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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 使我们擦肩而过
1
牟晓晨从豪华候车厅走向第十八次火车的第十二节车厢,林飞此时正开着车门,
分别把林飞的爱变得几乎疯狂……半个小时以前,林飞给牟晓晨做了一顿难得的美
味,在餐桌上脱掉了牟晓晨的衣服,用二十分钟做完了一次平日里要用四十分钟才
能做完的事,然后林飞开着他那轻盈的“桑塔那”用十分钟的时间把牟晓晨送进车
站候车厅。
“我爱你,可我更爱这个世界,有些事情我必须去做!”这是牟晓晨要去北京
独闹天下的理由。
“我爱你,不管发生什么事,记住我是爱你的,我们永远不分开!”林飞敞开
怀抱接纳她和她更爱的那个世界。
牟晓晨有些疲惫地靠在床铺上,看着一个个陌生人从她眼前经过,到处是敌意
的客气。前途并不渺茫,如果手中有一个你能说上话的中国第一大报主任记者的电
话和一个你足够条件的名牌大学的招生简章,还有,口袋里足够的钱。
大学毕业后牟晓晨用两年的时间发现她一直都在浪费时间,尽管男友林飞的事
业如日中天,但牟晓晨总觉得女人再有青春和魅力也得有自己的事业,越想依靠什
么就越容易失去依靠,尤其是男人和爱情。虽然她那么那么爱林飞,好多次在他怀
中都想把他切成小块吞进肚子,但这并没有影响牟晓晨做出异走它乡的决定,幸好
林飞是个很体贴又很明事理的男人,支持她做任何事情,他说:不管你做什么,只
要你已拿定主意,我就支持你,我爱你……
牟晓晨渐渐闭上了眼睛,恍恍忽忽中听见有人说话。
“帮帮忙吧,大姐,一百块钱行吗?我是个刚刚毕业的学生……”一个女孩儿
说。
“一百绝对不行,根本就不用商量,最低一百八,现在床位多紧张,你也不是
没看着,算了,算了,你买不起就别再浪费我时间了!”一个不耐烦的女人还有一
段急促的脚步声。
女孩儿回到了硬座车厢,狠狠地瞪了一眼身边的中年男子,就是这个一脸晦气
相的家伙刚才在她打盹的时候趁火车变速试图将他那肮脏的手放在她的右胸上……
她用力一巴掌把他的手打得“啪”一声巨响,怒视他,如果他敢有何反应,她
已经准备好站起来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
钟丽侧了侧身,感觉到衬衫口袋里钱夹的份量,这仅有的一千元钱可是她的全
部家档了,她卖了所有的书和首饰也不过这么多了,她本以为母亲会给她一些“赞
助”,但是直到她拎起瘪瘪的背包要出门时才发现,这原来是一种奢求,母亲的目
光里闪着泪花,钟丽爱她的母亲,虽然她知道母亲并不喜欢她。
看来今夜就要在一群臭男人中间挨过去了,钟丽将长裙子紧紧地裹在身上,心
里有点茫然,命运在那个既没有亲人又没有朋友的城市里给毫无打算的她安排了怎
样的境遇,钟丽想都不敢想,但她反复对自己说:我勤奋、我聪明、我肯吃苦……
2
北京,大城市里的大城市。宽宽的长安街远看着人群很容易就觉出自己的渺小,
瓦片鳞鳞的古式建筑在华衣锦裳的现代人中间嘲笑似地保持着不变的忧伤,时代不
被任何人把握,留下宫殿、留下墓冢、留下属于这个城市的历史繁华,都无法阻挡
被误解、被疑忘、被吞噬。
牟晓晨打了一辆“夏利”直奔父亲单位驻北京的招待所,她记得那个招待所所
长是个笑容可鞠的大爷。果真,一切都顺利,牟晓晨很快便可以躺下午睡了,可翻
来覆去却睡不着,总觉得心里没底,于是就起来打电话。
“喂,孟主任在吗?”晓晨故意带着一点京腔,她突然觉得北京话真好笑,象
是故意抑扬顿挫地装文明人。
孟锦桥接电话的时候,晓晨还真有点紧张,幸好在家时就给他打过招呼。
孟主任言辞挺客气,牟晓晨心中一阵感慨。
傍晚,应孟锦桥的邀请,牟晓晨准时在街口等候他来跟她“面谈”。事实上,
晓晨觉得不好意思,要论级别,孟锦桥是她上级的上级,晓晨只不过是其下属一家
刊物驻哈尔滨记者站的小记者,而且这次只身而来根本就和单位两回事,她毫不后
悔地在单位突然失踪,关于档案和工资她都不在乎,反正孟主任答应帮忙了,如果
说这大报是爷爷,那家刊物就是爸爸,驻地记者站就是儿子,等轮到晓晨这里来就
是孙子辈儿了,一想到身为“爷爷”辈儿的孟主任与自己非亲非故,又这么肯帮忙,
令晓晨心中一阵感激。
孟锦桥是个准时的人。晓晨特意穿了一件很正式的墨绿色真丝衬衫,虽然未施
粉黛,但是走在人群中有不少人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孟锦桥也说“这衣服的颜色
很舒服,也很适合你”,即使没有别人的夸奖和注意,晓晨对自己也充满信心,她
甚至觉得她的魅力是与生俱来的。
“坐车是不是很累?”孟主任说话特有人情味。
“没什么,我已经做好了吃辛苦的准备,”晓晨举起杯子,她为孟锦桥用昂贵的海
鲜来招待她有点儿不安,“感谢您的款待,如果没有您的帮助,我真不知怎么闯北
京!”
“哪里哪里,以你的能力在北京立足很容易,我也不算帮忙,”孟锦桥推了推
眼镜继续说,“超越公司与我们有许多业务往来,我们与杨老板都很熟,再者说他
现在很需要有人帮他做记者这摊儿工作,介绍你过去也算帮他,像你这样出色的女
孩相信在北京也很难找!”
“您太客气了,我想我会努力工作。”牟晓晨自信地点了点头,端起酒杯一饮
而尽。
孟主任该有四十岁了吧,但他那特有的风度和学者的气派足以让牟晓晨倾倒。
牟晓晨突然想起曾经有个人给她算命说她是走两个极端的命,要不然就是苦命得自
杀,要不然就是飞黄腾达出人投地,牟晓晨相信自己肯定是后者,从小学到中学到
大学,风调雨顺,每逢困境也必是有贵人相助,荣誉得来毫不费功夫,只要自己尽
心去做,“面包会有的”……
第二天,牟晓晨出现在“超越公司”门前,主任杨超不象老板,他是那么不经
意地瞟了一眼牟晓晨,然后带她进办公室,牟晓晨很难想象这个坐在油亮阔气的老
板台后面的、胖胖的、有点“傻乎乎”的、三十几岁的、仿佛从农村刚进城没多久
的养鸡专业户似的男人就是孟锦桥所说的策划数次全国大型活动的超越公司老板杨
超。
“孟主任向我极力推荐你,说你又能说又能写,现在我们很需要这样的人才,
许多朋友向我推荐人,孟主任跟我关系不错,你过来先干干试试吧,试用期八百块
钱,干好了我不会亏待你!”
牟晓晨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杨超的眼睛,他不是有文化的人,但他做文化
生意,听孟记者说他从政府到电视台、报社都有关系,想不到他可以周旋在那些人
的圈子里。不过他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得到了一份工作可以施展拳脚、
可以奋斗。
3
当钟丽根据火车广播上所说的每天宿费10元钱带淋浴室的广告来到大众招待所
时,钟丽感觉走进了北京贫民窟,她实在想不到在北京前门这么繁华有名的大街里
边竟会有这么狭窄的街道和这么破旧的房屋,住在这里的人是不是满清后裔?
白老板是个颇具风情的中年妇女,口音象北方人,钟丽诚恳地跟她讲价,预住
一个月是否可以优惠到月租二百八十元,她那极其商业性的目光让钟丽觉得浑身不
适,可她在不客气地打量了钟丽一番后勉强同意了,但是要求先交房租,而且绝不
能带任何人来同宿,钟丽苦笑着说没问题。
在哈尔滨时钟丽就听说北京的人才市场多,工作机会也多,于是放下提包就跑
到外面买来一大堆报纸,钟丽相信她的命运就在这一叠握在手中的报纸里。
一夜的“坐功”练得骨头都酥了,钟丽半依着床头把报纸看了个大概睡过去…
…
后来她被一阵叫嚷声吵醒,头有点痛,凭多年的熬夜经验,这种头痛应该很快
过去。她打开门,一个光膀子的男人从低矮的走廊里走过来,一边走一边骂,看来
事情已经成为过去完成时了。钟丽关上门,把被自己无意中在睡梦中压皱的报纸整
理好,天安门旁边有个公园里明天正好有个人才交流会,下午还可以顺便去王府井
逛逛大街。
第二天,钟丽很早就到了人才交流会场,以至于看门的值班人员还以为钟丽是
用人单位的工作人员,连门票都没收,钟丽就是带着那种坦然的微笑走进人才交流
大厅,她很快发现她与一群灰头土脸的人在一个行列里寻找机会,虽然他们许多都
有名牌大学的本科学历,但看起来那张被珍藏在破旧的牛仔衣里的毕业证并没起到
预想那么大的作用,相反,只持着中专毕业证的钟丽倒是挺受欢迎,虽然在招聘启
示上很明确地写着要求大专以上学历。
几乎所有肯接待钟丽的单位钟丽都添了表,基本上都是秘书、销售人员、酒店
接待这一类,“总有一家肯要我,也许我还能选择一下呢。”钟丽带着很惬意的心
情走上去王府井的路,与那些刚毕业的“土学生”们比起来,钟丽突然间充满信心。
傍晚,当钟丽回到“大众”时,白老板告诉她雪莱商务酒店打来电话通知她明
天到酒店接待部复试,带着身份证、毕业证和照片。真快,是普遍的北京速度吗?
钟丽疲惫地倒在床上,回忆那个接待她的“雪莱人”,那是个三十几岁的女士,戴
眼镜,穿套服,挺文静……
4
杨超的确不是个一般人。牟晓晨两天就发现他的确有些办法,许多政府式的文
件他能弄出来,国家领导人的题词他能搞到手,一些中央电视台和首都大报的记者
们经常主动给他打电话找他聊,他是个从纯山里农村走出来的农民的儿子,没有后
台没有钱,但现在听说他至少有几百万身家。没文化的人做着文化生意,而且发了。
公司里没几个纯文化人,论文凭、论水平、论品行,没一个让牟晓晨觉得可以
做榜样,也许她要学的就是这种入世的庸俗和出其不意的什么,总有点儿特殊的本
领在这个复杂的环境里立足吧。
午间休息的时候,杨超说牟晓晨住在招待所太不方便,宿费也太高了,可以搬
到办公室住,牟晓晨以为他只是说说罢了,没想到第二天杨超便派人搬来一张行军
床和一套新被褥,于是第三天,牟晓晨别过了那位和蔼可亲的老大爷住进了办公室。
周末,杨超提议去北京西效的谭柘寺游玩,于是晓晨起了个大早,换了一身休
闲装很早便在指定地点等了,办公室主任李鸣是个三十几岁的女人,长得比较年青,
虽然每天把“我爱人”挂在嘴边,但是听别人说她和她丈夫关系并不好,已经分居
好几年了,下眼袋明显黑青色,秘书刘美珠是个绝对的小女人,开始听到她那种娇
声娇气的说话声,牟晓晨肉麻得胃都发痒,幸好她长得不算好看,否则要了人命!
天气很照顾人的情绪,车驶到山下,杨超给了司机一百块钱让他去吃饭,然后
一行人上山了。策划周志扬在工作的时候不爱说话,可这时候便开始大侃而特侃了。
牟晓晨终于发现李鸣和刘美珠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女人唯一的相同之处:对佛衷心崇
拜。两个人见佛必拜,席地而跪像个虔诚的佛教徒,可惜不是。不知佛在她们心中
是个什么,牟晓晨觉得无比可笑,连人家掌管什么都不知道,就一个劲地跪呀、求
呀,蒙蔽了自己,也欺骗了佛不是?牟晓晨没拜,虽然每经过一尊佛像,心中都默
念“如果你真有慧眼看人间,你应当看到我在众生中忍耐苦难”。杨超说他不会把
这些佛像当做信仰的神来祭拜,只把他们当做一种文化遗产来尊重和欣赏。周志扬
是个彻彻底底的无神论者,而且充满了反叛意识,他甚至在无人看管的佛像前试图
将别人捐的钱揣进自己腰包,自然,他受到李鸣和刘美珠的大声喝叱,牟晓晨一直
看着他笑,这样的人真少见。在那个枯燥的办公室里也许永远看不到他们这一面。
“关公”相前,李鸣和刘美珠早就首膝伏地了,杨超谈笑着在门口徘徊,牟晓
晨走上前对杨超说:“杨总,其实你应该拜他,保佑你平安发财!”
“是吗?好吧!”杨超专心地掏出五元钱买一柱香进去,跪下来拜了又拜,出
来的时候,他问牟晓晨:“为什么你让我拜,你自己不拜呢?”
“我不信!”牟晓晨转过身去,心在“卟通卟通”地跳,虽然她不是很相信这
些有些玄虚的东西, 可她也不想因为这无关紧要的一句戏言得罪假如真的存在的
“佛”。
在山顶,杨超做东,给每个人都抽了个签,李鸣抽了个下签,说出行做事必有
人争路,遇事不顺;刘美珠抽了个上上签,万事大吉;周志扬根本离签儿八丈远,
嗤笑式地在旁观望着几个女人跪在地上摇签儿;牟晓晨这一次很真诚地在呛人的烟
雾里跪着摇出一支签,是一支中吉签,大至是说她千辛万苦受煎熬,时下突然有贵
人相助,出门是求财的好时机,婚姻也大好;杨超没抽,他说他前两天刚刚来过,
抽了个上签,没必要再抽,他把每个人的签儿都大声地朗诵,对牟晓晨说但愿她能
给公司带来好运,成为公司的贵人。最后每个人都换了副表情,李鸣说她一直不认
真,所以一定不准,刘美珠偷偷地对牟晓晨说“你看,李主任的脸变了颜色”,自
己却沾沾自喜,牟晓晨心里也暗暗琢磨,签儿上说的真有那么点道理,那个贵人是
谁呢?是孟,还是杨,或者还有个即将“杀出来的程咬金”?
周志扬临要下山的时候突然莫名其妙地对牟晓晨说:“别信这些,否则你就有
麻烦!”牟晓晨惊诧地望着他,他好像看出什么玄机一样,但是牟晓晨没追问,她
说不出来为什么有点儿讨厌这种爱自作聪明、故弄玄虚的男人,还有这种没头没脑
的衷告。
在山下一家酒楼里,杨超点了一大桌山野菜,大家热热闹闹地围坐在桌前,李
鸣从各个侧面夸奖着杨超的为人,刘美珠也在一边奉承杨超的事业,一到这时候,
周志扬就又回复了在办公室里的沉默,牟晓晨一直不言语,但是她感觉到杨超在旁
注意她,以至于牟晓晨无意中把一块小煎鱼掉在桌上,杨超在对面立即轻声说“不
要了”,牟晓晨开始有点儿局促不安,男人对于牟晓晨来讲虽然不是那么了如指掌,
但是她知道男人的一些眼光和那种不经意会流露出来的关注……牟晓晨用一口一口
地小口饮料试图打消这种担忧,李鸣说过他是个很有控制力的男人,应该不会。
傍晚,面包车一个一个把同事们送到家,最后把杨超和牟晓晨送到公司。杨超
回办公室了,牟晓晨把行军床打开,走了一天,真有点累。牟晓晨舒舒服服地洗了
一个热水澡,然后换上睡衣,准备躺在床上看刚从书店里买的新书,突然有人敲门,
牟晓晨马上意识到是杨超,于是她用最快速度换上白天穿的衣服开了门,杨超换了
一套休闲服,似乎也刚洗过澡,微笑着说:“休息得怎么样?走,我们出去吃宵夜。”
“不,谢谢,我吃不下了。”牟晓晨紧张,站在门口不知是否应该把他让进屋,
凌乱的床上堆着书和小食品,还有她慌忙脱下的睡衣。
“我有些话要对你说,简单吃一点,出去走走吧!”
牟晓晨僵在门前,低着头,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十分钟以后,我在门口等你。”杨超转身走了,他以为她默认了。
牟晓晨关上门,心加速地跳,大脑一片空白,但她还是拿起梳子整理了一下头
发拎起包走出门。杨超在门口与商场的一位大姐正在聊天,看到牟晓晨下来,笑着
说了句什么便走开了。
“你喜欢吃点什么?”
“抱歉,我什么都吃不下了,您自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吧!”
“走吧,我知道一家星期五餐馆,美国风情,挺不错,我去过一次,很有情调
……”杨超偷偷地瞟了一眼牟晓晨的脸,但是牟晓晨始终低头不语,也根本没有发
现杨超的脸在变幻着颜色。
“星期五餐馆”披美国国旗的服务小姐把杨超和牟晓晨领进大厅,杨超选了个
靠窗的位子,点菜的时候,为了掩盖心中的不安,牟晓晨故意对出出进进的大胡子
外国男人和美丽的中国小姐勾肩搭背表示感慨。
牟晓晨点了一杯名为“星期五的梦幻”的低度鸡尾酒,然后看着那大盘的水果
沙拉、美洲牛肉没有一点胃口,杨超来了一杯扎啤,似乎胃口大开,并高谈阔论。
“我有一套别墅,但我和他们那些人不同,我可以立即结婚。我从没有搞过经
济,不过我打算做做股票,开个美容院什么的,只是我太累了,什么都要自己操心,
我需要有人来帮我料理一些事情,我知道你来北京是想学习,社会是一个大课堂,
有机会去国外留学。你会开车吗?你的英语怎么样?我打算买一台‘奥迪’,你去
学开车吧,你会弹钢琴吗?这些你都应该学,我得好好给你策划一下……”
牟晓晨瞪大了眼睛,摇摇头止住了杨超,“杨主任,我有男朋友了!”
“是吗?怎么不早说?那么我不该说这些话了?”杨超有些愤怒又似乎含情脉
脉地望了望牟晓晨,“你应该为你自己的前途设想一下。”
“杨主任,如果您觉得我这个人行,值得培养,我会很感谢您并努力为您工作,
但是若要以此做为一种交易的筹码,我想……”
“你看你这个人,怎么那么说话,我是觉得你这个孩子不错,想培养一下我们
的感情,如果你有男朋友,那就算了,我不是那种人,跟我在一起时间长了,你就
会发现我和别人不一样,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工作是工作。”杨超突然变得很
严肃,令牟晓晨觉得有点恐怖,刚才还要策划自己的一生,这一会就拿出了领导架
子。
“我们才认识不过三天,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您就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我有必
要怀疑您的人品,我和男朋友的感情很好,我也不会把这种东西带进工作,希望您
也不会,但愿我没有伤害到您,那样我十分抱歉。”牟晓晨想尽量把话说得婉转又
不留任何希望,但是说出口总觉得不是太重就是太不坚决,以至于后来的话牟晓晨
都不敢直视杨超的眼睛。
“无所谓,如果我想要女人有一火车皮任我选,得到我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你看,你让我去拜关公我一句话都没说就去拜了,我很少这样听别人的话,不过你
对我还是无所谓,我可以这样安慰我自己。”杨超的话表面上听起来有一点颠三倒
四,但是后来牟晓晨才发现他这个人高明就高明在这一点上,总让别人认为他糊涂!
杨超与牟晓晨一起回到办公室,今夜杨超住在办公室里,牟晓晨很害怕,因为
她知道杨超有这间办公室的钥匙,她安慰自己说“不管怎么说他总还算是个文化人”,
躺下身的时候,心却还是急跳个不停。
“怎么办?从前在哈尔滨碰到这事,总一跑了之,可这一回无处可逃,林飞会
担心吗……”牟晓晨想起孟锦桥。
牟晓晨有意无意地拨通了孟锦桥的电话。
“孟记者吗?我是牟晓晨,您正在忙吗?”
“唉,没什么可忙的,正在闲着,怎么样,在那干着感觉还可以吗?”
“很好,只是……”晓晨故意停顿了一下,她突然希望孟锦桥能猜到她的下文,
“只是杨主任,他……我似乎很麻烦!”
“是吗?他是不是对你说什么了,别在意……”
“不,不是,刚才他请我去吃饭,席间他对我说了许多他不该说的话,例如某
种交易。”牟晓晨想说得重一点又不要太过份,这样让孟记者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又不扭曲事实。
“哦,明白了,跟着自己的感觉走,如果你觉得好,可以发展一段,如果你没
有感觉,就小心注意一下,我想他不会太激进吧。”
“但愿如此,您觉得我在这里工作还合适吗?”
“我看这件事还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吧,干一段看看吧。”孟锦桥说了些鼓励的
话。
“非常感谢,听您这样说觉得心里舒服多了!”牟晓晨还想说些感激的话,但
又止住,感激他未必挂在嘴上。
明天将会怎么样呢?杨超会就此罢手吗?他会不会给自己造出许多麻烦?牟晓
晨实在没有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这样的事,得罪杨超失去工作并不重要,只是不想
让孟锦桥在中间难做。牟晓晨突然想起北京广播学院的研究生班,如果以上学为理
由,既可以躲开杨超,又可以把孟记者摘出去。
第二天一早,牟晓晨向办公室李主任请假,来到北京广播学院。接待招生的老
太太把牟晓晨的一套材料丢过来,带着愤怒又带着不屑地说:“工龄不够!”而任
凭牟晓晨在她面前怎样解释,她都冷着面孔不予理睬。牟晓晨的心渐渐冷了,看来
是真的不行了。
5
钟丽走进雪莱富丽堂皇的前厅,自己身上那身发飘的休闲装与那踩上去“铮铮”
做响的大理石地面产生的巨大的不谐调令钟丽有点不安,但是她没有显得慌张,神
态自若地从前台小姐那里打听到接待部,当钟丽微整了一下衣衫正打算推门进去的
时候,一个身材高大的黑小子却从里面出来重重地撞到了钟丽的身上。
“对不起!”幸好黑小子马上扶住了有点头晕的钟丽,他那黑黑壮壮的样子像
个莽汉。
“下次出来的时候最好也敲敲门。”钟丽揉了揉太阳穴,推想他可能是个修理
工。虽然这一撞不轻,但是并没有影响钟丽进门后的微笑。
在门前的位子上坐着接待钟丽应聘的戴眼镜的女士,后面还有一个白面书生模
样的男孩子,女士带着钟丽走进茶色玻璃后的办公室,一个西服革履的干瘦男子坐
在办公桌后示意她坐下。
“这位就是来应聘前台接待的钟丽小姐,您看一下,”女士把头转向钟丽轻声
说,“这位是接待部经理迈克。”
女士出门的时候把门轻轻带上了,说句实话,这个瘦男人的确有点严肃,食指
上的大戒指时刻都在提示着钟丽与他的距离。
“你英语怎么样?”瘦男人一直直视钟丽。
“一般会话。”
“用英语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钟丽想了一下,随便地说了几句,瘦男人似乎很冷淡,以至于几次钟丽都想推
门而逃。
“玛吉说你是外地人,有住的地方吗?”
“有。”
“有电话留在这里吧,你可以回去等通知了!”瘦男人好像在下逐客令。钟丽
灰溜溜地走出去,差一点没被转着的门撞到,行李员穿着极其整洁又规矩的制服,
热情地向她点头道别。
钟丽一出门,暖暖的太阳光照在身上异常温暖,看了看时间,还早。
北京似乎被“麦当劳”给占领了,大商场边上肯定有个“麦当劳”,大小车站
也总能看到那个M的标志, 吃一顿快餐应该不算奢侈吧!钟丽走进一家“麦当劳”
快餐店,在开单小姐清脆而响亮的招呼声中点了一套“麦香鸡套餐”。
来吃快餐的大都是年青人,也有几个像钟丽这样百无聊簌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里
发呆的,钟丽非常希望他们能走过来坐在她的身边,跟她打声招呼说点什么,或者
自己鼓起勇气喊他们过来认识认识,只可惜都没有,钟丽只是远远地望了望他们最
终也像他们一样独自离去了。
钟丽不想去逛街,因为她知道自己看见好东西走不动路的本性,所以索性不去
看。
白老板看见钟丽回来,很热情地跟她打了声招呼,随后钟丽看到了那天那个光
膀子的男人在白老板的身边, 只不过现在穿着“T恤衫”和西裤显得精神多了,钟
丽惊异地发现其实他是个标志的小伙子,如果不骂人的话。白老板在他面前有股说
不出的柔媚劲儿,但还有那么一点硬气,干事业的女人,怎么说都得比一般女人刚
劲一点儿才行。
钟丽笑了笑,她突然有种很不好的感觉,但那是人家的事,何必注意,这样的
男人有点让人瞧不起!钟丽关好房门,摆了一把扑克,没有摆开,于是翻开日记本,
把自己的心情写下来,一提起笔,钟丽就想起他。人真是一个脆弱的动物,可就是
这样一个脆弱的动物主宰了世界;女人更是,越是柔弱娇小的女人越是操纵着坚强
刚劲的男人,谁让他那么坚强刚劲、让她这么倔强独立呢?算了,都过去了……
一个下午很快就在想干点什么又没有干的犹豫中过去了,钟丽泡了包方便面,
想着有好几家她添过表的广告公司为什么还没有来消息,是时候不到,还是白老板
忘记了告诉她消息?应该不会吧……
有人敲门,钟丽问了一声“谁”,还没等对方说话便把门打开了。
“今天有人来电话让你明天去一个叫……红叶的广告公司报到!”是那个光膀
子小男人,为什么刚才不在走廊里告诉她,这会儿来敲门?
“谢谢你。”钟丽一点头,僵硬地笑了笑,说不出为什么,她不想让这种男人
知道她这个打工妹的窘境,虽然她并不想讨他的喜欢!
钟丽把门关上,掏出笔记本看了看那上面记录的“红叶”广告公司的地址,明
天就有工作啦,钟丽实在想不起来红叶广告公司招聘时接待自己的人什么样,做广
告公司业务员是不是和推销一样能跑断腿,可还是有许多人做,说明还是有钱赚啦。
出来三天了,他好吗?他会想自己吗?留给他的信他收到了吗?有遗憾吗?为
什么想起他总是鼻子酸酸的,他要她坚强,所以她没有再哭过。
广告公司的门永远都是敞开着,以至于钟丽进去的时候都没有人注意到,钟丽
站在一位靠门口坐的年青女人面前,挺了挺胸问:“对不起,打扰一下,我是新来
报到的广告业务员钟丽,请问找哪位联系?”
年青女人抬头轻轻看了一眼钟丽,似乎从鼻子里说出两个字“等着”便又底头
画什么图了,她将成为自己的同事吗?钟丽的眉头皱了一皱,第一眼钟丽就感觉到
她不是女人的朋友,不知她在这里是个什么角色,她这样的人能是个什么角色呢?
钟丽不再看她,转过身打算坐在靠门的椅子上,这时旁边有个戴眼镜的小伙子和一
个梳辨子的女孩儿向她淡淡微笑,钟丽谦恭地回敬他们以后,坐在椅子上拿起当日
的报纸又看起来,自然地有心留意招聘广告,她甚至希望能有一张报纸专门是招聘
启示,可以让她不费钱、不费力地完全占有这方面的信息……
“你是钟丽吧?请跟我过来,”一个相貌平平但十分精神的男人站在正注意一
个外企招聘广告的钟丽面前说完话之后便头也不回地进了里面的办公室。
钟丽慌忙放下报纸,跟过去,但是她特意留意了一下门口那个女人的脸色,她
的表情比刚才生动多了,钟丽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喜欢男人没有必要与天下女人
为敌!
这个该是总经理的办公室了,可从墙上到桌子上没有任何装饰,但又不显得简
陋,像一幅全由直角平面画出来的立体透视图,钟丽站在门口,看着他坐下来并示
意钟丽坐在他对面的位子上。
“你对广告公司的工作不满意吗?”他的口气好像并不友好。
“当然不。”钟丽被问得有些措手不及。
“不要说‘当然’,没有当然的事。”这句话好像充满火药味,但是幸好他的
声调很温柔。
“那就是‘不’!”钟丽的口气有些生硬。
“那为什么还在注意看招聘启示?”
钟丽想不明白他怎么会注意到这点,他在她面前站了总共也不到两秒钟,许是
那“招聘”两字太突出了?钟丽开始用自己真正的眼光来望这个特别的男人,他长
了一个大蒜头鼻子。
“喜欢它那特别的广告创意不行吗?”钟丽同样说着很不温和的话,却用着极
其温柔的语气。
“它的创意哪里好?”他好像要故意让钟丽难看。
“它能吸引一个刚有了好工作的人的注意!”钟丽轻松地耸了耸肩,玩语言游
戏吗?
“你很聪明,刚来北京是吗?我姓初,叫初河,是红叶公司的经理,以后我们
将共同工作,希望你能把你的聪明才智都用在工作中,你的一切工作由小夏负责,
她很能干又很有才,有事多向她请教,好了,你出去跟她谈一谈吧!”
钟丽宁可受那个梳辨子的小姑娘来领导,也不愿意面对这个总用敌视的目光看
自己的女人,初经理说她很能干又很有才,可看样子初经理应该不是那种没有眼光
的男人,怎么会这样?
钟丽喊这个面对女人从没有表情的小夏为“夏姐”,她好像从没有用正眼神看
过自己一眼,一个上午下来,钟丽才感觉到她刚刚进门时看自己的那一眼算是最温
柔、最正式的一眼了。她没有说过什么话,只是让钟丽在旁边看着他们每个人的忙
碌而帮不上忙,有时候钟丽主动问可以做点什么,她说暂时没有。午餐时,初经理
和夏姐一同出去陪客户吃饭去了,办公室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吃工作餐。
“你家是哪的?”戴眼镜的王哥问钟丽。
“哈尔滨。”
“怪不得长得这么漂亮!”梳辨子的小芝嘴巴很会说话。
“谢谢夸奖,”钟丽不知道心里的那么多疑问这时候适不适合问,便试探着说
了一句,“唉,一上午,你们都在忙,只有我一个人闲着。”
“想忙?忙的日子在后头呢!”小芝眨了一下眼睛。
“是吗?可是我连做什么都不知道,夏姐也不吩咐。”钟丽在无意中偷看着他
们俩的表情。
“放心吧,她不会让你清闲的,她会让你学到很多东西!”小芝露出了一种钟
丽最不想去猜测的表情。
“很多!”王哥又这样补充道。
钟丽发现事情变得复杂化了,她好像掉到了一个很可怕的女人手里,吃过饭,
钟丽突然觉得不安,初经理什么都没有跟她谈,他让她跟夏姐谈,可夏姐也什么都
没有说,她就是那样冒傻气似地在那里呆了一个半天,也没有看出任何门道来,钟
丽不想被困在这个女人的手上。
下午三点多了,夏姐才跟着初经理回来,一进门的那副严肃神情,钟丽一眼就
看出来是一副春光得意相刚刚变过来的。钟丽决定用不变应万变,你要我呆着,我
就呆着,你让我看着,我就看着,反正闲着的是我。
临要下班的时候,夏姐终于对钟丽说了一句完整的话:“拿这个方案到楼下去
复印三份。”
当钟丽拿着复印好的文件上来时,同事们下班正在往外走,小芝好像充满同情
似地望了钟丽一眼,但很快便和王哥一同走出去,夏姐接过文件说“你走吧”,眼
皮都没抬。
钟丽失望地拖着疲惫的腿回了家,公司离家太远了,路上不停地赶车、走路,
还要足足两个小时,如果在万寿路上换乘地铁还能快点,可是地铁的车票太贵了,
来回一天要四块钱, 加上其它的换乘车票, 一个月下来去掉公休日,光车费就要
120元钱, 而且她现在连自己的薪水大概能有多少都不清楚,所以钟丽只得再早起
一些。
北京真的是太大了,到处都是外地人,好像都不用上班,只是不停地在街上走
一样。钟丽又买了几份报纸,回家看报不必担心被人发现她的“不忠”。
进门的时候,新闻联播刚刚开始,走廊里没有人,北京人关心政治,任何一个
人都可以跟你谈谈时局,举出几个“名人轶事”,这在北京算是“风俗”了,钟丽
感觉自己永远不会像个北京人,因为她实在是无法培养自己的政治兴趣。屋里的灯
光有点暗,看报纸的时候钟丽的眼睛都有点儿疼了,可她坚持把所有的招聘广告都
看完,自己实在没有什么资本去选择工作,没有文凭,不通英语,不会微机,也不
会什么技术,唉,看来真的只有受夏姐的指使了。
钟丽又打开一包方便面,拎起水壶去打水。这一次她看见了白老板,穿了一件
很艳丽的真丝旗袍,高高盘起的发髻怎么看怎么像日本的艺妓,可是,可爱的白老
板却告诉钟丽一件她想为此感谢她一辈子的好消息:雪莱酒店来电话让她明天上午
十点钟去上班!
一瞬间,那个撞到她身上的黑小子、那个戴眼镜的文致彬彬的女士和那个干瘦
的男人都变得那么亲切,一想到自己将在那个一尘不染的大厅里稳定工作,而不必
四处奔波,钟丽似乎已感觉到因快乐而给心脏带来的压力,这种压力令钟丽胃口大
开,突然想炒几个小菜来为自己庆祝,不知道借用一下白老板的炉灶算不算是一种
过份要求,当钟丽在小镜前穿戴齐备的时候,她改变了主意,决定去饭店饱餐一顿。
6
牟晓晨的案头堆满了各地企业家的资料,每天都得整理出来好几篇成稿,千篇
一律地颂歌,一个模子的“辉煌”,怎么把他们编在一本书上,而不重复,要不是
牟晓晨有了多年的“文字经验”,还真有些应付不来。尽管工作极其枯燥,还要忍
受李鸣的冷眼光和杨超各种各样的试探和刁难,但杨超说,可以选一些旅游胜地去
企业采访,还有机会跟着中央电视台的专题记者去给企业拍电视片,与这种机会比
起来,眼前的这些可以忍了。
明天就是自己的生日,林飞会记得吧,没有他的祝福和礼物,牟晓晨真的怕自
己会枯萎,不过从前没有林飞的时候,她的生日一样是一个人,还是一样地过了,
何苦追求那些没有太多意义的形式呢!
早晨起来,牟晓晨心情异常地好起来,许是对自己的一种安慰和回避吧。周志
扬坐在角落里向牟晓晨使了一个打台球的手势,牟晓晨会意地点了点头,上大学的
时候,学生会有自己的活动室,牟晓晨学会了打台球,而且球技甚佳,自从一次午
休,周志扬无意中知道她会打台球以后,坚持要与她切磋球技,结果不幸的是周志
扬连输给牟晓晨三局,尽管周志扬满脸不在乎地说“我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但
还是在牟晓晨胜利的“讥笑”声中扬言改日再战。如今看着他那不服气的好战表情,
牟晓晨竟在心底忍不住笑起来,男人好战、好赢、好面子,这本性更象小孩子。
中午,牟晓晨迅速地吃了饭跟着周志扬去对面的文化馆开战。
“可别怪我不客气了,”周志扬开了球之后信心百倍地站在一边看牟晓晨望着
一桌子乱球瞄准,“出来之后你得学习,且学着呢!”
“你都学会了?”牟晓晨轻松打进一个花瓣球给周志扬一个轻蔑的微笑。
“快了,过程累着呢,有你好瞧的!”尽管牟晓晨在无进球的情况下把白球打
进边角里试图“做住”周志扬的去路,但是周志扬一个远射把整个球局都破坏了,
然后开始一个一个地把他的全球“送”进口袋,口中不停地说着,“跟我打球打久
了,我送你一个绰号叫‘牟一杆’,每局只打一杆就靠边站了,没机会了!”
“机会年年有,输赢何需求?”牟晓晨故做潇洒地索性坐在沙发里,“这局我
有机会彻底休息吗?”
“在咱单位工作多累呀,你还是多休息一下吧,省着以后没机会,难道你还没
看出来现在的形势?”周志扬又开始他自做聪明地“鬼话”。
“你看出来了?”牟晓晨非常敏感地意识到这个“神仙故道”的家伙有可能已
经洞悉出来杨超对她的“特别照顾”了,但牟晓晨不打算应他的话,不管他知不知
道,她都不希望他说出来,她宁可希望他们都在假装不知道,或者让他们认为她不
知道。
“当然……” 周志扬最后打进黑8号,然后向看台的大婶高喊了一声“摆球”
便转头对着牟晓晨一眨眼说:“这就是现在的形势——收台!”
“你在对我进行催眠吗?我已经迷糊了。”牟晓晨吹了吹刚上过粉的球杆,决
定不再被他的题外话分散精力。
“难得迷糊!”
“你是不是有点不太正常,还是‘玄机’知道得太多了,”牟晓晨突然停顿了
一下,轻轻地说道,“或者你在这里工作太长时间了,说话也难免像杨超一样颠三
倒四了。”
“师夷之长以制夷!”
这个家伙像个疯子,在杨超手下被呼来唤去,还说什么“师夷之长以制夷”,
他这一套“业务”对牟晓晨来说都不好使,狡猾的杨超怎么会吃他这一套!牟晓晨
发誓不再跟他说话,拐来拐去累得好呆又没有任何意义,这可能是他打球的战术吧,
把别人说迷糊了,然后趁机取胜。
结果很惨,牟晓晨连输了四局,以至于眼看都要到时间了,牟晓晨甚至想提醒
一下周志扬“今天我生日,你照顾一下情绪,别打得那么凶残。”不过还好,周志
扬没有那么得意,只是在回办公室的路上一个劲地问牟晓晨“在哈尔滨不是挺好吗,
到北京来干嘛”,望着他那试图看透一切的眼神,牟晓晨甚至想去掐他的脖子,这
副面孔实在可恶,但是她又不得不应酬地回答“求发展”。
“到北京来竞选‘政协委员’吗?”他紧盯着牟晓晨的脸。
牟晓晨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个“杀人不见血”的家伙,简直不会说人话。
下午,牟晓晨用了很大的精力整理广东省著名企业家张少华的宣传材料,据说
这个月他的二十万宣传经费就要到位了,但愿她写的这篇《一把剪刀裁天下》能跟
着他的新闻发布会一起发表在首都各大报纸上。牟晓晨又一次拿起张少华的二寸免
冠照,这个四十五岁的男人是怎么样在中国的“资本初始积累”时期白手起家的呢,
从一个小裁缝,到千万富翁,资料上看,他至少也有个千八百万,牟晓晨对一百万
以上的数字感很模糊,也就是说对那个足够买房子、汽车以外的财富感到很模糊。
他活得很潇洒吗,他是不是可以不在乎许多事情,而且养了许多姨太太,他会不会
想当“政协委员”?男人那膨胀的欲望里还有什么?杨超用什么把张少华给“哄”
到手的呢,也许二十万对张少华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钱吧。
牟晓晨笑了一下,觉得自己想远了,她偷偷看了一眼李鸣,她总在那里忙,但
想不出来她都忙什么,策划有周志扬,文案都给了牟晓晨,打字、复印、传真一类
的活儿都是刘美珠的事,杨超每天都在外面与“上级领导”们应酬,李鸣呢,记考
勤薄吗,还是监视他们?这个女人有些怪,说话一板一眼,听说她从前自己做过生
意,丈夫又是中央电视台的部门主任,何必在这里受杨超的摆布呢,听说她闹离婚,
明知大家都知道这回事,她还愿意假装恩爱地说“我和我爱人”的辉煌恋爱史。
下班的时候,牟晓晨轻轻松口气,杨超一天没回来,她决定穿那套美丽的白裙
子去东四逛一逛,出门在外不能太亏待自己。
电话铃响,五点半了,该不是业务单位,也不能是林飞,杨超,牟晓晨开始紧
张,拎起听筒的一瞬间,她开始后悔。
“是小牟吗?我是杨超,大家都下班了吗?”杨超的声音突然是那么地腻,像
一大块变质的奶油被摔在墙上然后在向下淌黄油。
“他们刚走,请问有事吗?”
“你把门锁好,下楼来吧,我在一辆白色轿车里等你。”
“对不起,我……”
“别那么没有情调,你怎么总是这样,快点下来吧,我都安排好了。”电话挂
断,牟晓晨的心在向下沉,杨超为她安排了什么情调?牟晓晨的心中慌慌的,缓慢
地换上了白裙子,在电梯口遇见物业的徐大姐,她那么热情地跟牟晓晨打招呼,令
人觉得极不真实。
天气闷热,牟晓晨的额头浸满汗珠,她看见拐角处的一辆白色轿车,看见杨超
从后排门出来向她招手,于是麻木地走过去。
“上车吧,今天你是主角。”杨超的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牟晓晨机械地弯腰上了车,于是在一大捧鲜花的光彩中惊讶得呆住了,各种各
样,甚至连牟晓晨都叫不上名字的鲜花布满了车后座,以至于牟晓晨险些找不到自
己应该坐的地方,从花蕊里透出来的清新冷意连同那对高高耸立的“天堂鸟”把牟
晓晨的表情定格,满天星不多几支,但是玫瑰在星星点点的映衬中显得妖小玲珑且
清脆欲滴,康乃馨的花朵开得很大,那决不是花瓶里养开的样子……
要不是此时杨超的脸从百花丛中露出烂贱的笑容,牟晓晨会捧住这一大捧根本
捧不住的鲜花闻个不停,但是此时牟晓晨不敢再看它们,心底慌慌的,糊乱地说了
一声“谢谢”便低下头。牟晓晨感到脸上发烧,刚才自己对于美丽色彩的感叹有没
有失态,女人对鲜花天生的心动会不会被人误会为对人心机的感动,牟晓晨发现自
己陷入了窘境,不美丽就不是陷阱,鲜花背后还有什么?
“祝你生日快乐!”杨超费力地把花向牟晓晨这边推了推,于是有水珠弹落在
牟晓晨的裙边,牟晓晨没有抬头,心绪乱得像长草,前面的司机是谁,他认为他们
是恋人吗,他无动于衷的背影里是不是看惯了他的殷勤,还有象牟晓晨这样因此感
动得失态的女人!
“小麻,我们今天去‘毛家馆’吃饭,”杨超招呼司机,车便象上了发条的玩
具一样载着红脸晓晨飞也前行。“小牟的老家在湖南,今天我们都去吃点湖南风味
……”
牟晓晨突然想起,她报到时填的那张职员档案,她的籍贯、生日都清清楚楚写
在上面,有惊喜吗?是情调吗?说不出什么原因,牟晓晨开始对杨超下一步的“安
排”感兴趣,女人都对“被人关注、重视、追求”无“免疫力”吗?许多时候,主
语都被人为地省略,谓语也不重要,女人们天生就对“宾语、补语、定语和状语”
感兴趣,尤其是这个时代的女人。
杨超记得牟晓晨在谭柘寺时说过她喜欢喝鲫鱼汤,记得她不喜欢吃豆腐。司机
小麻像个天生的司机,只知道开车,对什么都不关心,把任何人都当做朋友,说话
随意而简单。杨超又一次旁若无人地高谈阔论,牟晓晨不知道是应该表现得心不在
焉好,还是认真而谦恭、客气一些更好。
“现在的女孩子真了不得,小牟,我就佩服你的这种勇气,你肯定能有发展,
但你需要有好人带,你知道在北京有多少人到处打工、找不到合适工作吗?咱们碰
到一起是缘份,你这个小家伙挺有意思……”
牟晓晨觉得自己象个傻子,听不懂、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还是假模假样地坐
在那里听,杨超不喝酒,所以饭吃得很快,牟晓晨不安地看一眼杨超,他狡猾地注
意着她,毫不回避地接住她的眼光,然后用甚至淫秽的意念将它们把玩,牟晓晨慌
忙地转过头。
杨超用他那南腔北调的河南农村口音叫服务员结账,然后从皮夹里掏出几张票
子递过去补充了一句“不用找了”,在一转头的瞬间里,便满脸堆笑地说:“小麻,
把这些没吃了的东西带回去,不用送我们了,我们出去玩一会儿。”
小麻客气了几句走掉了,牟晓晨暗自心慌。
“晓晨,我们去咖啡屋坐一坐吧,我知道你这人挺有思想,随便地跟我聊几句,
说什么都可以,不用把我当成你领导。”
牟晓晨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露在外面的胳膊,那里的确在起鸡皮疙瘩,他的口
气和表情明显要与她唱一手情侣戏,他会搂她的肩吗?或者在咖啡屋里吻她,更恶
劣他会直截了当地提起这种交易,他会开出什么价钱?牟晓晨脚底冒凉风,自己是
“风月”场中人吗?这个三十四岁的单身男人对她有吸引力吗?一点儿没有;他口
袋里的钱呢,有点儿不多,他手中的机会呢,这种吸引力足以用安全和尊严来交易
或者周旋吗?牟晓晨不知道,她觉得自己好象无意中就进了“鬼屋”,有说不出的
诡秘,也有说不出的诱惑,还有她本身的好奇、恐惧和挑战。
那是一家很小的咖啡屋,举架很矮,所以有种一进去就想拥抱的感觉,牟晓晨
时刻注意与杨超的距离,随时准备躲开他随时有可能搭过来的手臂,杨超是个情场
老手,他不会看不出牟晓晨的心事。坐在黑暗的角落里,杨超的眼睛在光线的掩衬
下更加不安份,牟晓晨被这种强烈的磁场干扰,不得不干咳了二声,弄了弄裙缘。
“我知道你很怕我,”杨超突然把脸贴过来,“我不会硬来的,两个月之内我
敢打赌你爱上我。”
“不,我不赌。”牟晓晨紧紧地靠在椅子背上。
“我很累,我没精力玩这种游戏,”杨超又突然把头扬起来,叹口气说,“想
跟我的女人多的是,你长得也不算很漂亮,我觉得你这人不错。”
“杨经理,我是你的职员,你是我的老板,我们能不能建立一种正常的上下级
关系。”牟晓晨尽量地平衡自己的语气,心底觉得杨超有那么点儿可怜,如果他真
诚些,他们的关系并不是无法解决。
“你喜欢被指使吗,如果是那样,我有必要对你这么好吗……”
“我们不说这些好吗?”牟晓晨把声音抬高,邻座的人都回头看他们。
杨超不在意别人的眼光,继续说:“不管怎么样,我们愉快地渡过今晚,今天
是你生日,我希望你开心,如果你是我的女人,我就永远让你象今天一样开心……”
“不,我今天并不开心!”牟晓晨又一次不客气地打断他。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如果这样说话,别人不会比你说得差,你怎么这样!”
