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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鞋,与黑色鞋的鞋带
我是相信命运的,相信一切美好的东西。
与锐儿是在网络上相识的,当时她是个幸福的小女人,有着幻觉般的浪漫爱情。
她对我说:“我喜欢你。”我微笑着对她说:“我也喜欢你。”于是,命运的线纠
缠,错落成乱蓬蓬的毛线团。
总觉得该早些与她相识的,在很小或者16,7 的时候,她在我身边,我们一起
坐在学校的秋千上,望着落日,晃悠着纯真的日子。
见她前,我与杜伟吵了一架,为了非常小的一件事情,我的脸被他打肿了,只
好涂上厚厚的一层粉。在我的印象里,喜欢酒吧的人都该是夜行动物。因为是白天,
所以锐儿的酒吧里空无一人,但却放着非常吵耳的音乐。锐儿穿着带小草莓图案的
棉布裙,光着脚,随意的踏一双草编凉鞋,耳朵上有两枚银制的小铃铛,头发散着,
懒懒的趴在吧台上,细碎的黑发自然的盖住她的半张脸。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
随音乐的起伏不时抖动一下。我走过去,坐在吧台边高高的圆椅子上,掏出烟盒,
从里面抽出一根叼在嘴唇上,点燃,看火苗在白色的烟杆上留下一条灰黑的印记。
我用右手食指敲在木制的吧台上,附和着音乐,发出脆弱的呻吟。
一曲终了,我拍拍锐儿的头对着她的耳朵说:“给我来杯酒。”
锐儿懒懒的睁开眼,她的眼睛明亮,里面有干净的情欲在缓缓游动。她熟练的
从后面的酒柜里拿出几瓶酒,调配起来,银色的小罐,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上下飞
舞,有一时刻,我甚至听到不同酒在里面碰撞而发出的哀鸣。
锐儿把一杯淡粉色的液体推到我面前,两只手支在吧台上,身体微略前倾对我
说:“拖鞋的诱惑,请你喝。”说这些时,她的嘴角坏坏的往上翘。
“拖鞋的诱惑”是我的网名。我笑着,把烟在灰色的烟灰缸里按灭,用右手端
起那杯酒,淡淡的粉色液体在水晶般的玻璃杯里荡漾,在阳光的印射下,显得五彩
琉璃。我用舌头轻舔了一下,里面有我眼泪的酸涩,我发誓,那一刻我真的尝到了。
那杯酒让我醉了,所以整个下午,我都趴在吧台上,哭泣。锐儿则趴着望着门
外蔚蓝的天空发呆。音乐放完了,只剩下唱片机空转的声音,沙沙的,飞到心里,
轻轻的摸索一下,又缓缓而去,像时光。
在迷朦中,我似乎看见18岁时的杜伟,那个秋季的午后,他骑着破自行车载我
去看长长的铁轨,他说,那里开着金菊,黄橙橙的一片。还记得那条路很难走,我
们在路边的玉米地里休息。他吻了我,狂野的,似要揉碎所有的疼痛。直到黄昏,
我们才走到那条灰色的铁轨。杜伟站在铁轨中的横梁上,望着一个方向说:“我的
父亲就是从这里永远离我而去的,他卧轨自杀了。”我走过去,拉住他的手,吻了
他,吻干他脸上挂着的眼泪,吻他的嘴,湿润的舌头在口腔里滑动,我还记得那天
他用的是草莓味儿的牙膏,而我则是苹果的。所以有时想起童年,总会记起草莓与
苹果。他窝在我怀里,向做错事的孩子般问我:“永远到底有多远?是否在小雏菊
的黄花蕊上,还是挂死神的脚趾?”我摇头,永远对于我来说是个模糊的概念,所
以,很可惜,我也不清楚永远的尽头到底在那里。
其实真该与杜伟晚相识几年,在中年或者更老时。那时,他该收敛了锋芒,不
在愤恨,不在狂野。我知道,他会陪着我,坐在温暖的家里,享受晚年的天伦之乐。
或者那时我们会有一个孩子。一个英俊的男孩。总之日子是幸福而安静的。
但我们相识的太早了。杜伟被她母亲送到外婆家时,他才12岁,而我9 岁,我
