。我忍你很久了,你这个庸俗
的恶婆娘。”
她瞪着眼,嘴张得老大,尖叫着,差点没有头发冒烟,就像十八世纪欧洲小说
里那些动不动就假装被吓得三魂失了两魄的妇人。
我非常痛快地转身便走。当然我也知道,我和付维完了。我忍他家人忍了太久,
他也不会给我一些鼓励和安慰,不会让我心安一点,这些还有什么意思?真让人心
灰意冷。
还是让那个活泼可爱的文英去陪他吧。她和他那个母亲一老一小如出一辙,自
然相互喜欢,相处甚欢。付维最终与她一道,也是我以前常想过的意料中事。
只是有点惋惜这六年来的时光。都是宝贵的美丽的华年,怎么就没头没脑傻不
拉叽地给了这么一个没有未来的男人?
想不通,难以释怀。夜里睡觉前一直在听比约克的歌。
翻出一堆书和报纸来看。竟也看得进去。几十岁的人了,也不是没有失过恋,
再说这一切都不是我的错,六年时光固然宝贝,付维也不是没有付出过没有努力过。
我花费了六年青春,他也一样。至少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曾经快乐过,灿烂过。
曾经有过明亮的对未来的遐想,到最后到不到得了那一步,实在不是我们所能
左右的命中注定。
这样想也就释怀了。
我不是一个习惯把悲伤滞留太久的人。
第二天和Alex去爬长城。我们站在长城上,充分发展想象,猜测那个大卫科波
菲尔是怎么样从长城城壁这一头钻到那一头的。
九月的风一直很清新。天很高很远,淡淡的云,一点,一点,一点,在天边缓
缓飘移过去了。
Alex说:“北京的初秋真是美丽。”
我点头。真是美丽的九月,实在不是失恋的好季节。
可是有什么关系?我也不过才29岁而已。29岁才失恋的女子,全世界也不止我
一人。我要慢慢等待,耐心等待,切不可轻举妄动,这是一生一世的大事,千万不
可退而求其次,不可差强人意。不是付维,就有可能是其他人。有些人等了半辈子,
才遇到自己的真爱,我还不算惨。
只是,就像Alex说的那样,这是女人最美丽的年龄。在最好最美的年纪失恋,
重回起点,也难免是件令人怅惘的事。
晚上我们去吃日本菜,Alex说:“我明天要离开北京了。”
“回荷兰?”
“不。去大连。”
“一路顺风。”
“你不陪我?”
“我不去。”我说,“我还要温书。”
“听说那里很漂亮。”他说。
“是的,城市很美丽。”我说。有很多很多人现在都喜欢那里。我不喜欢,都
是些干净清洁得一式一样的城市,没有特色,比不得中非南美浓密丛林中的悠久深
厚。
“你真不去?”Alex说,“真遗憾。”
“你去了大连后就结束旅程吗?”
“是的。回鹿特丹去修稿。”
“顺风。”
“没别的话给我说?”
“有。”我笑,“明天别让我送你。”
“还有呢?”
“认识你很高兴。”
“还有呢?”
“你的中文实在让我惊叹,是我认识的说中文最好的外国人。”
“还有呢?”
“我想想,嗯………留下一点你买的东西给我。呵。”
“没有了?”
“没有了。”
Alex低头微笑,“牟桑,我以为我们会发生点什么。”
“在中国,又是和我这样保守的人,艳遇机率不高。”我笑道。
“我很高兴认识你。”Alex说。
“我也是。”我说。由衷的。
“我差点便要爱上你。”Alex笑道,“时间太短了。”
“对,时间太短了。”我笑,“不过也没关系。这是最好的缘份。有人相处时
间非常长,最后还是满怀怨愤地分开。”
Alex给我一个微醉的宁静的笑容,我和他碰碰杯,他说:“我结束大连的旅行
后,来北京找你?”
我笑道:“万一你再大连又遇到另一个天使和魔鬼的化身呢?”
“你不是说这样的女子不可能名花无主吗?”Alex笑,“好不容易我遇到了你
这样一条漏网之鱼,怎么可能轻易放手?嘿嘿嘿。”他故意发出令人惊悚的笑声。
我不以为然地笑:“Alex,祝你快乐。”
第二天Alex去了大连。在机场时他打电话来,在电话里唱荷兰民歌给我听,他
说:“你若有机会去荷兰,我们一起逛红灯区?”
我大笑。
他说:“我很舍不得这里。牟桑,知不知道为什么?”
我笑,不语,听他说:“圣诞节前我会再过来。”
“来干嘛?”
“在中国过圣诞节。”他高兴地说。他大概太喜欢这片土地了,有点盲目,他
不知道国内的圣诞节,因刻意模仿,已经沦为如何一个恶形恶状,毫不到位,庸俗
不堪的日子。
“你呢?”他问。
“我?圣诞多半去多伦多,和父母共享天伦。”
“多伦多,那是个好地方。”Alex说。
“当然。”我笑,“离鹿特丹还不算太远。”
“你在邀请我?”Alex惊问。
“随你怎么想。”
“我怎么联系你?”
“我给过你电邮地址。”
“那好!”Alex在电话那头雀跃。我含笑挂机。
其实我本也以为,我和Alex会有点什么。
生命往往给我们一些美好的幻觉。其实都是海市蜃楼。
不过没关系,我不是个容易悲伤和保存悲伤的人。我比较容易在寂寞的生活中
过滤快乐。
Alex临走留下的一笔我做专职导游的薪水。我用钱去买了很多日文复习资料。
年底还要过一级,考完后要去多伦多陪爸妈过圣诞树。我要做的事,要努力的
事,还有很多。
没有什么是沉淀不下来的事情。我、付维、文英、Alex,所有人,只是时间早
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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