杨超恼羞成怒。
“对不起。”牟晓晨转身走了出来,椅子倒了,她没回头,她觉得委屈,女孩
子是这样被人追的吗?
天色已晚,街上行人不断,北京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哪里才是牟晓晨的出路,如
果没有这个男人会怎样。晚风吹上牟晓晨有些湿润的脸庞,一种说不出来的孤单和
忧伤涌上心头,去哪里呢,回到杨超给她住的办公室里吗?如果想走得象刚才那么
潇洒,就把这一切都放弃,真的吗?有必要吗,这里还有机会,她甚至都不曾奋斗
过,她突然希望杨超能够追出来,他如果向她道歉她会原谅他,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至少杨超现在是关心她的,在乎她的,不像北京这个城市一样无情,让她走到哪里
都象个流浪汉。
牟晓晨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甚至在过转盘道时索性停了下来,她不敢回头,
也无法判断杨超有没有追上来,她突然慌了,不知该怎么收场,事情怎么变成这样
……一只阴柔而有力的手搭在牟晓晨的肩上,把牟晓晨拉在一边,眼前的车呼啸而
过,牟晓晨带着模糊的眼光回头看去——
“你要去哪?我不故意这么说。”杨超按在牟晓晨肩上的手加大着压力,牟晓
晨极力地低着头不让他看见自己的泪水,分不清那只用力抓住她的手是救她、支撑
她,还是在压迫她。
“去‘蹦迪’好不好,我们去北京最好的‘迪吧’。”杨超轻轻一揽牟晓晨的
肩膀,随手打了一辆出租车,把牟晓晨送上车。
“JJ迪吧”好大,牟晓晨看不清任何人的脸,黑暗中她溜走了,找了一个最不
起眼的角落里狂扭起来,她看见杨超在找她,看见他那双象绿豆一样的眼睛在人群
中扫视,像狼一样地从一边嗅到另一边,因为太用力扭动腰肢,胃里刚刚吃过的东
西不断向上反着被“高温”处理之后的酸味,牟晓晨的头发乱了,她不再去寻找那
只狼的踪迹,她拼命地喘息,她要拼命地发泄,然后再回到他的身边“乞求”自由。
二步舞曲开始的时候,牟晓晨躲进了卫生间,她害怕在这个时刻被杨超发现,
抽奖的时候,她才站在舞池边上,故意让杨超发现自己,杨超说“如果中了戒指,
我送给你”,于是牟晓晨开始害怕他中奖。
舞会散场的时候,牟晓晨抬头望天空,熬了这么久象一场噩梦。
路上,杨超买了个大西瓜,于是回到办公室又忙着拿刀子切,牟晓晨打开屏风
后的被褥卷,示意杨超已经很晚了,可是他丝毫没有要离去的意思,他淡淡地望着
牟晓晨放下行军床、收拾好桌子上的西瓜皮,竟然默默地脱掉了袜子,牟晓晨故意
装做没看见,进了卫生间,在镜子前,牟晓晨看见自己疲惫的眼光,很晚了,节目
都已经过去了,“我还有必要应酬他吗”?于是她轻轻地推开门,鼓足勇气正视他,
毫无表情地说:“杨主任,该休息了,明天还要上班。”
杨超定睛地坐在那里,什么话都没应,想了半天,起身,拎起他的袜子向门口
走去,牟晓晨闪身让路,心口紧张得想把他推出去。
7
前台经理迈克给钟丽起了个很好听的英文名字叫“美茜”,当玛吉把美茜介绍
给大家的时候,人人都看着她点头微笑,充满职业的习惯和技巧,但是微笑的魅力
就在于它无所谓任何动机和目的都会让人以最轻松的形式接受。
“你好,我叫Sandy。”一个高大的男孩说;
“You are betty。My name is Athor。”一个瘦瘦的男孩。
“我叫大卫,你记得我吧!”钟丽想起那天被这个黑小子撞得满天星斗禁不住
笑起来。
接待部女士很少,大家都很容易相处,没过几天钟丽便和十一个同事和九个行
李员打得火热,要说技巧很简单:
把你的右手抻出来——呀,你这个人了不得呀,你是一个心思凝重的人,内心
世界很丰富,容易走两个极端,你执着追求爱情,可惜你存不下钱,你是那种对朋
友两胁插刀、对敌人决不手软的人,啊,你挺可怕……
每个人都对钟丽丰富的语言和多变的表情说得五迷三道,一有功夫,大家都围
着她伸出手问长问短,有时候钟丽会疲惫地说“不行不行了,我每天只能看两个人,
再多看就不准了” ,Sandy说“没关系,不准也随便说说吧”,钟丽一本正经地回
答他“我得对你负责任!”Sandy大笑着回头对别人说“美茜说要对我负责任……”
到“雪莱商务酒店”常驻的不是外国人,就是西服革履的商人,他们的年龄都
不太大,拎着闪亮的提包,走路象乘着风,当他们走过来向钟丽点头示意,客气地
说“小姐,请给我房间钥匙”的时候,钟丽甚至不敢正视他们的眼睛,那是两个世
界遥远的观望,钟丽觉得惭愧,但不想直视自己的自惭形秽,有一个韩国人常跟她
打招呼“早晨好,美茜,你今天很漂亮”,钟丽总是拘谨地回敬一句“你好,路伟
先生”,不象大堂副理丹妮一样早谄媚地迎上前去问长问短,她无法和那些客人套
近乎,他们之间的距离令钟丽觉得压抑。她骨子里不喜欢富人,不喜欢他们的压人
气势,也不喜欢他们妄自清高的宽容。
这天傍晚,钟丽一个人值夜班,将近后半夜两点了,一个胖胖的男人气势汹汹
地走进来。
“服务员,3022号房,中午订的。”
“请问先生贵姓?”钟丽故意抬高声音。
“杨超!”这个男人突然把声音降了八度,直盯盯地看着钟丽,钟丽在电脑里
打出预订房单子,接过他丢过来的证件做记录。
“你,新来的?什么地方人?”
“哈尔滨。”钟丽没抬头顺口回答,说出来之后才发现回答得有点唐突。
当钟丽把钥匙递过去的时候,他没接,定睛地看她,一双闪着放纵与诡秘的眼
光令钟丽混身别扭。
“先生,给您钥匙,您可以进房间休息了。”
“美茜小姐,我的公司在这旁边,我是这儿常客,和这儿的人都很熟,”杨超
一直望着钟丽的胸签,“祝你晚安!”
钟丽觉得好笑,半夜才来住房,自己一个人在那里说个没完,他是不是雄性荷
尔蒙分泌太多,看到年青美丽女人便克制不住兴奋?
电话铃响。
“Good evening,你好,总台!”
“美茜小姐吗?我是杨超。”
“您好,有事吗?”
“没什么事,想和你聊聊,看你一个人在那儿也挺闷。”
“不,我在工作。”
“不必那么认真嘛!”
“如果发现上班时间说闲话,我会被处罚。”
“我知道,不就是扣钱吗?我赔给你好啦。”
“先生请不要说笑好吗?”
“如果……”对方语气顿住,沉默了一下,“如果你能来陪我一夜,我可以出
二千块!”
“先生,你疯了!”钟丽把电话挂断,心中狠骂这个死胖子。
电话铃又响。
“Good evening,你好,总台!”
“如果你是处女,我出五千元!”
“先生,如果你再打这种电话,我要告你骚扰了。”钟丽愤怒地摔断电话。
电话铃又响。
“总台有我的电话号码,想好了随时来找我,我随时恭候,随时……”
钟丽一直没出声,听到这个男人在电话里迫切的声音,突然发现自己刚才的恐
慌完全没有必要,男人的欲望简单且直白,不是吗?直到听清了他的意思,才把电
话挂断。
早晨,钟丽终于靠到吃饭的时候,带着一脸的疲惫和一夜的思考,钟丽和大堂
副理玛吉一起去食堂吃饭。
“昨天那个叫杨超的半夜才来,他说跟这儿的人都很熟。”钟丽假装无意地提
起来。
“那个人不怎么样,”玛吉极不自然地看了一眼钟丽,不放心地补充,“美茜,
别理他。”
钟丽发现杨超的确是个有点儿意思的人,再在这个聪明且敏感的女人面前提他
恐怕极愚蠢,于是她跟在玛吉身后夹菜,然后跟着她坐在靠边的位子就餐。
“陶姐,”一个穿食堂工作服的女孩走过来跟玛吉打招呼,在酒店里很少有人
称呼中文名子,可能在食堂里工作,见不到客人,也就不必那么讲究了。
“我,我就要不干了。”河南口音,黑黑的,瘦瘦的,皱皱的白帽子下面是一
张干瘦的苦命脸。
“为什么?”玛吉吃惊地问。
“有同乡给我介绍了别的工作,挣的比这里多,所以……过了这个月我就走了。”
女孩儿有点紧张,她偷窥玛吉的脸色。
“是吗?那恭喜你了,李红,在哪工作,以后保持联系。”玛吉的语气突然平
静,完全是应付似地问了一句。
“等我去了,我给你打电话。”女孩儿走了,重重地舒了口气。
“美茜,在这儿我看到太多年青女孩子吃不住辛苦,到外面捞世界了。”玛吉
摇头。
“你是说她去做那种工作去?”
“当初我把她招上来的,她同乡我见过,陪她一起来的,在我们旁边那家夜总
会里做‘小姐’,以李红的条件能找到比在这里更高薪水的工作吗?”
“原来是这样,”钟丽低头紧吃了两口,“那她去做‘小姐’会不会陪客人…
…”
“上床?美茜,那还用说吗,钱来得容易,一步一步都是必然!对了,美茜,
你想没想过业余时间做点什么?”
“也去‘三陪’吗?”钟丽笑着问。
“你会吗?”玛吉意外地看着她。
“如果连你都劝我,我就去。”
“我怎么会?”
“那我就不会!”钟丽觉得玛吉大姐很可爱,已经三十出头了,戴着一副小眼
镜,说话成熟且稳重,可事实上心理年龄——如此可爱!
“我有个朋友刚刚从国外回来,开发了一种新产品,你有没有兴趣做传销?你
口才不错,而且外形条件好,他说要找几个年青能干又有能力的人做第一线打市场,
怎么样?”
“你去吗?”
“不,我有家有孩子,不能去外地。如果是五年前我肯定试试,反正做传销的
第一批人都有的赚。”
“这里怎么办?”
“你可以串班,况且,如果你做好了,也看不上这里的月薪八百了。”
“做不好呢?”
“你再回来。”
“玛吉,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钟丽直视她眼睛,不解地问。
“他是我朋友,急需有人为他做,我看中你。五年前我在接待部,三年前我在
人事部,上个月我又回到接待部,雪莱百分之八十的底层员工都是我招来的。我看
人不会错。”
“你在这里呆了这么久?”钟丽想象不到在这个走马灯式的酒店里有人干了五
年,而且还只是个大堂副理。
“听起来很久,其实也不太久,有一天你若离开这里,我再告诉你为什么。”
玛吉喝完最后一口粥,起身送餐具,然后回来拍拍钟丽肩膀说:“明天你是不是下
午班,我安排我朋友来见你,你提前一个小时过来。”
“谢谢你,陶姐。”钟丽向玛吉点头,她发现叫她陶姐感觉更亲切,那些古怪
且谄媚的英文名字象廉价而夸张的装饰品,虚情假意。
8
杨超要带刘美珠去大连了,临走前把牟晓晨叫进办公室……
“本来我打算带你去,但是,小牟,你这人不行,还得再学习,在这里工作你
也知道,只有出去才有锻炼机会,但是你失去了这次机会。回去把张少华的宣传文
稿好好弄一弄……”
牟晓晨从杨超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头脑不太清醒,她有做错什么吗,回到办公
桌前的时候,办公室里只有李鸣一个人。
“晓牟,你这个孩子很勤奋,但是你不是很懂事,本来,杨超对你印像不错,
这次去大连打算带你去,但是他对你的表现总没有把握,反正你也是刚来,以后机
会也多,这次我给你提个醒,以后多注意一些,对你没坏处,凡事多做一些,你是
个女孩子嘛,会来点儿事,多从小事做起,你出去的机会肯定比别人多……本来,
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些,但是我觉得小牟你年青,每天只写这些文稿也浪费了,你必
须争取出去的机会才有发展……”
牟晓晨望着李鸣的嘴一张一翕,搞不清楚她是个什么角色,受杨超的委托,还
是她真以为她不会处事。
晚上,林飞来电话,他生气了。
“为什么晚上我连打了好几天电话都没人接?”
“我和同事出去了,”牟晓晨不会说谎,尤其面对林飞,不管遇到什么事,她
从不瞒他,但这次她不想说,因为这不是一句两句就可以说清的,况且她不想林飞
为她担心,更怕他因此要她回去。
“是吗?天天去玩,半夜三更还不回来?”
“特殊情况,有机会再解释给你听,你不会打长途电话就为了审问我吧?”
“唉,找不到你,担心死我了,别轻易相信别人,多留一份心眼儿,我爱你!”
“我也爱你!”牟晓晨很想多说几句,但是说来说去都离不开她不想让他知道
的烦恼,索性只讲了些卿卿我我的缠绵话,最后林飞温柔地让牟晓晨早些睡下,别
亏待自己,问她钱够不够花,又说了那么多关怀的话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电话,牟晓
晨心情好多了,有林飞温暖而真实的爱,她还怕什么?何苦为了眼前这点儿小事烦
心呢?
电话铃响……
“喂,是晓晨吗?”
谢天谢地,是孟主任。“喂,你好,是孟主任吧。”
“吃过饭了吗?”
“准备吃了。”
“我们一起吃。”
“好吧,今天我请客行吗?"
“不用客气,十分钟之后我在楼下等你。”
牟晓晨说不出为什么兴奋,在这个人海茫茫的北京城里,和蔼可亲的孟主任无
疑象个亲人一样。
“想吃点儿什么?”孟锦桥礼貌地问她。
“随便吧,您说了算。”牟晓晨穿了一件格裙子,掩衬着灿烂的微笑。
“走吧,往前面走走看看。”
牟晓晨走在孟锦桥的身边,感受这份它乡平等的温暧。
“来北京吃过烤鸭吗?”
“还没有,不过我不太喜欢吃肉。”
“烤鸭还是要尝一尝地道的北京味。”孟锦桥带着牟晓晨走到一家挂着四个灯
笼的烤鸭店,在大厅里遇见了熟人,牟晓晨原以为他会把她介绍给他们,但他们都
只匆匆地打了个招呼便各自擦肩而过了。
“报社不少人在这儿吃饭,招待客人,每次都能遇到熟人。”孟锦桥把菜单递
到晓晨的面前。
“点菜这套业务我不熟,您来吧。”牟晓晨又把菜单推到孟锦桥面前。
孟锦桥要了半只鸭子,点了几个青菜,正合牟晓晨的口味。
“杨超最近怎么样?”
“还那样,不过可以应付,他去大连了,今天走的。”
“他这个人也真是,即使他真对你有想法,在你这么个女孩子面前说那些话简
直是亵渎,如果他真对你有好感,他不应该说出来,那对你来说也是种伤害。”
“所以他不是真的,他这种人对女人永远不会动真情,我感觉他血液里都充满
着对女性的恶意玩弄,我记得您还说过跟自己的感觉走,您真以为我对他会有感觉
吗?”
“杨超活得很潇洒,很会挣钱也会花钱,以前我们在一起吃饭经常有漂亮而且
素质也不错的女孩子在他身边,我也曾经奇怪,所以我发现小牟你这个女孩子很单
纯,而且很真实。”
“多谢夸奖,可惜我这一切在杨超那里根本行不通。”牟晓晨做了个无可奈何
的姿势。
“利用他给你的机会,把自己的局面打开,时机成熟就从他那儿出来自己干,
现在还得周旋一下他,不过我觉得你没问题。”
“但愿如您所说!”
晚饭吃得很饱,孟锦桥告诉牟晓晨他的家也不在北京,他的妻子和孩子都在石
家庄,他也是独自一个人闯京城的打工一族,他是在一所大学里读过博士以后通过
一个老师的介绍才在大报里工作的,他说他一个人住在宿舍里,有时候夜半从梦中
惊醒眼望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发呆,总觉得自己在飘浮,他微笑着说每个异乡
人都有过寂寞和孤单,而每个能留在这里的人都学会了习惯……
孟锦桥邀请牟晓晨去他的宿舍坐一坐,牟晓晨去了,说不出为什么,她喜欢听
他说恩格斯的著作,喜欢他讲好莱坞电影,还有社会流行文坛里的趣事,他幽默诙
谐的语言决不是杨超那种高谈阔论以下流玩笑引人哄堂大笑的伎俩,他是另一个世
界里的人,给牟晓晨展开一幅丰富且美丽的画卷,然后带着她一同欣赏——
在他那堆满书的十平米宿舍里,牟晓晨第一次看到一个文化人应该有的世界,
在他的面前,牟晓晨真正释放出她自己真实的个性,跟他提林飞,那个爱她爱得令
人感动的男人,他也充满激情地说起他儿子,说起他去哈尔滨记者站时对那些被命
令陪他喝酒的女人的感觉,牟晓晨笑着说她以为全世界的男人都喜欢那一套“业务”
……
当夜色一再催促牟晓晨回家的时候,她不得不起身告辞,仰着月光,还有深夜
在外面纳凉的人群,牟晓晨心情舒畅地迈着轻盈的步伐回办公室。第一次这样与比
自己大二十几岁的男人接触,牟晓晨发现年龄和阅历也是一种魅力,而这些魅力决
不是任何一个学识丰富且素质高雅的年青人可以比拟的。
周志扬下班的时候突然要请牟晓晨吃饭,并神秘兮兮地说十分钟之后他会在十
字仓买门前等她,于是他像往常一样哼着小曲和同事们一同走出去。牟晓晨怎么看
怎么觉得他象个“特工”,杨超还有什么卖国行为吗?或者是经济犯罪?派周志扬
来“卧底”?看他那做戏投入的样子绝不只是神经质,如果他真是秘密特工,需要
她帮助,她定会义不容辞,牟晓晨突然之间很好奇,以至出门的时候左看右看直到
一个人都没有了才乘电梯出去。
周志扬没在仓买门前等她,但当她站在门口左顾右盼的时候,他仿佛从地底下
冒出来一样出现在她面前。
“去吃麻辣烫吧!”周志扬一扬头向前走。
“为什么要请我吃饭?干嘛搞得这么神秘?”牟晓晨本想专业地问他“哪个部
门的,任务是什么,代号多少”,但是看他那么着急的样子又不太象是经过专业训
练的“间谍”,直白地问了两句话之后又急忙补充道:“你被人追杀吗?”
“这事儿很重要!等一下我跟你说。”
牟晓晨想不明白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愿意吃辣椒这玩意儿,又麻又辣的肉和
青菜到了嘴里根本就分不出来谁是谁,全都是一个味,何必呢?拿馒头蘸辣椒喝凉
水不就都省了?最可笑的是周志扬,眼睛在大大的镜框后面被辣得血丝连绵,一脸
青筋暴露,还一筷子一筷子地夹红色的菠菜和黑色的肉块,牟晓晨拼命地咽着唾沫,
叫来一碗冷开水,把所有的东西都在水里涮一下再捞出来吃,而且一边糊里糊涂地
嚼着东西,一边听着涨红脸的周志扬说:“在这里干没发展,既不可能高就,也不
可能发财,你呀,也甭想着什么旅游城市和中央电视台的专题片了,干这么长时间
你还不知道杨超是干什么的吗?我看你这样儿挺机灵的,劝你呀别傻呼呼地光知道
给他干,到时候出了事还得给他当替死鬼。”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牟晓晨看他滑稽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说我象
替死鬼,你看你现在象个吊死鬼!”
“我跟你说真的,许多事你都不懂,且学着吧,你来干嘛?有那么好的老公在
哈尔滨等你,你到北京来是想要北京户口,还只是想找工作,求什么发展呀,那他
妈都是扯蛋,出门在外不就是求财吗?我们凭啥看他杨超脸子做人呀,尤其是你,
大学毕业,素质不低,人长得又漂亮,他杨超一小学水平的转业兵,他有啥资格对
你呼来唤去呀,他不就是因为有钱吗?你说你来求啥,他杨超至今还是个河南农村
户口本,他能给你落户?这种他妈的工作,每天累死人,一个月一百来万他赚得心
安理得,咱们他妈地喝西北风都嫌他妈地刮得少,这工作我就不相信你就真能希罕,
想不想赚钱,你说句话,你要说你就是喜欢北京,白吃苦受累你愿意,以前那些话
就当我白说!”
“那我怎么办?”牟晓晨发现他说得头头是道,可他不一样在这里奴颜卑膝吗?
“机会有,但只有一次,你做不做?”周志扬一双小眼睛直盯盯地瞪着牟晓晨。
“先说来听听,犯法的事我不做。”
“大傻丫头,杨超他现在做的事儿就不是守法的事儿,那些中央文件他怎么搞
到手的,他就用这几纸政策给人家评个什么奖,搞个什么会,就向企业伸手要钱,
国家都没说象他这么黑,要追究起来,他可以上刑场了,你还跟他守法?这世道就
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对杨超这种钻空子的人只要稍稍用一点头脑,他
就是个哑巴吃黄连!我在这儿干多长时间了,三个月刚好,终于机会来了,到时候
钱咱也得了,你的气也出了!”
“你好象什么都知道?”牟晓晨心底有那么一点动,他都知道什么?
“你不知道你一走,李鸣就说你怎么跟杨超拉近乎,刚来没过三天,就去‘雪
莱’开房……那其它的事你就更不用说了,你看看李鸣和刘美珠那两个玩意儿的脸
色吧,铁青都不象个人色,她们以为维护杨超就能得好,看着吧,她们死定了,我
早就知道杨超他对你不安好心,谁知道你傻乎乎地不知情,杨超开房你去了吗?你
要是真去了,他也就犯不上这么为难你了,到头来杨超你得罪了,李鸣和刘美珠你
也得罪了,去大连这次我以为杨超十拿九稳得带你去了,结果怎么样?别听李鸣象
个老大妈似的上你这里来讨好,要不是李鸣在杨超那里搬弄事非,单凭刘美珠那两
下子根本就是个白费。”牟晓晨的心一再向下沉,她压根就没进过“雪莱”酒店的
大门,至于“开房”更是无稽之谈。
“是谁说我们去……去开房?”牟晓晨竭立让自己冷静,可语气难免开始僵硬。
“物业的徐大姐跟李鸣讲的,她说她亲眼看见的,你何苦在意一群小市民,要
不怎么说你是个傻丫头呢!”
“不行,这件事我要弄清楚,这种事情怎么能随便说,我要去问她,到底怎么
亲眼看见的!”牟晓晨气极败环地准备离去。
周志扬一把拉住她说,“你急什么?去问她什么,人家要是不承认,你怎么办,
你把李鸣扯进去,再把我装进去,这地方你想不想呆了,你都不是假傻,你是真傻!”
牟晓晨突然觉得心口憋闷得喘不上气来,脸上发烧,眼里一股股热浪向外涌,
于是她不得不大口喘着粗气以压制出离愤怒的仇恨。
“我不会害你,我们成败的机会都均等……”周志扬压低声音开始他的“计划”,
牟晓晨根本没有心情听,她不知她是否还能平静地面对眼前这几个人——
9
钟丽怀里揣着厚厚的产品介绍和传销资料,在更衣室的过道里遇见李红,因为
见过一面,钟丽客气地跟她打了声招呼。
陈文友的话在她的耳边不停地环绕,“我已经物色到了两个人选,第一站打算
去石家庄,你们三个是‘蕾蒙’系列产品的第一线,每个人都必须上讲台,推销自
己和产品,把你们的人格魅力融入传销事业中去,时间需要一个月,你考虑一下,
至于入线手续,按规章制度办,一千八百元的产品和一千元的风险抵压金,虽然你
是陶玉芝介绍来的,但我对你也不算了解,条件上一视同仁,你不用现在回答我,
后天我会给你电话……”
陈文友说讲课费和发展下线的提成各算各的,而且在他们登讲台前要对他们进
行全面培训,从形象到口才,一切要绝对正规——钟丽心动,设想自己站在讲台上
侃侃而谈,甚至在慷慨陈辞的时候有人欢呼,陈文友说会达到这种效果。两千八百
元,她身上只剩下五百元,离第一个月开资还有十天,而陈文友只给她两天时间,
从他果断而严肃的表情上来看他决不会给她“特殊照顾”,这种机会花钱求都求不
到,哪里还有拖欠的道理,虽然他只字未提这种机会的难得,但钟丽感觉得到……
下午,钟丽找留言单的时候,在收屉的角落里发现了杨超的名片,那上面糊乱
地写满了“傻冒、pig、恶心”,一看就是Sandy的笔迹,钟丽忍不住笑出声来,这
儿的人为什么都这么讨厌他,表面上还对他这么客气?就在钟丽随手把它抛回去的
一瞬间,她突然想起他说过的“五千块”,钟丽的心跳加速,她左右看了一眼,没
人注意,迅速地把杨超的名片揣进口袋,然后她不自然地对每个人都微笑,做什么
事情都有点心不在焉,脑子里不断地设想着每一个有可能发生的情节,这样做很恶
毒吗?只要李红同意,况且这条路是她早晚要走的……
钟丽决定赌一把!
钟丽酝酿了一会儿,决定去后灶找李红,她跟同班大卫打了声招呼便下去了。
李红的精神状态似乎很好,看到钟丽来找她突然有点儿紧张,惊慌地问她有什
么事。
“听玛吉说你要去夜总会工作了,是吗?”钟丽尽量用她最真诚、最温柔的眼
光望着她。
“啊,也……不一定……”李红回避她目光。
“李红,有一件事我想和你商量,有时间吗,下了班我请你吃饭,我们聊一聊。”
钟丽回到前台的时候,一个日本旅行团刚到,把大卫忙得团团转。
“美茜,你吓坏我了,要是被迈克发现,我们都惨了。”大卫一边跟小日本们
招呼着做记录,一边催促钟丽快一点儿,好容易把他们送上去,大卫才重重松口气。
“你不知道这些小日本有多麻烦,上次就是他们去老总那里投诉说我们前台工
作太慢,害得我们全都没有了一个月奖金。”
“这么可恨?巴哥牙路!”钟丽心里又紧张又有点儿兴奋。
“喂,美茜,打个电话上去,骂他们一句怎么样?”大卫挑战式地看着钟丽。
“么西,么西,巴戈!”钟丽假装练习着,说完,觉得自己也很满意,拎起电
话,“大卫,他们住在哪几个房间,找个老一点儿的,最好有可能经历过侵华战争
时代的,我就当是为中国人民出气了……”
“美茜,你不是说笑话吧,这种内部电话,总台一查就查出来了!”大卫一把
把电话夺过去,“想出气犯不上失业呀!”黑小子惊讶地看着钟丽,仿佛害怕她真
打一样。
“你以为我真打吗?大卫,你果真没让我失望,我想试试你为人。”钟丽心里
也捏一把汗,差点儿捅出大篓子,许是刚才太兴奋吧。
“没想到你这么狡猾!你该做演员!”大卫摇摇头扫兴地走到一边。
钟丽听大卫自言自语,竟然不自然地笑了,她有点儿骄傲,真正的好戏还在后
边,如果大卫知道她要干什么,演一出怎样的好戏,他的表情会怎么样,是不是吃
惊得能吃进去一头大象?
钟丽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电视的声音、说话的声音、麻将的声音还
有浴室的水声把招待所搞得象“共产主义大家庭”,钟丽第一次发现这里原来也有
一种气氛。
疲倦在一进门的瞬间就把钟丽彻底占领,幸好跟李红这个笨女孩儿的口舌没有
白费。李红是一个简单得甚至透明的女孩儿,钟丽和她没说几句话,就知道李红不
出一个星期就会与客人出场, 因为在李红自己都没察觉的潜意识里就已经做好了
“堕落”的心理准备,钟丽突然发觉“堕落”这个词很有趣,它的定义里有固定的
标准吗?那些红尘女子都“堕落”了吗?自己这样做算“堕落”吗?如果那些让女
人“堕落”的男人不算“堕落”,那她也不算!
钟丽从口袋里掏出杨超的名片,走出来关上房门,大家都在忙,于是她轻轻地
走到电话处,发现白老板的小伙子正坐在那里听收音机。当她拔完号码酝酿她已经
练习好的台词时,心里有点儿害怕,如果杨超拒绝了怎么办,或者这个假装不在意,
但一直用余光注意自己的男人听到了会不会……电话关机,钟丽决定明天去外面的
公用电话打。
10
杨超回来了,刘美珠一脸春光得意相,牟晓晨说不出为什么,一看到他们就觉
得呕心,恨不得破口大骂,但是斜坐的周志扬象没有事一样一口一个“李主任”,
一口一个“刘秘书”叫得泰然自若,加上他那见不得人的计划,牟晓晨看不起他,
他不象个男人。为了十几万活得象个窃贼,牟晓晨觉得不值,他可以,她不可以,
她不能为了十几万就断了北京这条大路的去向。
牟晓晨尽力回避与任何人对光,因为她怕自己的厌恶不小心流露出来,杨超几
次来取资料,牟晓晨甚至连头都没抬。
李鸣放下电话对牟晓晨说:“小牟,杨超要你带着张少华的文稿过去一下。”
牟晓晨觉得自己很难集中精力,似乎每个人都是个可怕的陷阱,让她望而却步,
她直了直腰,希望自己能变得麻木一些,不管杨超对她说什么,她都决定当没听见。
“牟晓晨,大连之行很顺利,下一步去广州,准备派你去,你把张少华的稿子
好好弄一下。”杨超坐在办公桌的后面,眼睛在牟晓晨的脸上不停地转着。
“您也去吗?”
“河南还有个企业这个月要去,我准备派小周去,看看吧,要么去挣钱,要么
回去看看老家,”杨超变换了一个姿势,把手中的圆珠笔弄得“当当”响,“你希
望和我一起去吗?”
“领导安排。”牟晓晨突然心跳加速,事情的进程与周志扬预期的一样。
“小周去河南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是这次去广州要和中央电视台的摄制组一起
去拍片,而且张少华那还有几万块的广告款没到位,你一个人去恐怕有难度,看看
吧,我争取和你一起去……”
杨超的手机发出清脆而短暂的响声,牟晓晨不知自己是去还是留。
“喂,哪里?”杨超接电话的声音象个天真的大男孩儿,“你好,你好……想
通了?”
杨超非常仔细地倾听着,嘴角露出极力掩盖不住的笑意,他不再直视牟晓晨的
脸令牟晓晨可以轻松地喘口气。
“好吧,就今晚,照你说的这样吧!”放下电话,杨超的表情突然丰富了许多,
他摇了摇头,停顿了一下不客气地对牟晓晨说“你可以走了”。
当牟晓晨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时偷偷地瞥了一眼周志扬,看到牟晓晨脸上那掩盖
不住的喜悦,周志扬得意地点了一下头,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小牟,是不是杨超要派你去广州?早上我跟杨超谈了一下,我说小牟这孩子
不错,应该派出去锻炼一下,这次机会难得,我好不容易给你争取到的,好好表现
一下。”李鸣真的很象个慈祥的老大妈。
“谢谢你,李主任,我不会令你失望。”牟晓晨又回头看了一眼周志扬,她有
一点儿感激他,若不是他告诉她,她也许真把李鸣当成亲姐一样爱戴、尊重!说完
这句假意的应酬话,牟晓晨狠狠地在心里骂了一句“真它妈的不是人”才算舒服。
中午午休的时候,李鸣和刘美珠去逛商店了,牟晓晨故意推脱说肚子不舒服而
留在办公室里,周志扬更是心照不暄地一吃了饭就趴在桌子上假寐。
“怎么样,他是不是要派你去广州?”
“但他要和我一起去。”
“那也是预料中的事,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的及。”周志扬一字一句地说完话
装做心不在焉地玩着手里的笔,这个动作有点儿象杨超,是不是每个思想剧烈运动
的男人都喜欢玩笔?
“那我怎么办?”
“杨超永远不亲自追款,这是担风险的事,所以一定是你出面跟企业谈,杨超
会把一切都交待给你,他自己回避跟钱有关的一切瓜藤,钱经你手就有的是机会。”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在河南,到时候两边一同出事,给杨超三头六臂也捂不过来。”
“不可能这么容易!”
“合同签了,他只能自认倒霉,如果你同意,我再把详细安排告诉你。”
“他能找到我。”
“他就为了几万块钱去哈尔滨找你,放着这里一个月一百万不要跟你打官司?
况且这种事又不是没发生过!”
“以前有过?”
“以前有个女孩儿拿走了他二百万,后来怎么样,他去告她,结果被法院的人
连‘吃’了两个月也毫无头绪,现在那个女孩儿不知道在哪里享受山珍海味呢。”
“有这么简单?”
“他杨超也不过是个外地人,他能怎么样,他也就是打着北京这杆大旗骗骗外
地人而已,别看他身边那么多高官显贵,他若没钱谁理他?牟晓晨,别的不说,你
要是有钱,他们也一样老老实实为你‘推磨’!”
“可我是孟主任推荐来的,单位在那里,都知根知底,这样做恐怕不好。”
“说你傻你不承认,你要是有以前那女孩儿的能耐,拿走他二百万也就罢了,
现在摆在面前的钱你都不要,给你一身优点都浪费了。”周志扬叹口气,又补充:
“她既没你漂亮,也没文化,但她有手段,够胆量。”
“我考虑一下吧!”牟晓晨其实一点儿都不想做,只不过对周志扬的计划和实
施过程很感兴趣,他把一切都准确地估计到了吗?她突然对那个“有手段、够胆量”
的女孩儿感兴趣,她希望周志扬能得手,也希望杨超别轻易放过他,更希望她能够
成为这件事最清楚、最直接的唯一一个旁观者。
下班以后,牟晓晨异常轻松,她知道杨超晚上有约会,不会来打扰她。很想林
飞,他做什么,还忙于酒桌上的应酬吗?昨天通话,他说总公司做机构调整,恐怕
要有大变动,不过这些事情牟晓晨毫不关心,那是他自己的事,她关心他的生活,
关心他是否开心,希望他每天都进步,临走的时候,牟晓晨把英语和计算机的书都
留给他,让他想她的时候就读书,因为他读书的时候她最开心。如果他知道她有机
会去广州采访,会不会为她高兴?一定!还有家人,他们都担心她投奔错了人,她
决定晚上给他们打电话。
牟晓晨开始不由自主地猜测中央电视台记者的样子,都象孟锦桥那么博学有风
度吗?如果孟记者知道她终于有出去采访的机会,也会为她高兴,是吗?
牟晓晨拔通了孟锦桥的手机电话,她决定请他吃饭。
11
钟丽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知道她必须成功,没有退路,如果那个主意在
冒出来的一瞬间还只是抱着试试的想法的话,那现在就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因
为她已经没有退路。她跟李红又谈了一上午,谈了每一个有可能出现的细节,预测
了每一个有可能出现的漏洞以及补救的措施。
“本来我不想这么做,但我不是处女,没办法只好找你,这个人对我来说很重
要,我求你帮我,事成之后我给你一千五,我们都得为对方保守秘密好吗,如果漏
了,对我们双方都没有好处……”后来钟丽才知道李红为什么那么爽快地答应,她
也需要钱, 她在农村的孪生弟弟考上大学却没钱交学费, 其实她已经抱定要出去
“卖”了。
“我现在去见他了,你没骗我吧?你真是处女吗?”钟丽把手搭在李红的肩上
不放心地问。
“你要不要看一下。”李红平静地看着钟丽,令钟丽心头一惊,才发现自己的
担心不必要,是和不是都得赌,任何一个环节出差错,后果都不堪设想。
“看到我们进去,你就在外面等。”钟丽说完,最后望了一眼李红有点木讷的
表情才转身离去。
厄尔尼诺现象里的北京傍晚的阳光一样炽热耀眼,钟丽特意戴了一副四方形的
墨镜,为了迁就李红那短短齐耳的头发,上午她狠心地把宁曾经抚过的一头长发剪
断,李红比她瘦,所以她特意穿了一身竖条的套服,她给自己和李红都化了很浓的
油妆,买了一包烟。
杨超姗姗来迟,远远地望见他迈着小碎步,钟丽开始紧张。
“杨老板精神状态很好呀。”钟丽用嘴巴微笑了一下,她一直偷窥他表情,而
且她知道他看不到她眼睛,这种时候她不该给他太多印象和感觉。
“你也不错。”杨超傲慢地扬起头。
“我们先去吃点儿东西吧!”钟丽转身与杨超并肩向对面的“麦当劳”走去,
那里人多,年青的女孩儿也多,势必可以分散一下杨超对她的注意力,况且在人多
的时候,她可以把条件先谈好,又不怕他事先“揩油”。
钟丽挺了挺胸,给自己壮了壮胆,也许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她完全可以
应付。
坐在拥挤的“麦当劳”快餐里,开始的几句客套令钟丽自己都觉得可笑,谁都
没立即说起交易,钟丽知道杨超在争取事态的主动。
“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杨超问。
“不了解,感觉你是个厉害角色。”钟丽说话的时候尽量低着头,不让他看见
她的表情。
“是不是听别人这样说?”
“不是。”
“你为什么改变主意?”杨超沉不住气了。
“我需要钱。”
“二千块还是五千块?”
“当然是五千块!”
“看不出来。”
“你不会失望的。”钟丽抬头故意让杨超看见她脸上的泪痕。
“五千块可以用来干什么?”杨超满口的玩世不恭。
“我弟弟考上大学要钱交学费,而且立即。”
“看不出来。”
“您是上流社会的人,我微不足提,我要先拿到钱,我没有别的选择,我想了
很久,只能这样,我必须先拿到——钱!”钟丽故意把话说得很罗嗦,并从口袋里
掏出一根烟,点燃,疲惫而紧张又有些神经质地吐着烟雾,杨超该不会连这样一个
可怜的小女孩儿都欺侮吧。
“你抽烟?”
“我很紧张!”
“钱没有问题,但得看值不值。”杨超突然握住了钟丽把着饮料杯的手。
钟丽本能地向后抽,结果纸杯倒了,褐色的可乐洒了钟丽一身,杨超坐在那里
突然惬意地笑了,递给钟丽一叠纸巾。
“我还可以改变主意。”钟丽没有接他的纸巾,也没有起身修整,而是任由凉
凉的可乐浸透裙子,顺着大腿滴到凉鞋里。
“可是我已经买了!”杨超的小眼睛一眼不眨地望着她,他突然发现这个貌不
惊人美的小女孩儿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劲儿,使他的身体开始燥热。
“在我没收你钱之前,我有权利选择不卖!”钟丽将烟蒂重重按在托盘里,然
后轻轻地拿起一张纸巾,很讲究地擦了擦嘴,准备离去,她看出他跑不掉了。
“坐下,我有话要说。”杨超急了。
钟丽微抬眼皮看了他一眼,虽然没有站起身,但是很酸楚地把头转过一边。
“我可以先给你钱,谅你也不敢骗我……”杨超看见钟丽回头时眼里闪烁的泪
光,他沉默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桌子上,“你赢了,小女孩儿的
眼泪值钱,比处女更值钱!”最后这一句杨超压低了声音,以至于只有钟丽能听到,
接过这个沉甸甸的信封,一颗豆大的泪珠落在桌子上,“啪”溅成一个小水花,钟
丽不知这是她的,还是李红的,她到底怎么了,说好这是一出戏吗,她可以演得很
好……
“走吧,你这样象个天使!”杨超站起身,过来扶钟丽,钟丽紧张得从另一侧
走开。
“该走了,3022号房。”当钟丽与杨超并肩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见昏暗,李
红准备好了吗?
“员工不允许走正门,我从员工通道进去,你等我。”
“不行,你先进去,我在后面跟着,没人注意你。”
“行李员和前台接待都认识我。”
“你用不着怕他们。”
“我们不允许……”
“你还打算在这里干多长时间!”
钟丽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甚至被杨超抓着手腕带到了“雪莱”正门,行李员
小李向杨超谦恭地打招呼, 同时用余光惊讶地注意着钟丽,今天是Sandy值班,还
好他在跟客人说话,没注意门口,她迅速地站在最靠里边的电梯门口,看着杨超在
前台取钥匙。
“我说过不用怕嘛,怎么样!”杨超的表情开始扭曲,钟丽感觉他的眼睛似乎
要喷火,让她在炎热的夏季里浑身发冷。
电梯里没人,杨超很自然地紧紧搂住钟丽,一只手拖起钟丽的下巴,狠狠地咬
了一口钟丽的下嘴,钟丽拼命地推开他,嘴唇咸咸的,心中痛骂“这个变态”……
幸好这时四楼有人上来,否则钟丽真不知该怎么办。
12
牟晓晨这一次选了一家东北风味馆,孟锦桥穿了一件小方格衬衫,神彩奕奕,
当他听说牟晓晨要去广州采访时,高兴地叫了一瓶啤酒说值得庆祝。
“今天,一个朋友从南方给我带了许多影碟,有好几部不错的片子,吃了饭我
们回去选一部看。”孟锦桥的心仿佛年青了十几岁。
牟晓晨本想推掉,心中掂记着给林飞和家人打电话的事,但是看孟记者的兴致
如此之高,也不好拒绝。
牟晓晨在一大纸箱的影碟里选出几部名片和名人传记片,选来选去选中了一部
名为“拿破仑情史”的获奖影片,当美丽、单纯而可爱的黛蕾丝被伯爵搂在怀中的
时候,牟晓晨惊叹到:
“天啊,太可爱的女孩儿了,我也会爱上她!”
“是啊,可爱的女孩儿人人都会爱。”孟记者坐在牟晓晨旁边的椅子上意味申
长地说。
牟晓晨的精力完全被黛蕾丝和拿破仑之间的情感所吸引,她多多少少觉得她和
黛蕾丝有那么点儿象,都敢爱敢恨、多愁善感,而且温柔可爱,但她的爱情是悲剧,
牟晓晨呢?她不断地从剧情里体会着与自己相象部分的感受,当最终黛蕾丝向负隅
顽抗的拿破仑劝降时,牟晓晨感动了,一个不关心政治的女人把握着可以控制时局
的男人,世间情是第一,男人和女人在两个世界里互相追逐。
影片结束了,牟晓晨坐在那里,沉默了半天才抬起头,猛然意识到天色已晚,
该回去了。
“孟主任,我告辞了。”牟晓晨准备起身。
“再坐一下吧!”孟记者挽留。
“不了,晚上我还要给家人打电话。”
“好吧,我送你!”孟锦桥站起来走在牟晓晨的身后,在牟晓晨想回头说“请
留步”的瞬间里,孟锦桥拉起了牟晓晨的手……
“别怕,我只想碰碰你——”孟锦桥的喘息声在牟晓晨的耳边响起,她惊慌地
发现他已经把她拦在怀中,她甚至感觉到他的胡子扎到了她的额头,牟晓晨的心向
下沉,他是一个男人,她难道忘记了吗?