们就是那时候在一起的。杜伟很英俊,不管是小时还是现在,我都自认他是我见过
最英俊野性的男孩。
杜伟的母亲在他父亲去世后不久就另嫁他人,那是个老实的男人,很斯文,戴
着眼镜。他们在去深圳前把杜伟托付给了他年迈的外婆。然后定期寄一大笔的生活
费。
杜伟很少提起他的母亲,他说:“我是个被遗弃的孩子。”他性格暴躁,喜欢
打架,而且打的很凶,常和小混混们呆在一起。19岁那年,他打残了一个男孩。杜
伟的母亲从深圳赶回来,帮他收拾烂摊子,上下疏通,并付了许多钱。
杜伟母亲是个表情淡然举止幽雅的女人。她会穿十分昂贵的套装,戴一粒精致
的钻石耳丁。看见我时摘下墨镜,笑着,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其实她很适合笑,
笑起来有摄人心魄的美。她拉住我的手,我有些窘,所以手指冰冷。
她说:“王菲,你和杜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马上要回深圳去了,你要替我
管住他,他让我担心。”
我说:“阿姨,其实他更希望与你一起。”
她摸摸我的头说:“有些事情是你们小孩子无法懂得的。我已经帮他办好了上
学的事情,你陪他一起去吧,替我好好照顾他。”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她,她在深圳的外资企业做公关经理。我还记得
她眼角有粒痣,传说中的泪痣。那是一个阴郁干练的女人,多年以后,我变的和她
一模一样。记得她临走时曾对我说过的话:“遇见杜姓男子的女人,终究逃不出疼
痛的结局。”
整个6 月我都与锐儿在一起,这个还没有从幻梦中蜕变成蝴蝶的女孩,任性的
按自己喜爱的样子生活。
高中毕业后,她从父母那里借了一大笔钱,开了间酒吧。酒吧其实一直在赔钱,
但她坚持己见的开下去,然后每月从父母那儿拿生活费。以她的话说,就是欠父母
的债越来越多。17岁时她疯狂爱上了网络,并结识了男友霄,她幻想着一切浪漫电
影的爱情情节,是个过的很感性的女孩。
她常背着一个灰色的麻布包,在酒吧清晨关门后,坐一个小时的车来我家。敲
门,哒哒哒,细而长的手指磕在木门上,声音清脆而快乐。
我会揉着腥松的睡眼,穿着内衣内裤给她开门。然后跑到厨房给她下方便面,
嘴上叼着烟,手上切着粉红的香肠条,蓝色的火苗上烧着水,水随着温度不时冒几
个泡泡。锐儿会光着脚,嘴里哼着断章的歌,收拾我凌乱的屋子。
我们会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吃面,盘着腿,左手端着面,右手拿着筷子。电视是
二手的,所以色彩有些偏蓝,里面正放着她带来的碟。那是一部描写兄弟之情的电
影,叫《英雄本色》。因为盗版的原因,周润发一直在重复说着一句话。结局很不
好,最后周为救兄弟,被人乱枪打死,他满身是血的倒在地上时,我泪流满面,而
锐儿却早窝在沙发的角落,沉沉睡去,阳光温柔的梳在她的身上。
我带杜伟去锐儿的酒吧,我们推开精致的木门,在吵杂的音乐声中穿过拥挤的
人群。烟与酒精一起刺激着人们的感观,HAPPY 的叫喊在DJ的口中徘徊。杜伟坐在
吧台边,嘴上叼着烟,用左手食指在面前的酒杯边缘画着圈,一圈又一圈,周而复
始。不时把嘴里含着的烟吐到酒杯里,刹时红色的液体上升起一层薄薄的雾。锐儿
从吧台里翘起脚尖,微微前倾身子,伸出手说:“在冲满雾的岸,你能看清彼岸的
花朵吗?”
回家的路上杜伟说:“锐儿还只是个小朋友,她就如我们对岸看不清的花儿一
样。”
我和杜伟很贫穷,除了物质还有灵魂。贫瘠的我们永远不可能到达幸福的彼岸。
在若干日子后,我甚至开始怀疑,彼岸真的有花儿吗?还是根本就没有彼岸!?