她拼命地推开他,他没有用力阻止,任由她挣脱掉,唇上还残留着这个美丽、
单纯而可爱的女孩儿的芬芳……
13
钟丽接过杨超手中的钥匙把门打开,随手把灯打开,再把电视打开,当她转身
准备去卫生间把灯泡拧下来的时候,杨超从正面紧紧地抱住了她,她感觉到一个硬
邦邦的东西顶住了她,然后一只凉凉的舌头在她的口中旋转,钟丽的脑袋“嗡嗡”
做响,胸前的扭扣不知何时被杨超解了开,他的手熟练地伸了进去……
“不,不行,”钟丽推开他,喘着粗气,“我希望我的第一次要完美一些,洗
澡好吗?”
“一起!”杨超淫秽的目光简直要把钟丽生吞活拨。
“不,我不习惯,你先来好吗?完美的生活在后面,你不会后悔,也不会失望,
好饭不怕晚!”钟丽伸过头去主动地亲了一口杨超的脖子,“快点儿,好吗?”
电视上是这样演的,钟丽认为她演的很好,至少她没当场呕吐出来已经不易了,
她终于体会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滋味。
杨超开始脱衣服,笨手笨脚的姿势象个农民,他一直用眼睛盯着钟丽,仿佛害
怕她会突然蒸发了一样,钟丽的嗓子冒烟,她用青春赌明天,李红在门外吗,她如
果临时改主意怎么办?她不敢想,现在一切还没有偏离她的计划,还可以控制,如
果李红按照她说的做。
杨超脱到只剩下一块“遮羞布”,钟丽涨红了脸,心提到嗓子眼儿,他要脱光
吗?幸好他进卫生间了,电视机里唱着张镐哲的“好男人”,钟丽重新拿出信封,
看了一眼,迅速把它藏在提包的夹层里,然后把所有的灯光都关掉,总开关也关掉,
把窗帘只拉上了能挡住床的一半,她要用那一半的月光把电视萤光屏的亮度降低,
然后,她轻轻地把门打开,于是她看见李红呆呆的脸,她冲她点了点头,意思是照
计划行事,然后又轻轻把门带上……
水声停止,杨超从卫生间出来,腰间围了一块浴巾,湿漉漉的象个落汤鸡,淫
邪的眼光让钟丽不寒而怵。
“该到我了!”钟丽信心十足,她已经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于是她斜着眼睛
看着杨超,开始解上衣扭扣,为了以防万一,钟丽脱裙子的时候已经走到了卫生间
的门口,“我很快!”
杨超懒洋洋地靠在床上,把浴巾扔在地上。
钟丽一只手打开卫生间的门,一只手推开房间门,做了一个手势,于是李红在
钟丽的掩护下也钻进了卫生间——
水声很大,溅了钟丽和李红一身。张镐哲在唱“他爱不爱你,想一想再回答…
…”
“准备好了吗?一切按计划来。”钟丽突然有一种想要拥抱李红的感觉,但是
她止住了。
李红开始脱衣服,她的乳房并不丰满,形态也不美,削瘦的肩膀有点儿弯曲,
她一边脱衣服,一边躲着溅到脸上的水花,当她完全赤裸在钟丽眼前的时候,她在
发抖,钟丽把热水淋在李红的肩头,希望可以缓解她的恐惧,然后又在避免淋到脸
上的同时淋湿了她的头发……
推出李红的一瞬间,钟丽的眼泪竟说不出为什么落了满脸,卫生间漆黑一片…
…她听见打火机的声音,知道李红按着她的程序出去之后背对着他点燃了一根烟,
然后大口大口地吐着烟圈……
钟丽用手摸着刚才被杨超抓捏过的乳房,听凭泪水顺着她的脸颊落在地上——
宁,你知道吗,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说过我是个成功的女人,于是我就一个
人来闯北京,你真的爱她吗,我不信;
吻你的时候我说过那是我的初吻,从此我不再在乎,你的味道会永远留在我心
里,我最初与最终的爱;
为什么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对我这么好又不来爱我,我做错了什么,这一切
本来都是你的,你没有拿走,不管谁把它们带走,都将是你的奴隶,受了你的指使;
爱是什么……
钟丽听见李红的叫声,那是极为疼痛时的一声呼叫,但是马上就被强制地克制
下去……电视里放着辛晓琪的“味道”,呻吟声和歌声此起彼伏,钟丽坐在浴盆沿
上,用手轻轻拂掉下额悬挂着的泪珠——
妈,我本不该这么做,你太软弱,被人欺,被人弃,你给我一个纯正的母爱有
多少?从你身上学来的挫折教我必须勇敢地冒险,没有人帮我,所以也别怪我,最
多我失败、一无所有!
14
牟晓晨走在夜色里,拼命地咬手指,这种感觉叫做“痛苦”吗?男人和女人之
间难道就没有真正的友情吗,肉欲的需要是必然吗?牟晓晨突然对这个世界失去了
信仰,是她的无意促使他变成这样,还是男人本来都一样?在高楼琼宇中穿行,牟
晓晨觉得自己象个孤魂野鬼,没有家,没有朋友,没有熟悉的味道,看到的是陷阱,
看不到的是悬崖,疲惫的心在滴血,牟晓晨不敢停下来,她怕她会哭出来,如果真
是个孤魂野鬼也好,至少她可以彻底地狼哭鬼嚎一次。
打开办公室的门,室内漆黑一片,牟晓晨恍惚地走进去,坐下来的一瞬间只觉
得头重脚轻,没有酸楚亦没有眼泪,有的是太多的失望和她心中盛不下的伤感,他
们压迫着她的心脏,使她禁不住地阵阵玄晕,甚至呕吐,她不敢回想,她害怕,她
希望那一刻她就已经死去,她不愿意相信……墙上的挂钟开始走着明天的日程,牟
晓晨才意识到她该休息了,她被这些男人折磨得太疲惫了,她打开热水阀,把身上
的衣服全都脱掉,在镜子里她看见自己苍白的脸和美丽的身躯,林飞最喜欢枕在她
胸前,感觉她柔和的曲线和心脏的跳动,她曾经渴望他把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吻
遍,而每一次亲吻她都觉得不彻底,甚至是他们刚刚做完爱疲惫地互相拥抱的时候,
她信仰这具赤裸的胴体,那是生活中最美好的一部份……牟晓晨把喷头举过头顶,
让热水从头顶顺着乌黑的长发和凸凹的身躯流下来,她闭上眼睛,感受到林飞的手
象只小鸟的翅膀在她的胸前轻轻拍打,然后它飘飘然在她的上面飞来飞去,她张开
她的世界收容它,于是在她身体里充满黑暗的温暖的世界里,它自由而肆虐地飞翔
……
牟晓晨突然扔掉手中的喷头,趴在水池上呕吐,睁眼的时候分明看见在她身上
起伏的是杨超那双淫恶的眼睛,还有孟锦桥那种因乞求而扭曲的面孔,寒意从脚底
袭来,牟晓晨拼命地往身上涂浴液,她奢望可以把心里的和身上的污垢都洗去。
15
钟丽的心开始平静,外面的一出“好戏”正在上演,她在与一头“野兽”游戏,
她必须镇静,既然已经做了,就一定做好,她已经没有退路。
杨超的喘息声越来越大,李红在窒息中发出闷闷的挣扎声,电视里吵闹的广告
已被床头撞击墙壁的声音湮没,野兽突然嚎叫了一声,静下来。
“啪”,打火机的声音……钟丽知道该轮到她上场了,李红推开卫生间的门,
把刚刚点燃的烟递给钟丽,然后匆忙地穿她那已被水淋湿的衣服,钟丽看见李红的
腿上有斑斑血迹,她按住她有些颤抖的肩头,让她伏在她身上,在她的额头上轻轻
地吻了一下,然后打开水龙头,打开卫生间的门,李红悄悄走出去,没有回头,看
着她削瘦的背影,钟丽拼命地猛吸了两口烟,差一点儿呛得咳出来,随后她关上水
龙头,故意把卫生间的灯开着走出去——
凌乱的床上躺着一个赤裸裸的男人,只是用床单胡乱地搭在下身,钟丽穿着乳
罩和三角裤在他面前吐着烟圈。
“过来。”杨超抬起一只手。
“不,我太累了,我要回去了,你的钱花得不冤。”钟丽表面上放慢速度,其
实是很迅速地穿上了她那还带着可乐痕迹的竖条衣裙,然后摸了摸手袋夹层里的信
封,还在,“以后不要来找我了,一切都结束了。”钟丽一边说话一边推门而出,
关上门的一瞬间她突然笑了,她赢了。
在食堂的拐角里,钟丽从信封里数出三千元,然后出现在后灶的窗口里,她看
见李红斜着身子坐在椅子上,嘴角里挂着泪水,目光呆滞。
“李红,”钟丽小声地喊了两声,当李红走过来的时候,她把信封塞在李红手
中,“这是两千块钱,快给你家邮回去吧,谢谢你!”钟丽用手指轻轻地拂去了李
红眼角的泪珠,连同黑黑的眼圈一同涂掉了。
“谢谢。”李红麻木地把信封装进裙子的内兜,连看都没看钟丽一眼便转头走
掉了。
16
为了掩盖缺少睡眠的黑眼圈,牟晓晨化了淡妆,一上午杨超都没来,许多事情
要向他请示,广州来电话寻问采访拍片的事,牟晓晨也不敢私自决定,周志扬已经
定好了明天去河南,跟两个企业也已经联系好了,他偷偷地告诉牟晓晨“今天是你
见到我的最后一面”,牟晓晨眼皮都没抬,她害怕每一个工于心计的男人。
中央电视台的于雷来电话找杨超,李鸣把电话递给牟晓晨。
“您好,我是牟晓晨,广州之行我们将一同前往,认识你很高兴,杨主任不在,
有什么吩咐我可以做。”
“你好,牟小姐,等杨超回来,问问他采访可不可以提前,20号以后台里有事,
我们就没有时间出去了,很急,麻烦你告诉一下杨超吧,你记下我电话,一有消息
就通知我。”
于雷的声音很好听,他的样子和气质是否象水均益,牟晓晨只剩下这一个希望、
一次机会。
直到中午,杨超的手机才开机。
“杨主任,中央电视台于记者来过电话,问你去广州采访可不可以提前,20号
以后他们台里有事,否则就没有机会了?”
“前天我才从大连回来,这两天我太累了,等下午我回去的时候再说吧……”
牟晓晨希望他在回公司的路上被过往的车辆撞伤,或者暴病,这样她就有机会
一个人与中央电视台的人相处,或者在机会很好的情况下考虑一下周志扬的计划也
末可知,一瞬间,几种不同的可能出现在牟晓晨的脑海里,自从她决意不再理周志
扬之后,她发现周志扬对她的态度象换了个人,“这样的男人能靠得住?”牟晓晨
为自己的英明选择窃喜,其实若真的做手脚也不可能跟着他一起合谋,到头来还不
知道谁做了谁的替罪羊!
杨超来办公室的时候,冷冷地瞪了一眼牟晓晨,令牟晓晨本想跟他进办公室的
腿有些软,牟晓晨不知她哪里做错了,或者出了什么漏子,杨超的两道寒光令她突
然之间打起退堂鼓,他会不会临时改变决定?
“小牟,进来,中央电视台怎么回事,把计划全都打乱了,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杨超的语气充满了火药味。
牟晓晨走进去的时候,故意看了一眼李鸣和周志扬,他们的表情平静得几乎木
然,杨超把脚搭在桌角上,恶狠狠地瞪着牟晓晨。
“你是怎么办事的,就交给你这么一件大事,怎么搞成这样?”
“我搞成这样?20号他们台里有事那关我的事吗?我只不过下午接了于雷的电
话而已,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牟晓晨毫不示弱地为自己辩解。
“你是怎么跟他说的?”杨超凶狠的样子似乎要和牟晓晨彻底决裂。
“我告诉过他等你回来我再跟他联系。”牟晓晨顿了顿刚才有可能太激烈的语
气。
“你出去吧。”杨超一只手拖着脑袋,一只手指着门口向牟晓晨下“逐客令”。
牟晓晨的身体在抖,鼻子开始发酸,但是她以最快的迅速转过身推门而出……
没有人抬头看她,但他们仍在注意她,牟晓晨只能去卫生间安藏自己的愤怒和泪水,
她把水龙头开得很大,把冷水拍在脸上,在镜子里看见泪水在胀红的脸颊上滴滴滑
落,她突然想冲出去大骂杨超这个混蛋,然后拿东西跟他们永别!
“牟晓晨,电话。”李鸣喊她。
牟晓晨拼命用纸巾擦脸,然后用冷水洗了一把,走出来。
“喂,你好!”牟晓晨强压着鼻音。
“你好,我是梁嘉国,林飞的同学,他跟你提过吧。”
“你好你好,林飞跟我提过许多次了,你在北京好吗?”牟晓晨干涩地笑了一
声。
“还可以吧,下班有时间吗?我请你吃饭。”
“好吧,我在哪里等你呢?”
“林飞已经告诉我你的地址了,你就在你们写字楼的一楼大厅里等我吧,我大
约六点钟左右能到。”
“没问题, 我五点五十分准时下去等你。好,就这样,Bey。”当牟晓晨放下
电话的时候,发现杨超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给于雷打电话,告诉他后天出发,三天时间够不够,如果没问题,去订四张
去广州的机票,”杨超把一张写有于雷和订票处电话的纸丢在牟晓晨的面前,“还
有,我都说过了,上班时间不许打私人电话!”说完,杨超转头对周志扬说:“小
周,你都准备好了吗?明天你就走吧,把合同和计划都带齐了,一定要把汇票拿到
手。”
牟晓晨的头“嗡嗡”做响,她伏在桌子上拿过那张纸片,觉得自己是伏在地上
的奴隶,看电话号码的眼光模糊得厉害,使得她不得不挤出眼泪来定睛再看,杨超
走了,她默默拿过电话——
“小牟,别太在意,杨经理可能心情不太好,他不是有意这样说。”李鸣劝她。
“这是早晚的事儿。”周志扬连头都没抬补充了一句。
委屈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地流下来,牟晓晨索性趴在桌子上哭起来。
“别这样,晓晨,我们都觉得你是个坚强的女孩子,就连杨超也这样跟我夸过
你。”
“就是,小牟,也没什么想不开的,出来工作都这样。”
“快打电话吧,要不然把事情耽误了,杨主任又该说你了……”
17
钟丽回到“大众”的时候已是夜深人静了,值班的大爷抬头轻轻看了一眼她便
又专心听他的收音机了,很安静。
回到房间,钟丽一屁股坐在床上在黑暗中“哈哈”笑起来,笑的时候鼻子是酸
的,她跳起来打开灯,对着镜子看自己浓妆艳抹的脸和泪痕累累的颊,对着镜子毫
不掩饰地流眼泪。
突然她在镜子的角落里看见一个男人的面孔,这一惊非同小可,钟丽本能地转
过身靠在墙上,随手拎起镜子前的修眉刀护在胸前。
“是你?”钟丽冷冷地瞪着他,鼻子里轻轻地出一口气。
“以为你夜班不回来了,想借用一下地方。”他的语气里多少有一点儿欠意。
“数三个数,你不走,我就喊。”钟丽疲惫地坐在椅子上,但并没把刀片放下。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一股腥腥的味道传进钟丽本来已不通气的鼻孔里,
这时她才注意到刚才他一直用双手捂着肚子,但仍捂不住从里面渗出来的血迹。
“你在流血。”钟丽险一些惊呼出来。
“伤口不深,我只坐一会儿,马上就走……”
“是她吗?”看着这个年龄与她相仿但面色苍白的小伙子,钟丽突然冒起一阵
同情,于是稳了稳神,拿来一卷手纸递过去。
“不是,是我自己。”
“你是自虐狂?”
“不算太狂。”
钟丽只觉冷气从背后袭来,她开始害怕白老板来敲她的房门,于是不再出声。
“你是不是被客人欺侮了?”他发出微弱的声音问她,她才想起来刚才他已经
看见她的眼泪,和一踏糊涂的面孔。
“没有,是我骗了别人。”说完钟丽自己也止不住笑出来,只是那笑容很硬,
很苦。
“你……算了,不打扰了,改日我找你。”他站起身望了望地上的几滴血迹,
摇摇头向门口走去,“我叫唐智明,他们都叫我大明。”
钟丽反锁上门,把插头也插上,用手纸把血迹擦掉,然后用早上没有倒掉的洗
脸水洗了洗脸就钻进被窝,她不断地催促自己快些睡去,一天之内发生了太多的事
情,不管合不合情理,钟丽懒得再用脑筋,只愿把所有不愉快全部忘记。
早晨钟丽进“雪莱”的时候,特别注意了所有她遇见的同事的表情,没什么异
样,才稍稍放心地换了装站在前台,以往的时候,钟丽从不注意门口和电梯口,因
为不管是谁进来、谁出去,她都是那么固定的一套话,但是今天她一直很紧张地注
视着每一个进出的客人,如果杨超来她就装做不认识,如果他揭穿她,她决不承认。
大卫与钟丽一个班,没有客人的时候,他通常站在钟丽的身边小声地跟她开玩
笑,笑的时候面无表情,只从鼻子出气,从远处看根本看不出他们在聊天。
“大卫,你认识咱们一个叫杨超的客人吗?”钟丽随意地问道。
“知道他,一条色狼!”钟丽用余光看他的时候他正在翻白眼。
“他好象很出名。”
“他是不是对你说什么了?”大卫紧张地问。
“没有,想哪去了。”
大卫咧了一下嘴巴,“他是个十足的混蛋,原来咱们这儿有个女孩儿叫黛丽,
和你一样能言擅辩,杨超一直纠缠她,天天给她送花送礼物,还给她在宾馆订房间
让她休息,后来总经理知道了,就把黛丽开除了,黛丽特别惨,她就是太倔了,被
开除之后赌气和杨超在这里包了一间房,后来……后来杨超突然消失了,丢下她不
管,没过几天黛丽也退房走了,后来杨超来找她的时候,发现她走了,在大厅里破
口大骂说她骗了他,鬼才相信,美茜,你都想象不到,黛丽还怀了杨超的孩子,你
知道杨超在农村有老婆, 当时,玛吉陪着黛丽去医院堕胎,Sandy差一点儿要去揍
他, 那时候Sandy一直挺喜欢黛丽,唉,跟你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反正,你们女孩
子得小心,就是真要傍大款也不能找杨超这样的,不过都难说,有几个有钱人象我
这么好!”
钟丽仔细地听着,这时候禁不住笑,“象你这么好的人什么时候能变成大款?”
“到时你傍我好啦!”大卫突然缩着脖子得意起来,一双小黑豆一样的眼睛在
旁偷窥钟丽的表情。
“别臭美!”钟丽一扭头走开了,她决定去预订部取出今天的订房单子,顺便
问一下玛吉陈文友是否来过电话。
刚要出去,电话铃响,大卫叫住早已等在那里的钟丽,果真是陈文友。
放下电话,钟丽露出一脸灿烂的微笑,“大卫,想不想放长假?”
“你要给我放假?”
“这个月我跟你串五天班,下个月我给你补回来,怎么样,求你,我有急事。”
“迈克知道了不得了。”
“玛吉帮我跟迈克说,你就别说别人,你说行还是不行?”
“我没问题,就当假日储蓄了。还有,你得请我吃‘肯得基’!”
“No problem,Thank you!”
“两顿!”大卫瞪着钟丽竖起两个手指。
钟丽又一扭头不理睬他去了预订部。
下午钟丽下班出酒店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雪莱”,这个对她来说致关重要
的地方,是否有缘再回来,杨超会来这里纠缠她吗?幸好除了今天他已经没有机会
再见到她,而且对她来说“今天”已经过去了。
钟丽往回走的时候,站在公共汽车的中间位置,想起那个唐智明,那个有自残
嗜好的“小白脸”,趁她不在家的时候,用总台的备用钥匙打开了她的房门,然后
坐在椅子上用刀划伤肚皮,静静地看着自己流血……他会不会翻她的东西,那本放
在抽屉里的日记本他会不会注意,白老板知不知道昨天的事,他们每天睡在一起,
她会不知道他肚皮上的刀痕吗?他真变态!钟丽想起当时他捂住肚子站起来向她微
笑的时候,身体里有种异样的亢奋……
钟丽决定继续租用这间房直到她从石家庄回来,虽然她有可能一天都不住。她
只想在北京保留一个“家”,如果失败了,她还有息身之处。
白老板接过钱的时候提醒她还没到交租时间,但是手已很快把钱揣进口袋。
“白大姐,我不希望有人趁我不在家的时候进我的房间,你那把备用钥匙可得
放好。”
“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人进你房间吗?你丢东西了吗?”白老板的嘴巴上翘。
“最好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白姐!”钟丽干笑了两声进了房间,她不知道此
时的唐智明是否在白老板身后的房间里,如果在,他应该听到她说的话,如果不在,
不知道白老板是否能跟他骂一骂她的无事生非,总之她希望唐智明明白她对他没有
兴趣,如果他再企图打扰她,她会跟白老板直接说明,她觉得他肯定很怕白老板,
否则也不会自残。
18
正如林飞所说,梁嘉国长得的确有那么点儿对不起观众,但是偏偏人品好、运
气好、能力强,与林飞一起毕业却一举分配到北京金融系统,又在这里分了房子。
“你想吃什么?”梁嘉国客气地问。
“随便,我什么都可以。”牟晓晨客气地点了一下头。
“你喜欢吃辣的吗?”
“还可以。”
“这附近有一家‘重庆小洞天酒楼’听说不错,我始终没机会来,今天正好你
在这,我们去尝一尝吧。”
牟晓晨想不通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吃辣的,她开始有点后悔刚才为什么自己不
提议去吃粤菜。
梁嘉国和林飞一样热爱生活,喜欢体育运动,怪不得是哥们儿,但牟晓晨不喜
欢梁嘉国很有城府的狡猾,她还是喜欢林飞的实在和安全。
吃过晚饭,牟晓晨邀请梁嘉国去她的办公室坐一坐,她记得杨超说过他最近很
忙,晚上他应该不会回来吧。
开门的时候电话铃声一直在响,等牟晓晨接起来的时候断线了,梁嘉国坐在周
志扬的办公桌上与牟晓晨面对面地聊,可没说几句他和林飞读书时的故事,电话铃
声又响,牟晓晨向他做了一个“肃静”的手势,把电话拿起来。
“喂,你好!”
“是晓晨吗?我是孟锦桥……”
牟晓晨的大脑一片空白,她茫然地望了望梁嘉国。
“刚才我一直在打电话,没有人接,本来想请你吃饭,但现在你可能已经吃过
了吧?”
“谢谢,我已经吃过了。”牟晓晨极力地把话说得很见外地客气。
“你什么时候去广州,定了吗?”孟锦桥尽管把语速放慢,寻找着他们曾经都
感兴趣的话题。
“后天。”
“祝你成功!”
“谢谢!”牟晓晨举着电话听见对方的紧张,他沉默,于是她抬头去看梁嘉国
的脸,梁默默地看着,没有表情,她希望她脸上的狼狈和痛苦他没有看到。
“晓晨,那天……”
“别提那天,好吗?我忘记了。”牟晓晨打断孟锦桥的话。
“我觉得说出来也许对我们都好,我知道你觉得别扭,我感觉到你对我的变化,
但是我希望你能够理解,象我这样四十几岁的男人,应该不会太在意吧,发生这样
的事情也好,我也借此机会摆正我们之间的关系,其实我很笨,写文章和做人是两
回事,不过,我的确……很喜欢你,不管你怎么想。”
“我知道,孟主任,我很抱歉,我承受不起。”
“我知道以后你不能再来找我,你一定会有出息,到时候打个电话来,我们毕
竟认识。”
“没问题,我会记得你……”
牟晓晨放下电话的时候,心潮澎湃,孟锦桥对她是有感情的吗?她是不是也有
点儿过份?她以为他们都是北京这个大城市中孤独的异乡文化人,相互的交流和关
心是一种多么可以令人理解的感情,而她是个怎样的女孩儿,他不是不知道,虽然
把彼此的快乐都写在脸上,但是一个已经有了妻儿,一个有了男友,又发生了这样
的事情难道也合乎情理吗?
孟锦桥不仅仅让牟晓晨觉得失望,甚至让她失去了对四十几岁男人的信仰和尊
重。她静静地靠在椅子上茫然地看着电话想从前的事情。
“你的朋友?”梁嘉国轻声地问,他不希望打扰牟晓晨的沉思,但还是忍不住
沉默。
“不是,我原来领导的领导。”
“那么复杂?”
“很乱,林飞都不知道。”牟晓晨深深叹了一口气,她突然间想倾诉,想把她
身边所有的人都怒叱一遍,想把心中所有的烦恼都倾泄出来。
梁嘉国是个好听众,他没有安慰她,他静静地听她讲完了所有的事情,然后说:
“回哈尔滨吧,回到林飞的身边,他不会让你受这么多苦。”
“后天我去广州采访跟着中央电视台的记者一起去,我想那该是次机会。其实
也没什么,我也许一直养尊处优,现在该吃些苦了。”牟晓晨自嘲地笑。
“你很要强,好好把握机会吧。”
梁嘉国告辞的时候,牟晓晨看了看表,正好十点。她分别给家人和林飞打了电
话,告诉他们她要去广州采访的好消息,报了个平安。
当牟晓晨在机场见到于雷的时候,差一点儿把他当做最早与冯巩搭档的相声演
员刘伟,可惜他戴着眼镜。
“你就是牟小姐吗?闻名不如谋面,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于雷穿了一件黄
色的T恤衫,手中拎着的摄相设备使他整个人闪烁起耀眼的光芒。
牟晓晨握住了于雷伸过来的手,并有意识地用力握了一下,她不知道该以怎样
一种心态来面对这又一个男人,他也和他们一样,都曾经是一个希望。
“小于,这次拍片看来得辛苦你了,”杨超一脸堆笑,又转过头对牟晓晨说:
“别看小于年青,可不简单,绝对是才华横溢的精神小伙,小牟,你好好向你于哥
学习学习吧。”
牟晓晨尽力不让自己对杨超的任何让她觉得呕心的话产生太大反响,他无论说
什么话都象个没文化的农民。
飞机起飞以后,于雷很快就倚在一边打瞌睡了,杨超象个慈祥的长者一样跟牟
晓晨絮絮叨叨地聊起家常话。
“你那个对象怎么样?有没有于记者长得精神,于记者还没有对象呢。”
“我从不拿林飞和其它男人比,没有可比性。”
“我前两天认识了一个女孩儿,非常可爱,我们一直在一起,她跟你是老乡。”
“是吗?恭喜你。”牟晓晨宁愿跟他谈这个“可爱”的女孩儿。
“她把她的第一次都给了我,小女孩儿可爱着呢,她说我这人可不简单。”杨
超一副春光得意的陶醉像。
牟晓晨只觉一阵头晕,幸好那是别人的事,她只是一个听众,“天下还有这么
傻的女孩儿?竟然还是哈尔滨的!”牟晓晨心下狐疑,看杨超的表情,应该不是假
的吧,也没准儿,他既然什么都能做出来、说出来,编这种瞎话又算得了什么呢?
“到了广州,我还得请你帮忙,给她选个礼物,她个子和你差不多,不胖也不
瘦,我要送她钻戒她不要。”
“她是个好女孩儿,不是贪图你的钱财。”
“她就是贪图我也不在乎,男人赚钱就是给女人花的……”
牟晓晨发现男人真贱,甘心被欺骗,被骗了又不甘心,牟晓晨不再理会杨超自
言自语式的倾诉,闭上眼睛,假如是她,她有没有把握骗走他二百万?为了这二百
万,她要用她年青美丽的肉体做诱饵,用诚实而善良的面孔做手段,然后,忘记良
心去享用……她可以吗?她将怎样面对林飞、爱她的家人和看重她的师长,她不敢
想,也不敢做,“贞洁牌坊”因为那许多人的观望而比金钱更重要……牟晓晨觉得
惭愧,她即使再沉沦、再堕落也不至于到去讨好臭男人的地步,尽管现在她的地位
很卑微,但是她的心永远是高尚而纯洁的,牟晓晨因此觉得踏实,就象卢梭在《忏
悔录》里所说“我的罪孽深重……但当我站在上帝的面前忏悔时,我敢说我比别人
善良而纯洁……”
第一次以全国大型活动组织委员会的记者身份去企业采访,牟晓晨甚至不知该
拿出个什么态势来,北京记者是什么派头?当牟晓晨坐在“奥迪”车上跟着杨超你
一言我一语向张少华的秘书谈起宣传计划的时候,才有所领悟。
吕秘书是个刚从大学毕业不久学经济的小伙子,个子不高,话也不多,但眼睛
里总闪着一种不安份的睿智,他不断地留意于雷手上庞大的拍摄机器,口中仍天衣
无缝地迎合着杨超的话题。
广州的夏天,潮湿的空气里夹杂着都市的繁华,出机场的路上,牟晓晨注意着
两边高额头、大眼睛而小个子的南方人,还有街店门面上闪烁的霓虹灯光,国家的
一个政策就令这些只吃大米的“南方鬼子”们先富起来,望着他们衬衫、长裤下那
具干枯而瘦小的身躯,牟晓晨心里不平衡。
吕秘书带着他们一行人住进了宾馆。
“牟小姐要不要休息一下再去宵夜?”吕秘书用生硬的普通话客气地问。
牟晓晨望向正在椅子上含笑的杨超,“休息一下吧,飞机上坐都坐酸了腿。”
吕秘书把牟晓晨送进房间,谦恭地倒上茶水然后告辞。牟晓晨坐在松软的床上,
想到过一会儿要见张少华有点儿紧张,她拎着皮包站起来坐在镜子前,用心地梳了
梳头,觉得不满意,又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画了画眉毛,然后半倚着枕头睡过去。
电话铃声把牟晓晨叫醒,吕秘书温柔而宏亮的声音:“牟小姐,休息好了吗?”
“我马上过去。”牟晓晨迅速走出去,一看杨超和于雷早已整装待发了。
“杨主任说要你多休息一下,直到最后时刻才叫你。”吕秘书笑得很甜。
张少华坐在餐桌边上的时候,牟晓晨还以为是个司机或者接待人员,直到他像
一个主人一样站起来与杨超握手时才定睛看出他就是照片上的张总。
几句简单的客气,大家入座,尽管牟晓晨对餐桌上绿油油的青菜已垂涎三尺,
但仍保持“良好”的心情参予桌上的谈话。
“三位辛苦了,我先代表韶华实业敬三位一杯。”张总举起酒杯先干为敬了,
其它人也跟着纷纷干杯,“听说北方女孩子很能喝酒的,牟小姐也定是女中豪杰吧。”
张总坐在牟晓晨正对面,灯光晃着镜片以至于张总的眼光成为牟晓晨的“茫点”,
本不想太引人注意的牟晓晨慌忙地举高杯子点头示意说了句“您过讲了”之后一饮
而尽,坐在身边的于雷惊讶地偏头望了一眼牟晓晨,轻轻“哎呀”了一声。
“我们早已把张总的宣传材料整理完了,这个月的中心就是宣传你的事迹,中
央电视台的于记者忙里抽空来拍片,我们之间好好配合一下,争取把文章和片子都
做得好些。”杨超眨着眼睛说话的样子怎么装都不象个文化人。
牟晓晨端起茶杯,用唇缘轻轻品了一口茶,用余光扫视在座各位的样子突然有
点儿忍不住地笑起来,所有人都恭敬而认真地围绕着他们三个“北京记者”,生怕
有所招待不周,其实呢?一个农民在张牙舞爪地讲中国形式,一个哈尔滨姑娘“装
腔作势”地只会品茶微微笑,另一个“真记者”却从不说话,实在可笑……为了掩
饰实在掩饰不住的笑面,牟晓晨用宽大的餐巾捂住嘴巴,用力地咧了一下嘴,然后
觉得好一点儿,便又开始装腔作势地品茶微微笑……
“牟小姐的这条裙子很漂亮,但我们公司刚刚设计出的99新款一定更适合牟小
姐的身材和气质。”“茶过三旬”的张总脸上绽出很惬意的表情。
“过奖,过奖。”牟晓晨说完这句话时差一点儿把正往胃里流的茶都倒出来,
她觉得无比滑稽, 诸葛孔明常是这样扇着扇子对输棋对手的恭维满脸无所谓地说
“过讲过讲”,有时对颇有水准的敌手也许会补充一句“诚让诚让”,这后一句牟
晓晨则不必补充,因为她已经想象出来张少华如果穿上时髦的套装什么模样——
吕秘书坐在张总的身边,小心地侧着身,顺着眼,看张总对他的态度,他们觉
不是一般关系,是亲戚吗?又不太象,吕秘书才大学毕业三、四年就混上现在的职
位有点儿不可思议,牟晓晨揣测着,于雷是个什么人物,杨超在中央电视台里的关
系就于雷这么一条线吗?看他的样子不是什么厉害角色。于雷提示牟晓晨吃一种她
说不出名字的鱼,给外人的印像他们三个人都是在一起并肩“战斗”的老“战友”,
谁也想不到牟晓晨才来一个月,而认识于雷才五个小时。
杨超不断地看牟晓晨,她知道他在示意要她“补充说明”,而牟晓晨心里面不
知何故总想笑,根本不敢开口说话。
好容易盼到杨超主动说“就这样吧”,一行人回到宾馆,牟晓晨决定立即回到
自己的房间好好地大笑一场,可杨超把她叫住。
“小牟,我们一起研究研究拍片计划,你得好好配合于记者的工作……”杨超
严肃的表情象是要拍一部惊天动地的跨世纪巨片,来向集场记、灯光与道具于一身
的牟晓晨做安排一般,而牟晓晨不断点头称是,请求“于导演”宽容指导,杨超几
次把话停下来问牟晓晨怎么了,为什么这么高兴。
“没有啊,我有兴奋吗?”牟晓晨于是马上板起脸孔转头去问于记者,于记者
也笑,最后大家开始跑题,谈着谈着从“海南岛的打工妹”谈到“江青鼻子上曾经
落过一只蜻蜓”,牟晓晨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于雷是个健谈的人,不谈不知
道,一谈吓一跳,而杨超虽然不断用低劣的黄色笑话污染整个话题,但也算活跃气
氛,很晚的时候,牟晓晨才余兴未尽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每二天早茶的时候,吕秘书陪他们简单吃过饭之后,便去张总的办公室看书面
资料,做访谈,桌子上摆了一大串荔枝,红彤彤清脆欲滴,牟晓晨坐在张总可以当
镜子用的老板桌前,为了配合于记者的拍摄角度和感觉,与张总面面相对,这样才
有一种与“真人”访谈对话的真实感,虽然镜头上连牟晓晨的背影都不会有。
牟晓晨象个专业记者一样看着张少华的脸,被他一张一翕的嘴巴累得眼花缭乱,
他也在出汗,摄像灯光烤得人头皮发紧,牟晓晨才体会到“演员”的罪不是一般人
能遭的。
下午去工厂车间,服装工人在半自动的机器前手脚紧忙活,吕秘书体贴地把牟
晓晨手中的灯接过去举得高高,车间主任跟吕秘书客气地打招呼,而工人们对他则
不理不睬。
牟晓晨跟在于雷身后,看自己也帮不上忙,便站在门外省着碍事,杨超也跟出
来,小声对牟晓晨说:“小牟,一会儿有时间你让小吕把欠咱们公司的那笔宣传费
批出来。”
“我去要合适吗?”牟晓晨想起周志扬的话,敏感地问。
“这种事情一定得你去,有什么问题我再出面,要你去你就去。”随后杨超告
诉牟晓晨一些必要的手续,并叮嘱她说,“这次我们一定要把钱带回去,否则这片
儿就播不了。”
牟晓晨点了点头,一想反正合同都签了,要钱也是道理中的事,总之要不要得
出来也不关她事。
于雷的汗顺着扛机器的肩膀往下流,牟晓晨递过一块湿纸巾,看着吕秘书高举
着灯光累得不亦乐乎,怎么也不好意思开口谈钱,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
几个车间拍完已是下班时间了,“摄制组”回到张总办公室开始吃荔枝,大家
累得都在那儿喘粗气,门外的电话铃响,有人喊“吕秘书电话”……
空调开到最大的极限,仍无法冷却在外半天的炎热,红红荔枝乳白色的果肉使
人看了吃了更加疲倦,牟晓晨小心地寻找着“提钱”的好时机。
“张总,小静的电话。”吕秘书走进来在张总耳边轻说,张总笑了一下对“摄
制组”说:“我女儿来电话,有机会让她来见见你们,向牟小姐学习学习啦。”说
着说着拎起桌上的听筒,用牟晓晨根本听不懂的语言开始对话,但语气不断升温,
喘气频率不断加快……随后,张总向小吕招手,把话筒递过去。
“我这个宝贝女儿很难管了,幸好有小吕在这里,家里外面都能帮我。小吕这
孩子很不错,是我未来的女婿。”
牟晓晨恍然大悟,怪不得,但她左看右看看不出吕秘书是个恋爱中的男人,因
为他的眼光多多少少让人觉得不安份,是否又是一个出色的穷小子与一个富家刁钻
女的爱情悲剧?
杨超和于雷开始跟着张总的话题附合着“小吕这小伙子真不错”,而唯有牟晓
晨在一边看着小吕兴奋的眼光不言语,他不是个简单的男孩儿,一个会说话、会办
事又温柔的男人绝对不会可靠。但牟晓晨觉得不错,至少她可以放心地跟他说“钱”,
而不必害怕他搞不定。
牟晓晨心中装着事,总是有意无意地关注着吕秘书的行踪,而每次与吕秘书无
意中的对光都彼此相视而笑,以至于晚饭的时候,当吕秘书有意无意坐在她身边的
时候,她才开始不自然地意识他可能错解她眼神。
张总向他们“请假”说晚间有活动,不陪他们吃了,于是又是吕秘书在他们的
身边前后照顾着,杨超在对面向牟晓晨使了个眼色,然后转身去洗手间,牟晓晨就
清了清嗓子对吕秘书说:“吕秘书,你们公司还欠一部分的宣传费没有到位,请回
去跟张总说一声,这次我们回去要把款带回去,因为下一步的新闻发布会和电视节
目都要开始运作了。”
“这件事情我不怎么知道,没有问题的,我会跟张总说的。”吕秘书满口答应,
牟晓晨兴奋得差一点儿举杯庆祝,“北京记者”出了京城门就是一张王牌。
第二天拍了些零散的镜头,临近中午,张少华单独把杨超叫到会议室秘晤,等
杨超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向牟晓晨使了个眼色,轻声说“跟着吕秘书去财务部取汇票”,
然后与张总嘻哈着进办公室,牟晓晨向于雷做了个无奈的姿势,然后向吕秘书走去。
“北京那边有许多事吗?可不可以在这里多玩几天,广州有许多公园和大商场,
用不着这么急嘛。”吕秘书吃力地说着普通话。
“以后还有机会。”牟晓晨也觉得遗憾,好容易来到南方沿海城市,怎么说也
得去街上转转,也不枉这来回三千多的机票呀,可惜不是她说了算,再加上于雷着
急回台里,牟晓晨也不好意思提。
“新闻发布会的日子定了,也许是我去北京,到时候恐怕要麻烦牟小姐了。”
“公司有安排。 ” 牟晓晨说不上什么原因,就想与这个“不简单”的男孩儿
“划清界线”,她害怕他要利用她,虽然她知道自己也没有什么可利用的地方,但
是他并不知道,所以她宁可离他远远地,让他认为他是利用不上她……反正这种心
情很复杂,牟晓晨自己也搞不清楚她与吕秘书这种人会不会成为朋友,如果不是这
种关系、这种场合。
事情很顺利,牟晓晨拿到五万元汇票的瞬间,想起周志扬,他在河南的事情怎
么样,汇票拿到了吗?不会这么快吧,杨超一切都蒙在鼓里,周志扬说过只要她拿
到汇票就有机会,而事实上是什么样的机会呢?甩掉吕秘书携汇票在广州消失吗?
它不当钱用,周志扬说什么事情都可以想办法,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听听他的“办法”
呢,后悔已经晚了,她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见到他了。
牟晓晨面上挂着生硬的微笑回到张总的办公室,冲杨超轻轻点了点头,坐在沙
发角落里。
“小牟,刚才张总还说把你留在广州找个对象算了,你看如何?”杨超确认汇
票在手之后眉飞色舞地开始玩笑。
“是呀,如果牟小姐肯留在广州那可真便宜了广州小伙子……”张总的笑有点
儿夸张。
牟晓晨只感到面上发烧,她一向受不了这种玩笑。
“牟小姐可是名花有主了,要不然我要先于广州小伙子近水楼台先了!”于雷
在一旁看到牟晓晨的脸色把话叉开。
牟晓晨抬起头感激地望了一眼于雷,不管他说的是真还是假,她都感激他。
傍晚,“韶华”组织了一次联欢会欢送“摄制组”,音乐刚刚响起,牟晓晨就
手足无措,她不会跳舞,而且一与男人离得太近她就紧张得手脚发麻,可是这在社
交场合中不是可以拒绝别人的理由,果真,张少华风度翩翩地弯着腰走向牟晓晨,
牟晓晨出于礼貌地站起身,小声在张总耳边说“张总,我不会跳舞”,但是身体已
被张少华巧妙地拦在他面前……灯光并没有专业舞厅那么暗,但是周围满坐的人都
在看着这舞池中唯一的一对,看见牟晓晨的脚步糊乱地跟着张总的身体迈来迈去,
身体甚至失去平衡,牟晓晨明显地感觉到张少华每次用手指在她背上做着各种手势
而依旧毫无用处的失望。
“牟小姐怎么可能不会跳舞?”张总放慢了脚步在牟晓晨耳边问,气吸呼在牟
晓晨的脖子边冷嗖嗖的。
“天生缺少乐感。”牟晓晨尽管把话说得简短,免得张总把耳朵靠近她嘴边的
时间太长让人看见。
“牟小姐长得这么漂亮不会跳舞实在可惜,”张总搂着牟晓晨的手加大了力度,,
牟小晨按在他肩上的手也加大了另一方向的力度。
“牟小姐是不是很会保护自己呀?”
“你怎么知道?”
“靠感觉啦!我给每个客人准备了精美的礼品,牟小姐,你这一份是我的精心
选择。”张总停下脚步,把牟晓晨请回坐位。
牟晓晨只觉脸上发烧,尴尬得要命,她本来有很多机会学跳舞,而且会学得很
好,但她从心理上拒绝,班级组织舞会的时候,她在寝室“泡病号”,后来寝室的
女友们都在学校的舞场里交上了新男朋友,她就更不想去了,牟晓晨害怕被男生追
求,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林飞和别的男生不一样,他实实在在地大献殷勤,任牟晓
晨骂他,编织各种耸人听闻的往事恐吓他,他都不在乎,甚至在大雪天里突然吻她,
然后傻傻地对牟晓晨说“我们本来可以温柔一些”……牟晓晨想起曾经的事情就想
笑,林飞也不会跳舞,所以她和他在一起从来没想过跳舞还会成为一个问题,林飞
刚出校门闯世界的时候,全靠着他当银行行长的舅舅,所以不用看太多人脸色,也
没有太多不知如何应付的应酬,舅舅都为他安排得很好,指导得很具体,节省了许
多别人必须用“无用功”换来的经验、教训,牟晓晨觉得林飞的命挺好,但又总觉
得不实在,如今看着昏暗的舞池里一对一对的“韶华人”在飞旋着跳舞,牟晓晨突
然感觉自己仿佛身置另一个世界,她体会不到林飞那份从前实实在在的爱,感受不
到他在她世界里留下的味道,她感觉到自己离从前的一切太遥远……
当天夜晚回宾馆,牟晓晨拎着礼品包回到自己的房间,她知道那里面装着张总
“特意”为她挑选的“韶华”时装,杨超和于雷当时就打开了包装,他们的口袋里
装了一套西装、衬衫、领带,而牟晓晨没有动,她一向不喜欢女人穿西装,对张少
华的眼光也不敢寄予任何希望,虽然心底对那包包在纸袋里的东西挺好奇,但她宁
愿让人觉得她不在乎而晚点儿知道,但是现在房间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不必害怕谁
看见,便以最快的速度撕开纸兜,灯光很暗,衣服的颜色也很暗,但当牟晓晨把它
们拎起来的时候才发现,那是一件深褐色的晚礼服,裙子很长,裙摆不大,面料很
垂,领口开到肩下,围了一圈深紫色的小花……袋里还有东西,牟晓晨禁不住地惊
喜,把口袋倒过来,从里面掉出来一块紫色的围巾,上面还系着像葵花一样的丝巾
扣,牟晓晨下意识地把围巾放在裙子上比划着,颜色的搭配显得高贵而古典,如果
配上牟晓晨白皙的皮肤定会在任何一个场合里艳惊四座——
牟晓晨匆匆地冲了个澡便对着镜子穿戴起来,柔软的裙沙落在牟晓晨油脂的身
上,衬着一张娇柔而清纯的面孔,圆润的肩膀和微露轮廓的胸膛把整个身形掩衬得
更加迷人可爱,牟晓晨瞪大了眼睛,在镜子前把围巾用丝巾扣系在颈上,然后望着
自己,这样一个美丽且聪明善良的女孩儿为什么要在这里做这样的工作呢,她不该
被一个“农民”呼来唤去,不该为了钱而疲于奔命,她应该生活在春天的花丛中,
穿梭在富丽堂皇的上流社会……
“笃、笃”敲门声打断牟晓晨的感慨,问了一声“谁”,悄悄地从门眼儿往外
看,杨超。
“等一下,我过去找你。”牟晓晨慌忙地应了一声,回过头来开始换衣服,她
决不能让杨超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
“不用了,你把门把开,我有事。”杨超有点不耐烦了。
牟晓晨迅速把裙子脱下来,连同围巾一起塞进刚才被她撕破的纸袋,然后扔进
床头柜,边穿衣服边应着“好了,好了……”
门打开,杨超警觉地走进来,进门就说:“把汇票给我。”
牟晓晨急忙从口袋里把那张汇票递给他,杨超脸色有点儿难看,接过汇票的一
瞬间,怀疑地看了看上面的数字然后说:“没事了。”
牟晓晨莫名其妙地看着杨超急步走出去,难道他开始怀疑她吗?不可能,莫非
是周志扬那边的事情他知道了?牟晓晨用力地把门关死,虽然为他刚才的态度愤怒,
但是同样为了他即将有的愤怒而惬意许多。
牟晓晨放松地坐在床上,不小心坐在自己的皮包上,于是她想起来吃晚饭的时
候,于雷让她把他的烟和火机放进她的手袋里,牟晓晨从包里掏出于雷从来不变的
“万宝路”香烟,取出一支,点燃,轻轻地吸了一口,烟草的味道很浓,有点呛嗓
子,于是抽一口吐一口,对着镜子看自己“堕落”的样子……张少华对每个女人都
这么好吗?如果他选女人也象选裙子这样有水准,单就他的眼光便足以令人心动吗?