16岁那年,我带杜伟回家,对母亲说:“我要嫁给他。”
母亲坚决反对我们的事情,她甚至要与我断绝母女关系。
杜伟在我家睡了一夜,第二天,上了北上的火车。半个月后,我也来了繁华喧
嚣的北京。
所以至今母亲不能原谅我的背叛。
在北京的日子,杜伟的母亲每月按时给我们汇一大笔钱。杜伟在学校挂名,除
了心情好时去校园转转外,他多数都与一群北京坏丫混在一起,要么就窝在我们狭
小的房子里吸毒。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我越加迷惘,有时甚至怀疑我为什么要和
他来到这里?我们越来越少的讲话,一开口就是争吵。他开始夜不归宿。我们越走
越远,感到,心灵深处的宏沟再也无法轻易逾越。
和锐儿一起学会了喝酒,杜伟则教会了我吸烟。我喜欢骆驮牌子的香烟,这种
烟很难买到,因为很冲又辣,所以少有人问津。
锐儿的男友霄则喜欢白色的555 ,很可笑的,他与锐儿分手后,我才认识了他。
8 月中旬,天气透着秋的影子,云大片大片悠闲的停在蓝空上,霄靠在立交桥
白色的栏杆上,等我。
他是个个子很高的男孩,头发很短,尖尖的下巴,眼神暧昧,有着阳光般的笑
容。手很宽,手指节很大。他穿了件泛白的牛仔裤,上身是一件黑色的T 恤。我用
了5 分钟,从立交桥一头跑上来,背着个夸张的到臀部的大包,抹着蓝色的眼影,
紫色的口红,黑色的指甲,一身白色的休闲服,袖子与裤角大大的那种。
我们几乎什么话都没说,他陪我逛了一天的商场,从这家窜到另一家,从楼上
逛到楼下,我花了600 元钱买了双鞋,淡蓝色的。出商场时,我顺手把那双半新的
旅游鞋仍进了垃圾箱里,没有丝毫的留恋。
“水瓶座的男孩都花心,而霄是水瓶座的。”锐儿躺在我家的地板上,我们刚
喝了十五瓶啤酒,黄色的液体灌进脆弱的身体,所以锐儿的脸好看的潮红着,同时,
眼睛也是红红的,她照着镜子,不停的哭着,她说:“好痛。”然后泪如断线的珠
子滚到她的棉裙上,在上面画一个又一个不知所措的圆点。
2002年8 月,电话里,锐儿与相恋了两年的霄正式分手,原因是霄不在爱她了,
从此两人老死不相往来。
恋爱的季节过去了,两个如何相爱的人都要顺应宿命的安排,变成孤单的一个。
离开霄后,锐儿变的神经质而自避。她每天对着酒吧自言自语。她对桌子说:
“你一定好久没有洗澡了,瞧你,身上粘呼呼的,就算他走了,你也不用这样呀,
来,我帮你洗洗吧。”说着拿抹布抹干净桌子。她对酒杯说:“他走了,你很伤心
是吗?我会给你再找个伴的,你也用不着自杀呀,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看,
都碎了,你的心也碎了,对吗?”
她对着所有她能看见的东西说话,不时泪流满面。
我与霄说。
霄说:“她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她终会伏平伤口的。”
与霄分别后,锐儿开始偏头疼,森离开后,病却奇迹般的痊愈了,因此她常自
嘲说:“一个分别是痛苦,两个分别就是无所谓了。”
锐儿喜欢叫森哥哥。
她常暧昧的搂住森的脖子,在他耳边一声接一声甜腻的叫着。
森与霄完全是不同的两类人。他戴着黑边眼镜,有着棱角分明的脸,眼神深遂,
有着美丽脆弱的眼角,肩膀很宽,常喜欢用左手食指与中指夹烟,在上海有个女友。
他与锐儿相识很久了,他去酒吧喝酒,锐儿问他叫什么,他说:“森”。锐儿
歪着头说:“喜欢。”于是,两个人成了朋友,其实有时世间的事就是如此简单。
锐儿常展开右手的五根手指让人猜,森选了中指,阳光让手指在地上形成淡淡
的剪影。
在若干日子后,锐儿说:“原来不能交集的生命,真得不管如何努力也不会碰
面。”
不久,森决定放弃北京的一切去上海发展。
临走前,锐儿帮他整理衬衫的领子,她像个孩子一样撅着嘴,森宠爱的摸摸她
的头,站在检票口向锐儿招手,一下,两下,三下。
我依然三天两头窜到网上,所以经常碰到霄,便一起相约出去喝酒。
如果说森是阳光,绚烂而又温柔的话。那霄就是天上变幻莫测的白云,让人琢
磨不透,随风而飘。
杜伟又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回家了,我懒得去找他,更找不到他。森走后,锐儿
开始全心全意经营起酒吧来,也就少来问津我的家。久而久之,我忽然觉得狭小的
房子变的空旷起来,一个人有些冷,也也许是因为冬天要来了吧?我想。
锐儿常打电话过来,总是在最后说,问杜伟好。
我喜欢上了酗酒,不清楚这是否表示锐儿在我心里的地位越来越高。
杜伟失踪一个月后的某天凌晨,我一个人回家,在漆黑的楼道里踢到一团软软
的东西。
晴站在客厅的灯光下,显的有些局促不安,她脸色苍白,头发稍长,有九个耳
洞。是个表情脆弱的女孩。她穿着紧身的黑色衣服,显出微微有些隆起的小腹。
她告诉我,杜伟因为群殴和吸毒被关进拘留所里……
我花了整整8 千块钱,把杜伟从那个阴暗肮脏的地方赎了出来,因为长时间吸
毒的关系,他脸色苍白,头发乱蓬蓬的,胡子也疯长着,衣服肮脏,身上透着股汗
馊味儿。
晴怀了杜伟的孩子已经有四个月了,更要命的是她也吸毒。
锐儿在电话里对我说:“我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了,杜伟常常带个女孩来我的酒
吧,女孩有脆弱的容颜,总显的很急促不安。
一个人不可能在同一个时期爱两个人,这是错误更是变态的。况且现在我甚至
有些怀疑,杜伟他到底爱过我吗?
9 月初,我决定离开杜伟,离开北京,去上海。
临走前,杜伟给我打电话,求我留下,我拒绝了。
不明白为什么会选择去上海,也是是因为那个比北京更奢侈糜华的城市,是我
一直十分喜欢的城市之一吧。
火车站上,锐儿来送我,她是这个城市里唯一来送我的人。
她伸出右手,让我选她的手指。我选了无名指。
她笑着解释说:大拇指:表示他非常喜欢你。
食指:表示他非常喜欢你,却把你缠的很烦恼。
中指:表示你们终生只能是红粉知己。
她说,记得吗?森选了中指。
无名指:表示他非常喜欢你,而且对你有企图。
小拇指:表示你非常喜欢他。
锐儿弯下腰,盯着我的眼睛说:“说,你对我有什么企图?”
我笑了,说:“我喜欢你,想和你一起生活……。”
锐儿穿着白裤子,八分袖的紫色毛衣,站在车站的大厅里对我挥手,一下,两
下,三下,她的头发已经疯长到乳房那儿,散散的落在肩膀上。
我拖着行李箱,走了几步,回头望了她一眼。她孤单的站在人潮攒动的大厅里,
那一瞬间似乎整个世界只有她是静止的。她的眼睛里有激荡的情欲,嘴唇上扬。那
个身影在我眼里慢慢隐晦,最后成了个黑点,泪就落了下来。
列车怒吼了一生,慢吞吞的启动了。可惜,它的起点并非我的故乡,它的终点
也不会是我的归宿。前行啊,前行,把我从一个地方带到另一个……
囡囡是个残疾人,这是我见她之前就知道的。
她是霄的网恋,霄就是因为她才与锐儿分手的,在临来上海前,他郑重的托付
我一定要去看望她。
上海的空气总是潮湿而又阴郁,很少能见到北方湛蓝天空飘着大片大片白云的
景象。
囡囡比我早到一个小时,独自坐在咖啡屋靠窗的地方。
我急急忙忙的从外面跑到她面前,脸上有细密的汗。