这也许是有钱男人的习惯。林飞曾经说过“没有一个男人不花心,但是要找到比你
更好的女人太难,所以我想变心也不容易”,当时牟晓晨赌气地告诉他“女人也会
变心”,现在她的世界里突然出现了这么多男人,她会变心吗?假如有车、有房子、
可以挥金如土呢?她再不用看杨超的脸色,再不用四处寻找“前途”,她可以随心
所欲地做她喜欢的事业,虽然不会再有林飞!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比林飞更可靠,林
飞依旧有灿烂的明天,她没有必要冒这个风险,况且她并不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女孩
儿,她对自己的正直从不怀疑。
19
炎热的夏季,河北石家庄某宾馆的201室。
“这些钱你打算做什么?我希望回北京后你还能跟着我干,下一站我要去长春。”
一个男人边将一撂百元人民币递给一个穿职业装的女人边说。
“暂时我打算歇一歇,每天象这样……太累了,况且我觉得这样……也不是长
久之计,谢谢你!”女人接过钱,数了两遍才放进半圆形的手袋,又不放心地看了
男人一眼。
“你很聪明,很能干,是个可爱的女孩儿。”男人坐在沙发上平淡地望着坐在
床沿上的女孩儿。
“多谢夸奖,其实我不够聪明,所以不得不学得狡猾一点儿,”女孩儿站起身
来,迟疑了一下道,“没有什么事,我回房间了。”
钟丽关上房门, 把门反锁,又拿出钱来数了一遍,200张一张都不少,虽然她
从不曾有过这么多钱,但是今天当她把这一张张泛着“铜臭”的新钱摆在手中抚弄
的时候,一点不觉得轻松,她的付出值了……
她快步跑上简陋的临时讲台,穿着陈文友为她在“石家庄一百”买来的职业装,
微笑着告诉一张张张大的嘴巴:她自从去年加盟“蕾蒙”以后,总共赚了八万多块
……“我曾经徘徊在专卖店的门前以为自己永远都只是旁观,我曾经梦想我的家人
和朋友因为我的存在而充实、丰富,所以我宽容得渴望着别人的依靠,我的生活应
该很美好,我的丈夫应该很爱我,我的孩子应该不会为了没有旅行的假期而遗憾,
因为我要拥有这些真实的生活,我就必须努力,成功不会去敲一个对机会没有准备
的人的家门,我对我的奢望充满了希望,当我遇到陈文友董事长的时候,我紧紧握
住了‘机会’的手……”
陈文友要他们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已经是一个成功的“推销员”,让他们一遍遍
地磨练着充满自信时的声调和语气,钟丽很出色,在“雪莱”她见过太多有钱人,
她体会得到他们的那种轻松和自然,有许多来“听课”的人围着钟丽问长问短,并
有几个年青的小伙子向她大献殷勤,钟丽应付得得心应手,因为一个成功的、高高
在上的女士不会在意小角色的围绕,尤其是这种时候,自然钟丽有办法让想接近她
的他们和想成为她的她们都成了她的“下线”。看着那些刚刚从校门出来找不到出
路的学生们渴望的眼光,钟丽仿佛看见自己从前,看着他们每次听完课激动地相互
商量着回家如何向父母要钱,钟丽总觉得心中不舒服,他们都能赚到钱吗?这就是
“金字塔”的关系,总有很多奠基,一个塔顶,那躺在“金字塔”里的“木乃尹”
是谁呢?
即将回京的前一天,钟丽下线的一个男孩儿的母亲来退钱,说孩子偷了家里给
爷爷治病的钱入了线,现在等着钱用,而且他现在还在读书,根本没有时间去推销
……说着说着母亲禁不住地掉下眼泪,尽管那愤怒和委屈的神情里多少有些夸张,
但是钟丽仍然觉得母亲的眼泪总是令人心痛。钟丽知道陈文友永远都不会给任何一
个已入线的人任何反悔的机会,幸好钟丽不需要反悔的机会,否则她也害怕面对象
陈文友这样不为眼泪、人情所打动的男人。母亲走的时候,拼命地拉着男孩儿的衣
服,恨铁不成钢地骂着,而钟丽的脸上依旧保持着惯性的微笑,她终于意识到从前
的她已经变成了“木乃尹”被她自己冰封在她所“欺骗”的人所围起来的“金字塔”
里。
回京的时候正值晚饭时分,陈文友送走了其它两个同事,要请钟丽吃饭,钟丽
谢绝了。
“你不打算给我一个机会吗?”陈文友的表情谁也看不出他是否在开玩笑。
“你不打算给我一个为‘成功’做准备的机会吗?”钟丽学着他当初给他们上
课时的语气。
“感情的事不用钱,所以不需要做准备。”陈文友在提感情的时候仍然能保持
很好的语态和风度。
“真对不起,我需要为用钱的感情做准备。”钟丽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陶玉芝看错你了。”
“她怎么看我?”
“你很狡猾。”
“这个你好象说过了,有没有新鲜的?”
“有,但是现在不能说。”
“以后我就不想听了,不,从现在开始我就不想听了。”钟丽突然严肃起来。
陈文友自讨没趣地耸了耸肩膀说:“那我就不送你回家了。”回头又补充了一
句:“你应该多读些书。”
看着车走远,钟丽突然疲惫得要命,随手打了一辆车回“大众”。
招待所里很热闹,亲爱的白老板看见钟丽的时候笑得像一朵花儿,唐智明站在
她身边,穿一件紧身白色背心,他看钟丽的眼神有点儿呆,似乎是想从钟丽的眼睛
里看出点儿什么似的,钟丽不在乎。
“白老板越来越年青了,您可真会穿衣服!”钟丽掏出钥匙开门。
“你嘴巴真和人一样甜。”白老板的脸象一只胜开的玖瑰花,可惜开得太久,
颜色太艳。
钟丽认真地查看了地板上的灰尘和抽屉角落里她走时故意留下来的头发,没有
人动过,算唐智明明智。太累了,一个月来每天白天讲课,晚上不断地跟新人补充
解释,夜里还要开会……钟丽躺下来,手中紧握着那二万块,一共有一百六十多个
人入了线,除去给他们三个人的“红利”,二十多万进了陈文友的口袋,那些化妆
品和日常用品的成本值多少钱,无从知道,那是陈文友一个人的“商业秘密”……
她突然想起玛吉,她多少应该去谢谢她,没有她,这个时候她应该还在“雪莱”值
夜班。
把玛吉约到“东四”一带繁华的街市,除了想请她吃些风味以外,钟丽很想送
玛吉一件礼物,如果玛吉肯,她甚至想请她去她的家做客,然后告诉她关于陈文友
和唐智明……
很少见玛吉穿便装,所以当她穿着普通的连衣裙、戴着丝边眼镜出现在钟丽面
前的时候,钟丽险些认不出,没有标志职位高低的工作服和职业的微笑,钟丽甚至
觉得陶玉芝象家人。
“陶姐,不好意思打扰你。”
“刚才文友打电话来,说你干得不错。”陶玉芝勉强地笑了一下。
“还算可以吧,幸亏你!”钟丽拉住了陶玉芝的衣角,“陶姐,我们到哪里吃
饭?”
“随便吧,我对吃没什么要求。”
“你喜欢吃辣的吗?我们吃四川风味怎么样?”
钟丽带着陶玉芝坐在角落里。
“太累了,陶姐,要不是亲身体验,我都没想过我还挺适合做这种事。”钟丽
一脸无奈。
“你的确出色,但我还是看错你了。”陶玉芝失望的语气易于言表,钟丽莫名
其妙地想起她约她时陶玉芝的百般推辞,和刚才说话时的无精打彩。
“怎么了?陶姐,我有做错什么吗?”
“没什么,我见得多了,无所谓。你找我有事吗?”陶玉芝平静地问。
“我很感谢你,陶姐,我为我初来北京就能遇见你庆幸,不管将来怎么样,不
管你怎么看我!”钟丽甚至有点儿急于表白。
陶玉芝低下头,摆弄杯子,“美茜,你走的第二天,杨超找过你。”
钟丽脑子“嗡”一声大了许多,下意识地移动面前的碟子,不敢看陶玉芝。
“我告诉过你离他远一点儿,但万万没想到你和他……”
“谁说的?”
“他送花给你,还有东西,都在大卫那。”
“大家都知道了?”钟丽稳了稳神问。
“迈克都知道了,你辞职吧。”
“为什么?”
“因为杨超,他曾经骗了我们一个前台接待,搞大了她的肚子,所有人都知道,
影响极坏,总经理对这种事很敏感,你……别步她后尘。”陶玉芝情绪有些激动了。
“陶姐,我没有,你信我。”钟丽鼻子开始酸,她很想,但不知该不该把发生
的一切告诉陶玉芝。
“其实这跟我毫无关系,”陶玉芝轻摇头,换了话题,“陈文友夸奖你很能干。”
“多亏他指点,我们合作愉快。”钟丽眨了眨眼睛,决定以后找机会跟她解释。
“他要去长春,你也一起去吧,你既然这么适合做传销。”钟丽听出陶玉芝一
口醋意。
“我想歇一下,你知道发生很多事,我想冷静一段时间,我不回‘雪莱’了,
我也不想跟陈经理去长春,陶姐,我还会找你。”
“美茜,你长了一张娃娃脸,可惜你心机太重。”
服务员端上来两盘菜,红红的辣椒冒着热气,钟丽的视线里看不见它们的颜色,
她绝不能让眼泪在这个时候掉下来,她不能,宁说过要她坚强,她答应过他不再流
泪……
“吃东西吧,是朋友才这么说,你不必介意。”陶玉芝递给钟丽一张面巾纸,
给她夹菜。
钟丽做了几下深呼吸,开始吃陶玉芝夹在她碟子里的东西,她不敢抬头,不想
看任何人的表情,莫名恐惧在心里翻腾,使她不断大口地下咽以压住那些向上反的
感觉。
“美茜,陈文友很喜欢你。”
“玛吉,你很喜欢做媒吗?”
“文友在感情上受过打击,他很少主动追女孩子。”
“请转告他别来追求我,否则受到打击更大。”
“美茜,你从前不是这样说话。”
“玛吉,求你,别这样对我!”钟丽乞求似地望她。
陶玉芝不再说话,钟丽开始拼命地往她碟子里夹菜。
“美茜,我吃饱了,明明在家等着我回去。”陶玉芝说完起身走了,钟丽没叫
住她,她没心情同她说话,何苦自讨没趣,她一定误会了,杨超都做什么了?
20
牟晓晨怯怯地跟在杨超身后进办公室的时候,心中痒痒的,在飞机上杨超一句
话都不说,一个劲儿地看表,牟晓晨仔细观察他每一个动作,不禁暗自高兴。
“李鸣,过来。”身形未稳杨超便板着脸孔把李鸣叫进去。
牟晓晨整理好行囊,心跳加速,自己应该没什么失误的地方让他撒气吧!刘美
珠一看李鸣出去,马上回头问牟晓晨旅途怎么样。
“还算可以,本来应该去逛逛街的,但……不知发生什么事,马上回来了。”
牟晓晨压低声音,并不时偷窥刘美珠表情。
“今天李鸣呼周志扬一下午,他都没回话,好象出了点儿问题。”刘美珠一听
到脚步声便敏感地回头忙自己的事了。
牟晓晨靠在椅子上,回想周志扬曾经跟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情,他做得
天衣无缝吗?他怎么可能把汇票上的钱弄到手呢?杨超恼火的样子足以让牟晓晨高
兴个十天半个月。
李鸣从杨超办公室出来,又把刘美珠叫进去,一会儿又传召牟晓晨。
杨超瞪着眼睛在办公桌前,没翘他常翘着的“二郎腿”,看了牟晓晨半天才开
口:
“小牟,我们去广州之前,周志扬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没有呀!怎么啦?”牟晓晨有点儿心慌。
“同事们反应那段时间,你们来往比较多。”
“我们一起打球而已,发生了什么事?”牟晓晨装做蒙在鼓里,一脸糊涂。
“周志扬拿了公司的钱和汇票失踪了。”杨超的眼睛一直未离开牟晓晨的脸。
“这跟我有关系吗?”
“你知道他家电话吗?或者去过他家吗?”
“怎么可能,我从不问别人家事,他也从没对我说过他家,我对他的了解还没
有你们知道的多。”
“看着点儿吧,我决不轻饶他,好啦,你出去吧。”
牟晓晨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李鸣和刘美珠早已开始议论了。
“真看不出来,人心隔肚皮呀,那个小周神精兮兮的,我还以为他傻呢!”刘
美珠象只受惊吓的小猫成慌成恐。
“我找到他当时来应聘时填的表,根本就没有他家电话,也没有具体住址,小
庄可大着呢,到哪儿找他,况且也不一定就在小庄住。看来他是蓄谋以久了。”
“应该不会吧,没准儿路上出什么意外了吧?”牟晓晨心中偷笑,幻想周志扬
怀揣脏款兴奋地走在路上时被“流氓”打劫的情形……
“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连个电话都没有……”
牟晓晨忍不住笑出声来,她一句戏言真有人相信,她开始佩服周志扬,果真是
做“大事”的料。眼看就要下班了,一肚子的兴奋快意无从发泄,牟晓晨决定找梁
嘉国,因为这里的事儿他全知道,说起来也不费事,况且他那么聪明,她的心思他
一定懂,这样的朋友到哪找?
在一家粤菜酒楼的小包房里,牟晓晨要了两瓶啤酒,边绘声绘色地陈述广州之
行和“周志扬事变”边惬意地自斟自饮。梁嘉国的酒量也不怎么样,在牟晓晨的一
再催促下,一瓶啤酒下肚脸就开始红起来。牟晓晨也搞不清为什么她此时觉得酒是
甜的,嘴巴象涂了润滑油,眉飞色舞地越说越起劲儿。
“北京热闹多是吧?”梁嘉国陪着笑。
“你们单位也这么复杂有趣吗?”牟晓晨边启开又叫来的啤酒边问。
“也许吧,但暗地里的多。”
“你呀,说不准也是‘周志扬’那样的角,第一眼看你,以为你和阿飞一样,
其实你比他狡猾多了,多一百倍!”牟晓晨满足地喝酒、夹菜。
“林子运气比我好,有人关照他,我到北京来,一切都靠自己,狡猾是必需的,
你也一样,很快就学会。”
“我?恐怕永远学不会,我太善良!”牟晓晨苦笑了一下,喝酒。
“是吗?我倒不觉得。”
“我不善良吗?”
“每个人都有两副面孔。”
“你看见我另一副面孔了?”
“看到了!”
“是黑脸的张飞吗?”
“不,是黑脸的林飞!”
牟晓晨“哈哈”大笑,她觉得梁嘉国很有趣,在那张丑陋的面孔下有一个很精
致的头脑。
“你不觉得阿飞脸虽黑,可心太软吗?”牟晓晨紧紧盯着梁嘉国的脸,希望知
道他眼中的林飞是什么样。
“所以说林子不是你对手!”
“我们两个在打架吗?”
“你肯定打不过他!”
“那‘对手’又从何说起?”
梁嘉国吃了两口菜转话题了:“那个姓孟的又给你打电话了吗?”
“没有,怎么突然想到他,我都快忘了。”牟晓晨的脸色骤然暗淡。
“你们本来不是很好吗?”
“但是,他……后来变质了,我怎么能和这种男人再交往下去呢?”
“因为你发现你把握不住他,也把握不住自己了吧?”
“此话怎讲?”
“我看见你和他通电话,你自己说的:‘我以为他会一直默默地关心我,但没
想到我还是没把握好’!”
“你断章取意!”
“你害怕再见他其实就是害怕面对自己……至于你的杨老板,你自始至终都把
握不住他,而被他把握,所以你恨他,愿意看他笑话。”
“你是算命的吗?”牟晓晨极力保持自己已经有些变形的微笑。
“我说对了是吗?不过你还是个善良的女人。”
“你自相矛盾!”
“因为你现在还没有太多手段,所以仍然善良。”
“你这么自信了解我?”
“因为我太了解我自己!”
牟晓晨坐在那里不言语,她开始回想在哈尔滨见孟锦桥的第一面,和到北京来
的第一次晚餐,一起渡过的第一个夜晚,每一次相约、每一个话题,那么明显的过
程,她真的什么都没有预料吗?孟锦桥不止一句两句地试探过她的态度,她都答了
什么,躲避他的问题并不等于拒绝,发生那种事难道出人意料吗?当时的恐惧、惊
慌、惭愧,难道不是她终于开始面对自己时的忏悔吗?还有杨超,她在他面前做出
高贵不可侵犯的样子,可时刻在他的软硬兼施下等待机会,奢求和杨超能够保持追
求与被追求的关系,但杨超把一切都撕得粉碎,他恶劣的人品和出尔反尔的脾气根
本不在牟晓晨的把握范围之内,所以牟晓晨对周志扬感兴趣,为自己出口恶气,是
吗?刚才自己的确兴奋得失态。
牟晓晨抬头看梁嘉国的时候,他目光坦诚,没有揭露她的得意,这些她自己都
意识不到的“阴谋”是人天性吗?
“这是人的本性。”牟晓晨无力地应了一句。
“就怕你一直回避,我刚出校门的时候也一样……”
天色禁不住推杯换盏的你来我往,牟晓晨转身去结帐的时候才知道梁嘉国已经
结过了,别过有些醉意的梁嘉国,牟晓晨回到办公室,酒从肚子里流到脑子里,有
种膨胀的痛苦,大脑在受到如此压迫的时候竟是如此残酷地清醒,她有做错吗?
21
钟丽怀揣着5000元就近进了一家通迅器材专卖店,她决定买一部移动电话,她
一直梦想的红色手提电话,她选择“阿尔卡特”这个牌子,因为她记得磁卡电话就
是这个厂家出产的,价格也便宜,反正她不怎么相信电视广告每天声嘶力竭宣传的
东西。
她决定请大卫吃“肯德基”,最重要的是她急需知道她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事。
钟丽穿过马路,站在树阴下,用手机往“雪莱”酒店总台打电话。
“请问大卫在吗?”她听出接电话的是仙蒂。
“我是美茜,你是仙蒂吧,你有大卫的传呼号码吗?我找他有急事。”
“我不知道,但你等一下,我去问问迎宾小包……”
钟丽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觉得心痛,从前自己宁可多走一
段也要省下来的四角钱竟是为了等一个黑小子的传呼号而消费掉了。
“喂,美茜,大卫的传呼号是127……”
钟丽简单说了声“谢谢”便急忙关掉电话,算来大卫今天该是夜班,现在才十
点钟。
“喂,哪位打传呼了?”
“是我,美茜呀,你在哪里,我请你吃‘肯德基’。”
“美茜?我必须马上见到你,你在哪里?”
“我在西单商厦门前等你,快点来。”
“我马上打车过去。”
钟丽突然发现大卫实在可爱,他为她收了杨超送来的花和礼物,但他对她还那
么热情信任,不象玛吉一样怀疑她,看不起她,可能这就是男朋友和女朋友的不同,
大卫一定相信她。
当大卫出现在钟丽面前的时候,钟丽正戴着墨镜坐在台阶上吃冰淇淋。
“你活得真潇酒,我被你害惨了!”大卫一屁股坐在钟丽身边。
“你也要一支?”钟丽拿冰淇淋的手朝他比划了一下。
“为什么不要?”
“不在这儿吃,我们去吃‘肯德基’,说好了的!”
“随便哪里都行,找个坐着的地方能让我把话说出来就行。”
“‘麦当劳’行不行?前面有一家,省着走得太远太累。”
钟丽其实比大卫更急,但是看大卫猴急的样子,自己反而不觉太急了,找到位
置,她潇酒地递给大卫一百元大票说:“我请客,先生服务,想吃什么随便。”
钟丽摘下眼镜的一瞬间,想起杨超曾经坐在她对面时的眼光,令自己心底一凉。
她环视四周,感觉上与从前来吃东西时不一样,是不是口袋里有了钱和手机以后,
说话、做事的感觉都不一样?
大卫端着一大盘东西走过来,汗从额头流下来。
钟丽起身接过拖盘,随手递过一张面巾纸:“擦擦汗。”
“谢谢!”大卫拼命地喝了几口可乐。
“不用着急,慢慢说,反正你今天夜班。”
“还说呢,今天的夜班我跟Sandy换了,就为了你,搞得我上班提心吊胆。”
“怎么?我的仇家追杀到你那里去了?”钟丽故做沉着。
“十个仇家不抵一个杨超,那个阴险的鬼!告诉我,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你先告诉我杨超怎么回事!”
“你走的第一天,我上了你的那个白班,我还以为玛吉什么都给你办妥了,没
想到那个迈克大发雷霆,把玛吉和我一顿数落,这个他妈的迈克,真不怎么样,当
天就下单子通知财务扣发你一个月薪水,我和玛吉的奖金也泡汤了,要说玛吉大姐
真够意思,你得好好谢谢她。我正在那生闷气呢,杨超就来了,捧着一束‘牛屎’
花站在我面前张狂地说找你,我告诉他你没班,他不信,说不对,他说你应该是白
班,我生怕被迈克发现,着急打发他走,就告诉他你已经请了一个月假走了,他还
不死心,极无耻地向我要你的联系电话,我哪里知道你的电话,就算知道了我也不
可能告诉这个无赖,于是我就怒了,警告他快点儿走,不要再来害人,结果你猜怎
么了?”大卫一边喝可乐,一边用小眼睛看钟丽。
“你把他扁了一顿!”钟丽举起拳头比划了一下。
“No,他把‘牛屎’花放在前台,然后去经理室投诉我。”
“真的?他这么卑鄙无耻下流令人呕吐?”
“幸好大家都知道他是这么卑鄙无耻下流令人呕吐,我才没被开除,但这个月
的薪水也泡汤了……”
“我补给你!”钟丽抱歉地望着黑小子可爱的脸。
“第二天他又来了,我正在上我自己的白班,他拿了一个好象‘冥纸’包装的
盒子又问我你到哪儿去了,于是我又告诉他你没班,他他妈地一直笑,就象一滩被
马蹄踩过了的‘牛屎’开了花,他让我给你传话说他要去广州了,过几天才回来,
说话那口气好象你是他妈!”
“你可别侮辱我!”
“那倒是,如果你是他妈,我定会帮你教训教训他。”黑小子很暖昧地笑了一
下继续说,“我于是开始留意到广州的往返飞机有没有失事的消息,这损贼算他命
大,一个星期以后他又来了,我正为你上夜班,这回他带了一个纸袋,又问我你在
不在,我说还没回来,这回他他妈的竟然先怒了,把袋子一丢开始‘审问’我,我
就说‘对不起先生,她不在’,他问我‘她是不是不干了’,我仍然说‘对不起,
她真的不在’,他继续问我‘她假期什么时候到期’,我微笑着对他说‘对不起,
她的确是不在’,后来,他骂我‘你小子是不是找挨凑’!”黑小子停下来,把一
根蘸满蕃茄酱的薯条放在嘴里夸张地嚼咀。
“你终于忍不住扁了他!”钟丽又一次挥舞起拳头。
“不,我递给他一张留言单说‘对不起先生,她一直都不在’!”黑小子开始
“哈哈”笑起来,眼泪都在眼圈里打转,“从那次以后,他就不来了,不过一直打
电话找你,他那个半‘娘娘腔’谁都听出来……美茜,你怎么跟他扯上,他是不是
骚扰过你,你是不是为了躲他才请假?”
“不是。”钟丽的脑子不断旋转,怎么跟大卫解释,她不想告诉他,也不想跟
杨超扯上任何关系,“我当班的时候,他曾经来过而已,我如果想傍大款,我会看
上他吗?”
“反正,美茜,你得注意点儿,我可不想再看到一个‘黛丽’。”黑小子开始
大口吃汉堡。
“别人都知道了吗?”钟丽终于明白玛吉说她不能回去的意思了。
“我被两次开‘大会’批评,就算我有心为你保秘,他妈的迈克也一点儿情面
不留。”
“不过没关系,我也不打算再回去了。”去哪里呢,钟丽暗自思忖,她宁愿再
回那个“红叶”广告公司受“酸女人”的气也不愿跟着陈文友去长春。
“你打算去哪?”黑小子侧着脸问。
“暂时没打算,我没想到杨超会这么贱。”钟丽忿忿地说。
“我们保持联系,我可能也不会在这里呆多久了。”
“我知道你的传呼,现在我留给你我的电话号,有事我们常联系。”钟丽从手
袋里拿出笔在“麦当劳”的包装纸上写上手机号,然后在桌下数出五百元钱一同递
过去。
“美茜,你这是什么意思?”黑小子呆呆地看着钟丽手里的钱。
“别叫我美茜,我已经不是‘雪莱人’了,我是钟丽,你帮我工作、代罪,工
资和奖金全都没了,这是我理应服偿的,况且……这一个月我挣了点儿钱,你就别
客气了。”钟丽强塞给黑小子。
“算了吧,这一切都得记在那个该死的杨超身上,你弟弟还得上学,拿着吧,
你比我需要它!”黑小子推开钟丽的手。
钟丽的手旋在半空,“谁说我弟弟要上学?”
黑小子愣了一下,慢悠悠地回答:“是杨超说的。”
“他怎么说的?”
“他说是他资助你弟弟上大学的。”
“他对谁说的?”
“对我!”
“他为什么对你说这些?”
“他告诉我你们的关系不一般,好让我帮他找你。”
“他还说什么了?”
“你干嘛这么紧张,不管你是钟丽还是美茜,不管别人怎么看你,我大卫信你。”
看着大卫在她逼问下的紧张神色,钟丽才发现刚才她失态,何必在意杨超说什
么,反正再也见不到面了,“大卫,你中文名字叫什么?”
“卫大伟。”
“大伟,听着,这些都是假的,我没有上学的弟弟,我家只有我一个孩子,还
有,我和杨超毫无关系,等一下,你帮我把我的辞职信和电话号码给玛吉捎过去,
我不想再去‘雪莱’了,这钱你一定要收下,否则我永远不把你当朋友,因为我若
欠了你,一辈子都不安心,你不收就等于害我。”
“好吧,我收下,不过你不介意我请你出去玩吧!”卫大伟把钱和电话号码认
真地揣在口袋里,又象突然想起什么似地,从“大书包”里拿出一块手表递给钟丽,
“钟丽,这是杨超送你的,还有这件裙子,本来我想把它扔掉,但是不管谁送的,
也没有必要跟东西本身过不去,况且我觉得它们挺漂亮。你说呢?”
钟丽接过手表,又拎起裙子,深褐色虽然老了一些,但是领口一圈紫色的碎花
把修长的裙身点缀得高贵典雅,扔掉的确可惜了,杨超并不在场,黑小子说得也对,
没必要跟东西过不去:“不错,它们的确漂亮,大伟,我快乐地收下,因为我把它
们当做你送我的。”
“这主意不错。”黑小子高兴得把杯中的可乐一饮而尽。
出门的时候,卫大伟递给钟丽一张传真信函,“这是‘雪莱’一个客人让我帮
他接收的传真件,我觉得机会挺好,你去试试怎么样?”
那是哈尔滨市一家合资化妆品公司在北京诚招代理商的广告文案,上面有这家
公司的标志和简介。
“代理?我行吗?恐怕实力不行吧。”钟丽一边看着那上面的条件一边说。
“你没发现你挺象个老板吗?”
“我是装的。”
“谈谈试试,没准儿可以在那里捞份差事做也不错呀!现在的代理商哪有几个
拿现金在里面滚,动动脑筋就够了!”
钟丽发现这个黑小子不象看起来这么简单,当她把文件折好放进皮包时,瞥见
那件深褐色的裙子,它看起来一定比陈文友蓝裙子的眼光高档得多,不知值多少钱,
穿上它也许用不着装就是一副有钱人的模样。
22
办公室的空气很紧张,周志扬的工作不知何时很自然地压在牟晓晨的肩上,牟
晓晨小心奕奕地做每件事,因为她发现所有人的眼睛都仿佛在盯着她,怀疑她是周
志扬的帮凶,从而把帐都记在她头上一样,杨超更是每天板着面孔,稍有不对,谁
都不惯着。
烈日当头,牟晓晨的皮肤本就有点儿紫外线过敏,只能穿着长袖的棉布衫一次
一次横跨两区去“新华社”大厦联系开会场地、安排宴会,所有的问题都做不了主,
又一遍一遍地打电话回公司请示杨超,心中还隐隐害怕杨超会被请示得不耐烦。最
后定了中会议厅和带鲍鱼的八百元套菜。
然后牟晓晨开始坐在电话机旁一天一天打电话,通知十几家报社开会,发传真,
整理文稿,分别装袋……跟张少华联系过,张总说送给每个予会的记者一套西装,
于是牟晓晨又开始重新打电话寻问予会记者的“三围尺寸”,不过两天下来,牟晓
晨在一群令专业裁缝都眼花缭乱的数字里熟练起来,问尺寸的时候象个手拿皮尺的
专业裁缝,当牟晓晨把统计了两天的尺寸表传真至“韶华”集团时,心里重重地舒
了一口气,但是很不幸,当天下午就有记者来电话说那天没有空,要别的记者来替
开,又有记者来电话说要带着编辑室主任一同予会,至于主任的“三围”祥情不知,
还有一个小报的记者重新给了牟晓晨一个女人的尺寸说自己穿西装不好看,还是给
他老婆做一套吧……牟晓晨呆呆地望着一桌子的尺寸,简直想发疯,李鸣在处理河
南厂家的“善后”,刘美珠则在电脑前轻松地打印着其它人的宣传文稿。
——这个世界没有朋友!牟晓晨用力地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决定再一次投入
裁缝的状态重新整理。
“牟晓晨,大会标语做好了吗?”杨超问。
“还没有,写什么字还没定呢?”
“那怎么不早点儿问我,到时候做还来得及吗?”杨超又发火。
“我太忙了,没腾出时间想。”牟晓晨也怒火中烧。
“打电话也叫忙?”
“有人不在,我得反复打,而且服装尺寸总有变化。”
“你这人怎么这么死心眼,他们上午才在办公室,你就上午打电话,下午就考
虑开会的具体准备,到底是没经验,办事效率这么差劲……”
“可这些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在忙!”牟晓晨觉得热血在往上冲。
“周志扬在河南捅了大篓子,你能处理吗?刘美珠一直在忙,你没看见吗?我
得去中央电视台盯着往前排节目,你去行吗?这点儿事你都干不了,还好意思说自
己忙!”
牟晓晨不再看杨超那张丑陋的脸孔,转身出门,她决定去“新华社”取标语布,
顺便可以放放风,她觉得自己就快疯了,大脑一定缺氧。
牟晓晨夹着红布坐在宣武门地铁的楼梯上, 疲惫得想席地而卧, 天色已晚,
“河南人”一定拉长着脸走了,李鸣可以回家安静吃饭了,刘美珠也用不着在微机
前忙碌了,下班就是她们的大解放,而自己呢,还有一大堆数字游戏等着与她做对,
事情零散到一盒别标语的大头针。牟晓晨感觉到人群从她身边走过时的匆忙,每个
人都忙着回家吃饭,只有她害怕回去面对那个乱乱的办公室和那一堆不知从何整理
的工作,但是她又必须在大家明早上班之前把一切都弄好、打扫干净。
“招待会开完就好了,忙过这一阵就会好起来……”牟晓晨不断地安慰自己,
然后站起来进地铁站。
23
钟丽在房间里整整穿戴了一个早上,在西单买了一双黑色矮沿瓢鞋,配上这条
长裙子,照镜子的时候,钟丽自己都觉得惊讶,服饰对女人的魔力绝对无法抗拒。
钟丽把手机、她刚刚印制的名片、北京地图和一包纸巾装进很小的女士坤包里,
然后习惯地理了理重新修过的短发,走出门,唐智明在服务台前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走过去,走廊的灯光昏暗得只能看见闪烁的眼光,钟丽感觉到一个饥渴的灵魂在她
的身边充满了企图……她在令人窒息的注视中走到阳光普照的大门外, 打了一辆
“的士”,刚刚跟住在“雪莱”的那个张经理通电话,他对她的出现极其惊讶,广
告还没登出去,就有女士登门造访的确令人质疑。
“雪莱”很高,钟丽下车的时候,故意摘下眼镜,让行李员看见她坦然的微笑,
据大卫说玛吉已经把她的辞职手续办完了,她已从“奴隶”成为“上帝”了,她不
必惧怕别人的目光和指点,尽量保持良好的心态迈上台阶。行李员为她开门,冲她
微笑,她还记得这个高个子小伙子的手纹,还记得她说他是个爱情路上多坎坷的多
情种子,当时他还自嘲“我这人太重感情”,而如今从出租车上下来的钟丽仿佛变
成另一个世界的来客一样,彼此好象从未相识过,从他僵硬且完整的笑面上,钟丽
想起曾经自己也这样对着每个客人都保持着虚假面孔,但现在身为客人,推开这扇
落地的玻璃门的那一瞬间开始,她就不需要再考虑属于他们的那个世界,此时的钟
丽已决意颔然前行, 把别人的恭敬都抛在身后, 以她轻盈的身姿证明她足以配上
“雪莱”的尊贵高傲。
4017号房门紧关着,里面没有声音,钟丽从容敲了两下,有人应声——
一个戴眼镜文质彬彬的男子为她开门,不知为什么,两个人都惊讶了一下,沉
默了一会儿,男子先缓过神色问:“您就是早上打过电话的钟小姐吗?”
“是的,张经理,我可以进去吗?”
“可以可以,没想到您来得这么快……”张经理闪身请钟丽进去,然后示意钟
丽坐在窗前的沙发上。
“雪莱”所有的套房都是一模一样的格局,她曾经把她的竖条裙子脱在这种花
样、这个位置的沙发上……
“钟小姐怎么知道我们公司要在这儿寻求合作伙伴的呢?”张经理坐在写字台
前的椅子上问。
“雪莱有个前台接待,以前在我们公司里跟着我一起做销售,后来不做了,我
们还保持联系,前几天偶然在街上遇见,他得知我正在寻找项目,就提起你,我想
还是来看一看,了解了解,也许是一次机会。”钟丽想起她曾经就是以这种口气对
她的“下线”说话,那时做的算“销售”吗?
“啊,原来是这样,这么说我们很巧啦。不知钟小姐在哪家公司供职?”
“一家保健品公司,去年做得很好,但今年公司内部有些问题,我决定找些其
它的产品做做。”
“是这样,钟小姐,我们的系列化妆品是想找一个有实力的公司直接代理,不
想与个人合作,因为这里面涉及到一些公司不想担当的风险,不知您是否理解……”
“明白,现在我有自己的注册公司,这个张经理不必担心……”钟丽随口编出
一套谎话并把名片递上去,那上面除了工作单位什么都写清清楚楚。
张经理认真地把淡蓝色的名片前后翻看,口中念着名片背后钟丽想了许久才决
定印上的“赠语”:一切都开始在我们遇见的时候……
“钟小姐的名片很特别,这句话写得很有意思。”张经理脸上露出特殊的笑意。
“多谢夸奖,可能也有卖弄的嫌疑。”钟丽有点得意也有点紧张。
“不知钟小姐毕业于哪所大学?”
“哈尔滨师范大学中文系。”钟丽随口说出来,她太了解那个陈旧的师大文史
楼了,宁在那里读书的时候,钟丽总在楼前草地的台阶上等他下课,他总是夹着书
与同学谈笑风声地走出来,看见她的时候总是惊喜地跑过去问她有没有吃饭……
“哈师大?我们是校友!”张经理惊呼的时候,钟丽想起宁总是喊她“小丽”。
“是吗?”与其说钟丽“惊喜”,毋宁说她开始“惊恐”。
“你哪年毕业的?”
“97年。”
“哦,原来是这样,我94年就毕业了,真没想到。”
“世界很小!去年校庆你没回去吗?”钟丽尽量回忆着与宁在一起时师大的样
子,那个时候的热闹气氛。
“那时候我在俄罗斯,真遗憾,从前的校友去得全吗?”
“反正人很多,我都不认识,但我想他们能认识我。”
“为什么?”
“因为文艺汇演的时候我隆重亮相了。”
“哦?你演什么节目?”
“《你的样子》。”
“我记得这首歌,的确,那肯定是中文系的长项!”
张经理不知想起什么沉默下来,钟丽轻轻地松了一口气,是宁的那个魏小文在
汇演上唱的《你的样子》,当时她坐在宁的身边,听宁在她嫉忌的眼光里夸奖另一
个女孩儿……
钟丽害怕这个一提起“师大”便满脸兴奋的张经理再继续谈“师大”,索性主
动改变话题,“你毕业就分配到这家公司吗?”
“不,本来去当英语老师,临时有朋友介绍请我给这个公司的中方经理当翻译,
结果合作谈成了,我就到这里来了。你怎么单枪匹马到北京来,看不出你才毕业两
年,我以为你与我相差无几,你看起来很成熟。”
“北京竞争太激烈了,要想在这里立住脚必须得提前成熟,我也是环境所迫,
其实自己何尝不想活得纯朴。”这后一句是陈文友的口头禅,不管他做出什么样的
事情,这句话都足以把他的自私和狡猾开拖得一干二净,并扮以令人怜爱的苍桑感。
“难得在这里遇见老校友,这样吧,中午我请你吃饭,北京我虽然来了几次但
还是不熟,你可得帮我当当向导。”
“没问题!”钟丽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虚虚的,北京她了解有多少?区区一个
前门的小乱街和一个直线到“雪莱”的距离,她可以领着他走遍“雪莱”的大厅、
客房、餐厅甚至后灶,但出了这个“金碧辉煌”的大门,她除了知道乘九路车回前
门便不知还可以去哪里,地图揣在手袋里其实是心里安慰,她从没有当众打开它的
勇气。
“不过,张经理,中午我要回公司去办点儿事,改天我请你吃饭吧!”钟丽极
力地掩饰心中的不安,渴望着快一点儿离开他关注的各种关于北京和师大的寻问。
“是吗?如果这样,那我们改天吧,你的手机每天都开机吧,这是我的名片,
如果你有空可以呼我。”
钟丽一再让张经理留步,关上电梯门的时候,在镜子里看见自己涨红的脸和偷
笑的表情竟然异常兴奋,钟丽尽量让自己保持均速运动,不让别人看出她的慌张,
前台Sandy当班, 刚才那个行李员又毕恭毕敬地为她开门,问她“请走好”,本来
钟丽想问候他一句“你的气色不错,是不是情场得意?”但看他客气地站在一边,
刻意保持着距离,话到嘴边又咽下。
阳光刺眼,照在身上暖暖的,比冷气吹在身上舒服多了,钟丽立刻电呼大卫告
诉他“谈话”的详情和需要他配合的谎言,之后得意地哼着《你的样子》。
又路过“麦当劳”落地玻璃窗,听见小姐清脆的声音,钟丽决定进去坐一坐,
然后给初河打电话。知道他一定不会原谅她的不辞而别,尤其象他那样对一切都有
要求的男人,但钟丽总觉得不甘心,如果他不是她老板,他们决对应该成为朋友!
钟丽要了一包薯条,一杯可乐坐在角落里。请他到哪里吃饭呢?他肯赏脸吗?
他还能给她机会吗?其实“红叶”公司那份不怎么样的工作,她并不希罕。
“喂,您好,请问初经理在吗?”钟丽听到一个女人妩媚的声音,一定是夏姐,
那个企图控制一切的女人。
“请问哪位找他?”
“初经理在吗?找他有点儿业务。”
“你等一下。”
钟丽摇头,这种多事的女人初河看重她哪一点?
“喂,哪一位?”
“初经理,您还记得我吗?钟丽,您可能因为我的不辞而别而恼火吧,但是您
总可以给我机会解释吧,况且现在我诚挚地邀请您共享午餐!”
“哦,记得,公司又新来了一个职员。”初河的语气有点生硬。
“您误会了,我不是求职,想与您聊聊而已,如果不方便,改日没有问题。”
钟丽有点儿后悔了。
“聊什么?”
“这个城市中繁忙的生活和各种我们都需要的机会,或者我可以借此机会向您
道歉。”
“那好吧,请留下电话,如果一会儿有空,我Call你。”
钟丽留下手机号,然后把电话放进手袋,开始悠闲地吃薯条,心中盘算着她可
以跟这个不好对付的初河聊些什么“生活”和“机会”,陈文友说过所有的人都会
对共有的生活和机会感兴趣,并教会钟丽他们尽量把握每一个人共同的兴奋点。但
是初河对什么感兴趣,钟丽没太大把握,加上从前留下的隔阂,恐怕并非易事,况
且钟丽连他是否来赴约都拿不准,听他口气也不怎么热情。
人很多,许多人还站在那里找座位,无形中催促钟丽想如果初河不肯赏面她下
一步的去处……
“小姐,请问这里有人吗?”一个穿运动衫的男人端着吃了一半有点儿狼狈的
拖盘。
“暂时没有。”钟丽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看着他坐下来并不灵活的样子,钟丽才发现他并不象他看起来那么年青。
“您不是北京人吧?”他操着极浓重的北京腔问钟丽。
“不是!”钟丽想起自己从前百无聊籁地坐在这里希望有人来搭讪却屡屡失望
的时候,和现在坐对面的这个男人,一副假装年青又随意的高深模样,因为这条裙
子吗?
“小姐的普通话讲的很标准,是不是东北人?”
“不是!”钟丽故意把吸管的声音吸得很大声。
“不过您长得很象东北人。”
“五百年前可能是。”钟丽摆出一副“老江湖”的姿势。
“不知您是做什么的?”他吃汉堡的样子象西方人吃牛排一样假装讲究。
“猜!”
“猜不出,搞艺术的,或者做生意的吧?”
“猜对了一半……”就在钟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电话铃响,“对不起。”
“喂,是钟丽吗?我是初河,12点我在公司楼下的‘金香阁’等你。”
“让我想一想‘金香阁’……”
“你一到街口就能看得到。”
“好吧,不见不散。”
钟丽把电话关掉的瞬间发现对面的男人一直在关注着她的手机。
“‘阿尔卡特’是吗?这个牌子在国内用户不多,不过性能不错。”
“对不起,我要走了。”钟丽准备起身。
“小姐,这是我的名片,有什么业务可以合作。”
钟丽踟躇了一下,还是接过卡片,粗略地看一眼,果真内行,通讯器材公司的
技术经理,转身的瞬间,钟丽看见自己裙子上有一小块薯条,忙用餐纸掸去,然后
忙不跌地走出去,她觉得有点儿尴尬,被人用目光纠缠和猜忌的感受就好象在“征
婚大会”上被众多单身男人品头论足一样赤裸裸地窘迫感!