囡囡是个表情恬静的女孩,皮肤白皙,也许是因为少户外运动的缘故。眼神似
水,柔柔的,嗓音甜腻,头发很长,她说,那是因为霄喜爱长发女孩的原因。她有
四个耳孔,上面安静的躺着两枚小小的粉色碧玺耳丁,身材娇小,右腿明显比左腿
细很多,走路一拐一拐。
她很少讲话,喜欢把头发缠在手指上,一圈又一圈,成一个个卷,然后放开。
我把霄托我捎给她的礼物放在她面前。那是一本村上直树的《挪威的森林》。
阳光从阴密的云里泄出来,射在咖啡屋外的一棵梧桐树上,树叶儿们被它穿透,
瞬间明亮起来。
囡囡用手指着它们说:“看,那两片树叶儿在做爱。”
说这些时,她的脸有些红,眼神迷离。
几周后,囡囡在医院里黯然死去。
日子继续,它不会因为谁失去了美丽的爱情或者有一个可怜的女孩独自生存在
一个陌生的环境就停止或者改变。
我每天逛在上海的每条路上,穿很少的衣服,要抽一包以上的烟,有时独自去
看电影。
永远想不到,在一起时不珍惜的回忆,会在分别后一祯一祯在头脑里回旋。推
着购物车在超市整排整排的货物中穿梭,幻想,杜伟在我身边,搂着我的腰,在我
耳边问我,吃这个好吗?吃那个好吗?晚上你做饭好不好?……忽然想起某个人说
过的一句话:我身边有两个你。一个我看的见,摸的着,却无法靠近。另一个看不
见,摸不着,影子却永远跟着我,无孔不入。
疯了一样的从货架上拿起杜伟喜欢吃的每样东西,然后又会称人不备把东西全
部丢在超市的角落。有些晕眩,货架上所有发着甜香的物质压的我泪流满面,悲痛
欲绝。记得锐儿和我说:孤独是我不理别人,而寂寞则是别人不理我。
很想告诉北京的朋友,上海的夜晚好美,绚烂的像个发着诱人味道的桔子。
很想告诉我爱的人们,这里没有人爱我,我孤独,我寂寞。在熙熙攘攘的人群
里,谁也不会停下脚步说:爱我!
经过玩具店,两个穿着秀花棉裙,光着脚丫的小女孩,蹲在橱窗外,指着里面
一个水晶音乐盒说:“真漂亮。”另一个说:“明天让爸爸买给我们玩。”两颗小
脑袋挤在一起,眼神闪着纯真的欲望。
天亮了,东边有光泄出来,我坐在玩具店橱窗下,给锐儿打电话,我说:“锐
儿,上海天气阴郁,总是飘细小的雨,有甜腻的风和眼神暧昧的陌生人。这里的树
叶儿很绿,这里的人喜欢用我听不懂的上海话骂人。我看上一个水晶音乐盒,在霓
虹灯下,它会闪七彩绚烂的光芒,打开,里面有两个女孩坐在秋千上,里面会唱非
常好听的歌。我想买下它给你做礼物。但它价格不扉,我买不起……”最后我说:
“锐儿,来上海吧,我想你。”
锐儿裹着大大的风衣,向我跑来,她手插在衣袋里,所以跑的很奇怪,头发一
上一下的抖着,肩一下一下的耸着,她耳上的铃铛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让我想起
不久前,她用那长手指敲我家门的日子。那些日子似乎就在眼前,又似乎离我们好
遥远了。
我们一起回我在上海租的房子,虽然很狭小,却被我布置的很温馨,棉布的床
单与桌布,桌上摆一大捧的香水百合。窗上挂着风铃,随风而舞。
锐儿说:“来之前酒吧找不到合适的人照顾,她干脆把它暂停营业了。”她的
酒吧是和霄在一起时开的,因为霄喜欢。两人常拿那里开玩笑,说是两人的孩子,
现在霄离开了,锐儿就全心投入到经营里,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它。
锐儿说:“某天睡到一半起来喝水,想起霄,忽然觉得他离我那么遥远了,非
常害怕,所以一个人窝在角落里痛哭失声。”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记得王家卫有一句话,人都是在拒绝与被拒绝中生活的。
而我却没想到,我会在同一时期被森与霄两个人拒绝,看来有些事情还是没有定论
可言的。”
我告诉她囡囡的事,我们像过往一样窝在我的被子里,头靠着头,她的脚落在
我的腿上,脚指很凉。
我和她说囡囡死前我去看望她,她独自坐在窗台上,光着脚,绻着腿,脸色苍
白,阳光脆弱的照在她手上的书上,那是霄送她的《挪威的森林》她整整读了四遍。
忽然,她指着窗外一棵树说:“王菲,看,那两片树叶儿在做爱,不断纠缠,一阵
风吹来,一片树叶落了,另一片死不放手,结果被一起从树上剥离了下来,两个在
空中翻了几翻,掉在地上,有几粒儿灰尘被一同震上了天,随风而散了,两片树叶
儿牵着手,一起满意的沉沉死去。
结果,几天后,她就死了。
锐儿问:“她是怎么死的,自杀吗?”