24
下午吕秘书抵京的时候,杨超说张总没到,秘书级别不够不必接送,牟晓晨则
在电话里打着一点儿不理直气壮的官腔说“吕秘书,公司安排你在白云宾馆住宿,
可以先去那里休息,明早9点钟来公司报到就可以了”……
钱已经到了帐面,只需按着合同所签一步步地履行,至于那些附带的接待和后
期反馈工作,只留给“有心、有腿”的“级别”不够的办事人了,牟晓晨难以想象
在广州夸下海口因而倍受人尊敬的“杨主任”会换了这副嘴脸来面对当时日夜相陪
的吕秘书,而且当时要款的时候也幸亏了吕秘书的帮忙,不看僧面看佛面,杨超太
过份了一一牟晓晨翻看着会议所有的文案,心中升起一丝欠疚,必竟自己也受了人
的“恩赐”。
李鸣一直坐在那里发呆,靠到了点儿便开始收拾东西回家,临出门时装做领导
一样嘱咐牟晓晨“明天就看你的了,别让我失望”,本来牟晓晨已经开始克制自己
对她“官僚、抢功”的恶劣人品视而不见,但不想她总是不识时务地在牟晓晨面前
搬弄是非,牟晓晨冲她不冷不热地点头,然后用力地靠在椅子上,几天让她要发疯
的忍耐终于到了尽头,周志扬这小子在干什么呢?想起他心里痒痒的,如果他出事
了,说出他们之间的事,她有没有知情不报的嫌疑?他到底拿走杨超多少钱,是汇
票还是现金,汇票的可能很小,那他怎么说服企业给他现金的呢?
牟晓晨在空空且零乱的办公室里想起周志扬说的那些她不曾在意的话:你以为
他杨超做合法事业吗?你以为在他这儿能有多大发展?你要是有那个女孩儿一半的
能耐就早好了!说你傻你是真傻……
在这里求什么呢?孟锦桥也说过,虽然在杨超的公司里做不出大名堂,但是个
难得的锻炼机会,可以借此打开自己的局面,待时机成熟了自己单干……什么局面
呢?至今为止她认识了一个中央电视台记者、一个广州老板、一个高明的“骗子”
和在这个十五平米出出进进的各种小人物,她可以继续再忍受下去,半年或者更长
时间以后,她会认识许多记者、许多老板和许多个“骗子”,他们会为她打开什么
样的局面呢?然后她会变成杨超吗?她憎恶杨超,也憎恶他做的这种“勾当”,如
果说她在这里卧薪尝胆、苟且偷生就是为了将来可以做这种“勾当”的话,她宁可
回到阿飞的身边做个甘心小女人!
或许周志扬说得有道理,挣钱还是重要的,即使她一事无成,带着鼓鼓的钱包
回去慰问每一个朋友和家人的感觉总比带着满腹的苍桑经历和感慨实在得多,况且
前年她送阿飞的腰带已经掉色了,父亲的皮衣已经磨坏了袖口,母亲想去旅行的计
划总是一拖再拖……
钱,牟晓晨从未缺过逛街购物、寻开心的必需,林飞不断地塞给牟晓晨各种各
样的费用,“去买件风衣吧,今年流行红大衣”、“去买个提包,这个太旧了”、
“买一大扇儿排骨让咱妈做”……林飞总有意外“收获”,有时候牟晓晨也觉奇怪,
一份工作给人的生活改变有这么大,怪不得有同学肯为了安排“好”工作花上万上
万的“酬谢金”。
关于各种“陷阱”的事情和影片看得多了,但是为别人设局的手段决不因瞬间
的愤怒和醒悟而充满智慧,那决不是“愚人节”时只玩弄“愚人”的一个电话,也
不是“儿童节”时电玩店里可以装饰出的“布局”,从十八次火车进北京站开始,
牟晓晨就感觉自己在不断地陷入别人的圈套、被别人设计,即使重新来过,她一样
没有躲避的机会,除非她先主动设计别人,这样也许利用被别人设计的机会做她自
己的“连环套”,牟晓晨想起《本能》里的莎朗·史东,那个性感且聪明得要人命
的女人……
牟晓晨从柜子里拿出那件崭新的裙子,迅速地换上,然后化上浓浓的艳妆,从
镜子里的各种角度看自己做出极度“狡猾”而“野性”的眼光,她可以做出趾高气
扬、挺胸抬头的妖艳女人,但是镜子的身后俨然是肮脏的肉体交际,她是否可以把
自己也当做一种手段来与杨超、孟锦桥、张少华这样的男人周旋,她的心已经被那
个黑脸的林飞“签”了字,这个被占满的灵魂里是否还可以融下除去爱情以外的男
人,这也许就是被许多不甘心的旁观女人称为“堕落”的不归路。
牟晓晨望了望那扇关得紧紧的房门,用如此的心情打开它比打开自己的心门更
沉重,她想起很老的一部英国电影《化身博士》,如果真有那么一种药水可以彻底
地暴露恶劣那一面人性,她宁可喝下去,她不怕自己会变得邪恶,只怕不够邪恶时,
自己的两副都不够彻底的人性战斗起来会把她搞得人不人、鬼不鬼,与其半途迷失,
莫如一直都不是——
“笃、笃”——有人敲门,牟晓晨本想顺手开门,但突然想起自己的样子原是
不能见人的,于是应着声音问是谁。
“物业,打扫房间。”
牟晓晨松了一口气,想起那个矮个子的浙江小伙子,于是用湿毛巾擦了脸才给
他开门,并为自己刚才的紧张莫名其妙。
房间被简单地清扫过后,一点儿不显得整齐,倒是牟晓晨的心情经这样一“折
腾”变得索然无味,她突然很想林飞,想问他几个她自己也搞不清楚的问题,虽然
她知道林飞绝不会允许她如此辛苦地在北京混这口饭,而且不会让她冒这种“身家”
悠关的危险,他肯定让她回去,但她不想,她只想听听他的关怀和牵挂,甚至焦急
地在电话里跟她吵架,有他的担忧,她就不会堕落。
“阿飞,我很难,你理解吗?”
“我知道,梁子打电话跟我说了。”
“他都说什么?”牟晓晨紧张地抓紧了话筒。
“他说一个女孩子在北京很难,希望我劝你回来。”
“还说什么?”
“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没有,我怕他对你说我坏话而已。”牟晓晨听出来他好象也不知道什么,才
松了口气。
“他是我最好的哥们儿,有什么事儿你就找他,没有我在你身边寂寞了可以找
他出去玩,别和你那些痞子同事在一起疯,我不放心。”
“我跟他在一起你放心?”
“绝对放心。”
“当然放心了,他那么难看。”
“男人又不靠脸皮吃饭,反正我对我哥们儿没的说。”
“他在北京代表你,也包括监视我?”
“我难道信他不信你吗?傻丫头!”
“怕你不信,我爱你!”
“我更爱你,你要是缺钱,或者有什么困难,找他帮忙别客气。”
“他有多少钱可以借给我?”
“你要借多少钱?”
“他有多少我借多少!”牟晓晨禁不住笑起来。
“这个你得问他,小姐,你这不是明抢吗?”林飞真相信牟晓晨要“有多少借
多少”!
“好吧,我现在就没意思,放下电话,我打算找梁嘉国去打保龄,然后喝咖啡,
你觉得怎么样?”
“好主意,多喝几杯,把我那一份也喝出来。”
“你不怕我喝得睡不着觉,然后缠着他一直陪我?”
“陪你上床,然后给你讲故事?”
“主意倒不错,只是他睡在我身边我怕做恶梦!”
“我也会。”
……
牟晓晨也搞不清楚为什么,最近几次跟林飞通电话总会无意中提起上床这回事,
本来还不算太想,但是耳听着他缠绵的声音,脑子回想起从前的一日一夜竟不觉地
兴奋起来,牟晓晨迅速地站起身来,从抽屉里找出梁嘉国的名片,她绝不能让自己
再胡思乱想下去。
梁正在同事家里打麻将,牟晓晨毫不客气地要他出来,说不出为什么,许是他
曾经那么不见外地揭露了牟晓晨,许是他相貌和身份的安全感,也许是他说过他了
解她就象了解他自己——他象个老朋友。
梁嘉国选的保龄球馆比较偏,人可不少,排了半天才等到一个球道,“轰隆隆”
的声音此起彼伏,牟晓晨看着自己雪白的休闲裤下那双脏兮兮的37号保龄球专用鞋,
心情大打折扣,幸好大家都一样对它没有要求,否则牟晓晨宁可穿着她的新凉鞋坐
在一边看梁子“个人表演”。
牟晓晨要了杯柠檬茶,看了看左边一个黑小子和一个女孩儿,又看了看右边几
个嘻闹的小伙子,这些热闹的身后有多少不可思议的故事,至少牟晓晨就很难把自
己投入到那滚来滚去的球体上,她突然对身边这些看上去并非“高手”的年青人感
兴趣,每一个笑容满面的后面都是一只织网的蜘蛛,还是被粘在网中的小蛾,蛾会
变成蜘蛛吗?什么力量能改变这种自然界的竞争杀戮?牟晓晨可以放飞已无力挣扎、
束手待毙的小蛾,也可以杀死趾高气扬的蜘蛛,可什么力量能改变人与人之间的你
死我活呢?是自然界吗?在魔力无比的灾难和不可知的星球危险下人们才会握紧彼
此的手不分你我地成为朋友吗?
“该到你了,想什么呢。”梁嘉国一屁股坐在牟晓晨旁边的椅子上。
牟晓晨慌忙站起来,选了一个十磅球,用力扔了出去,真难堪,球还没有过一
半的路程便滑下了轨道,“见鬼,令人呕心!”牟晓晨又提起一个十二磅重的蓝色
球,比划了好一会儿才丢出去。
“命中靶心!”球还没有完全过去,梁嘉国便开始鼓掌。
果真,全部消灭,一阵轻脆的掌声响起在牟晓晨身边的球道,牟晓晨惊讶地望
过去,黑小子身边的女孩儿正微笑着看她,欣赏和鼓舞的眼光似乎离牟晓晨很近,
象个久别的老友在它乡相逢时布满岁月里的感伤和相遇时的欢喜,她穿了一件极普
通的牛仔裤,简单的颜色和粗略的线条充满家乡女孩的味道,还有她的微笑,象一
盆烤在冰块下的火焰把不知不觉的寒冷和萧条都融化……
“谢谢!”牟晓晨感激而用力地冲女孩儿点头,转身坐在梁嘉国身边。
“那女孩儿挺不错的。”牟晓晨低声说,并不时用余光看着她打球的背影。
“如果她给我鼓掌,我也认为她不错。”
“我说真的,我发现她充满灵气,而且,她好象我们老乡。”
“老乡多了,‘夜总会’尤其多,你要不要都去认?”梁嘉国打球的姿势很正
规,也很优美,象林飞一样,他们这样的男孩儿对各种体育运动天生就有感觉。
“美茜,你觉得那人可靠吗?”黑小子背对着牟晓晨,说起话来嗡声嗡气很容
易听到。
“你说我对他来说可靠吗?”女孩儿用吸管夸张地吸着可乐。
“他今天跟我提起你的时候好象老朋友,他会不会爱上你?”
“那可没准儿,你吃醋吗?”
“大姐,说正经的吧,你可小心点儿!”
“大不了重新开始,什么场面没见过?无所谓。”女孩儿象“老江湖”一般耸
肩,牟晓晨禁不住再一次向她望去,她似乎看见她织网,而一直做小蛾的她第一次
希望这只蜘蛛成功。
梁嘉国也打了个漂亮的满分,可惜连牟晓晨的掌声都没有,因为那时身边的女
孩儿在说“但愿跟广告公司的那人多接触……”牟晓晨险些有走上前自报家门的冲
动。
“到你了,你好象心不在焉!”梁挡住她的视线。
“我想跟那个女孩儿说话。”牟晓晨在梁的肩膀上仍看着牛仔裤女孩儿。
“你有同性恋倾向?”
“那阿飞算什么?”
“我还想问你?”
“要不然,我出钱,你邀请她和你比试一局怎么样?”牟晓晨用挑战的目光看
梁嘉国。
“我又不想泡她,为什么跟她比?”
“你想得美,我敢打赌她肯定不理你。”
“你用不着激我,不打算了,我自己打了。”梁走开。
牟晓晨无意的眼光突然发现黑小子穿了一双很亮的皮鞋,曾经有人送过林飞一
双,后来他们俩去商店看了一眼,竟然一千多块,牟晓晨清楚地记得鞋面上那个凹
陷的标志,还记得售货员解释说“好鞋多少年都这么亮”……
黑小子也去打球了,女孩儿边吸着可乐边看球道,她似乎发现了牟晓晨的注意,
于是两个人的目光在相隔咫尺的空间里又一次相遇。
“你怎么不打了?”牟晓晨举起她手中的柠檬茶冲她微笑。
“太累了,我们已经打了五局。”女孩儿说完话又把可乐杯举得高高。
“你是哈尔滨姑娘?”牟晓晨轻声问,怀着害怕落空的希望。
“你是?”女孩儿放下可乐杯。
“是的,我是。”牟晓晨急切地回答。
“看不出你是,我以为你是北京女孩儿。”
“怎么会,我怎么会是‘山顶洞’人的后代!”牟晓晨把身子凑过去。
“北京女孩儿不漂亮,但北京女孩儿有手段呀。”女孩儿玩世不恭地挑眉毛。
“是嘛?”牟晓晨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句?
“你气质真好。”女孩儿夸奖很直接。
“你非常可爱。”牟晓晨回敬一句。
“你……”
“你……”
两个人同时抬起头跟对方说话,又同时停住,相视而笑。
“你先说!”女孩儿把身体也向牟晓晨这边凑过来。
“你在北京做什么工作?”
“现在无职业……”突然电话铃响,女孩儿从手袋里拿出红色的手提电话,冲
牟晓晨说了声“对不起”,然后转过身去听电话。
“喂,你好,哪一位?”
……
牟晓晨无聊地靠在椅子上,她开始恨手提电话,许多次她和林飞正水乳交融、
难分难舍的时候有电话打进来,她的下面会因为听到铃声而收紧冷却,电话铃声让
她过敏,此时也是一样,她搞不明白为什么城市里的人们总把自己弄得如此紧张,
随时待命。
女孩儿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但从她耸动的肩膀来看她似乎很激动,当她关上
电话回头的一瞬间,牟晓晨惊讶地发现女孩儿面色苍白,无以明状的恐惧包围着整
个面孔,她极迅速地拉住了黑小子的胳膊,在他的耳边说了很简单的一句话,黑小
子紧张地问她:“真的吗?他怎么知道你电话,他想怎么样!”
“不知道,他让我半个小时之内去3022号房,否则一切后果自付。”
“别去,别理他。”
“不行,这件事情总要有个结果,东躲西藏也不值得,况且张经理还在那儿住,
我不想因为这件事失去其它机会,我们走吧!”
牟晓晨装做若无其事地看着梁卖力抛球的背影,女孩儿拎起手袋对着牟晓晨打
了个手势说:
“对不起,我有急事先走了,后会有期。”
看得出女孩儿很慌张,强做镇定,牟晓晨觉得很扫兴,她从没象现在这么迫切
地想认识一个女孩儿,可惜连她名字都不知道,她真叫美茜吗?象外国小姑娘,她
开始后悔最后一句话她该先说。
“你又发什么呆?”梁气喘嘘嘘地坐下。
“我想追出去跟那女孩儿走。”
“你疯了吗?”
“我还没来得及打听她名字和联系电话……”
“这种女孩儿北京多的是。”
“哪种?你了解?”
“我是说长得象她这样的。”
“她不算漂亮。”牟晓晨说。
“那为什么?只因为是老乡?”
“也不是,我就是感觉她亲切,反正很奇怪,你不懂。”
“幸好我不懂,否则次次追出去,车费都搭不起。”
“别说得那么俗气,人生难得一知己。”
“你把她当知己?”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牟晓晨喝了最后一口柠檬茶,起身选
了一个最重的球握住,“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你和林飞一样都太大男子主义!”
25
钟丽走进房间的时间突然从容起来,这一切来得太快,是李红出卖她吗?或是
玛吉?
钟丽没敲门,她知道那扇虚掩的门就是在等她,等她也许要发生的一场大乱,
屋里很安静,她想起杨超那只曾抚过她胸膛的软棉棉的左手……但是很显然,钟丽
的各种预测都错了,一进门的场景就象一场游戏的对白背景,不必演员开口便一目
了然。
一个妖艳的女人梳着夸张的圈发安祥地坐在杨超的身边暖昧地吐着烟圈儿,刀
削一样的脸庞在窗户的背面映成一片冷色的背影,肉色的短裙虽毫无美感和质感的
考究,但与那紧紧围绕下甚至有些变形的细腿协调得象身体的一部分,这种最简单
的穿着最直接、最完美地表达了最基本的意思:它象货品一样陈列在那里,甚至名
码实价,它的产生与生存充满了实实在在的道理,甚至没有人注意,钟丽瞪大眼睛
不敢相信,如今傲然坐在她眼前的竟是那个在后灶里少见人面的李红……
“我以为你没胆量来,怎么?你们不认识吗?”杨超翘着“二郎腿”一脸的不
屑。
“我既然来了,就别说我没胆量,你想怎么样?”
“已经收了我的钱,什么时候付货?”
“我们已经一手钱、一手货两清了。”钟丽看了一眼李红,不管怎么样,她不
希望李红和杨超站在同一边,虽然她心里明净李红肯定已知道她从中拼了一把“大
缝”。
“丽姐,你也太黑了吧。”李红的嘴唇红得夸张,语气也故意学着北京人的高
调,却更容易暴露出她着实的土气,她对钟丽出于“职业”上的称呼令钟丽浑身不
舒服。
“李红,我没骗你,我们都事先说好了,如果现在你觉得吃亏,咱姐俩儿的事
儿可以改日单独谈,这里是我和他之间的交易,请你看在陶姐的份儿上别参予进来。”
钟丽迫不得已搬出陶姐,因为她必须集中精力对付最难对付的杨超。
“杨老板,事情到了今天,解释已经没必要。我们的交易已经完了,我想你日
理万机也没必要因为这几个钱来要挟我,必竟我也是付了代价的,我一个女孩子两
眼摸黑出来闯世界也不容易,那一段时间我的确急需钱,我迫不得已,我道歉因为
我可能骗了你,但你也得到了你所需要的,你还想要我怎么样,我想我们没有必要
为这件过去的事情大动干戈、两败俱伤,我想你是一个大度的人,如果我们能化干
戈为玉帛,或许我们能成为朋友。我现在做产品代理,正需与广告公司合作,我们
应该有机会共同发财,算是我对你的诚意,你觉得怎么样?”
“你现在发财了?”杨超轻蔑而好奇地望着钟丽。
“拖你的福,挣了一口饭钱,跟你杨老板比起来又算什么呢!”
“你做什么产品代理?”
钟丽故意欠欠身,松驰一下紧张情绪,“一种化妆品,还没上市,你知道这世
界上女人和孩子的钱最好赚了。”
杨超上下打量一番钟丽,最后沉默地盯着她的脸看,仿佛不记得她从前的样子,
“你果真不简单,从‘雪莱’出来的女人都不简单。”
“杨经理,您过讲了,现在很晚了,不打扰你休息,这是我名片,如果有事你
可以随时找我,改天我去你那里取广告报价单,今天就到这里您觉得如何?如果您
觉得还不能出气的话,改日请你去吃‘麦当劳’啦!”钟丽故意把“麦当劳”说得
很重也很轻松,站起身递过她的名片。
“噢,还有一件事,谢谢您的礼物,觉得认识你很高兴。”钟丽转身向门口走
去,最后看一眼李红,她木然地坐在沙发上抽烟,灵魂仿佛已不在躯体里,杨超好
象还想说什么,但望了望李红轻轻地叹了口气安静地看着钟丽离开。
26
牟晓晨半夜从梦魇中醒来,再也睡不着了,今天的新闻发稿会应该不会出什么
差错吧,自从周志扬东窗事发,杨超的情绪很糟糕,牟晓晨尽量把她该做的和不该
做的都想到,不给他责骂的机会,即使这样仍无济于事,杨超总能在鸡蛋里挑到骨
头,把牟晓晨批评得不知所措。
牟晓晨倚着窗子望着电话发呆,她的心已经接在电线上了,可惜那一端空项,
三点钟,林飞睡得还香,朋友们在做什么,从生理上讲,这个钟点既不是做梦的时
间,又不是做爱的时间,照常说,以往的这个时候牟晓晨也应该在混沌的中间地带
里放轻松地昏沉着,可惜如今她没有,她此时需要人类的语言,却没人对她讲,也
没人能听她讲,一些人太假,一些人太傻,一些人太狡诈,白天应付起来已经很累,
何苦夜晚还自寻烦恼。
牟晓晨想起孟锦桥,他此时是否也在宿舍的窗口眼望今夜的北京城发呆,“每
个异乡人都有过寂寞和孤单,而每个能留在这里的人都学会了习惯……”是吗?如
果此时有一个喜欢的朋友,她是否会象当时孟锦桥抓住她的手一样紧紧抓住他的手
臂?
牟晓晨痛若地压抑了自己伸向电话的欲望,她不能向这瞬间的“孤独”妥协,
象克制每晚睡前的性欲一样,牟晓晨点燃一根烟,把浓重的烟雾深呼吸进收缩的肺
部来驱逐体内跳跃的心魔。两年前的夜晚,林飞打开她的“生命阀门”,她忍住疼
痛,心里叹气“我终于解放了”,但是历经与林飞无数次的“探索”和“解放”之
后,牟晓晨仍无法熟稔一个男人完整的世界,是夜,她感觉她那曾经以为的“解放”
只不过是一个空虚的女人浩大的世界里向一个男人颁发的一张通行证,而仅此“一
张”的“解放”又算什么“解放”呢?但牟晓晨害怕说“自由”、“放纵”、“随
便”……她的道理容不下她一惯无法接受的“劣根”。
很早,牟晓晨很早穿戴齐备在办公室里等着同事们一同为“新闻发稿会”忙碌,
所有的人都象平时一样若无其事地上班来,然后突然奔波起来,来来往往地穿梭,
看得牟晓晨眼花缭乱,却搞不清楚他们在忙什么,她害怕她们出差错,因为任何一
件小事上的失误都将是牟晓晨一个人的失职,但很快牟晓晨放下心来,她们不会出
错,她们根本没做事,哪里会出错!
牟晓晨把所有的宣传品和大会用品装进四个大纸箱,然后跟在杨超的身后上了
出租车,到了“新华大厦”,牟晓晨就去找会议部的负责人,确认了会场、休息室、
宴会的各项安排,签到卡在刘美珠那里,纪念品在李鸣那里,车位牌和宣传资料在
牟晓晨这里,每个到会的记者都先在刘美珠那里登记,然后领纪念品,进门之后,
牟晓晨给他们发宣传资料……
牟晓晨终于看到了所有以往一直在电话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北京记者
们,他们好象都不是北京人样,但挺直的肩膀下都在极力地做着雷厉风行的强人模
样,牟晓晨安静地坐在门口对照他们的身份打量着每一张陌生的面孔,会议是由一
个杨超请来的“高级领导”主持,这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到底有多“高级”,牟晓晨
搞不清楚,单看杨超对他奴颜卑膝、必恭必敬的奴才相就够牟晓晨呕心了。
会场很静,吕秘书代表公司坐在桌子的尽头,脸上保持沉稳、镇定,并不时向
牟晓晨致以会意地微笑,“高级领导”尽量用着恢谐的语调与众记者调侃,以为可
以用热烈一些的会场气氛达到新闻“炒做”的效果,牟晓晨此时则象个旁观者坐在
他们身后,疲惫地微靠在椅子上,她辛苦地忙了几个星期为一个有钱人铺垫起一个
舞台,然后一个素不相识的老者却摇身一变成了有钱人的代言人,向一群各自“心
怀鬼胎”的舌头暗示语言的交易……
牟晓晨保持着姣好的微笑,门外突然传来轻轻的谈话声,牟晓晨推门走出去,
签到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转过身来――
“原来是您,欢迎欢迎!”牟晓晨心跳加速。
“小牟,你好,对不起,我迟到了。”
“没关系,刚刚开始,”牟晓晨随手递给他一份资料,“很久不见,你好吗?”
“还是老样子,我进去了。”孟锦桥接过纪念品顺手放进皮包,拿着资料走进
去,甚至没再正眼看过牟晓晨。
“人都来齐了吗?”牟晓晨不无失望地回头问刘美珠,但愿没有人留意她脸上
的失望。
“还差两家。”刘美珠看着密密麻麻的签到卡回答。
“晓牟,你去安排宴会的事吧,这里交给我吧。”李鸣一边清点着纪念品的数
量一边打发牟晓晨。交给她?事情都完了,还有什么可交?
杨超在休息室里跟中央电视台的人“密谈”宣传事宜,不便打扰,牟晓晨本想
请示一下是否正点开餐,看来只好自己拿主意。餐饮部的领班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
女孩儿,她为牟晓晨安排得很妥当,应该没什么可操心了。当牟晓晨一个人坐在餐
椅上休息的时候,穿旗袍的服务员走过来问她要喝点什么,然后打开一瓶“可乐”
为她倒满,牟晓晨望着她盈盈离去的背影充满感激。
记者们喧哗着从电梯里走出来,牟晓晨急忙起身边迎接边为他们安排座位,人
群中不见了孟锦桥,牟晓晨失望地看着他们之间互相谦让而提不起一点儿兴趣。
如果他火辣辣地看她,她会尴尬,会躲开,但是他先一步走开了,闪了牟晓晨,
于是牟晓晨认定是她伤害了他而心存内疚。此刻的牟晓晨完全换了一副面孔往来于
四桌记者中间,她已经毫无顾忌,没有人在乎她的假面。
杨超几次邀请一个专业报纸长得有几分姿色的女记者,要给她引见“高级领导”,
女记者显然对“高级领导”不感兴趣,出于应付才跟着杨超走来走去,甚至把不耐
烦都写在脸上,牟晓晨远远地望着杨超闪亮的小眼睛,这个男人可怜又可悲,是不
是前生欠了女人的债,定要今生来还?
吕秘书也端着酒杯兴奋地在桌与桌之间飞来飞去,喝红了脸,喝瓢了嘴,喝得
眼睛走神, 但口中仍镇镇有词地逢人便用生硬的普通话道谢“请多多指教了” 、
“有机会去广州玩啦”,有人说穿翻领连衣裙的牟晓晨象个日本小姑娘,有人夸奖
她勤劳能干、伶牙俐齿……
但牟晓晨只觉得头昏目玄。
27
钟丽买好了“方便面”,准备在家里苦研一天北京地图,从地铁站开始,到每
个公园、每个纪念碑,然后她开始记忆那些尤其难记的公车路线,甚至包括早晚发
车时间,地铁的路线把北京城划分得四四方方,象故宫里的城墙具有绝对的方向感,
所以在中国只有北京人人都用“东南西北”来确定方位。
钟丽在走廊里遇见了唐智明,他毫无顾忌地直视钟丽走来走去,不擅豢养“宠
物”的白老板又不在家吗?他的眼睛仿佛要喷火,令钟丽退避三舍,这样一个充满
“性欲磁力”的昂奋的男人应该做“鸭子”,单为一个白老板服务实在浪费……当
钟丽返屋关好门以后,又小心地把门插插好,太危险,真浪费了一副好皮囊,若放
在三年前她还会为了小帅哥而痴迷的时候他出现,她定会被他眼中神奇的“光彩”
倾倒,幸好是现在,她了解男人和那种越肤浅越易被驱使的欲望。
第二天,当钟丽匆匆地赶到与张经理约好的地铁口时,她开始后悔准备得太过
仓促,她应该事先把他们准备去的地方逛一遍才好,否则他万一问起什么她一无所
知,怎么象在北京已经搞了两年广告的经理呢?
“你来很久了吗?”钟丽看着他手上的杂志。
“也没有,是地铁太快而已。”钟丽注意到他穿了一套很舒服的休闲装,而自
己这身经过特别修饰的“上班族”服饰显得过份正式,甚至做作,两个人走在一起
无论从视觉上还是感觉上都无比别扭,钟丽的心情也因此大打折扣。
“你有什么要在北京买的吗?我可以陪你逛街,当参谋。”钟丽带着他走出地
铁站。
“也好,明天公司广告登出来我恐怕也没时间出来了,我想给几个亲戚朋友买
点儿礼物,如果有你参谋,我想一定没问题。”
“那这样吧,我们去王府井大街,离这里正好很近,张经理,您觉得怎么样?”
“请别这么客气,我叫张跃凯,你可以称呼我的名字,我们又不是在生意场上,
何必那么正规……不过,你今天的样子的确正规了点儿。”
“那这样吧,我去买套休闲装,你当参谋。”
“好主意,我送你。”
“No,如果你客气,我会紧张。”
阳光刺眼,大街上却并没因充足的阳光减少些行人,钟丽恢复了快乐本色,逢
商店便进,边走边聊,中途免不了提起在“师大”时的许多轶事。原来张跃凯在学
校是一度的“风云人物”,怪不得一提起师大他便兴致勃勃,一到此时,钟丽就认
真、专心听他回忆,还不住地随声咐和“是吗,你真行,我上学的时候可太傻了”、
“真的吗?原来是这样”……
体育用品商店里,钟丽驻足在一套水粉色休闲服面前。
“这套不错,要不要试一下?”张跃凯点了点头冲钟丽微笑。
“浪漫的水粉色,许多年没穿过这颜色的衣服了,算了,没信心再假扮纯情模
样。”钟丽转身准备离去。
“No,青年也有浪漫的水粉色,不同年龄不同感觉,我倒觉得它很合适你。”
张跃凯向服务员招手,并掏出钱包。
“我自己来。”钟丽急忙挡在他面前从手提包里掏出三百元钱,找零连数都没
数便塞进口袋,值吗?二百多块买一套没信心穿的休闲服,可是没办法,钟丽不想
因为一套衣服改变了他们之间的平衡,况且关系不熟,岂能“无功受禄”?猛然间
想起杨超,那个也送她衣服的不熟的男人,可看不出他们有什么共同点,男人是否
都以为买漂亮的衣服可以讨女孩子的欢心?那么钟丽应该对眼前这半个“校友”提
防了,怎么看他都不象条“色狼”,无所防备,这少有的安全感能是因为他是宁的
校友便“爱屋及乌”了吗?钟丽有点心慌,低头沉默不语。
“怎么了,想什么,如果不介意,我想建议你换上这套新装。”张跃凯从服务
员手里接过包装好的衣服递给钟丽。
钟丽有点儿被动地接过来,在服务员的指引下向更衣室走去。
“等一下!”张跃凯赶上来,把上衣递回服务员说,“请把领口的商标拆下来
好吗?这样穿着很不舒服。”
“你心可真细,师大多数男孩子都属心思缜密型。”钟丽耸耸肩,借故想掩盖
自己对这样细心男人的不习惯。
“多谢夸奖,其实男人不喜欢女孩子说他心细。”
“你这人看起来可能粗枝大叶,但事实上谨小慎微,通常大智慧的男人才是这
一类。”钟丽突然想看看他的手纹,事业线有多长,爱情线有多乱。
“虽然是句假话,可我依然爱听!”张跃凯很惬意地笑起来,不再听钟丽岂图
的解释。
午间,张跃凯提议吃“必胜客”比萨饼,里面很多人,好容易才找到一个靠墙
的空位,很贵,点完菜一结帐要一百多,钟丽不自然地掏钱,张跃凯却早已把钱塞
进服务员手中。
“别象东北女孩一样跟男人抢着付帐,请女孩子吃饭是男人的殊荣,别不给机
会,况且,我代表公司在这里吃饭,你何必跟我争?”张跃凯恢谐地冲钟丽摆了摆
手示意她坐好。
“广告发出来以后,都是你一个人全权代表公司吗?”钟丽借他先开口提“公
司”顺势问。
“也许吧,可能我一个人显得势单力薄。”他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天花板。
“倒也不是。”钟丽的脑子开始盘算,可有点儿想不明白,何以把这样一椿大
事如此放心地交给一个小伙子呢?他会不会是个骗子?他何以对自己这么好,他以
为我有钱吗?或者需要一个帮凶?他真是师大的学生吗……一连串的怀疑令钟丽不
自然地看了看此时似乎满腹心事的张跃凯,“色狼”看得出来,“骗子”可向来都
是一副衷信的面孔,钟丽用面巾纸擦了擦突然冒出来的冷汗,恨不得马上转身离开。
“我记得你上次说还没找到具体的业务做,要不然明天你过来一起谈,你也是
哈尔滨人,这里的情况你比我熟,算是帮我,怎么样?而且你也可以借此多认识些
同行。”
钟丽一动不动地坐在张跃凯面前,看着他说完她预料中的邀请,果真没错。
“不,谢谢你的好意,你们公司的事情恐怕我不懂,去了给你添麻烦,还有,
你不怕我得到你的商业情报对你不利吗?况且明天我还有点儿私事要办,这样吧,
如果我有时间,我再给你电话。”钟丽说到一半才把话收回来,留了个活口,她决
定马上调查他的“底细”,然后再表态也不迟,如果他不是“骗子”,失去这机会
也可惜了。
饭后,钟丽心不在焉地陪着张跃凯买了几件说不上是不是北京特产的工艺品,
有时候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穿着新衣服的样子真傻,为了这个不知是好是坏的男人的
眼光就这么轻易地花了二百多块,不值得。
在地铁口碰面,又在地铁口分别,钟丽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传呼宁。
“我求你一件事,帮我打听个人,你入学那年他毕业,叫张跃凯,听说当过什
么学联主席,你认识吗?”钟丽一口气把话说完,除了不想浪费手机费以外,她不
想让他以为她是找什么籍口找他。
“张跃凯?名字挺熟的,让我想一想,你在北京怎么样?”宁洪亮的声音永远
带着无法抗拒的磁力。
“我一切都好,不过你还是为我担心吧。”
“要不然,我一会儿给我们老师打个电话问问,然后我再给你回话,你很急是
吗?”
“十万火急,而且今天我一定要知道我所能知道的这个人的一切,谢谢你。”
“小丽,上个星期我结婚了……”
钟丽挂断了电话,胃里好象有东西反上来,酸的,为什么这么急,为什么告诉
我,宁,你说你终生只爱她一个女人,我不信!
很快电话铃响。
“喂,是小丽吗,那个人是师大的学生,和我们辅导员老师一届的,听说那时
候一直是浪尖上的人物,毕业分配到一个集团公司里当助理,运气挺不错,你怎么
认识他的?”
“业务关系,那就是说他不太可能是个骗子啦?”钟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也没准儿,外面的事情都不好说,你还是小心点儿吧!”
“谢谢你,刚才电话掉线,忘记祝你新婚愉快,现在补上不晚吧?”钟丽极力
让自己平静,让张跃凯的面孔来分散对宁刻骨的心痛。
“哪的话,什么时候回来我们给你接风!”
宁说“我们”,这么快就变成两个人的称呼啦?钟丽打开枕下很久未动的日记
本,厚厚的记录里到处是宁的名字、宁的回忆,原来一个痴心的女人可以这样爱一
个不喜欢自己的男人,宁宽宽的额头并不英俊,可每次想起他都能令她心狂跳不止,
他甚至会成为她的信仰,为了不愧对这种感情,钟丽坚强地面对所有男人。
28
“新闻发稿会”算圆满结束了,牟晓晨以为她能轻松一下,但是第二天上午,
当杨超神秘兮兮地把她叫进办公室之后,她才发现她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牟晓晨搞不清楚,会也开了,饭也吃了,上百块的纪念品也发了,何故还要送
“红包”,杨超让刘美珠给每个报社都打印了一份发稿协议,然后让牟晓晨带着已
盖了章的协议书去每家报社找那天到会的“主任记者”们“谈”,并向对方暗示可
以拨一部分采访费,也可以在适当机会安排一同去企业采访,签了协议,便当场递
“红包”,里面装了多少钱,原来牟晓晨猜是一千,但后来她打开数才惊愕地发现
是三千元,怪不得全国各地的记者疯了一样往北京挤!杨超的关系原来这样搞,谁
不给钱的面子呢?
北京太大,报纸太多,牟晓晨包里装着最艰巨的“任务”,心里总害怕,周志
扬说过他杨超做的事哪个合法,到时候都不知是谁在给他“擦屁股”,是她吗?没
有这么严重吧,记者发谁的稿都是个发,谁知道哪个收了钱的,哪个受了贿的?牟
晓晨虽然从没有过行贿的经验,但觉得给别人送钱总比要钱容易吧。
“夏主任,我们这个系列宣传计划您看过了吧,如果您同意和我们公司合作,
我们会为您提供一部分办公费用,您看一下这份协议――”
“办公费用是次要的,我们报纸现在有规定,除了国家要求重点宣传的单位以
外,凡宣传企业的文章都要收费,你看,我也没办法,要不然你回去跟杨主任商量
一下,我可以把费用给你们降到最低限度,怎么样?”
“王主任……您看一下我们草拟的这份协议――”
“不用了,杨主任已经跟我说过了,发稿而已,你们有稿拿来就可以了,没必
要还签什么协议,稿子能用我肯定用,不能用也不能为难嘛,回头我跟杨主任说吧
――”
“……黄主任,您看一下协议――”
“不用看协议了,你们写的稿子我都看了,我觉得你们的稿子写得和我们报纸
的侧重点不同,因为我们报纸是行业报纸,所以稿子一定得在我们这行上细一些,
有时间你把你们所有要宣传的企业地址和电话给我传真过来,这稿子我们得重写…
…”
牟晓晨顶着正午头出去,迎着余辉回来,一份儿没签回来,这是什么工作,一
肚子的火气――她搞不清楚他们到底要什么,给足面子又给钱还差什么,怎么这么
难,如果是杨超出马他们又怎样?个个口口声声说回头找杨主任,不就是以为她牟
晓晨一个“腿子”在钱上做不了主吗?大家都明白这道理,为什么杨超还偏偏派说
了不算数的牟晓晨出面办这种事呢?牟晓晨越想越气,索性躲进“麦当劳”里海吃
了一顿。
杨超一定在等她回去,即使人没等,电话也一直追,真不想回去,可死热的天,
哪里去,还不如回办公室里吹吹空调,打几个电话舒舒服服。
果不出所料,人未进办公室便听到电话铃声,接起来才发现不是杨超。
“是牟小姐吗?我是吕秘书。”
“啊,吕秘书,你好你好,你看这两天宣传你们的事迹,把我搞得昏头转向,
怠慢了你别介意。”
“哪里的话,是我多多感谢你才对,明天我就要回广州了,今天不知你有没有
空,我想请你吃顿饭,顺便把张总的意思跟你商量一下。”
“张总什么意思在电话里吩咐就行了,何必客气。”牟晓晨摸着塞满“汉堡包”
的肚子有些后悔。
“一定要,一定要,听刘秘书说你一直住在办公室里,一个人吃住也很没有意
思的啦,我现在过去找你,我们一起出去吧。”
刘秘书?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谈话,那个娇声娇气的小女人说了我什么?牟晓
晨又一股莫名大火在胸中燃烧起来。
“好吧,你来吧!”挂上电话,牟晓晨重重地把装满协议的包扔进柜子,然后
又取出一根烟,极力深呼吸,烟雾在体内产生奇妙的感觉,大脑昏乎乎有股要飘起
来的冲动,牟晓晨狠狠地掐灭了烟蒂,然后从柜子里找出那件“韶华”晚礼服,为
了配合这件夸张的裙子,牟晓晨不得不换了发式和皮鞋,甚至内衣,然后涂了层深
色的唇膏。
当吕秘书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吃惊地望了牟晓晨好一会儿。
“牟小姐,打扮这么漂亮,让我相形见拙。”
“这可是你们‘韶华’时装!”牟晓晨振作了一下,拎起手袋锁上门。
“我们去哪里吃饭呀?”吕秘书紧跟在牟晓晨身后。
“你随意,反正我已经吃过了。”在大厅里,牟晓晨看见物业的徐大姐,她顾
不上多看几眼与平日大不相同的盛装修饰的牟晓晨,而把一双“饥渴猎奇”的眼睛
全部都盯在吕秘书身上。牟晓晨故意用力地挺起胸膛,高昂着头大声向吕秘书补充
说明:“张总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放心,包在我身上。”然后轻描谈写地看了一眼
徐大姐便扬长而去。
“这回让你亲眼所见,我根本就没把你们当盘菜!”牟晓晨忿忿地想,不由得
涌起一丝快感。
走在大街上,惹眼的牟晓晨和一眼便知是南方人的吕秘书一前一后,几乎每个
过往的行人都回头看看牟晓晨,再看看吕秘书。不知是有意无意,牟晓晨把吕秘书
带到那家四个晃的烤鸭店,并想好如果遇见孟锦桥她要说什么,于是进了酒店,牟
晓晨便两眼四处留意,同时引来在场所有男士的好奇,都在争先地同她对光。牟晓
晨坐定身形才想起来,原来今天是周未,此时他应该在回家的火车上。
“牟小姐要是做了韶华时装的模特,恐怕我们公司的衣服要脱销了,不过以牟
小姐的才智,做模特又太浪费了,有没有想过到南方发展?”吕秘书认真地为牟晓
晨倒酒。
“是吗?可惜没有大老板的公子肯做我的男朋友,否则我是不是会和吕秘书您
一样年青有为呀!”牟晓晨甜甜地不怀好意地笑。
“牟小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吕克不是那种人,我是先做了‘韶华’总经理
秘书之后才和小静恋爱……”
“你是哪种人,我不感兴趣,张总有什么话要你传来?”
吕克喝了一口酒,抬头看了一眼牟晓晨,然后喝了一杯,这时候,菜端上来,
吕克夸张地大口大口吃起来,不理会牟晓晨的问话。
“刚才我的话多有得罪,我收回,因为我心情不太好,请不必介意。”牟晓晨
缓了缓语气,觉得自己的确过份了些。
“没关系,可以理解,可能大家都是这样看的,你很坦率,你看不起我!”
“没有没有,我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别人呢?你想多了。”
“牟小姐,你这个人的确是傲了点,但我原以为你不是这个样子的。”
“哪个样子?”
“你很假,你知道吗?”
“我假?人家都说我太实在、太傻,从没有人说我假。”牟晓晨盯着吕克。
“那样说的都是你的朋友啦,象我们这样生意场上的人也不会轻易说人家假的,
我们很尊敬也很小心象牟小姐这样的人,不知道你明不明白。”
“我哪里看起来假?”
“感觉啦,不好说,算了,我的话可能也多有得罪,也请你不要介意啦。”吕
克端起酒向牟晓晨点头。
牟晓晨擦掉唇膏,索性陪着吕克喝上几杯,她发现吕克的身上具备着她现在急
缺的某个东西,从他眼里她看见少许她需要了解的她在别人眼中的样子,或者她希
望从他身上找到自己如此地步的原因,聪明且恰当的旁观者不容易找。
烤鸭很香,但是油腻,对于很少吃油炸食品和面饼的南方人来讲可能还有那么
几顿新鲜吧,牟晓晨不解地看着胃口很好的吕克觉得奇怪,如此瘦干的身躯里怎么
容下这么大饭量?一口都吃不下的牟晓晨频频举杯,凉凉的啤酒顺着嗓子流进心脾,
舒服透了,每次喝酒,第一口如果感觉是甜的,那么今天的状态至少五瓶不醉,如
果第一口就喝出苦味来,很可能一杯就醉,牟晓晨每次都按照这种规律控制自己的
酒量,而这一次,她竟感觉有一种控制不了的豪饮的冲动。
她不愿意打扰忙于进食的饥饿的吕克,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话题避免刚才的尴尬,
索性保持心情平静呷饮,并不时把目光引向窗外或远桌的客人。
“张总麻烦你把发表我们公司文章的报纸多留几份,还有电视片,能不能把原
始资料给我们考备一盘带子过来。”
“没问题,这是我的工作。”
“张总说为了感谢你,事情都办完之后请你周末去广州玩,来回的机票我们公
司报销,张总对你的印像很好。”
“有这样的好事?为什么不请上‘德高望重’的杨主任?”
“我们对他的印像并不好。”吕克试探地望了一眼牟晓晨。
“是不是因为他收了你们的钱?”牟晓晨嗤笑地偏过头去,不与吕克目光直视。
“可你也是拿着他的钱工作,这些对我们来讲无所谓,都是交易范畴里的事。”
“OK,不提这些令人不愉快的事,反正我对杨超也没什么好感,我原以为你们
都是一类交易场上的人……”
“牟小姐,请你不要以这种玩世不恭的语气说话。”
“算了,不说了,否则除了虚假、玩世不恭,还不知道你又把什么贬义词安在
我身上。”
“我们不谈公事可能吗?”
“我们有私事可谈吗?”
谈话又一次进入疆局,吕克喊来服务员又开了两瓶啤酒,酒杯很大,一瓶酒只
倒两杯,所以尽管两个人都喝得很多也不显得快。
“你这个人还算可交,喝了一杯酒脸就红成这样。”牟晓晨摇了摇头决定另辟
话题。
“那你就属于不可交的啦?”