我点点头“割腕,血流了一地。”
“为什么,为了霄吗?”锐儿坐起来从衣袋里翻出根烟,点燃,过去她从来不
吸烟。
“她死后,霄来了,哭的的很伤心。”我说。
锐儿轻轻吐出烟,这时,有飞机从上空经过,赤白的光束在她脸上缓缓的爬行。
午夜,我被梦寐纠缠,哭泣不止。锐儿抱住我,吻我脸上粘着的眼泪,被她吻
干的地方瞬间又被新流出的眼泪沾湿,她又会去吻,她说:“菲,你眼泪里有绝望
的味道。”锐儿的头发蹭在我的脖子上,痒痒的。我抓住她的手,抽涕着问:“锐
儿,你爱我吗?”她说:“有些事情无需讲出来,有些感情要深埋在心底,不是吗?”
我坐起,从床角翻出烟与火柴,用颤抖的手去划火柴,却几次也划不出火花。锐儿
从我手上夺过火柴,点燃,凑到我面前,在昏黄的光线中,我看到她苍白的脸,亮
了一下又随着火柴的熄灭而瞬间隐晦了下去……
我带锐儿去外摊,去上海所有有名的地方,我们顶着上海的天,呼吸着上海潮
湿的空气,手牵着手,逛街,花大钱买了那个水晶音乐盒。
锐儿摸着我染的紫红的头发说:“你被晒的像刚从非洲回来的难民。”
我说:“我想把头发染成金黄色。”
她说:“我不允许,丑死了。”
我说:“那我穿鼻环。”
她摸着我的耳朵说:“打舌丁吧,那样亲吻起来会很有质感。”
我说:“我想你了。”
她摸着我的脸说:“晴走了,那个孩子早产,是个畸形儿,生下来还没哭出一
声,就死了。”
我沉默。
她说:“杜伟进了戒毒所,他要我告诉你,他最爱的永远是你。”
我问:“你信吗?”
她又把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说:“我相信宿命,注定要在一起的人,不管你躲
到那里都无法逃避。”
……
杜伟从戒毒所里走出来,比过去更瘦了,脸色苍白,因为在黑暗中呆久了的缘
故,在阳光下,他下意识的抬起左手,档住了眼睛。
我走过去,拿过他手上的行李。
他紧紧的抱住我,我感到他泪水落在我的肩膀,慢慢渗进我的衣服里……
杜伟戒了毒,开始在麦当劳里打钟点工。我最近喜欢上坐在麦当劳的角落,看
他忙进忙出的工作。
我们似乎开始了新的生活……
不久,锐儿关了酒吧,背着大行李在某天凌晨敲我家的门,告诉我说要出去旅
行,不清楚什么时候回来,也许一个月,也许三年五载。
我和杜伟送她上了去火车站的TAXI,她从车窗后向我们招了招手,一下,两下,
三下,她的脸挤在车窗上,鼻子瘪瘪的,脸上有脆弱的笑容。
杜伟说:“她已经不再是女孩,但也不是女人。不活在幻想里的她,更像是一
株坚韧的天堂鸟。”
三个月后,我和杜伟在北京结婚。
锐儿则至今查无音讯。有人说她会定期上网,告诉他们不同的地方,有时是个
大城市,有时是个没听过名字的小地方。但她很快乐,她说在行走中,找到了生命
的真正涵义……
原来宿命真的是定好的,该在一起的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无法分开。无法纠集
的却无论如何努力也终究不能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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