“我是例外,我能和一个并不熟悉的南方小男子大晚上坐在酒桌上喝酒,不可
交吗?”
“哇,南方小男子,你用词太夸张了吧。”
“好,那就南方爷们儿吧,你爱听?”
“没想到牟小姐这么喜欢说笑话,反正你们写文章的人,怎么说都随你们。”
“没看出来吕先生原来这样宽容大度呀!”
“多谢夸奖,你也不是很小器的人呀,只是防备心理太强了一点儿吧。”
“你知道?是不是张总这么说?”牟晓晨想起张少华紧拥着她跳舞的时候曾说
过她很会保护自己,换言之不就是防备心理强了?
“张总不会对我说这种话,又是你防备心太强。”
“这样不好吗?至少我觉得有安全感,而且快乐。”
“快乐吗?你眼圈发黑,眼里有血丝,好象没睡好觉……”
“你好象医生!”牟晓晨打断他,她精心打扮的包装竟被他轻易透视。
“对不起,我这么说,你好象把别人都看得很简单,其实大家一眼就看出你假
装,我把你当朋友,才不留情这么说的嘛。”
“你用不着咬文嚼字,你那蹩脚的普通话我能听懂。”牟晓晨气极败坏地端起
杯。
“你这个女孩儿很有趣,不喜欢讲真话也不喜欢听真话。”
“你到底想怎么样?想听我讲什么真话,或者讲什么真话让我听?”
“其实我发现有时候我们两个很象,你肯定不承认啦,这次来开会,我跟刘秘
书、李主任也聊过,我自己也长眼睛,所以我觉得我们的很多处境都很象,可我是
个男人,你是女人啦,你比我有优势啦,而且你在北京是文人,比起我在别人的私
企里当秘书好多啦。”
“‘隔行如隔山’这话一点儿不假,我倒觉得做个纯粹的生意人更好,我这种
假‘文人’实在太假、太累,其实谁都不用羡慕,都是一座座的围城,做什么都不
容易。”牟晓晨说到自己伤心处,举杯畅饮,做生意多好,多少钱买多少东西,卖
多少东西,明明白白,哪需要象现在这样糊里糊涂地苟且看脸色、陪笑脸。
当牟晓晨觉得酒精已经从胃蒸发到头顶的时候,开始后悔不该无缘无故地如此
贪杯,虽然她尽情地痛骂了一顿杨超、李鸣和刘美珠以后得到少许心理平衡,但并
没因此而得到彻底的放松,她清楚再过十个小时,她还要保持一副笑脸去单独面对
那三个可恶的家伙。她不再害怕在吕克面前失态,因为此时这个红脸的“南方爷们
儿”也好不到哪去,醉得舌头都打卷儿了,还在那里滔滔不绝。
牟晓晨感激她身体对酒精的化解速度,使她在喝了与他同样多酒的情况下清醒
地从他已不太清醒的口中了解了几件事。第一:张少华对她并没有“非份之想”,
他只不过希望多认识一些北京的传媒界人士帮助他打开东北市场,想抛开杨超这个
昂贵的“二传手”,此次派吕克来打探情况,和牟晓晨联络“感情”,这样说来他
的确是高估了她;第二:张少华现在正准备在马来西亚开分厂,原计划派吕克去当
厂长,但张小静从中阻拦,这个一直扮演吕克保护神一样的“王牌女孩”在最关键
的时候却成了吕克的“绊脚石”,她有可能会把吕克安定在张少华的身边至少做二
十年的贴身秘书,吕克因此极度烦恼;第三:吕克对牟晓晨有“非份之想”。对这
最后一点,牟晓晨不想再做什么试探,男人对女人的感觉还需试探吗,都写在眼睛
里,尤其喝多了酒,躲都躲不开。
大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还在推杯换盏,牟晓晨冷静下刚才可能过激的情绪,
然后叫来服务员结帐,吕克一边挡住她的手一边掏钱夹,牟晓晨随即站起身走到外
面,夜色很深,以至牟晓晨害怕会突然亮天,没有黎明前的凉意,夜沉沉的,闷闷
的。
吕克送牟晓晨直至大厅,欲言又止,牟晓晨则以最快速度跟他道别,祝他一路
顺风。
电梯已经关了,牟晓晨只有两层两层数着爬楼梯,进了门脚根未稳,电话铃响,
是林飞,一眼望去,凌晨1点钟――什么?喝酒了?又是跟谁?
29
钟丽起得很早,但是故意磨蹭靠时间,不想太早去张跃凯那里,生怕显得太主
动,刚过九点钟,“阿尔卡特”那急促的电话铃声便把她匆匆忙忙地追出了“大众”。
“钟小姐,对不起,不知你现在有没有空,如果方便来帮帮忙,我请你吃饭,
好吗?”
钟丽觉得奇怪,这样实力相当的公司怎么只派人生地不熟的他一个人应付整个
北京,不可思议。
“雪菜”依旧富丽堂皇,行李员换了一个陌生的面孔,钟丽在大厅里碰见玛吉,
她还是老样子,钟丽亲切地跟她打招呼,玛吉很客气地点点头,随后钟丽看见拐角
处的迈克原来一直在那里看她,便不自然地急步行至电梯口。和杨超的事情已经解
决了,是不是有必要跟玛吉解释清楚,不管是不是她告诉杨超她的手机号,她仍是
个恩人,钟丽决定在张跃凯请她吃饭的时候也把玛吉叫上。
房门虚掩着,在外面就可以听到张跃凯说电话的声音,钟丽没敲门,静静地走
过去,张跃凯冲她会意微笑,示意她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好吧,就这样,请快些把您公司的资料传真过来,我尽快跟您联系。”张跃
凯放下电话长出一口气,“真没想到这么忙,早知这样,就不该设咨询电话,全用
传真。”
“这样好,你选择得更明确、更直接。”
“怎么你今天感觉和昨天完全不一样?”张跃凯上下打量钟丽。
“是吗?每天都有新感觉?”钟丽故意做出谢幕的动作随口说出一句广告词。
“这是我们公司的资料,你看看,有电话你帮我接,我看看刚才传来的传真资
料。”
钟丽接过厚厚的文件夹,里面除了许多产品彩印以外,公司的文字介绍很短,
她把几则
重要的都摆在眼前,以备接电话的时候查看方便。
接起了几个电话,大都寻问产品在北方的销售状况、第一批投入资金以及公司
可负担的宣传费用,张跃凯已经告诉过钟丽,公司将在北京投入五十万元的广告费
用,但是整体设计方案和实施都由公司负责,但必需保证北京代理方第一批五十万
元的货款。五十万,钟丽惭愧地摇头,天文数字,自己连五万都拿不出,自己当初
是怎么一头撞上来的?
“喂,你好!”
“喂,我是超越公司,我姓杨,我看了你们的广告,这个电话是‘雪菜’酒店
的,我离你们很近呀,我想过去,我们面谈一下,你看好吧!”
“对不起,先生,我们不接待来访,你还是按照广告上所说的,传真一份你们
公司的资料上来好吗?然后我们再跟您联系。”钟丽一边客气地回答,一边偷窥着
张跃凯的神色。
“我们公司在北京是相当有实力的,××集团在人发大会堂的新闻发布会是我
们给他搞的,××牌化妆品也是我们给他搞的形像策划,我和首都几大报纸和中央
电视台都有合同关系的,你们要来北京打市场,都要靠广告的前期铺垫,我看我们
还是面谈一下更好,这样吧,中午我请你们到我们公司来看一看好吧……”
“对不起,先生,您等一下,您最好和我们张经理说一下吧。”钟丽把电话递
给张跃凯。
“你好……”
钟丽不知所措,世界真小,幸好那个死胖子不知道接电话的是她,如果知道了
能什么样?她好奇地看张跃凯接电话。
“那好吧,十一点半钟我在大厅里等你。”张跃凯放下电话无可奈何地耸肩。
“我不去。”钟丽不等他开口先说。
“去哪?”张跃凯不解地望着她。
“这家公司。”
“是去吃饭。”
“包括吃饭,我留在这里接电话,你去吧。”
“为什么?就算是我请你。”
“张经理,您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在这里吧?”
“那算了,你中午吃什么我捎给你。”
“你忘记我在‘雪菜’有朋友吗?”
“那个小黑胖子?”
“哦,我险些忘记你们说过话了。”
“他是你男朋友?”
“怎么可能?他这样说?”
“你不必紧张!”张跃凯得意地笑了一下。
“你要准备出发了,我不想他在下面等不及上来找你,看到我也硬拉着一起去
吃饭。”
“你这么怕跟外人吃饭吗?看不出!”
张跃凯夹着很绅士的公事包,俨然一副经理的派头走出去。钟丽偷笑,幸好电
话是她接起来,否则糊里糊涂去吃饭,席间得多尴尬,那件见不得人的交易如果让
这姓张的小子知道了,他还能对她这么放心吗?如果他们合作成功呢,总有三人对
志的时候,不行!
钟丽决定找初河,这么好的机会杨超凭一个广告就想到了,离张跃凯这么近的
钟丽连想都没想过。钟丽迅速找到“红叶”广告公司的电话。
30
牟晓晨本以为杨超得知她一个“任务”都未完成以后会大发雷霆,但是没有,
临近午休,他把牟晓晨叫进办公室,让她准备一下,说要带她去见个客户,他正在
争取一种化妆品进北京市场的代理广告。
牟晓晨回到位子上,甚是不解,自从她来“超越”从未做过一件漂亮事,杨超
每天都批评她,可大事小情还总愿意派她去,三天二头让她跟着吃饭、应酬,只要
跟他一起她就倒胃口,也难怪她总领会不到他意图,经常手足无措了。
吕秘书从机场打来电话,说他已经安检完毕,很快要登机了,北京是他第一次
来,没有朋友,也没心情自己去什么名胜古迹,很遗憾,但以后还有机会……牟晓
晨麻木着头皮听他罗嗦地把话讲完,把一撂名片弄出声响,她无意中留意李鸣和刘
美珠偷偷地递眼色,一定又是物业的徐娘们儿在她俩那儿指手划脚了,也好,本来
无精打彩的牟晓晨冷笑了一下故意转过身去,压低声音却足够屋里人能听到,温柔
暖昧地说:
“小吕,帮我谢谢张总精心挑选的礼物,还有你的款待,原谅我招待不周,有
机会我再负荆请罪啦――”
放下电话,办公室一片寂静,牟晓晨心情蛮好地收拾桌上零乱的协议书和通讯
录,然后从柜子里取出化妆包转身进了卫生间,背靠着门,牟晓晨灿烂的微笑掉了
下来,她们嫉妒得发疯,她俩在吕克面前都没少贬低牟晓晨为一个可怜的“打工妹”,
既然这样,牟晓晨也没必要抱着平等心态包容她们的“变态心理”。李鸣,一个三
年无性生活的妻子眼看自己丈夫在外沾花惹草,却为确保自己“中央电视台嫂子”
的身份忍气吞声,做人如此虚荣、势利、失败怎能不变态?刘美珠,这个嫁给北京
大兵前还和老情人私奔南京的“军嫂”要挨上七年才能“随军”成为北京人,最近
又被出差回来的“兵大哥”传染了性病,整日投医问药心理能不扭曲变态?牟晓晨
嘲笑她们,要斗就斗吧,把你们呼来唤去的杨超都和我牟晓晨“过了招”,我还怕
你们两个阴阳怪气的“黄脸婆”不成吗?
牟晓晨开始照着镜子化妆,粉底打了厚厚一层仍没盖住昨夜失眠的黑眼圈,如
果不跟林飞在电话里吵那么久就没这么严重,为什么总在她最痛苦、最需要安静的
时候林飞都打电话来找她吵架?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多疑暴燥,是不是也因为缺少
性生活而多少有点儿心理变态呢?
当牟晓晨化完妆准备出门的瞬间,突然觉得自己很低俗,跟这群没文化的小女
人斗什么劲儿呢。没人抬眼看她,令她还觉得好过一点。
杨超来办公室找她的时候愣了一下,浓妆很意外吧。牟晓晨没张扬地跟在他后
面走出去,她想到身后的这个中午,她的名字和劣迹会肆虐地充满整个办公室,如
果她的办公桌能贮存记忆的话,恐怕它已经等不到主人回来便要超负荷爆炸了。但
是有一点,牟晓晨没想到,这个午间在对牟晓晨一致的敌视话题下并没有使两个变
态的女人成为一个战线里的“斗士”,就在一片唏嘘声的贬斥之后两个人不知为了
什么事也搞了个大红脸,双方都不说话,板着脸孔抢着体现自己高姿态,她们都清
楚该怎样维护好常用以“自倨”的“文化人风度”,不留“把柄”在对方手里绝对
是战略和策略上的必需。
去“雪菜”的路上,牟晓晨的心里复杂零乱,这个早已传说她和杨超开了房的
“雪菜”令她害怕,每次经过都恨得咬牙,她没想到有一天工作的关系会使她真的
“花技招展”地跟着杨超进“雪菜”耀眼的门堂。
杨超跟这里的人很熟,一看就知是他的“老窝点儿”,牟晓晨自然而然想起那
个骗走他二百万和“把第一次都奉献”给他的两个女孩儿,甚至能从油蜡的地板里
闻到她们俩的味道,这种暖味的感觉给“雪菜”蒙上一层放浪的神秘面纱。
一个穿“T恤衫”的青年人向杨超走过来。
“请问是杨经理吧,你好!”
“张经理,你好!”杨超一脸笑容握住青年人的手,“这是我公司的文案策划
牟小姐,她也是哈尔滨人。”
“你好!”牟晓晨轻轻握了他的手,然后站在杨超的一边。
杨超提议去“雪莱”旁边的“饺子馆”。
“两个哈尔滨人,就来东北风味,这样我们沟通得快些,快些。”杨超说话令
牟晓晨觉得丢人,真没水平。
这个张经理看起来没有生意人那么市侩狡猾,相貌平平,礼节上的彬彬有礼有
时候让人别扭, 饭桌上牟晓晨闭口不语, 听杨超高谈阔论“超越”几年来的辉煌
“战绩”,高亢时甚至有信心重新策划一次“文化大革命”,低靡时拉拉扯扯把他
明里暗里的这个“台长”、那个“主任”循序牵出,牟晓晨觉得呕心,她最爱吃的
香菜馅饺子也没吃几个,如果有一天她开厂,有这么一个男人来找她谈业务,她绝
对会把菜扣在他头上然后扶袖而去。
牟晓晨本来对这个“白面”张经理没什么兴趣,但听他说起头期五十万的广告
宣传费时不得不对他另眼看待,除去一切费用,保守地说杨超可以纯赚十五万不成
问题,这样短平快的十五万可是轻而易举,而广告公司通常有接到客户之后就“细
水长流”的办法,这五十万很可能变成水龙头,能源源不断地流出水来。
牟晓晨积积地投入了谈话,并不时提起哈尔滨人引以为骄傲的“索菲亚教堂”
和“中央大街”,小心地收好他的名片。杨超过份地把这顿午餐说成是一段轻松且
愉快的缘份,以至张经理跟他道别的时候都忍不住笑出声来,牟晓晨没再跟他行握
手礼,而是冲他会意地笑了笑,点点头,摆摆手离开。
31
钟丽给初河打完电话,自己没滋没味地买了一袋方便面,有几个电话打进来,
听起来诚意不大,都是打探情况而已。不觉打起瞌睡,直到张跃凯走进来她才强打
起精神。
“怎么样?很失望吧!”钟丽可想而知张跃凯不能喜欢杨超那副德行。
“你怎么知道?”
“猜的,那家伙在电话里的声音就够让人受不了,他是不是对你死缠烂打?”
“河南人,你想想能好到哪里去,没什么文化,不过听他说好象在北京还挺吃
得开,关系挺硬的。”
“你打算和他合作?”
“代理商还没一撇的事儿呢,现在就想做广告也未免太早了吧!”
“反正你小心,北京这地方盛产骗子。”
“你是吗?”张跃凯扬起脸严肃地问。
“我还想问你是不是呢?”钟丽接住他的目光。
“我肯定不是,我有公司的印章、委派函和身份证,我也算是个有身份的人呀。”
张跃凯突然笑出来,学着周星驰的喜剧口气。
“那有什么用?都可以是假的,我有三个身份证,你要看我哪种身份?”钟丽
仍绷着脸。
“现在的、真实身份!”
“那可惨了,我给个老校友当秘书,人家出去山珍海味,我自个吃糠咽菜!”
“秘书?谁任命的?我怎么不知道。”
“那好吧,从这一会儿开始,我的真实身份是无业游民!”
“你倒是善变。”
“一般一般,全国第三。”
“这话是师大专用语,历史源远流长。”
“你还记得?的确是师大毕业的。”
“你怀疑我?”
“现在不怀疑了。”
“为什么?”
“因为‘一般一般,全国第三’啦!”
钟丽和张跃凯都不由自主地“哈哈”大笑。
“过两天,我介绍你认识一个广告公司的经理,一定不让你失望。”钟丽下意
识地拿起桌子上的材料,可以充份显示出她与“丽宝”已经站在一起。
“男的、女的?”
“女的,”钟丽抬头观看张跃凯的表情,然后补充,“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我对女人没兴趣。”
“但我有兴趣。”
“Sorry,我不认识女人。”
“你就是女人!”
“那么你对我是兴趣,还是性趣?”钟丽突然间严肃起来。
“他对你是兴趣,还是性趣?”张跃凯想了一会儿这两个读音完全相同的“兴
趣”,反问的时候仍保持玩笑的自然。
“谁?”
“你将要介绍我认识的经理。”
“我不知道!”
“你不招我也不招。”张跃凯的笑容变得复杂、迷离。
“那好吧,下次见到他,我问他!”
“这个问题你每个男人都问?”
“只限我认识的。”
“天啊,你这女孩子!”
“怎么啦?我是不是太直接?”
“不,他们怎么回答?”
“跟你一样。”
“我什么样?”
“不回答!”
“真的?”
“假的!”
钟丽不想再跟他玩下去,转身沏了两杯茶,然后故意把资料翻得“哗哗”响,
中午至今很少电话,北京人午睡的习惯是不是跟满清时皇宫里的习惯养成的?
钟丽开始后悔跟张跃凯开这种玩笑,他跟她并不很熟,他也不了解她,他会不
会以为她轻浮?他此时安静地看传真纸,天知道他是否真在看,他是不是正在后悔
把这么一个轻挑女子请进“家”来,他为什么不继续问问题,他的问题瞒有趣,她
愿意回答,愿意看他的意外表情,所以她甚至不介意开更过份一点儿的玩笑,让他
更吃惊、更意外。
沉默令钟丽觉得有点儿难堪,她决定离开。
“对不起,张经理,现在不忙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好吧,不送你了,有事电话再联系。”
钟丽出了房间门,松了口气,他不是朋友,以后也不是,对他这样的男人不能
随便开玩笑,只许他说“对女人感兴趣”,而不能对他说“兴趣”和“性趣”,在
交往中,男人们向来都是“周官”,只许自己“放火”,不许女人“点灯”。
“雪菜”的服务员向来勤换勤串,钟丽每次来都有新面孔出现在前台,是不是
因为有许多杨超这样的男人整日没事专门打服务员的主意?玛吉不在大堂,钟丽向
前台走去。
“请问陶姐在吗?”
“陶姐?”
“玛吉。”钟丽哑然失笑。
“她去总经理办公室了。请问您哪位?”
“那算了吧,大卫今天当班吗?”
“大卫?对不起,我们这没有叫大卫的。”
“谢谢!”钟丽转身走出“雪菜”,大伟这小子不干了怎么不通知她一声呢?
这地方真是人走茶凉。
钟丽等车回家的路上呼了卫大伟,车到前门电话才打进来。约好一个小时以后
继续西单商场门前见,钟丽算算时间,还可以迅速回去换套随便的衣服。
西单很乱,许多人站在街上吃盒饭,还有人大吵大嚷地兜揽生意,钟丽老远看
见坐在台阶上的卫大伟,要不是他戴一顶时髦的棒球帽,跟那些拿扁担的“氓流”
没大区别,黑黑的、壮壮的。
“你现在在哪发财呢?”钟丽一拍大伟的肩头。
“你从哪冒出来,吓了我一跳。”大伟说着把帽沿转到后面。
“你现在忙什么呢?”
“我可惨了,我爸来玩,我天天得陪他日行八万里。”
“没那么夸张吧,他在哪?”钟丽左右望望。
“打麻将呢。”
“他和谁?”
“当然是自带的朋友啦,我哪认识专业赌徒陪他。”
“那你老爸活得挺潇洒嘛!”
“啊,老爸,太潇洒!”大伟昂头对天长叹一声,然后又焉头搭脑地看脚指。
“你妈呢?她没来?”
“啊,老妈,太不潇洒!”大伟又昂头向天长吼一声,然后又无力地把头搭在
胸前。
“我们去喝点儿东西吧,省着你在这儿大喊大叫把人吓着。”钟丽拉着卫大伟
又向“麦当劳”走过去。
“你跟那个化妆品公司的人谈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可能跟他干点儿什么。”
“干什么?你希望我跟他干什么?”钟丽暖昧地笑。
“我跟你说正经的呢。”卫大伟狠白了一眼钟丽。
“不怎么样,他可不象你这么好开玩笑。”
“你跟他开这种玩笑?”
“还没这么恶劣呢。”
“小姐,你有没有搞错,随便开这种玩笑人家没准以为你故意勾引他呢。”
“没有,我跟他又不熟,哪有机会开玩笑。”钟丽边说边把吸管的声音弄得很
大,心里很不是滋昧,思量着自己的玩笑真的过份吗?
“那就好,那天我跟你去‘雪莱’在外边等你跟杨超谈判的时候,我就想告诉
你来着,你可不能再玩这种游戏了,太危险啦。”
“我也知道危险,可我没有别的办法。”
“幸好你运气好,到这份儿上杨超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他也不至于拿着
他自己这档子丢人事到处宣扬,换了那天上床的真是你,那你就惨了。”
“算了,黑胖子,别再提那件事了,就当没发生过,反正事情都已经解决了。”
“他后来又找你了吗?”
“打过二次电话,我现在是三无游民,他拿我也没办法,随便周旋几句过去得
了,时间长了,这家伙也能知趣。”
“你说玛吉为什么明知他人品下流,还把你的电话告诉他?”
“也不一定,可能是李红问玛吉,然后告诉杨超的呢?我说不提了,你还提?”
“你急什么,我要不是关心你也犯不上失业了。”卫大伟一言不发地侧过身去。
“对不起啦,我不是故意这么大声,其实每次想到这回事,我都挺委曲,想哭,
有时候做梦都梦见杨超的臭嘴,我想彻底把它忘记,大卫,你明白吗?”钟丽说起
“臭嘴”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眼睛马上开始酸涩难忍。
32
牟晓晨自从别过了“雪菜”酒店,心情总难以平静,她可不可以把这宗生意劫
走,从中央电视台的记者、编导到各大报纸,一直以来都是她具体跑的,熟得不能
再熟,而且写文案策划更是她本行,如果可以接到这笔业务,她便足以拥有自己的
广告公司……牟晓晨看着自己手中的“发稿协议”出神,这可能就是孟锦桥所说的
“时机成熟”。
杨超又大热的天把她打发出去跑了一天,而且又批评她办事不得方法毫无效率,
晚上下班以后,牟晓晨顾不得吃饭,把所有她可以在每个人的桌子里外找到的客户
名单和合同资料都找出来备份,然后把她曾经联系过的新闻单位记者一一重新整理,
准备妥当才放心地出去吃饭,回来以后就动笔写“关于丽宝系列化妆品进北京市场
的广告前期计划及预算”。
第二天,牟晓晨特意穿上“韶华”礼服,虽然没系丝巾,但已足够令李鸣和刘
美珠一而再地翻白眼,本来牟晓晨一直故意压制自己可能会显出的“出众”,但自
从她发现别人并没有因为她的小心而放过打击她以后,她不想再顾及她们了,她觉
得她已经没有必要让自己身心受阻而委曲求全。
杨超没有放过隔着柔软的衣料企图“透视”牟晓晨“关健部位”的机会,聚光
的小眼睛甚至要穿过偏低的领口伸进去才肯罢休,牟晓晨为他的眼光做好准备,甚
至看出他在勃起,而且很快就愤怒,她知道杨超的脾气,了解这类农村人的习惯,
他们不懂得旁观的欣赏,他们的快感只有通过占有或者蹂躏才能得到满足,也许是
长年“脸朝黄土背朝天”那种已融入血液里的习惯让他们需要触摸和卖力才拥有踏
实感吧。
牟晓晨借买墨水为由去对面的文教用品商店,给张经理打电话。牟晓晨很紧张,
尽量放慢说话的速度,以保持一个心有韬略的人的沉着冷静。很显然,张跃凯对牟
晓晨的积极很意外,也对牟晓晨关于“合作会有更加节省而愉快的方式”表现出兴
趣。于是下午,牟晓晨假意带上协议书又一次出发,却直奔“雪菜”。
“没想到牟小姐这么能干,我恐怕要被你的诚意打动了。”张跃凯的说话声音
听起来特别象个节目主持人,但她一时想不起。
“谢谢,除了诚意还有创意吧。”牟晓晨递过自己昨天熬夜打印出来的《计划
书》,“我还不太了解贵公司的产品,这是大略的计划您可以先看看我的思路。”
“电视台的报价比正常价格低出10%,而报纸广告的价位则至少低出25%,如
果张经理的广告款可以一次到位,价格这边,我还可以跟电视台和报社这边的人再
商量,加上其它促销话动的实施,我想效果一定很好。”
“我想知道牟小姐得到的这些广告折扣是不是现在的最低价位。”张跃凯打开
厚厚计划书,认真看着每一项活动和预算。
“我不知道张经理是否接触很多广告业务,在我们这一行中是没有最低价和最
高价这一名词,价格与效果不是决对的关系,我不喜欢以价格取胜,做广告,应该
以方式为策略,因为广告的方式直接面对受众的群体。张经理,你可以跟其它广告
公司交换一下意见,你就可以从他们给你的价格和方式中更看出我的诚意和创意…
…”
张跃凯点了点头,合上计划书,这个女人正式而严肃的谈话造成不可逾越的距
离感,令他觉得压抑,但他不得不为她的谈吐和“方式”而鼓掌称道。
“哦,牟小姐是哪所学校毕业?”
“黑大,有事吗?”
“你认识钟丽吗?”
“钟丽?是黑大的吗?没听说过。”
“抱歉,我随便问问。”
她出门的时候说有机会他们可以在哈尔滨相见,看得出她很有诚意,的确,五
十万的广告生意,对于一家公司来讲尚已算可观,更何况对一个职员呢,她说她不
代表“超越”,她想甩掉杨超。
张跃凯沏了一杯浓茶,她的裙子引起他注意,世界真小,居然他在北京认识的
两个女孩儿都是“同乡”,都有同一样漂亮的裙子,而且她们并不认识。
牟小姐一眼看上去就是个有知识有层次的人,但她的表情有时候很生硬,所以
给人的距离感很强,她和那个钟丽完全不一样,钟丽的眼神和语言都活泼生动,跟
她在一起是不由自主地投入,由不得你分神。一样的衣服穿在两个不同的女孩儿身
上产生完全不同的感觉,牟小姐显得高贵华丽,钟丽则明艳动人,象牟小姐这样的
女孩子你不用怀疑她的品行,她眉宇间有一股浩然正气,但钟丽嘛,却不得不让人
产生各种猜测和遐想,看起来天真,可说话老成,而且竟拿着“性趣”一词随便开
玩笑,不太象认真的女孩子,整日拿着手机漫天游荡,随叫随到,但也不象个“风
尘女子”……张跃凯想着想着,不禁笑起来,他记起那天钟丽面对那套粉色休闲装
时的表情,痴痴地望,可爱,是的,极了。
那么,他对她到底是“兴趣”还是“性趣”,张跃凯倚在沙发靠背上反复问自
己这个有趣的问题,是想和她上街还是上床,这问题似乎多余回答,对男人来讲,
“兴趣”和“性趣”可能是个同义词,至少也是个近义词,张跃凯决定晚上给钟丽
打电话。
突然电话铃响,把张跃凯已经闭上的眼睛震得发抖,是她吗?有这么巧,刚刚
打算给她电话就打过来?
“喂,你好。”
“跃凯,我是妈妈,今天电话很忙,我打了几次都占线。”
“妈,广告已经登出来了,问的人很多,您有事吗?”
“没有,我有点儿不放心,范叔对你期望很高,你别让他失望。”
“不会,你儿子有多大能量,妈你还不知道嘛?”
“反正你记住我那天跟你说的话,你的‘特殊身份’给你许多别人没有的机会,
但是也可能成为别人的靶子,一定要小心,范叔嘱咐你的事你一定要注意……”
33
接到张跃凯的电话以后,钟丽仍然把张跃凯列为只可以说话、办事的朋友,不
足以将心比心,他这人好象很自信自己的控制力,时刻不忘表现潇洒风度,但是有
点儿假,他有一个动作令人讨厌,好象玩世不恭地耸肩膀,他如果是个富豪,或者
有克拉克.盖博的名人风度,即使爱好当众挖鼻孔,也没他现在这个装轻松的姿势
更令人生厌。
钟丽呆在家里一整天,不知吃什么、干什么,她精确地计算她所有“家产”和
从石家庄回来后的开销,最大的出项是买手机及存入的电话费共计二千三百元,给
卫大伟补的“工资”五百元和买休闲装的近三百元,剩下的几十几十花费无法计算,
一直都没有进项,如此下去,除计划外“投资”,她可以在北京维持无意外花销的
生活十五个月,这期间她不能得病,不能逛街,不能馋“生猛海鲜”,任何一项的
不小心都会无情地缩短她在北京的“安全期”,即使这样,十五个月以后,她又回
到原来一无所有闯北京时的状况,绕了一圈又回到起点。
所以必须工作,北京的交通图已经很熟悉,可能在具体的路段上缺少些“实践
经验”,但钟丽相信即使地道的“北京佬”也未必比她更了解公交车的线路图,北
京话钟丽自信已说得很好,可以以有经验的宾馆前台接待和广告业务员去庞大的北
京人才交流市场里再次应聘,但前景并不看好,都不如做传销,可惜“好马不吃回
头草”,当时那么潇洒地拒绝陈文友,实在是因为太高估口袋里的二万块了,象陈
文友这样好面子又一丝不苟的男人怎么可能再给她机会,算了,她钟丽还没到“摇
尾乞怜”的地步。再做宾馆接待也实非上策,初河和张跃凯都不失为一种隐藏的机
会,如果他们知道她干这个,恐怕要因为位置的差距而不再被重视,那么她好容易
在他们面前支撑起来的门面和框架就因为月薪六、七百的前台接待而付水东流了,
不值,但问题在于他们俩可以给她的机会到底有没有指望,有多大的希望可以用最
后十个月的消极等待来冒险,钟丽越想越头痛,太难,这种利益的换算法对她来说
比解析几何还令人头痛。
最后她决定加速与初河和张跃凯的接触力度,主动出击。于是第二天她比约定
时间早到了“雪菜”。
“找到合适人选了吗?”钟丽很社交辞令一板一眼地说话。
“哪有这么快,倒是有两家看资料实力还可以,可以谈谈。”
“也不能光看实力,我觉得诚意更重要,有实体的集团公司也不会放太多精力
在你们产品上,不如与一个能专门做你们产品销售的公司合作更好,您觉得呢?”
“不是,形成集团企业的公司有自己的营销理念和销售渠道,与那些打‘短线’
的小公司不可比,就好像从一条高科技流水线上套裁下来的西服与一件出自小裁缝
手针缝纫的西服,你更放心哪一件?”
“那不一定。”
“那么,换一个例子,假如你有一件好东西要买,是放在‘中央商城’,还是
摆在旧物市场,或者你很有钱,你是在‘拉斯维加斯’里玩乐,还是在哈尔滨面对
‘乞讨者’的重视?我觉得做产品销售应该大气些,既然我们公司要大手笔地投五
十万做前期广告费用,我更应该找个大手笔的代理商运筹帷幄!”张跃凯说到这里
不免有些激动。
“你说的有道理,但是得告诉你,您刚才举的例子不恰当,如果我有好东西,
绝不会出卖,如果我很有钱,既不在‘拉斯维加斯’,也不在哈尔滨,我在路上,
去各地的路上。”钟丽自讨没趣地眨眨眼睛,一个只看重“大手笔”的人能给她这
样“小动作”的人物什么机会呢?
“你喜欢旅行?”张跃凯为她沏了一杯茶。
“您难道不喜欢?”
“你今天好象很客气,为什么我每次见你都不一样?”
“我今天把左分的头发改成右分了。”钟丽捋了捋额前的头发。
张跃凯抬眼看了看她偏棕色的短发,摇摇头喃喃地说道:“好象不是。”
钟丽端起茶杯放在唇边说:“我不明白,你有这么大的‘生杀大权’,广告和
产品都是你们自己的,为什么不自己干呢?”
“没那么简单,我们公司现在没太大精力开拓很有可能劳命伤财的异地市场,
尤其你知道象北京这样一个傲慢欺生的地方,代理计划已经决定,我改不了,而且
公司只有在合同签完之后才能发货,至少收到50%预付款之后才投入广告费,而且
我与北京代理方的任何合作外交易都是违返公司规定的,我没必要、也不值得冒这
个风险。”
“可我觉得没那么严格,就你一个人在这里,没有人监督你,你完全可以自己
操作这件事,或者找一个合作单位,反正大家都知道这是一宗赚钱的买卖……是啊,
这么庞大的开支就派你一个人来做?”
“我说了事情没你想象那么简单,算了,不提这些。上次找我吃饭的那家广告
公司经理你还记得吧,你接的电话。”张跃凯把牟晓晨的《计划书》递给钟丽。
“杨老板?记得。他又来找你?”
“不是,他的秘书想半路打劫,你看,连计划都给我送来了。”
钟丽好奇地打开厚厚的文件夹,“你瞧,足以看出这是件多有赚头的生意!”
“是呀,谁不想赚钱,那女孩儿挺能干,计划书写得不错……”
“漂亮吗?”钟丽边说边认真地看每项预算。
“有点儿女强人的味道。”
“明白了,她一定漂亮。”
“你怎么知道?”
“你告诉我的。”
“我什么时候告诉你?”
“我听见你心跳。”
“不可能!”
“不信算了,反正我觉得这份计划书一般一般……”
“全国第三吗?”
“几个地方我觉得不妥,象你们这样在北京完全不知名的化妆品在这么多报纸
上打整版广告有多大用处,花这么多钱不值得,还有做宣传的现场化妆师、美容小
姐人工费,这也不该是公司应该付的钱,在商场设专柜请人宣传那是代理商的事。
减去这两项预算,还剩下什么,电视台的广告、美容专题讲座、新闻发布会,我不
信只有广告公司能做。”
“你把事情看得这么简单,那你也写一份计划,我比较比较,看你有多高明!”
“真的?如果我比她做的好,就让我做?”
“公平竞争。”
“好吧,那我就试试,谢谢你的机会。”
“你可真够狡猾。”张跃凯举起牟晓晨的计划书又耸了耸肩。
“我可是靠能耐吃饭,没什么‘大手笔’集团为我撑腰,你不是说过怕麻烦、
不想冒风险吗?那我的策划书写得再好又有什么用?”钟丽转身添开水,耳朵却在
仔细倾听。
“如果你做得好,我对你刮目相看。”张跃凯冲她微笑。
“OK,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
从“雪莱”出来的时候,钟丽没心情找玛吉吃饭,只想以最快的迅速见初河,
凭借他的经验和头脑写一份让张跃凯找不出毛病、决对满意的策划书,如果成功,
50万的广告业务,她应该可以拿至少20%的提成。啊,10万块,想都不敢想。
城市,喧嚣的声音里总是令人疲惫,这个夏天的女孩儿流行吊带背心,于是满
街方形瘦弱的肩膀和颀长的脖子,“好女孩儿”们一边赶着时髦,一边含胸弯腰尽
量不让流行的趋势显出妖野的轻浮,“坏女孩儿”们则挺胸收腹,带起墨镜,无视
身边男人的“辣眼”对自己颤微微的身材倍感娇情。男人们很难再在一样的裸露肩
膀的皮肤之下看清楚都市女孩的狂野和羞涩,所以每个人的态度都开始趋于一致,
视觉的差别太小,甚至不足以称为现象。
在这里,白天是白天,黑夜是黑夜,人的面皮虽然越来越无黑白之分,但这里
的人群对日出夕照的规律却尤其在意。黑夜,当人们看不清彼此的模样,上班挣钱
的面孔可以休息的时候,人的思想才开始自身的沸腾,霓虹灯闪烁,酒巴和街头的
糜糜之音醍鹘灌顶之势,“神秘人物”陆续登场,颠倒的时差带来一个颠倒的世界。
钟丽从地铁口走出来,被热风吹得险些失去方向,万寿路永远都这么安静。
初河的声音还在耳际回荡,“钟小姐,你的能力令我佩服,但是你给我操作电
视广告、美容讲座和新闻发布会的价格实在太低,恐怕我的利润率还不及一些小客
户的短线广告,这都没关系,因为必竟是我们第一次合作,但你的广告提成就不可
能拿得太高,你知道我们也有基本的成本合算……”
钟丽停在路口买了一瓶酸奶,拼命地吸着吸管发出巨大的声音,人人都喜欢喝
北京酸奶,说明北京人对发酵的技术掌握得比对天然成份的维持要高明得多,而且
大家都喜欢“发酵”,钟丽想象着酸奶的制作过程,觉得现代人也在“发酵”,所
以有时候“欲望”是酸的。
“这一次就当做我们之间交个朋友, 我也不打算赚钱了,这样,我给你5%的
广告介绍费,如果那家公司的广告费一次到位,我就一次性付清给你,你觉得怎么
样?”
钟丽“抽”完酸奶,在心中狠骂了几句“他娘”,没看出来初河是这种人,心
太细的男人都有那么点儿不怀好意,想起他曾经倒对着报纸就看到她在留意招聘启
示之后揭露她的表情,想起他身边形影不离那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夏女人,想起第
一次请他吃饭时他虚伪的应称,还有她在张跃凯的办公室给他打电话告诉他要给他
介绍客户时他恭维而客套的语气……令人生厌。
有点儿泄气,钟丽在街边吃了几串麻辣烫,感觉有火在肚子里燃烧,又买了一
听啤酒才回家,面对白纸束手无策,她不会写什么策划书,而且不明白电视台的广
告到底该多少钱,“美容讲座”怎么搞,“新闻发布会”更是摸不着边际的事儿,
要一个外行人写五十万元的广告预算计划,岂不是笑话一篇?
34
牟晓晨从杨超温热的手中接过工资贷的时候,心里也没底,她奇怪为什么她们
每个人的工资都不一样,而且都出零头,杨超说每个人的薪水都保密,是学外企的
规矩,但仅在钱上。
牟晓晨不在乎地当众打开信封,数了数,一千二百八十六元零五角,李鸣和刘
美珠漠然地用余光瞟着牟晓晨,看她数完钱以后面上都露出了得意之色,牟晓晨知
道她的工资最少,但她不想讨什么公平,在杨超这种人手下工作,哪有公平?幸好
她在这里时日无多,东方已见黎明前的曙光。
递上计划书已经三、四天,是时候问问情况了,为了加大力度,牟晓晨决定晚
上请张经理和于雷吃饭,于雷的身份很好,他虽不参予广告业务上的事,但可以代
表中央电视台的记者在张经理面前为她撑场面。
于雷对牟晓晨的邀请很意外,但是答应得很爽快,而张经理却说自己晚上有一
个重要的电话要等,幸好有中央电视台记者的面子,张跃凯才算答应。
地方是牟晓晨精心选择的,为了避开有可能遇上杨超的危险,酒店离公司稍远
些,以至于牟晓晨要“打的”在“雪莱”接上人生地不熟的张经理一同前往,于雷
无所谓了,地道的北京人,东南西北的方向滚瓜烂熟。
“怎么样?北京的天气和饮食还习惯吧!”牟晓晨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对着刚
上车的张跃凯说。
“和北方差不多,是北方人来建都称帝,我们怎会不习惯?”
“去没去长城、故宫走走?”
“至今还没有,公司的事很忙,暂时没时间。”
“以后有的是机会,我可以做你的导游。”
“那太感谢了。”
包方很小,于雷还没到,牟晓晨把从服务员小姐手中接过来的菜单又递给张跃
凯,双方在客气推脱时于雷“驾到”。
“张经理,这就是我要给您介绍的中央电视台记者于雷,于记者,这位是哈尔
滨‘丽宝’公司驻京代表张经理。”牟晓晨起身作完介绍,从两人客套的表情上看,
应该有点儿共同语言,必竟都是年龄相仿的男青年。
大家都称自己不擅点菜,随便即可,难坏了牟晓晨,菜单上从上百元的海鲜到
十几块的毛菜, 一页又一页, 他们是什么口味,牟晓晨不了解,一顿联络感情的
“家常便饭”不至于太铺张,但也不能太寒酸,于是便按照毛主席的“小康水平”
点了四菜一汤。
“今天请两位出来聚一聚也没别的意思,一是大家认识认识,交个朋友,张经
理一个人在北京拓展新产品销售网络,于记者又身为权威媒体的记者,多个朋友多
条路,我愿做纽带为大家创造一个相互关照的机会,二是我在北京也不认识什么朋
友,有幸认识两位,并把两位视为知己,也感觉您两位都年青有为,一定谈得来,
所以借这次机会彼此多些沟通和了解,希望多才艺智慧的于记者和它乡创业的张经
理今晚开心快乐,我们先碰一杯……”牟晓晨举杯先干为敬。
“牟小姐的话总说得那么客气,牟小姐的社交和文字功夫,于某已不是第一次
领教,实在谦虚之极,这酒说什么也要干了。”
“虽然认识牟小姐时间不长,但对牟小姐的才华已经敬佩叹服了,诚蒙邀请!”
张跃凯一扬头把酒喝干,然后把杯子向外倾斜,尊敬地亮出空杯底。
“好啦,客气话就说到这里吧,我们随便谈点儿别的……”
于雷和张跃凯同年出生,两个男人在一起除了谈谈国家大事和体育赛事以外实
在没有什么可以在女人面前共同探讨的了,但很快两人就某些问题的看法达成一致:
美国是一个狂妄嚣张得欠揍的“纸老虎”;台湾必须收复,为此全国人民都愿意上
前线与“台独分子”赤膊对战;贪官酷吏多如牛毛,亚洲经济萧条和频繁自然灾害,
党怎样挑起这个大梁;酒过三旬,于雷提起了外星飞碟UFO,银河系4000万个星体,
不可能只有地球拥有高级生命,人类并不是孤独的,在这个问题上,三个人都达到
了最高潮的兴奋点,张跃凯每月必看《飞碟探索》和《奥秘》,提起星外来客更是
滔滔不绝,牟晓晨只能用自己平时无意中得来的关于天体和宇宙的知识来偶尔插几
句话,她也想知道那些神秘莫测的由时速100英里能迅速加至500英里的银河系来去
自由的飞行天体,也想看看那些高智慧无法想象的外星人,但它们太遥远了,只能
用来满足非科学者的普遍好奇心而已。
牟晓晨去服务台结帐的时候,吓了一跳,一不小心竟吃了三百多块?细看帐单,
没什么数学上的错误,罢了,罢了,包房那15%的服务费是始料不及的破费。
临到最后,于雷的传呼猛响不停,只好把话题“嘎”然停在关于月亮的最新探
索上,然后谢过了牟晓晨的盛情款待,又握了握张跃凯的手说改日再聊。牟晓晨打
了一辆车把张跃凯送到“雪莱”,象个老朋友一样跟他道别,然后回办公室。
正准备洗澡,电话铃响,牟晓晨猜到是林飞。
“又这么晚?”
“哪里,请一个客户吃饭,这次是我自己的客户,阿飞,如果这次成功了,我
可以自己开公司,是笔大生意。”
“有那么好?你也该注意点儿啊,一夜一夜地在外面。”
“我知道,我一向很小心,你怎么样?”
“我很闹心,你知道,我舅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没什么大事吧!”牟晓晨把话筒紧紧贴在耳朵上。
“我们公司老总趁机构调整之机携款一千七百多万跑了,舅舅给他批的贷款,
涉嫌受贿,现在很紧张,检察院的人天天来查帐、询问,我们都在这儿集体待命。”
“有这么严重,那你怎么办?”
“我只是个小职员而已,我经手的业务都已经交待完了,恐怕舅舅……”
“想想办法,让你妈想想办法。”
“现在不允许见舅舅,能想什么办法,人都已经跑了,那么多钱也不可能补上,
现在只能想办法请个好律师可以从轻处理。”
“既然这样,你也别太难过,人有旦夕祸福,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什
么大不了的,一切都会过去。”牟晓晨握着电话的手都有些软了。
“是啊,那三十年他那么风光,年龄那么大,能不能挺过这三十年都是回事,
现在只能这样了,本来公司调整之后准备派我到澳洲分公司,那样的话,我们就可
以在那边……”
“还说这些,我们现在不是挺好,至少都相安无事、真心相爱,还求那么多呢!”
“晓晨,我可想你了。”
“阿飞,我也想你,如果这次生意谈成了,你也来北京,我们共同奋斗,其实
有时候我觉得你在你舅的保护伞下反而埋没你的主观创造性,高枕无忧的惰性对年
青人来讲多可怕呀,你没问题,阿飞,我对你有信心。”
“我爱你……”
35
早上,钟丽刚刚把手机打开,就有电话打进来。
“钟丽,你现在出来,我找你有事。”大伟激动的声音。
“什么事这么急,好事坏事?”
“好事,决对的好事,也不急,但我急着想和你分享。”
“那就快说吧。”
“不行,不能在电话里说,你什么时候能出来?”
“这么神秘,不是你早上起床满屋捡金子吧!”
“不是,也差不多,你知道天意小商品批发市场吗?”
“OK,许多车都经过。”
“OK,对表,现在九点十分,十点我在车站等你,最好提前,一会儿见!”
钟丽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这个卫大伟神神秘秘不知有什么好事,跟满屋捡金子
的事差不多的好事多少有点儿诱惑。钟丽决定暂时忘记张跃凯和那该死的“计划书”,
对着镜子好一顿装扮,准备以精心的修饰换来的好心情来分享大伟的好事。
市场乱七八糟的货品和繁杂人口的来来往往把车站搞得乌烟瘴气,没有这小子
的身影,等了好一会,才看见他从市场里面走出来,灰头土脸,手里拿着一大堆衣
架、扫把之类的塑料用品。
“怎么搞的,你让我早点儿,你自己还迟到?”钟丽抬手看表。
“我早就出来了,等了你好一会儿,后来决定去买点儿东西,反正很近,也用
不了多长时间,才等了十几分钟,我最多一次等了你半个小时也没说一个‘不’字
呀!”
“我也没说‘不’字呀!你干嘛,帮人家搞装修?”钟丽不解地看着卫大伟一
身狼籍。
“跟我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到底哪里,带我一起捡金子?”
“算是吧!”
“什么就算是,我也不问了,问也白问。”钟丽沉不住气跟在他身后,心中那
么点儿恼火被强烈的好奇心压制住。
走过市场,穿过一条有颗大柳树的小道,跨过庭院的栅栏,卫大伟带领钟丽走
到一幢楼门前。
“记住了,是四单元。”
“我们要去谁家?”
“上去你就知道啦。”
钟丽莫名其妙地跟在后面。
“几楼哇,我可一直住平房,爬不了楼梯。”
“到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啊!”卫大伟把手上的东西递给钟丽,然后
从口袋里掏钥匙,“记住了,四单元512号房!”
“又不是我家,我记那么清楚干嘛!”钟丽抱着东西走进去,一道刺眼的光线
从侧面窗子照进来,空空的房子里还带着回音,刚刚粉刷过的墙壁反着奇特的颜色
和味道。
“你的新房?”钟丽从门厅走进二十米的大屋。
“怎么样?满意吗?”卫大伟把一堆塑料用品堆在墙角,“一会儿我决定去买
张大床,再买一台32寸彩电,从今天开始,我再也不用和别人一起分享十几平米的
小屋了,我重见天光!”卫大伟站在窗前举高双手拥抱阳光慷慨陈词。
“你在哪里捡来的金子?”钟丽推开镶着大镜子的卫生间上下观望。
“天下哪有那样好事,是老爸呀,二十六年来老爸做的唯一一件好事!”
“你爸是干什么的,很有钱吗?”
“你看我长得这么黑,猜不到吗?”
“墨汁厂厂长?”
“什么呀,他要是墨汁厂厂长,我肚子还能缺墨水?你不知道辽宁煤多吗?他
是矿长。”
“哇,看不出,你竟是矿长家公子,听说矿长都有钱,你还何苦出来打工这么
辛苦?在家安心继承家业多舒服!”钟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心头涌起一丝嫉妒。
“唉,你没在矿区呆过,你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的事太复杂了,哪天没啥事,
我再告诉你,总之,这次老爸突然驾到之前我都是一贫如洗的穷光蛋,这你也知道,
你还捐献过我五百块呢,但是回家之前他决定让我继续留在北京,而且给我买了这
套房子,让我好好混着,以后他再来投奔我,啊,感觉好极了。”卫大伟激动地挠
着头皮。
“老爸给儿子买房子天经地仪,你犯得上激动吗?”钟丽重新又打量了一遍这
个黑头憨脑的小伙子。
“其它的事你别问了,说出来都是眼泪,反正现在我已经扎根了,有个自己的
家,我什么也不用怕了,你呢,怎么打算?”
“我运气没你那么好,有个腰缠万贯的老爸提携,继续等机会吧。”
“你想有吗?也容易。”卫大伟的小眼睛怯生生地望向钟丽。
“你什么意思,向我求爱还是求婚?”
“哪个你能答应?”
“说正经的,你爸为什么不给你钱让你在北京做生意呢?”钟丽抱着肩膀从卫
大伟的视线里走开,打开阳台上的窗户向外张望。
“一步一步来吧,这次老爸破费了五十几万已经算大出血了,怎么地也得让他
松口气再说。”
“这房子值五十多万?”钟丽从阳台上跑回来。
“小姐,你以为什么,五千多一平米呀,一共四十六万多,还有十万装修费,
前前后后快要六十万啦!”
“这房子值四十六万?十万装修费?所以你又要买大床,又要买大电视,果真
是财大气粗。”钟丽坐在塑料小板凳上,如果她有六十万,她就轻松“拿下”张跃
凯,六十万,干什么都可以坐着收钱,可偏偏有这么一个屯子矿长,把活钱用在死
房子上,钱可以生钱,买什么都可以,可房子既不能下房子,也不能当钱用,再大
的房子也是住个失业游民,浪费了!
“你爸出手这么阔气,怎么样也有个几百万身价吧!”钟丽追问。
“大概也许吧,我不知道。”
“他玩多大的麻将?”
“我不太清楚,一晚上输赢在七八万左右吧。”
“我明白了。”钟丽若有所思地望地板。
“你好象不太高兴。”
“说实话,我是不太高兴。”
“为什么?”卫大伟走过来,盘腿坐在钟丽身边。
“房子对我们来讲并不算最重要,虽然它对外地人来说很必要,但我觉得我们
还是应该先立业……”
“你是说‘我们’?”大伟把头凑过来,盯着钟丽的脸看。
“是啊,我们这样在外打工的年青人。”
“唉,大姐,不要耍我好不好?我可是认真的。”
“你爱上我了?”钟丽夸张地闪过身子反看卫大伟。
“你说呢?昨天我拿到钥匙,今天就急着把你带过来,从此它就属于我们俩,
除非你不喜欢、你不要……”
“四十六万的房子哪个象我这样的穷人不喜欢,只是我觉得……”
“喜欢就搬过来呀,反正我一个人也住不了这么大。”大伟激动地抓住了钟丽
的手,钟丽连避闪的机会也没有,就被黑小子的大粗手指紧紧地握住了。
“我们,我们去吃午饭吧,我很饿。”钟丽没挣开大伟的手索性站起身来拉住
他往门外走。
午,烈日正当头,钟丽一路一语不发,卫大伟有点儿不知所措地跟在她旁边,
前后左右地维护着。
“今天算是你搬入新居‘爎锅底儿’了,你请客吃顿好的,怎么样?”钟丽打
破沉默。
“没问题,你说吃什么吧。”卫大伟看见钟丽若无其事的微笑,轻舒一口气,
掩不住说话都眉飞色舞。
两人又恢复了欢声笑语,吃过饭,钟丽委婉地谢绝了陪大伟买东西的请求,径
直回自己十平米的“贫民窟”。头有点儿乱,想起第一面时被卫大伟撞得头昏眼花
他道歉的样子,他们成为同事的时候,每次夜班他对她的关照,每一个玩笑、每一
次相处都那么愉快,甚至许多人都误会她和杨超的事,但他宁可失去工资、奖金,
甚至工作,也信她,为什么,那时候他们并不熟悉,后来,他关心她,他紧张她,
当她去“雪莱”和杨超谈判的时候,他一直在下面等候,说如果她再有十分钟不出
来他就要冲上去……有男人爱的感觉幸福吗?
钟丽的心头有点酸,人人都知道被爱是幸福的,但人人都宁可痛苦地爱别人。
宁婚后的日子幸福吗?很想他,又不敢想,她受不了宁和别的女人同床共枕,哪怕
他们是合法夫妻。
卫大伟是个好男孩儿,钟丽看得出来他是个很懂得心疼人的好丈夫,他会对她
好,再加上一个腰缠万贯的“老公公”和那套近六十万的“家”,象一场飞来横福,
能不动心吗?至少现在倚在潮湿的被褥上的钟丽没勇气拒绝。
钟丽斜眼看见桌子上那张除“计划书”三字外再无滴墨的白纸更心烦意乱,一
次难得的机会眼看着错过。五十万,她没有,甚至用不着五十万,张跃凯说过只要
先付预付款二十五万……
想了一晚上,钟丽决定跟张跃凯进行最后谈判,成败与否只此一举,她从容地
撕掉无字“计划书”,然后在白纸上画了一个利益关系的草图,列举她可以想到的
各种优势和劣势,综合分析,她决定赌一次,赌张跃凯!
36
牟晓晨以超乎以往的耐心每天追着各报社记者发稿,甚至不介意说一些肉麻而
囫囵吞枣的亲切话,但想到她已不是为杨超周旋,心理就平衡得多。
自从知道林飞的事以后,牟晓晨整整想了几个晚上,林飞舅舅关行长的锒铛入
狱标志着整个关家和林家的大势已去,不管此事何以解决,林飞都将面临重新开始
的挑战,而一向被人很关“罩”的他是否能以牟晓晨如今的毅力和忍耐在别人眼底
下受气,恐怕林飞无法承受这种差距的伤害,他是一个不能接受失败的男人,虽然
他并不爱争强好胜,他们的未来是否可以用感情“罩”得住。男人和女人天生不同,
女人好在脸皮上下功夫,而男人以其特有的刚劲和自由为骄傲,最明显的例子:普
天下的男人都喜欢夸耀自己的性功能就是女人永远无法理解和体会的 “虚荣” 。
“虚荣是人类的原罪”。
林飞的处境已不再安稳如山,牟晓晨倍感危机四伏,两个人未来的前途似乎一
夜之间就落在牟晓晨的肩上,眼望满桌子琐碎无序的乱摊子,心头涌起莫名其妙的
烦躁和不安。张经理始终未应承过考虑她的《计划书》,他礼貌的应酬里看不出一
丝合作的诚意或者不愿合作的倦怠,牟晓晨第一次以商业的角度去思考对付一个男
人的办法,但束手无策,他应该完全看清了她的诚意,她还需要做什么?
电话铃把牟晓晨从一堆混乱的文稿和思绪中解脱出来,杨超有请,当牟晓晨拿
着资料进办公室看见杨超的冷面孔时知道必是凶多吉少。
“你这两天干什么来着,这么多协议就签了两份,还是我亲自去的。”杨超的
语气从不需要任何过度就可以直接升到一百八十分贝的高度。
“我一直在打电话,但我没你好使,没办法。”牟晓晨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
“那我要你干什么?我都不知道你天天出去干什么,你和人接触的时候有没有
带着脑子,行啦,你就坐在那儿,就在那儿打电话,我看看你怎么跟人家说!”
牟晓晨转过身去,打开文件夹,按耐住冒烟的喉咙举起电话,当夏主任又一次
以同样的口气把牟晓晨挡在千里之外的时候,牟晓晨甚至听见自己肯求的语气在颤
抖……
李鸣敲门严肃地走进来,把一份文件递给杨超,她一眼没看牟晓晨坐在杨超的
对面半认真半随意地说:“累坏我了。”
“干什么这么累?”杨超的语气也从不需要任何过度就可以从一百八十分贝迅
速降至十分贝。
“在那打扫卫生,你没看见办公室那么脏吗?”
杨超抬眼恶毒地看了一眼牟晓晨,用力地摇了摇头,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一
个女孩子,也不知道个干净,天天自己住在垃圾堆里也不知道收拾。”
牟晓晨没回头,她不需要脸红脖子粗地跟他们讨论谁是谁非,撕破脸皮最后也
是她吃亏,然后他们看笑话。她们每天一到下班就鸟兽散去,纸片、文件堆得到处
都是,喝水杯、圆珠笔横七竖八,自从牟晓晨搬进办公室以后,她就好象应该天经
地仪地收拾残局,为她们倒开水,每天在明亮见光的办公室里红光满面地对迟到的
她们说“早上好”,向她们低三下四地讨好成了她的义务,那不可能。
“牟晓晨,你今天什么也不用干,干也是什么用都没有,工作工作干不好,连
个办公室卫生都不搞,太不象话了,你今天就专门给我打扫卫生,电话明天再打!”
杨超好象忍了多年压迫之后的强烈反抗一般向牟晓晨发出不可抗拒的命令。
“什么时候规定我必需打扫办公室卫生,就我一个人在那里办公吗?我住在办
公室,但我的生活用品从没影响到卫生……”
“你还犟什么,你能跟别人比吗?她们俩上班得坐一个小时车,你天天在办公
室里,连卫生都不打扫,你还有理,不要脸!”
牟晓晨的脑子“嗡”一声失去思想,从没人骂过她“不要脸”,如果她可以不
要这张“脸”,她能把他们骂得猪狗不是,可现在却是这群猪狗不是的家伙反过来
骂她“不要脸”,天理!
杨超象什么事没有一样重新跟李鸣讨论着下一轮活动,牟晓晨疆坐在那里涨红
了脸,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是否应该冲上去,揪住李鸣的脖领子给她致命的一拳,
让她本来就铁青的脸再加些颜色,还有更该死的杨超,她应该把桌子上开着盖子的
墨水瓶泼在他脸上,象他这样“不要脸”的人也实在没有必要长这样一张沙白的修
饰――一颗滚热的泪珠滴在协议书上,打湿了杨超张牙舞爪的签字,那浸湿的泪痕
使每一个尖细的笔划都仿佛魔鬼的触角向牟晓晨肆虐地暄嚣。
牟晓晨合上文件夹,直接从椅子上走出去,侧着脸,不看那两个能让她狂呕三
年的嘴脸,随着身后关门的声音,眼泪再也忍不住如水注般落下,她不能回办公室
在阴阳怪气的刘美珠面前委屈地哭,她的软弱只能令她们开心而变本加厉地压制她
……牟晓晨直接进了电梯。
37
张跃凯把手中比较满意的公司企业资料都整理好放在一个文件袋里,决定分别
约他们出来面谈,几天来枯燥的案头工作实在乏味,杨超来过电话,他委婉地推脱
了,那天晚上在与于雷和牟小姐的谈话中,他们对杨超的评价都极恶劣,他不愿与
这样的人打交道,如果他听不出好坏话也不用再客气,他甚至奇怪,为什么牟晓晨
这样的女孩子能在他手下打工,她半路劫走了他多少生意,不过他们的关系不知情
的外人也不好说,谁知其中“猫腻”呢!
钟丽的《计划书》不知写得怎么样,自从拿走了资料以后再无音信,是知难而
退了吗?还是真在搞市场调查准备攻难关?这个小丫头,有点儿有知天高地厚。
上午,范叔来了个电话,他的话让张跃凯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跃凯,现在整个经济市场都不景气,中央频频下文件,前些日子还派了个工
作组调查一宗贪污受贿案,上面都很紧张,我也很忙,听你妈说你自己在那里也挺
苦挺累,啊,虽然这次机会很难得,要把工作干好,但也别光知道傻干,顾‘大家’
也得顾‘小家’嘛,适当时候也得为自己着想着想,在外面闯不容易,多挣点钱,
看看北京市场,最好在那里发展发展,我已经跟你们贺总打过招呼了,年青人,就
大胆地干吧,这边有范叔给你坐阵……”
张跃凯泡了一杯浓茶,本来很容易理清的工作思路现在乱了套,范叔是他身后
一棵坚固而真正可参天的大树,但他给他撑起的这片阴凉有多大、多安全,他现在
还搞不清楚,贺总是个看起来大咧咧,但心思极谨小慎微的从官场走出来的生意人,
看不出他有多器重自己,以至于放着那么多资深干将不用,把他一个人派出来开拓
北京市场的前途……范叔已经跟贺总打过招呼了,什么招呼?
如果想挣钱,并且在北京发展,只有一个办法:自己做!也就是他先拿出25万
货款签了合同,然后等公司的50万广告费,可以一部分一部分地打广告,补上货款,
然后一点一点把钱滚出来,化妆品的利有多大,张跃凯再清楚不过,现在集团还在
开发日用化工品,种类越来越多,生意肯定越做越大,有范叔在贺总那边为他做阵,
还有他亲临“现场”操作,这样“万事俱备”的机会一生能有几次?
但是他对北京一无所知,手中一把成熟且精通市场的竞争对手的资料,令人心
底发慌,况且他没有25万,钟丽说过“找一个合作单位呀,反正大家都知道这是宗
赚钱的买卖……”合作,他可以信谁?张跃凯又一次从头到尾地把手中资料看了一
遍,签了合同,他很容易被一脚踢开,即使可以保持现状,也难免成为别人的棋子,
而且,尽管有范叔可为他撑腰,也不能嚣张,如果不慎让公司的人知道他的“如意
算盘”,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被人倒踢一脚,到时候鸡飞蛋打,得不偿失,所以他
与合作单位的关系一定要亲过他与公司的直接联系,才可以形成某种默契,他可以
拿纯利的30%以上,还有广告款,如果他可以把广告代理权拿在自己手上,即使中
途转让出去,也至少有15%回扣可拿,钟丽说过“就你一个人在这儿,没有监督,
你完全可以自己操作……”
想到这儿张跃凯有点儿激动,拎起电话拨通了一家他最为看好的“大手笔”公
司――
“是这样,我们公司代理了许多厂家的产品,对于我们公司的实力和信誉如果
您感兴趣可以来,我们面谈一下怎么样?”电话里一个精干短尾音的男声。
“我是我们公司这个部门的主管,不妨打开窗子说亮话,我想与你们公司合作
共同来做,签约合同、广告投入以及合作以后的货款、责权利益我可以保证没问题
……”
“如果这样当然好,但是我们公司从没这样合作过,以前都是代理谈下来之后,
根据我们公司的即得利益一次性付给象您这样的负责人介绍费,如果长期合作的话,
我看我们最好还是面谈。”
“你们一次性的介绍费有百分之几?”张跃凯说话时不禁脸红。
“那要看厂家的投入和初期货款的多少啦,你知道公司是讲效益的,如果不必
预付货款的话,一般情况能达到10%左右吧……张经理,各种情况都不一定,如果
您真感兴趣的话,最好我们面谈怎么样,在电话里很难说清楚。”
“好吧,我回头再给你电话!”张跃凯松了口气,自从听见他第一句话,他就
预感他们不可能合作,现在他至少明白,如果他帮他们签了代理合同,还可延付货
款,他会得到五万元的介绍费,这是不可能的,如果可以延期付款,早轮不到他们
了,就是因为没钱才找合作单位。
张跃凯拨通了钟丽的手机。
“钟小姐吗?张跃凯,你说要给我介绍一个广告公司不错,他电话多少?”
“代理合同签了吗?这么快?”
“情况可能有些变化,我想先了解一下广告公司这边的状况。”
“我最近跟那个初经理打了一次交道,发现他这人不可靠,不过你可以跟他谈
谈,但……最好别信他。”
“我了解情况而已,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有事儿跟你聊。”
“这么好?《计划书》我还没写完。”
“那就先不用写了。”
“好吧,你在宾馆等我,如果方便的话,我介绍你认识一个新朋友,不介意吧?”
“男的、女的?”
“女的,人很好的。”
“好女人,我喜欢!”
“就这样定了,再见!”钟丽放下电话,情绪马上高涨,情况有什么新变化,
不管怎样,张跃凯是需要她的,他主动找她聊,这本身就是机会。该不该把初河的
电话告诉他,他找广告公司到底有什么事,经过上次与初河的谈话,钟丽觉得张跃
凯比初河可靠也实在多了,挂断初河电话那一瞬间开始,钟丽就发誓不再跟他打交
道,他也不可能给钟丽机会。他当时气极败坏吗?会不会对张跃凯说不利她的话,
不过现在看来顾虑是多余的。她把赌注都押在张跃凯身上,静待他的变化之后她决
定进行昨夜已设计好的计划,而且孤注一掷。
早就想请陶姐出来吃顿饭,解释以前的误会,如果有个男人在场,气氛就不那
么紧张,玛吉很会在陌生人前做斯文,她至少可以听进去她的解释,而且她很想跟
玛吉象以前那样继续相处,想知道她走以后、还有大卫走以后的一切事情,还有李
红,不知道是否应该把李红的事情告诉她,可能玛吉会骂她卑鄙,还有,她能想得
到大卫要追求她吗?
张跃凯如果知道她在宾馆工作过,听到她和玛吉的谈话,会不会怀疑她的为人?
多谈别人,少说自己,玛吉应该不会象李红一样出卖她吧,况且她也没说过她没在
宾馆工作过呀。
在“雪莱”房间里见到张跃凯的时候,钟丽还以为认错人了,他穿了一套乳白
色西装,还夸张地系了一条天蓝色领带。
“你要参加演出吗?”钟丽含笑坐在沙发上不解地望着他。
“我象歌星吗?”张跃凯固做轻松潇洒。
“象新郎!”
“那你象什么?”
“司仪呀,准备带你接新娘!”
“新娘在哪里?”
“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
“别开玩笑,怎么样?我穿西装不好吗?”
“大哥,现在是盛夏,穿背心人家都嫌多。”
“我知道,但我决定今天隆重地请你吃顿饭,所以也穿得隆重些才配套。”
“是吗?原来这样,早告诉我呀,我去租套晚礼服,不是更配套?”
“算了,我换掉吧……”
“那倒不用,把上衣脱掉可以了……不过,这样一来,你又有点象‘午夜牛郎’。”
“乱说,‘牛郎’还用请女人吃饭?”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再说‘牛郎’也有倒贴的时候呀!”
“看来你挺懂这一行,养过?”张跃凯暖昧地瞟了一眼钟丽,然后从衣柜里找
了件深色“T恤衫”进了卧室。
张跃凯自己也奇怪,为什么跟钟丽在一起时他总是不小心就开出挺过份的玩笑,
跟别的女孩,别说很熟,就是十几年的老同学也没有跟她这么“熟”。
钟丽带着依然算是“盛装”的张跃凯从侧面去办公室找玛吉。
“你知道我为什么对这里这么熟吗?”钟丽决定先向张跃凯坦白。
“干过?”
“你怎么知道?”
“你连‘牛郎’都养过,还有什么没干过?”张跃凯小声在她身后笑。
“我赖得再理你,但是拜托你别在我朋友面前乱开玩笑,我可不想让她认为我
随随便便,作风不正派。”
“作风,现在还有人讲作风问题?”
走廊里碰见玛吉,钟丽给他们互相介绍,然后坐在大厅里等玛吉换装。
“你真在这儿做过?干什么?”张跃凯好奇地问她。
“在那里站着。”钟丽指向前台,然后用眼睛瞟了瞟迎宾员,没有一个认识。
“那你和那个黑小子是同事啦?”
“几个月前。”
“你不是说……”
“有些经历我没说,因为那时候也没必要让你知道,现在你若想知道,改天告
诉你啦。”
“玩神秘?”
玛吉穿着便服走过来,轻纱的裙子完全失去工作服的干练和严肃,钟丽问玛吉
如果想隆重地吃顿饭去哪里,玛吉选了一家格调高雅的酒店。
38
牟晓晨怀里还抱着文件夹,在前门的广场上游荡了整整一天,在快餐厅里消受
了一碗拉面,不小心把酱油洒在文件扉页上,她漠然地望着深褐色的液体浸透了白
纸,留下纤维的纹路。
繁忙的都市。还记得刚来的一天,象小时候常常以紧张的心情迎接开学式一般,
这学期能不能拿第一名,那垂手可得的荣誉只需等待,可是在北京,没有上课、下
课的铃声,没有分数,找不到拥有荣誉的方向,活得很累,又不知为了什么。
周志扬在哪里,在享乐,还是埋伏在另一个目标的后方“卧薪尝胆”运筹帷幄?
他问过她“来北京求什么”,那时候她在心中斩钉截铁地渴望着发展、前途,直至
今日,她看见机会,她可以争取的时机可以成熟了,这个时机是什么呢?大家都在
求财,能有几个人可以竞选“政协委员”,周志扬的讽刺甚至预见了牟晓晨有一天
会顿悟的愚蠢。
牟晓晨把笔从文件夹上取下来,在手中摆弄着,她是学中文的,从小到大她的
作文一直代表学校参加各种比赛,总是她站在讲台上高声朗诵,所有的老师都说她
对文字的驾驭能力和观察事物的角度新颖、独特,她不曾怕过执笔,不曾怕过见人,
甚至初中的班主任老师说过“如果我们班上有一个人能有出息,那就是牟晓晨”,
还记得当时她安静地坐在位子上泰然地接受一切夸奖,并做好了干就一番大事业的
准备,所以她一直就以为学习好、文章好、口才好就一定有出息。现在看来,什么
是出息?
牟晓晨不小心把笔掉在地上,弯腰捡起来,思路断了,落地玻璃窗外行人不断,
大多数人的脸色都很麻木,牟晓晨下意识地转头在身边的镜子里看了看自己,头发
很乱,脸色灰暗,又看了看眼前这碗面,缺休息、缺营养、缺少性生活,半年就把
女人变成这样,想林飞,又不想见他,不想让彼此在悲惨的时候抱头恸哭,不能让
自己软化在男人的怀抱里失去坚强的毅志。
如果有个人来陪多好,在哈尔滨的时候牟晓晨原有许多朋友,恋爱以后,如胶
似漆的热恋把牟晓晨从朋友堆中解析出来,同学渐渐失去联系,大家都知道牟晓晨
恋爱,甚至即将结婚,几次邀请不去就再也没有人找她,时间久了再见面自然都不
知道说什么。有了林飞,以为不需要别人来陪,这种寂寞的孤苦很久没有过,有的
时候已无人在旁,她还记得有几个同学在北京工作,她从没想过找他们,现在也不
知道怎么找,即使几番周折找到了,若此刻就坐在她对面,说什么?也许都戴着结
婚戒指,忙于“织网”,无暇再寻思少年烦恼,本就不想疲于应酬,何必又自找麻
烦!
他们会找她吗?是否因此反省自己的过份,还是在她缺席的办公桌边翻着白眼
讥笑怒骂,还想他们干什么,难道指望他们道歉?忘却吧,暂且逃避一会儿,有一
夜的时间可以考虑……
找梁嘉国吧,虽然不能在他面前大哭一场,能大玩一场、大醉一场也好,他既
然了解她就象了解自己一样,就一定知道怎样陪她,现在,是的:牟晓晨的眼睛里
分明溢着泪水和乞求。
“怎么到前门来,不法分子在这一带活动猖獗,”梁在街口一看见牟晓晨就发
唠骚,“怎么啦?痛苦?”
“算了,别提了,找一家过瘾的地方坐坐。”牟晓晨深呼吸尽量放松,让自己
可以潇洒置之。
“过瘾?什么瘾,毒瘾、舞瘾和酒瘾,别的我陪不了你,喝两杯还可以。”
“随便,干什么都行,我想去个人多的地方,我缺少人类的语言和沟通。”
“你先陪我吃饭,吃饱了咱们去酒巴,人又多又过瘾,你能喜欢。”梁随手拦
了一辆车,带着牟晓晨向北驶去。
是一家东北风味,但做出来的菜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厨师不是地道东北人。牟晓
晨坐在梁嘉国的对面看他胃口大开,想起每次和林飞疯狂做爱后自己也这样看他海
吃豪饮,可能世上的人都一样,前生的缘因,后世的结果,寻找自己前生遗失的那
一半,什么人都有修来的缘份在其中,觉得这个男人长得丑,那个男人太自私,人
家一样有姑娘死去活来地爱,自己的这一个在别人眼里一样不够英俊、脾气怪异、
心胸狭窄,而牟晓晨的条件好,能符合各种要求,所以喜欢眼光挑剔一些的男人,
喜欢能把问题看得重一些的有责任感的男人,林飞是否符合她要求,她不知道,记
得看杂志上说婚姻生活里60%以上是夫妻性生活,然后是日常生活、社会交际,最
后是精神生活,她忘记那是说理想婚姻状态,还是说中国现状的夫妻关系,对照自
己,他们之间的性生活能打多少分,没跟别人试过,每个男人都说自己是“猛男”,
但感觉林飞应该不是逊色的一个,其它呢?许多感动之处不胜枚举,但从整体上讲
不清楚,也讲不出。
“想什么呢?又想你家林子?”梁开始吃主食了。
“是呀,他现在的日子不好过。”
“还是多为自己担心担心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想他没问题。”
“你知道他的事儿吗?”
“怎么不知道,昨天我们刚通过电话,说了差不多一小时。”
“他怎么样?”
“情绪可能差一点儿,三起三落正常,不过这时候他很需要你,你最好能回去
一趟。”
“我很忙,来北京这么久,现在是唯一的一次机会,我不能走开。”
“又到哪里采访?香港?”
“不是采访,那些都是虚的,是一宗广告业务,50万的业务,实实在在。”
“行吗?多大把握?”
“一半一半,我尽力了,你知道林飞现在的状况,我也好不到哪去,我不能再
高屋建瓴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发展,我们需要钱,我必须赚钱。”
“林飞支持你吗?”
“会,他说过只要我认为对的,他就支持我。”
“是吗?男人不需要女人用事业来迁就。”
“我可不想两个人见面就抱头痛哭。”牟晓晨准备起身。
黑夜里,素质极差的北京司机带着两个人徘徊街头,梁气愤地纠正绕远的线路,
然后不客气地指责他,有什么用,计价器听不懂你的道理。
牟晓晨跟在梁嘉国后面走进酒巴的时候,只看见两个身着奇装异服的长发男子
在门口吸烟,他们闪耀的身姿酷过头顶的霓虹灯光。
里面乌烟瘴气,人很多,又一个披长发只露一只眼睛在外面斜视观众的乡村摇
滚乐手在烟雾缭绕的墙角里唱着哼哼呀呀、愤世妒俗的民谣。两个人被安排在一个
狭长桌子的中间,要了啤酒和干果,只能望着彼此在紫光管下狰狞发亮的眼睛高声
呐喊着交谈,并引来旁边人不解的关注和微笑。
“我今天遇到了一件很痛苦的事,很痛苦。”牟晓晨不断抬高声音,并把重点
词汇重复高喊。
“我看出来啦,不是因为林飞。”
“因为公司的几个杂种!杂种!”身边一个戴眼镜的小男子瞟了一眼牟晓晨,
可能在心里嘀咕着怎么一个斯文的女士竟喊出泼妇骂街的污言秽语,亦或者只是随
便一瞥,在这个只有怪异才算风格的夜里谁在乎有人嘻笑怒骂。
“何必为杂种生气!”梁笑着劝她。
牟晓晨本想大张旗鼓地倾诉一番,不介意让整个酒吧的人都知道她今天的痛苦,
可是梁一句话让她哑口无言。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我已经准备好了‘红包’!”梁举杯问。
“结婚?我看要发昏差不多!”
“你还要考验林子?”
“不是我考验阿飞,是现实考验我们俩。”牟晓晨无奈摇头、干杯。
“真搞不懂你们,非要分开受苦!”
“我也搞不懂,糊里糊涂吧。”牟晓晨接过服务生端上的第二杯扎啤,把泡味
吹出去,溅在桌子上,然后拼命地喝了一大口,很凉,顺着咽喉下的管道与胃液会
合,吸收、消化的过程不断地反给大脑昏沉沉的信号“再喝就要昏睡了”,牟晓晨
微笑着继续补充,她喜欢喝了酒以后悬在半空的飘浮感,让人陶醉。
“林子说过你很能喝。”梁紧忙多喝几口,不至太落后。
“今天不行,心情不好喝闷酒,很容易醉,我现在就开始醉了。”牟晓晨的舌
根硬了。
“你喝醉了会不会耍酒疯?”
“不会,找个地方蒙头大睡而已。”
“好吧,你喝吧,我心里有底儿啦。”
“你到底有没有女朋友?我会不会耽误你的夜生活?”牟晓晨半带着醉相嘻笑
着问。
“要三十岁人了,还用装什么纯情,我要是有你这么一个女朋友,早就结婚了。”
“果真?你是说你也喜欢我?”牟晓晨认真地把耳朵凑过去。
“不是,我是说如果我恋爱四、五年,我就不让她出外面打工,我们要在一起
生活。我倒是觉得你挺好哇,但是你这种性格的不适合我。”
“你想得美呀,适不适合不在你,我还不喜欢你的性格呢,我就知道你喜欢什
么样的小女子,”牟晓晨狂笑,“你一定喜欢柔弱、纤小、体贴、安静的林妹妹。”
“男人大多喜欢这种。”
“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男人向我大献殷勤?”
“性格开朗的女孩容易给人错觉吧。”
“你是说他们都想在我身上找‘一夜风流’的艳遇?”
“为猎艳铤而走险的男人都随处可见,更何况毫无风险,又不必负责任的好事
儿呢!”
“我给人很轻浮印像吗?”
“那倒不至于,打工妹一向是很脆弱容易上手的人群,尤其象你这样素质高,
人又漂亮的女孩子,冒险试一次也值啦。”
“放屁,我不信。”牟晓晨拼命喝酒,几副谄媚的脸孔在眼前一闪而过。
“你相信他们都对你一见钟情吗?不了解你就爱上你?可能女孩子都愿意这么
想。”
“算了,别谈这些了。”牟晓晨抓起一大把米花塞进嘴,啤酒的苦味跟着唾液
浸进干燥的食物里,很快溶成一小团浆液。做啤酒直销的漂亮小姐穿着“白雪公主”
的裙子穿梭在每一桌客人中间,扯着已沙哑的嗓子一遍遍重复推销口号,狭窄的过
道里人来人往,屁股擦着桌角而过,桌上闪动的蜡烛映着每张求欢人的固做轻松的
笑靥,没有语言的观众执着地倾听破落歌手低糜的回忆,这是世界的另一张面孔,
人们需要的无秩序放松,又充塞了金钱和交易,还有被强奸的视觉和听力……
白天的和黑夜的,牟晓晨是否可以把别人的意图和变化玩弄于股掌之上,那不
是金钱可以摆布的规则,什么样的智慧可以支配得起?
牟晓晨越过拥挤的座位,走到“狂想壁”前,随手写道:
“我们为别人的音乐陶醉,
被昂贵的啤酒灌醉,
为了什么
把激情在这里耗费
黑夜里人性回归,
失去安宁,
疯狂与嚣张都无所谓”
地方剩得太小了,甚至没地方签名,牟晓晨叹气,这种被从前的自己贬为“厕
所文化”的滥词原来是一滩谁都需要放泄掉的心头意识“垃圾”。
回到座位,牟晓晨抬眼冲梁嘉国高声说:“如果这次我成功,一切都好起来。”
“但愿你成功,到时候记得请我吃顿海鲜!”
“没问题,到时候阿飞也在。”
“他来做什么?”
“和我一起,如你所说:两个人一起生活,共同面对。”
“他同意吗?”
“他会同意,没别的办法。”
“我看不会,如果要来,毕业我们就一起来了,有人罩着和一个人奋斗差得远
了。”
“现在没人罩他了,他来北京,我罩着他。”
“你罩得住他?他一个庞大的家族势力都在哈尔滨,林子可不是一个肯拿青春
赌明天的男人。”
“那怎么办?我们?”
“再没办法,林子家人的办法也比你一个人在北京苦撑的办法多,他姨夫是法
官,他表姐在财政局,他舅母是原人大主任的小女儿,你最好还是夫唱妇随吧。”
“我知道,可有什么用,阿飞现在待业,树倒猢狲散。”
“别小看权势,多年结起来的关系网即使少棵大树支撑,一个细枝末结也够普
通人苦干十年,放心吧,林子有好安排,你还是多为自己打算吧。”
“慢慢走着瞧吧,反正我们一无所有,只剩时间。”牟晓晨又要了一杯啤酒。
“对了,梁子,你有没有朋友往外租房子,帮我联系联系,价格便宜点儿,条
件无所谓,只要能住人。”
“怎么?办公室条件不是不错?”
“住在那里是非多,早晚都要离开,先下手为强。”
“北京租房很贵,想找便宜的除非是平房,几个人合住一起,你行吗?”
“多少钱?”
“最少一个月也得三百块以上。”
“那楼房呢?”
“一室一厨最少也要八百块,地点也不好。”
“太贵了,你帮我问一下,条件尽量好点儿,五百块以内,我着急。”
“我帮你查查报纸吧,这事我也不熟,如果你是个男的就好了,你可以和我住
一起。”
“如果我是个男的,我们也不会认识。”
“女人也好,有优势!”
“我不是会利用性别优势的女人。”
“那你何必走这条路?”梁若无其事地用眼睛漫不经心地瞟着身边的人们,牟
晓晨手捧着酒杯有点头痛,酒精在身体里剧烈地反映起来,清醒面对神精的麻醉明
显已势不能敌。可以再喝一杯,正好昏昏欲仙。牟晓晨又要了一杯。
“牟晓晨,你行不行……”
“今天我去你那里住,你要保证我安全。”这是牟晓晨那晚记起的最后一句话,
世界好象“呼哟”一下子都失去了……
39
钟丽倚在床头回想整个晚宴的过程,张跃凯始终也没有语出惊人的过人之处,
陶玉芝何以在分别时意味申长地拍着她的肩膀说“美茜,抓住他,他是个好男人”;
而且张跃凯莫名其妙地打探她的许多私事令人大惑不解,从前他可不这样。
果然如钟丽所料,是李红从陶玉芝那里要来她的手机电话,然后告诉了杨超,
整个事实的经过钟丽三言两语说了大至明白,用了许多酒店里的专用术语,张跃凯
似听非听地沉默在一旁专心地品着他点的美味佳肴,最后,陶玉芝在桌下抓住了钟
丽的手制止她“别说了,钟丽,吃饭吧,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你做得对,虽然你不
是个好孩子”,说完她笑着给钟丽夹菜,并主动与张跃凯招呼。
席间陶玉芝去洗手间,张跃凯问她在哈尔滨的家住在哪里,家中一切情况,还
有北京的一切关系,甚至财政收入,幸好问问题的时候他的表情不很严肃,否则钟
丽将难以应付。
他们俩都反常,陶玉芝出奇地宽容,张跃凯不厌其烦地围着她个人问题转,看
他的样子不象是爱上她,钟丽顺手拿起她昨天画的利益关系图,张跃凯葫芦里卖的
什么药,此种形式下她不能轻举妄动。
陶玉芝不知道大伟的矿长爸爸,听说他向钟丽求爱不觉开心地笑出声,她说大
伟是个可爱的小伙子,虽然年龄也不小,可惜有点不成熟,“我早就发现他对你有
意思,但没想到他会斗胆向你求爱,你有看上他?”陶玉芝忍不住地弯着嘴角问。
“我也觉得他是个好男人,可爱情是讲缘份的……”
大伟不知怎么样,新房布置好了吗?他那么热情好客,肯定把在北京“同甘共
苦”的哥们儿都请了去大喝大闹一番,跟大伟结婚后的日子什么样?虽然没有惊心
动魄的爱情故事,生活也能不错!
手机响。钟丽看表,已经十一点了,谁还打电话。来电显示“雪莱”总机,是
张跃凯,他不会选择夜半时间电话求爱吧。
“喂,钟丽,睡了吗?我是跃凯,从明天开始,你跟着我干怎么样?”
“干什么?继续接电话?”钟丽眼前一亮。
“不是,如你所说,我要自己干,其它的话明天你八点半准时来上班,一切面
议。”
“明天我还有点儿事……”
“推掉,挣钱最要紧,我不会亏待你。”
钟丽几乎是欣喜若狂地放下电话,机会从天而降,她用不着再施展杯水车薪的
计划。撕掉那张复杂且又有些幼稚的利益图,新的一天即将开始,张跃凯,这个男
人将改写她一生吗?
钟丽做梦了,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她看见张跃凯穿一件真丝睡衣站
在那里和她吵架,一只大脚踩在地上活象只鸭子,她在梦中冲动得想跑过去吻他,
可惜她走不动,又说不出话,早上起来的时候很累,好象没睡过,而且清楚地记得
他“哇哇哇”吵架的样子,如果他知道了定会取笑她,梦境里他们好象……可以穿
着睡衣在房间里吵架是什么关系呢?
八点半到“雪莱”的时候,张跃凯已经梳理得象个油光水滑的南方商人坐在桌
子后面,看样子真是要“重打鼓另开张”了。
“你终于想通了,张老板,有何吩咐?”钟丽特意穿一套色调简单明快的裙子。
“吩咐不敢当,因为我们要一起想办法,弄钱!”张跃凯示意钟丽坐下,“公
司那边有人支持我自己做,但是不能让更多人知道,你明白吗?现在我必须拿二十
五万把代理合同签下来,随后五十万的广告费拨过来就能补上,这样,产品和广告
都由我们自己来做,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可是到哪里找二十五万?”钟丽一眼不眨注视张跃凯。
“今天我们就在这里想办法,我大约只能弄到十万,我家的全部资产,你呢,
有没有办法?”
“你会不会是骗子?”钟丽反问。
“如果你不信我,没办法,那你就在这里打工吧,暂且当我的秘书,月薪八百
元,没有风险。”张跃凯轻叹一口气,拿起电话拨了个长途号码。
“妈,我小扬,十万恐怕不够,您能不能跟范叔先借十五万……什么?这十万
也是跟他借的?……那算了,我再想办法。”
张跃凯失望地放下电话,怎么可能,以范叔的职位有个百八十万不成问题,昨
晚通话还一呼百应,既然想提拨他借点儿钱总不过份吧,不过,他对他在法律上也
没有义务,他也没资格去要求他,虽然他可以这样做。
“张经理,我信你,如果我有钱我愿意帮你,但是很遗憾。”
“没关系,你可以帮我想办法,”张跃凯重新坐在椅子上提起笔,“假如你急
需钱,你怎么办?”
“想办法挣!”
“什么办法挣?”
“这样没用,我缺钱缺不了十几万,短时间到哪里挣这么多钱,如果有这个办
法,我们就不用做什么产品代理了。”钟丽一个劲儿摇头。
“那如果你急需一大笔钱救命,必须马上,你怎么办?”
“我没有办法,只能等死!”
“不,高利贷,可以借高利贷。”张跃凯眼前一亮。
“电影里天天都有被高利贷逼得家破人亡,你还以身释法?”
“没有办法,只要我可以把合同签下来,广告费很快能拨下来,窟窿很快补上,
如果可以,只好铤而走险。”
“不值得,还是想别的办法吧。”钟丽想了一下,“喂,你有没有值钱的东西
做抵押?”
“我什么东西能值十五万?青春、尊言或者某个器官?”
“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你有没有房产、汽车、股票什么的?”
“No,一无所有,我家住的是公产房。”
“还有,你不是说有人在公司那边支持你吗?看看能不能先付十万……”
“这个主意我早就想过了,没用,派我一个人出来已是很大面子,不能太过份,
引起注意就惨了,到时候鸡飞蛋打,连工作都得丢掉。”
钟丽在纸上写出她认识的所有人:陈文友、杨超、初河、大伟、陶玉芝……,
思来想去,一个个排除,没人能借给她十五万。
“想,继续想,难倒我吗?”张跃凯又拎起电话。
借钱,难以启齿,这个世界上有钱人必竟是少数,所以有钱人的手必须要紧,
谁有钱借给你做前途未卜的冒险生意呢?
“如果借不到钱怎么办?”钟丽试探地问。
“那只好把机会拱手奉送给别人。”
“你再想想别的办法。”钟丽有些焦急。
“我在想,只好等,我妈也帮我想办法,现在只有等。”
“等多长时间?”
“一个星期,行不行该有个说法了,不过没什么,乐观一点儿,你的工资还没
问题。”
“我当然不用为那么点儿工资着急,我希望我们可以有机会拉开膀子大干一番,
我喜欢这项事业,我和你一样需要这次机会!”钟丽不想看张跃凯消极等待,而且
在情急之下,她想起了一丝希望。
“你不是有公司吗?一点儿钱都没有?”张跃凯致疑地问。
“挂名公司,你以为实力有多大?”钟丽惭愧地推了几句,后悔当初编瞎话太
离谱,“你相信我吗?张跃凯。”
“信,否则不找你商量了,如果你有二十五万,我甚至不用看资料就把合同签
给你都行,到时候我给你打工也行,反正都是两个人绑在一起干。”
“你为什么信我?”
“我们是校友,又交往这么多次,我看错了吗?”张跃凯不解地望着钟丽。
“反正我又骗不了你什么,但我为什么信你呢?”钟丽紧接着问。
“我们是校友,又交往这么多次,你看人会错吗?”
“那可没准儿!我如果弄到钱,我凭什么信你。”钟丽逼问。
“合同是千真万确的,你还可以打电话回去咨询,如果你弄到钱,我可以把我
的十万放进去,合同写你的名字,公司承认合同,即使产生纠纷,打管司你也不吃
亏。”
“你不怕我卷走你的钱?”
“钱都打进公司帐户,我难道怕你跑不成?”
“那你不怕我签了约到时一脚踢开你?”
“当然不怕,五十万的广告款、以后的进货、返款都在我手上,你会不会踢开
我?”张跃凯抓住圆珠笔象抓住唯一的希望。
“这么说,我信你,可惜我――没有十五万。”钟丽忍不住干笑了一声。
“那就想办法吧,这也是你一次机会。”张跃凯失望地低头重翻电话本。
钟丽拿起电话打了个传呼,电话马上回来,随后她告辞:“张老板,我去弄钱,
希望不大,但可以试试。”
大伟的家离“雪莱”很远,钟丽在烈日下险些失去方向,不知该拿什么态度面
对他,回想当日,好象没完全拒绝他,她记得他抓住了她的手,然后她抓住他把他
拉到门外吃饭,他们还是朋友,没发生什么事情让人别扭,虽然那天以后,她就不
想见他,他也没再打过电话。
钟丽拨通了大伟家的电话。
“喂,大伟,我是钟丽,你在哪里,我好象迷路了。”
“我一直在家,你现在在哪,我去接你。”
“我身边都是楼门……”
“我告诉过你是四单元嘛!”
“门上没有门牌号。”
“那你回到车站,我马上到……”
“快点儿呀!”
卫大伟穿着拖鞋放下电话就冲出来,打开门的一瞬间险些撞到一个人身上。
“干嘛这么猛?我不是告诉过你出来的时候也敲敲门吗?”钟丽手握着电话冲
他甜甜地微笑。
“你还逗我?”大伟憨笑。
“喂,我已经站稳了,让我进去。”
卫大伟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抓着她的胳膊,不由尴尬闪身请她进门。
“不错嘛,象个快乐的单身汉天堂。”钟丽自觉地脱鞋,望着一地又长又宽的
男人拖鞋不知穿哪双。
“不用换鞋了,就这样进去吧,反正我要擦地。”
钟丽只好又穿回凉鞋,轻步走进大厅。
“这套沙发谁帮你选的,眼光不错,就是颜色暗了点儿。”
“Sandy说我一个人住没人打扫,还是买个禁脏的好。蓝色多好,我喜欢。”
“十万的装修费你是不是都花干净啦?”钟丽望了望窗帘,又看了看家俱。
“还没有,我总还得留点儿‘过河钱’。你今天这么闲着?”说着大伟坐在茶
几对面的圆墩上。
“大伟,你打算一直在家里呆着吗?”
“找工作呀,只不过还没找到合适的。”
“还记得你推荐给我的那个哈尔滨化妆品公司张经理吗?在‘雪莱’住的。”
“记得,我们还说过话。”
“我跟了他一个月,他终于肯把代理给我做……”
“你跟了他一个月?怎么跟?”大伟吃惊地看她。
“不是那种跟,我一个月里天天打电话,常常见面,加深了解和信任,而且他
也想找个熟点儿的人合作,在利益分配上也好说话,你知道吗,他也打算入股合干,
这样的话我们的投入就会少许多,而且五十万的广告费一拨下来就可以把投入全部
抽回来……”
“我们?你是说我们俩一起?”大伟打断她。
“对,是我们俩!”
“你得投多少钱?不,我们得投多少钱?”
“一共二十五万,张跃凯拿十万,我们拿余下的十五万。”
“你有吗?那么多钱。”
“我没有。”钟丽鼓足勇气直视卫大伟迷惑的双眼。
“那怎么干?”
“大伟,你坐到我身边来。”钟丽挪动了一下身子,腾出一大块地方,然后向
大伟伸出手。
卫大伟呆在墩子上,不知是接住她的手还是直接坐过去,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顺
从地被钟丽拉过来坐在她右侧。钟丽轻轻地握着卫大伟粗糙而厚重的手指,严肃而
庄重地说:
“大伟,如你所说,任何一次机会都应该试试,杨超不是一个机会,但当时我
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冒险,侥幸我赢了,我认识了玛吉,还有你,没有你我不会放
心去石家庄,也不能认识张跃凯,你虽然有一个有钱的爸爸,但是大伟,我希望你
能有自己的事业,这次机会我们可以共同奋斗争取,是命运把我们安排在一起,我
们必须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机会,我在哈尔滨已经调查过张跃凯和他们公司,没有
错,他不是个骗子,而且他本人也有投入,我们俩出面签这个合同,他做为内应,
大家的责、权、利都在一起,化妆品的利润有多大,大于电器和服装,而且他们公
司还不断开发新产品,随后我们的事业会越搞越大,十五万,用十五万买一个前途、
一片事业,你不觉得比用六十万买一个孤单的家好吗?”钟丽停下来,手心在出汗,
大伟的手指木然地在她的手掌里无动于衷。
“你说得对,如果我有六十万,我也不买这套房子,我爸不放心把钱给我做生
意,他谁都不信,我现在没有多少钱了,只剩下五万来块钱……”
“大伟,听我说,你有房子……”
“卖房子绝对不行,你连想都不要想。”卫大伟挣脱了钟丽的手,站起来走到
窗前向外望。
“你听我说,大伟,不是卖房子,我们只需再有十万元,而且两个月内广告款
到了就可以补回来,张跃凯也是拿了全部的家产出来,我只有一万多块钱,很少,
我全部拿出来给你,这房子在拍卖行抵押,就两个月……”
“如果还不上呢?我怎么办?”大伟激动了。
“你有我做抵押,我跑不掉,我把我的全部家产、电话还有一切我的秘密我视
之为生命的日记本都押给你,如果退一万步说我们真的失败了,我卖血、卖身也会
把钱还给你,我想我的几年青春还可以值十万块吧!”钟丽说到这里也心潮澎湃,
一提起青春两字禁不住鼻头酸楚,眼泪在眼圈里打转,不得不瞪大了眼睛含住它们。
大伟站在窗前沉思,听见午休的人们喧哗着穿过市场的声音。
“美茜,你就为了这件事找我,如果没这事,你就不来了是吗?”大伟的声音
带着伤感。
钟丽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落在吸水的裙缘上,立即变成深色的圆点儿,
她不知该怎么回答,她不想说谎欺骗一个真正爱她的男人,钟丽站起来,默默走近
卫大伟,在他身后,静静地依在他肩上。
“大伟,你可以拒绝我,我没资格要求你做任何你不愿意的事,我会再想别的
办法,我不是利用你,以前你对我说过有什么事情先跟你说,所以当我有困难、有
心事的时候我最先想到你,在北京我还可以信谁?我一直以来都爱一个不爱我的男
人,直到上个月他都结婚了我还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我发誓我还要找他,你这时
突然冒出来,我很害怕……”钟丽的泪水浸透卫大伟的背心,提起宁钟丽就想嚎啕
大哭。
卫大伟转过身,紧紧地把无助抽泣的钟丽抱在怀里,象个成熟的男人轻抚钟丽
的短发。
钟丽安静地在大伟的怀中哭了一会儿,把大伟的背心弄得一踏糊涂,于是不好
意思地推开他:“对不起,打扰你,不管这件事成与不成,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
友。”
中午刮风了,虽然吹的热风,但脸上的泪痕未干还夹着冷意,钟丽匆匆离开卫
大伟心情沉重,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跟大伟提宁,如果没有宁,她就能爱他吗?也不
知是有意无意伏在他怀中哭泣,觉得自己很唐突,凭什么让人家用房子抵押为了别
人的机会,真难为情,无缘无故在人家怀里鼻涕一把泪一把!
40
牟晓晨睁开朦胧睡眼的时候,天还没亮,眼前的这扇窗子从没见过,大脑剧烈
的疼痛说明她并非在梦中神游,迅速地伸手触摸身体,衣服安然无恙、毫发无损,
才轻叹一口气,干嘛喝得这么醉?
风扇有气无力地为热空气煽风点火,使死气沉沉的黑夜更加窒息,房间的门开
着,门外睡着一个轻打鼾声的男人,光着上身,弯着背,从窗下月光的角度看象一
只脱了毛的肥狗,梁的同屋不知被赶到哪里住了,昨夜酒醉以后都发生了什么事?
好象她洗过澡,好象还撞在桌子上,不记得了,真的假的,很模糊,真丢人。
口渴得要命,最怕就是酒醒之后没水喝,幸好桌边有个小冰柜,牟晓晨蹑手蹑
脚走过去,妙不可言,各种饮料应有尽有,就象一个行将在沙漠中渴死的游人发现
驼队一样,为了不吵醒沉睡的男人,牟晓晨放弃会发出金属声响的听装饮料,把三
瓶软包装苹果汁统统喝光,虽然舌苔已经在酒精的浸泡里失去味觉,但糖精的甜涩
仍强烈刺激着整个口腔。
桌上闹表积极地工作,计算着梁的世界,每一件安静的物什好象都不欢迎她这
个不速之客。水喝进去,胃在膨胀,反而把无法消化的酒精反上来,身体在拼命地
反常工作中寻找“生物钟”的平衡,再躺下来吧,凌晨三点,世界还在规律里沉睡
不醒。
这张男人床没什么异味,很久没人住过,缺人气,这么闷热的夏天睡在厚厚的
棉被上就跟被卷进裹尸布一样,让人绝望。
梁翻了个身,还带着享受安宁的满足感,如果每天都有个好觉,足以令任何人
满足。有多少人是二十年睡不够,二十年睡不着,再浑浑噩噩二十年以后就快长眠
不醒了。牟晓晨不情愿地翻身以缓解脑和胃的沉重压力,隔着衣服抚摸自己凸起的
胃,至少要到下午才能“痊愈”,带着酒气上班吗?不想看见他们,少看一会儿是
一会儿。
半梦半醒之间,天已大亮,日出似乎不需要什么勇气,自然冲破黑夜迷雾。闹
表嚣张地响起来,把牟晓晨吓了一大跳,梁懒洋洋地发出各种怪声以后才不情愿地
站起来,夸张大的短裤下两条毛绒绒的腿,再没什么风度、气质、优雅、睿智而言,
大梦初醒时人人都是一脸茫然和无奈。
“你用不用上班?”梁看见牟晓晨瞪着眼睛就问。
“正在考虑。”牟晓晨目不转睛地看天花板,脑里不断盘算着怎么开口问昨夜
的糗事。
“你可以在这里呆,但得你自己弄饭吃,冰柜里有饮料和方便面,你可以看影
碟,这里很多三级片,走的时候记得帮我锁门。”
“昨天我们什么时候回来?”
“快1点。”
“我喝多了。”牟晓晨故做镇静。
“是吗?我看你还可以,就是洗完澡不开灯进屋,宁愿撞桌角……”
“我不记得我怎么跟你回家了,这以后的事我都不记得。”
“是吗?你说要来我这里,不想醉熏熏回去让物业的人说闲话,你还说……”
梁停住,想了想,摇摇头进卫生间。
“说什么,我都说什么?”牟晓晨坐起来高声冲着卫生间喊。
“哗哗”水声,好象嘲笑声,梁置若罔闻。
牟晓晨下床找了半天梳子,自己披头散发肯定象个厨妇,没有,镜子也没有,
脸上一层厚厚的油腻,被风扇吹得更粘乎乎一团糟。
梁嘉国走了,来不及吃早饭,其实也没什么好吃,一个身在它乡的单身男人都
极力把生活简单化,可以节省的麻烦都自然而然地省了,“早起”和“早餐”当然
属于麻烦。
牟晓晨松了口气,一个人就不必为昨夜不知发生的什么糗事惭愧。重新打开冰
柜,除了两袋牛肉面和一堆饮料以外,实在找不出其它可以充饥。电视机上糊乱地
堆着一些影碟, 都是些大胸脯女人似露不露地卖弄风情, 别说“三级片”,就是
“顶级片”牟晓晨也看过不少,日本的、香港的、美国的、欧洲的,从高声狼嚎的
大器官的野兽般亢奋的黑人到娇声嗲气袖珍型妩媚的东方人,中间有白皮肤的“金
丝猫”过渡,统统没什么好看,翻来复去的新花样,都走不出《金瓶梅》一部古书
的经典荟萃,男人都喜欢看“黄片”,没什么水平、层次高低,男人就是这样,他
们在街上看到一个肥硕的臀部也许都会勃起,但女人即使见到潘安迎面而过也不会
湿润。
牟晓晨随便把一张碟放进影碟机,两个赤裸的女人时而用鞭子猛抽那两眼冒火
的男人,时而又极度迷情地伸长着舌头为他轻舔伤痕,间或骚首弄姿,拼命撅着屁
股犹豫着似献非献,好象屁股里夹着“和氏壁”,那男人两眼溜圆,崩着血丝,象
吃了致命发情春药,如果不马上做之而后快就要化骨生烟……牟晓晨实在忍不住笑
出声,想象着如果有一天她在林飞面前扭怩做态,然后一个媚眼一件衣服地脱,边
提着胯骨边扭着腰,林飞不瞠目结舌大倒胃口才怪,爱是一回事,欲是另一回事。
有些男人就愿意以他们赤裸的欲望来嘲笑女性。
算了,平白无故的大热天,撩拨自己的情欲出来纯是自寻烦恼。
上班时间已到,如果看见办公室依然如故,知道她夜未归宿,他们怎么想?不
想回去。
牟晓晨给“雪莱”打了个电话。
“张经理吗?我是牟晓晨,您还记得吧?……计划怎么样?这段时间我正在给
一家服装公司做宣传策划,如果你现在可以定下来,我可以稍带着给你们的产品宣
传做些铺垫,你看怎么样?――是这样啊,那等等再说吧,有事你就找我别客气,
好的,就这样,再见!”
他还要多久才能做决定,她在“超越”的工作和她与林飞的安排都要等这件事
情的发展才能定,有多大的希望,成与不成都是一瞬间的事,不好说。
牟晓晨又给公司打了个电话,李鸣接的,语气毫无惊讶,“噢,你生病了,要
请假呀,行,好吧,你安心养病吧……再见。”
真他妈地可笑,兔死假狐悲,我一直住办公室,现在无家可归的,到哪里安心
养病?是不是心虚嘴慌,怕我当场发火让你下不来台?牟晓晨在心里骂了几句,也
不觉得解恨。
突然看见墙角几页报纸,意外发现几处租房信息,租金高得惊人,打电话咨询,
中介费也贵得如房价般又没的商量。一个月只挣一千几百块,如果除了七、八百房
租,一日三餐、通勤费、日杂费,要怎么一省再省才能维持?就算加上从家里带来
的几千块也架不住天天往里搭呀!
总算找到一家便宜的宿舍, 说是离京广大厦以东五百米, 可电话里咨询却在
117路电车的终点站还往北走八百米远,四百元一个月买来一张大学宿舍般的床位,
既不能做饭,也不能洗澡,每天上班、下班还要赶那么远路,跟住办公室有空调、
有热水又不用奔波的条件比不了,没办法,精神和肉体至少要舍一方忍受折磨,怕
是怕做了取舍以后也是白费。
牟晓晨开了一听可乐,然后拿方便面出去煮,梁嘉国的境遇还是不错,分配到
北京来,就有宿舍住,而且国家正式干部,谁也扳不倒,有能力就上,什么也不是
的话也能吊儿郎当有口饭吃,而且听他说他在单位算是相当不错的,最年轻的副主
任,看得出,有这么好的宿舍,公费的手机电话,车费、饭费实报实销,这年头,
怪不得人们愿意花钱买官当,可话说回来,哪一朝哪一政不这样,“十年清政府,
万两雪花银”,史书上早有的残酷现实轮不到今天才开始慨叹权贵的万贯家财。
知道梁的电话都是公费,牟晓晨放心地给家里打长途,报了个平安以后就不知
道说什么,干干巴巴地关心了几句自己都觉得无聊,跟林飞通了个话,坦白昨夜的
酒醉它乡,省着林飞从梁那里被动地知道再找她吵架,想不起来“韶华”集团的电
话,只好打广州114查询,张少华不在。
“吕秘书吗?我牟晓晨,几家报纸已经把文章发出来了,我陆续给你寄过去,
但是《人民日报》恐怕不行,等张总回来,你问问他,有没有兴趣做它下属一个刊
物的理事,如果这样,上《人民日报》就没什么问题了,费用是二年20万,外加刊
物一整版广告和三版企业专题特稿,然后我跟我们总编说一声,尽量先安排你们集
团上大报。怎么样?张总会感兴趣吗?”
“这些我不太清楚,这种事你最好亲自跟他说,我说不太好啦。”
“好吧,那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再打电话。”
“说不上,他在省里开会。电视节目什么时候能播?”
“回头我跟于记者联系,一有消息,我肯定最先告诉你们,放心吧。”
“是呀,牟小姐办事我们怎么不放心?”吕克拉着长声的南方口音听起来真象
老奸巨猾的商人。
牟晓晨又给于雷打电话,片子制做完毕,他自己都很满意,已经排上了,大约
下个月能播。
牟晓晨想不出再给谁打,还有什么事要办,把梁的家翻了个底朝上,没意思透
了,头还隐隐做痛,面条在胃里跟酒精战斗着抢地盘儿,她不想再象孤魂野鬼一样
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也不想象困兽一样闷在只有电扇页片旋转声的空屋里受刑,
更不愿回办公室看“杂种”们的非人类表情,说不出的浮燥……
41
张跃凯在椅子上整整坐了一下午,给所有的朋友打电话,想办法高利抬钱,最
多两个月,他宁愿付一万利息,没有消息传回来。钟丽留下来的笔记本迷人地躺在
桌角,散发着希望,她也去弄钱了,指望她可以吗?甚至相信她对吗?从她第一次
敲开他的房门,就不象个生意人似地跟他谈话,她的安全感就是一条径直通往她内
心的路途,不弯曲,也不用裁剪,她的幽默感甚至性感,把人系在左右,又不敢太
靠前,她有刺,她眼睛里有丈量距离的标尺,提醒你可以再靠近或者止步。有这样
一个女孩儿在身边,张跃凯也觉得安全,而且需要,他发觉她能给他灵感。
眼看天将暗下来,没有电话,在搞到钱以前想什么都是徒劳,牟晓晨白天打来
电话问过广告的事,现在拒绝为时过早,即使他自己做,她依然有用,那个初经理
也积极地要请他吃饭,但他不喜欢初河的过份“精明”,一句话就听出他的“弦外
之音”,钟丽说过他不可靠,张跃凯决定不找他,钟丽能喜欢牟晓晨吗?她们俩好
象除了有条一样的裙子外还有点儿什么相象,说不出来,虽然表面看两个人完全相
反,恐怕两个个性都十分鲜明的美丽女孩儿很难处到一起吧。
前几天一起吃饭的陶女士下午派人送了个果蓝,令张跃凯在心烦意乱的电话机
旁感动了好一会儿,说实话他不喜欢戴眼镜的女人,还有她一板一眼带着“大姐”
的语气,但钟丽紧张她,她们的对话令他好奇,他听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张跃凯换好鞋,准备去外面随便找点儿什么吃,回来开门的时候电话一直响,
接起来又断了,一会儿又响,“钱有着落了,一定”,他预感。
“喂,是张跃凯吗?”电话里疲倦的声音。
“钟丽,怎么样?”
“没什么问题了。”
“真的吗?太好了,你真能干,怎么搞到的?”张跃凯激动得甚至出汗。
“别问了, 我很累,明早我去你那里,准备好合同,什么事面谈,Bey。”钟
丽挂断电话的时候听见张跃凯还在说话,一行热泪流下来。
她想不出是哪一次他们分手时,他能跟在她身后一直送她进“大众”她都不知
道,敲门的是他,令她险些握不住手里的水杯,白老板在他身后偷窥她的脸,试图
分辨他们之间的暖昧神色,刁钻的眼角分明提醒钟丽:别把外人领进门,这是租给
你睡觉的地方,不是谈情说爱的伊甸园。
她是那么疆硬地把他让进屋,把白老板沙白的脸关在门外,然后为他倒水,没
有多余的杯,她只好干巴巴地坐在床边看他,他阴沉着脸,无奈的眼里拒绝语言的
粉饰,一口把水喝干。
“我一直想,我想帮你,因为我爱你,我牺牲太大!”卫大伟的声音很低。
“别这样,大伟,我没逼你,我们还是朋友……”
“不行,我不能忍受你再找杨超那混蛋……”
“大伟,我没有,我……”
“你能,为了做直销你都可以牺牲,别说这次这么好机会,没有别的办法,钟
丽,我给你好生活你不要,你的事业就那么重要,我却为了我喜欢的人可以什么都
不要……”
“大伟,没那么严重,我没让你为我奉献,我肯定还,而且加倍还……”
“你当然能还我,你不爱我,没别的办法,你肯定会成功,从来我都认为你行,
你一定还去冒险,我受不了,看你因为钱被别的男人欺侮,我做不到……”
“你别这么说,大伟,我又不是去干什么,没有男人欺侮我。”
“啥都别说了,钟丽,明天我们去拍卖行吧,趁我还没改变主意。”
他起身准备离去,又突然转身抱住钟丽,滚热的泪和唇在钟丽脸上灼伤她的视
钱,那是爱的无奈和仇恨,她感觉力量从他手掌中间升起,她被感染,被感动,宁
用无意的关怀和自私的距离关闭了她对其它男人的选择和幻想,而这个男人却用单
纯的真爱和忘我的信任 带来了男人世界的光彩……
他的舌尖象一条游蛇猛烈在钟丽的唇边肆意流动,宽大的肩膀与双臂象天衣无
缝的虫茧把钟丽团团包围,坚硬的安全和炽热的唯一形成无法抗拒的依赖感在没有
间隙的两个人中间蒸腾,心灵不能躲开饥渴,情感需要融化的重合。钟丽大脑一片
空白,她闭上眼睛接受令她感激的舔尝,迎合他的一切给予。
男人象没有视觉的厉兽,带着骇人的喘息在他的梨园摸索,颤动的身体带着乞
求的哀怜分明不是占有的炫耀,钟丽柔软的皮肤在45度的灯下闪着暗暗的幽光,象
天使般鼓励、拯救、安抚一个人间的男人……
当她平躺在床上看着男人莽撞地脱下最后一道屏障时,被自己莫名的激情震惊
了,她尽量不去看男人最黑暗的部分,她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和颤抖的恐惧,不自
觉地闭上双眼,高挺着胸膛,那里在膨胀,被他吻过的乳头还带着丝丝阵痛,他在
看她,拼命抚摸她大腿内侧又无所是从,他还是压上来,重重地、粘粘地,一团肉
硬硬的抵在她小腹下面,双腿被分开,她感觉她被彻底解剖裸露了,男人没有进去,
却依然猛烈地用整个身体撞击她,很痛,她忍奈,身体已失去了自主能力,没有思
想……
男人呻吟了一声,停止动作,泄气地坐在床边望着自己的生殖器发呆,结束了
吗?钟丽坐起来,腿贴到一滩冷冰冰的液体,那是他的体液,在床上,她随手打开
毛巾被盖住让人羞却的裸体,然后看见他浑圆的身脊上汗水淋淋。
他没看她,甚至没再抬头,站起来默默地穿上衣服,低着眼说“我走了”。
“等等。”钟丽把毛巾被围在身上,走过去,他没勇气看她,她不明白,已经
那么贪婪地看遍了她全身,为什么却羞于再直视她双眼。她用一只手轻轻地抚摸了
他的脸颊,终于明白原来他第一次的尝试失败了,她甚至是怜悯地点起脚尖吻他的
额头……
42
牟晓晨晚上回办公室的时候,一切安静得好象战后的废墟上荒无人烟,但是很
干净,有人认真地清扫过,甚至包括她的桌子,虽然茶叶在杯子里太长时间泡成了
黑色。
整齐的文件夹上有一张字条,是杨超的字:
“小牟:如果有空把××的稿子修改完,注意身体!”
没有日期,没有落款,言辞甚至很默契。
墙上新挂了一张值日表,三个人轮流地排着,明天是她的“班”。这张表是否
能够化解她的委屈,方格里的分配是否可以平分她的精神负担,天知道是谁的用心
良苦,还是别有用意。
路上在家小饭店饱餐了一顿鱼香肉丝饭,把经酒精洗刷的胃添得毫无缝隙,还
是不断反想起啤酒的酸和呕心的味道。
用消毒水拼命地刷浴盆,放满热水,然后泡进去,汗从鼻尖冒出来,水的压力
反倒减轻了身体对自身的负荷。牟晓晨着力地唱歌,故意选浓情蜜意的情歌,看着
被撩起的水花在身上拍溅,惬意又投入地运气、发声……
空调被开到最大一档,牟晓晨擦干身体,从柜子里找出她最喜欢的长袖套服穿
上,这是她在街上最引人注目的一身装扮。
电话响,不知该不该接,想了一会儿,还是拿起听筒。
“喂,牟晓晨吗?”
“我是,你哪位?”声音有点儿熟悉但不确定,对方没及时回答,牟晓晨不耐
烦地催促,“说话,请说话!”
“你猜!”
“我肯定认识你,但现在想不起来。”
“杨超怎么样?他还对你那么恶吗……”
“我知道你是谁了!”牟晓晨迅速地拎着电话机坐下来,做好长谈准备。
“我说你不该这么快忘记我嘛。”
“真有你的,你一屁股走了,工作都落在我一个人肩上。”
“那是你愿意,还打算在那儿干,等着竞选政协委员?”
“你闭嘴吧,喂,你怎么拿到的现金,杨超没找你吗?”牟晓晨迫不及待地想
一下子问个究竟。
“我不能告诉你,你好人一个,不能跟我这个坏人学坏了!”
“你挖苦我?”
“行了,听说坚决犯法的事不做的你现在天天就是贿赂新闻单位呢?”
“你听谁说的?”
“这你别问,反正我知道,在那干有嘛意思,赶快出来算了,我开了个公司,
有没兴趣过来?”
“不行,我怕你骗我!”牟晓晨故意打趣。
“傻丫头,你有啥可骗,也就是杨超那狗脑子傻爷们儿放着人才不会用,一个
劲儿冲着别人‘青春’瞎使劲儿,你想不想出气?”
“想,怎么出?这段时间我没有出差机会,‘美人计’我也不会使!”牟晓晨
笑出声,她开始发现周志扬的可爱之处。
“我知道他的别墅,找两个人到他家里揍他一顿如何?”
“非常好,但别赶在发工资之前。”
“他给你开多少钱?”
“不多也,刚好够吃喝。”
“牟晓晨,告诉你一件事儿,我前些日子在香港继承了一笔遗产。”
“有这么好?我有没有份儿?
“嫁给我就有份儿。”周志扬在电话里忍不住大笑。
“想得美!”
“是你想得美,和明星一夜风流名码实价,我都赖得理。”
“最近看新闻没听说有香港富商之死。”
“富商?随随便便一个香港商人的家产拿来大陆就够你全家人活一辈子。”
“你继承了多少钱,说话这么狂?”牟晓晨开始认真起来。
“不能告诉你,除非你到我公司来打工。”
“你把我当什么?随叫随到?”
“我说圣女,你怎么吃亏没够,还留恋杨超?”
“别乱说话,我想跟你见一面。”
“我现在身价倍增了,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见的人。”
“不见就算了,谁希罕。”牟晓晨有点儿生气。
“你这一出怎么跟刘美珠似的,不行,你得出来,不能跟那两个傻娘们儿再在
一起了。”
“她俩儿可没这么说你。”
“我知道,这里边复杂着呢,跟你说你也不信,改天吧,我再找你,你连个传
呼都没有。”
“我可不是随叫随到的一般人,预约!”牟晓晨学着他的口气。
“明天我恐怕没时间,后天看看吧,晚上你不是在办公室吗?等我电话。”
周志扬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牟晓晨千万不要把他打过电话的事告诉任何人,
其中复杂的缘故等见面的时候再说给她听。牟晓晨听他那么严肃夸张地嘱咐直想笑,
可又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答应他。他永远都这么神神秘秘,在他身上发生的一
切事情都是秘密。他真适合当特工。
洗过衣服,牟晓晨入睡,总觉得明天将发生她意想不到的事情,冥冥中好象有
些事情是注定的,在那里等着她而已。
43
钟丽早上从“大众”出来的时候,看见唐智明在门口吃西瓜,于是加快步伐,
不想看他的脸,也不想被他看见。外面男男女女,顽颇的孩子大清早就在街上嘻闹,
钟丽满脑子都是男女之间不得见光的“勾当”,拼命令自己集中精力想“生意”,
但是做不到。
张跃凯早已正式地坐在那里等她,已经打印好的合同还散发着油墨味。
“你好,我果真没看错你,这份是公司的代理合同,这份是我和你之间的合作
合同,你看看。”
《代理合同》很详细,没什么好补充,必竟是公司早已制定好的计划,可是钟
丽将以什么身份与集团签约?一个在北京打工的无业游民吗?
“你不是有一家挂名公司吗?”
“别再提那事,早都没有啦。”钟丽理亏地不看张跃凯的脸。
“这件事我来想办法,找一家北京公司挂靠看行不行……”张跃凯想起范叔,
他在北京一定有很多关系,办这事应该不难。
两个人的合作合同,钟丽认真仔细地看了两遍。
“加两条,一条是如果由于你所在公司的投资拖延或失误而造成损失的,由甲
方你全权负责任……”
“那是公司的问题!”
“公司是公司的,我们是我们的,你是代表公司和我合作吗?”
“好吧,我相信你不能把我推上绝路。”
“第二条:不管有什么情况,一旦有钱,先为乙方付清投资,责无旁贷!”
“钟丽,我们是签合同,不是打赌,应当公平……”
“不是我的钱,我必须这样,我就是赌,拿自己的幸福和别人的家业做赌注!”
“我也是孤注一掷,我们都是投资方,得平等相待、相互信任……”
“我信你, 可我不信钱, 还是写清楚!”钟丽一再坚持,张跃凯只好同意,
“只要你没骗我,你就毫无危险。”钟丽补充。
“算了,你是大股东大老板,听你的。”
钟丽带着合同打了一辆车接卫大伟去拍卖行,她看见房产证之类的证件在大伟
的怀中,不想跟着他奔波,就在门前的沙发上坐候。刚才看见他时心里乱得可以长
草,又怕他板着脸孔,又怕他改变主意。
等了很久,差一点儿倒在沙发上睡过去,有人拍她的肩。
“办完了,下午他们派人去看房,明天拿现金。”大伟魂不守舍地站在她面前,
把一张单据递给她。
“我请你吃饭,让你跑了这么长时间,不好意思。”钟丽慌忙站起来。
“不必跟我客气,反正我要跟着你,以妨你跑了我找不到。”卫大伟不自然地
笑起来,尽力地放轻松。
“我还没拿到钱,怎么能跑!”钟丽也陪着笑,然后不经意地拉着他的手一同
走出去。
尽管北京的天空已经在立秋以后渐渐冷却一点,卫大伟的手掌安静地在钟丽掌
心里握住,但钟丽此时的心已狂跳不止,说不出为什么就感觉浑身发热,她带着他
又进了“麦当劳”,坐在他对面跟他回忆每一个他们相处的日子,重温每一个开心
的玩笑……一万元的存折和她的日记本都在包里,她曾经答应过都送给他做抵押,
但现在她改变主意了,如果他不提起。
“一会儿你跟我一起见张跃凯吗?”钟丽问。
“不,我因为你才借钱给你,我对他和你们的生意不感兴趣。”卫大伟从衬衫
口袋里拿出一张纸递给钟丽。
是一张写好的借据。
“如果限期内不能偿还,一切后果由承借方负责?”钟丽念着最后一句不解地
拧起眉头,但只是一瞬间,便从口袋里拿出笔在后面签字。
把卫大伟送回家,钟丽不免心潮澎湃,怪不得人们常说“朋友之间一旦掺进女
人和钱,就是圣人也难做”。卫大伟说晚上等她一起吃饭,不容她拒绝,钟丽明白
他们之间好象开始了某种默契的交易,所以她在他身上再也找不到从前的温暖和安
全感。当任何情感撕去伪装变成固定的交易时,都可以赤裸裸地看见里面的利欲私
心。
钟丽又回到“雪莱”,张跃凯在案头忙着。两个人在一起把整个工作顺序和前
景都整理出头绪,最后决定由钟丽负责做商场、人事和内部管理,张跃凯负责与公
司各项事宜的接触和广告宣传,至于财务,必须两人共同签字支出……能想到的都
想了,钟丽从没想过当老板,琐碎的事情总是措手不及,张跃凯不断提出问题补充
未尽事项。
大伟打电话说拍卖行的人来过了,钟丽客气而紧张地吱唔着,满脑子想着今晚
的归宿,他就是今生要相伴相守的男人吗?她没有选择余地。
钟丽越想越觉得自己太仓促,两个人生地不熟的外地人怎么在北京开公司?所
有的钱都将汇进总公司的帐户,没有任何流动资金可用,总公司随即发来的化妆品
放在哪里?怎么办?难道都等着那五十万广告费来再说吗?如果这笔钱有什么意外,
怎么办?世界末日!
钟丽决定放下令人头痛的“怎么办”,回“大众”取她的东西,然后找大伟,
虽然她没答应过他什么,但她感觉她必须为他付出。
钟丽后脚刚刚踏出门槛,张跃凯的心就开始下陷,他不知道这个神秘的女孩儿
怎么搞到的十五万现金,也不知她今天神神秘秘、魂不守舍地要去哪里,他几次有
把她按倒在地逼她坦白的冲动,可惜他没权利这么做,而且她是他的大股东。
现在暂且抛钟丽个人的事情不谈,就一个签约问题已经让张跃凯搔头一天,至
今他没想好这件事怎么跟范叔说,他已经打过招呼说要找个北京公司合作,突然冒
出来一个三无身份的哈尔滨姑娘,怎么解释?什么理由可以让范叔接受?对于有范
叔那样地位的五十几岁人来讲,谎言都是苍白无力的,什么事没经历过?
实话实说?年青人不是太贪婪吗?总想一口吃个胖子,自己没那个金刚钻,又
非要揽那个瓷细活,钟丽是什么人,为什么信她?一连串的问题张跃凯自己也解释
不清。
算了,只好用个老套的谎言!
且果真奏效,范叔答应帮他,并全权委派一个正在北京开会的秘书长上下地照
顾……张跃凯高兴得搓着手来回踱步,他发现他完全可以把范叔当做自己的亲人。
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钟丽吧,走的时候她不开心。
“喂,钟丽,我们没问题了,一个省级秘书长在北京帮我们,明天我们一起去
找他……”
“对不起,我现在没空,过一会儿我给你电话好吗……”钟丽竟打断他兴奋的
好消息匆忙地关了电话。
发生什么事?她语气那么紧张,有危险吗?张跃凯又打了一遍,电话已关机。
她住在哪里?前门那么大哪里找?她不能有事,他们远大的事业还没开始……张跃
凯焦急地坐在那里呆望着电话机。
钟丽此时的心情更是烦乱不堪,从“雪莱”出来,她象往常一样坐车回家,途
中没有任何不对劲儿的感觉,哪想到后面竟跟着一个披头散发、面目狰狞的女人!
听到敲门声,她还以为是大伟,打开门,她惊叫起来――
可怕的女人不容她看清楚就闪身进屋,把门关上。
“怎么?不认识了吗?”长发女人把头扬起来,让钟丽看她的脸。
不看还好,一看更恐怖:紫青色的眼圈中间一双好象不会转动的眼睛,还粘着
长长的黑睫毛,象黑夜月光下受伤的厉兽血迹斑斑仍一脸杀气地让人不寒而怵,鲜
红的艳唇边上还挂着一块於青色,类似植物杂草纤维般的乌黑毛发披在苍白的脸两
边,活象一个专噬玩童鲜血的疆尸扮成的小丑在黑夜里逡巡……
不过,还好,刀削般的脸颊还是让钟丽惊愕地认出她。
“是你,你一直跟着我回来?”钟丽向后退,靠着桌角。
“把欠我的钱还我!你不给我,我今天就不走啦!”女人迈着旧社会的妓女小
步重重地坐在唐智明曾经自残的椅子上。
“什么意思,我有欠你钱吗?当初是我们说好的,我还多给了你五百,都是你
情我愿的事,现在你象鬼一样跟着我回家,说我欠你钱,凭什么?”
“你当时没告诉我杨超给你多少钱,我他妈地救了你,你还挣我的钱?”
“当时你也没问我,咱俩谁救谁都不一定呢,就你这洗衣板身子挂在市场上卖
也不值二千块……”
“钟丽,我告诉你,我知道你现在跟上了一个哈尔滨做买卖的,你今天要是不
给我钱,我有你好看!”
这时电话响,钟丽三言两语挂上了张跃凯的“好消息”,索性把电话关掉,关
键时分,看出来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你倒是了解我不少呀,你听着李红,我们的事别扯上别人,否则我也让你好
看,你还嫌脸上挂彩不够吗?”钟丽轻蔑地在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怕啦?那就赶快把钱给我,三千块,多了我不要,少了决对不行!”李红
点燃一支烟,姿势甚至还保持着从前钟丽教她的模样。
钟丽突然间愣住了,想起那个在卫生间里赤身裸体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儿,想起
闭着眼睛咬着烟卷被她推出去任由恶兽摧残的无力羔羊,再望望眼前这个甚至破落
街头用身体讨口饭吃都困难的烟花女子,不觉心软。
“你的脸怎么搞的?”钟丽降低声音,几乎是关心似地问。
“打的,客人打的,你高兴吗?”李红吐了浓浓一口烟雾不屑地说。
“为什么?是杨超吗?你怎么了他要打你?”
“你问这干什么,都是你害了我,还装什么好人!”
“算了,别提这件事,我答应给你钱,李红,你听好了,不是还,是给,三千
元吗?我身上没有,银行关门了,明天我提出来给你……”
“不行,我不信你,整个‘雪莱’服务员谁不知道你钟丽最狡猾,你现在身上
有多少给我多少,剩下的明天再给我。”
“你是要打劫,还是怕我跑?为了你那区区三千块至于吗?再说我要不想给你,
根本不能答应你,我可怜你,你以为我怕你吗?”钟丽动怒了,她竟跟她提“雪莱”。
“我现在身无分文,你不给我钱,今晚我上哪睡?”李红听说钟丽可以给她钱,
语气已经软下来,此时说到可怜之处更是不禁鼻头一酸,“我被一个河南老乡骗了!
他还找人打我,我现在没钱,等你把钱给我,我就去找他,我他妈地问问他……”
“李红,你进来的时候有人看见吗?”钟丽看了看表打断她。
“没有。”
“听着,李红,今晚你可以在我这里住,明早你跟着我一起去取钱,我只能帮
你这么多,我们再没什么关系,现在我出去买东西吃,你在家等我,千万别出去,
如果让人发现你在我这里住,我和你今晚就都没地方住了,明白吗?”
钟丽叹口气走出门,给大伟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有个不速之客打扰了他们的好
事,没办法。买了两个馒头和几样小咸菜,路上还在思忖着晚上怎么睡?跟妓女同
床共枕吗?刚才看见她摘下假头发的样子活象阴间上来讨债的瘟鬼。
44
办公室的气氛怪怪的,牟晓晨也没什么话说,大家就象什么事没发生一样,反
而让牟晓晨觉得奇怪。临近中午,杨超兴高采烈地拿着一张汇款单说:“有稿费来
了,中午我们出去吃饭,”然后把汇款单给牟晓晨放在桌子上对她说,“你去取出
来吧!”
单子上清楚地写着牟晓晨的名字,一百二十元,凭什么拿着给大家一起吃饭?
牟晓晨拿着单子看了半天,有十几家报纸发了她写的稿,难道稿费都不归她所有吗?
“咱们把稿费都存下来,节假日一起出去玩,你们说怎么样?”杨超站在那里
对着大家说,“名字虽然是小牟的,但功劳是大家一起的,是不是!”
牟晓晨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无所谓,反正都是他拿钱发稿,那么点儿稿费都不
足一提,有工资没有稿费也就算了,首都各大报纸怎么说都落了名,也算她不白在
北京干一回,。
中午,杨超张罗着又去东北风味馆吃饺子,还点了牟晓晨爱喝的鲫鱼汤,特意
嘱咐店家一定精细做好这道菜,不放胡椒粉、多放点儿葱花,牟晓晨暗自吃惊他原
来还记得她无意中的口味,既然有心,又为何对她尖酸荷刻、百般刁难?
李鸣又用“女孩儿在外闯荡不容易”的话题来混合气氛,边给她夹菜边问寒问
暖,既然大家都努力地维持面子,牟晓晨也不想撕开脸皮对着干下去,大不了不在
一起,何苦针锋相对、两败俱伤。
什么苦恼都是浪费,只有填饱肚子是实在的,牟晓晨毫不客气地把汤里的鱼肉
都夹来吃,既然把应有的歉意打扮成对她的“怜悯”,还用她的稿费买帐,那还用
看自己的眉眼高低吗?倒是感谢那位给她发稿费的编辑,不知按千字多少的价格计
算,正正好好足够四个人饱餐一顿。
下午回办公室,真接到了给她做稿费的编辑的电话。
“是牟小姐吗?我是许云山,××报的,还记得吗?”
“啊,记得,开会时你穿着米黄色文化衫,戴眼镜对吗?”
“不知我给你寄去的稿费收到没有?”
“收到,刚刚收到,我们全办公室的人刚刚把它吃完回来。”
“是吗?你请客?”
“不,杨主任说那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那是大家的稿费!”牟晓晨保持笑容,
不必看就知道身边两个“酒足饭饱”的女人在相互挤眉弄眼。
“原来是这样,这不公平。”
“谢谢,我想是的。”
“要不然,我把稿费给你寄到其它地方去?”
“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既然已经定下来,这样做恐怕不好,您说呢?”
“那好吧,牟小姐,看你的文采不错,有时间可以给我们副刊写点散文、随笔
什么的。”
“没问题,到时还请您多多指教。”牟晓晨心情舒畅地放下许云山的电话,如
果她是一个正式的记者,而不是这种“东骗西蒙”的“文化人”,她可以独自带上
采访机辛苦快乐走四方,她可以认真地书画经济大潮中每一朵浪花的晶莹、每一段
里程的路碑,她可以读许多书,去探求生命和生活的始终,纪录一个活跃而丰富的
灵魂的欢歌,可惜她不能,她只为了生存疲于奔命,甚至来不及坐下歇歇回望来路
看走得对不对。牟晓晨静静地看着案前的各种协议,多长时间没写点儿属于自己的
什么,美丽的心情和浪漫的激情还有吗?受困的委屈已经失去感悟的能力。
现在有人欣赏她为出钱的商人“捧臭脚”的连篇梦话,不容易,她那么多折中
的形容词都被杨超改成了什么“辉煌”、什么“奇迹”,她总结出杨超的常用词汇
都不超过十句,其中最令人无法忍受的就是:他走出一条什么样、什么样的道路。
“农村人”活得真有思想,进城几十年了,还是一条道路,可能从山间羊肠小道到
都市六车道的柏油马路落差大太,接受不了,所以对“道路”一词感情特深特浓吧!
改了一天文稿,故意拖延时间,大家都很倦怠,她凭什么拼命干,干好了也是
大家的功劳,干不好也不能再比现在挨的批评和指责多到哪里去。
下班了,好啦,轻松了,可以放羊了,再没什么精神负担,牟晓晨冲了杯牛奶,
吃了几片面包片,决定安静地坐下来写点东西。不写则矣,一写竟洋洋洒洒写了三
千字,无疑是抒发异地它乡的思念之情,还有在外奔波的无名惆怅之感,回头一读,
除了从前的风格,似乎多了许多苍桑,做人原来和做文章一样,经历和文采都需要
慢慢丰富以后自然成熟。
寄出文章,牟晓晨多少有些盼望,许云山的样子已经很模糊了,好象三十岁左
右,戴着副黑框眼镜,没什么特征,要不然当时牟晓晨怎么反复记忆每一张面孔后
还是忘记了他的脸。
三天以后,牟晓晨接到他的电话,他平静地告诉她稿子收到了,写得不错,可
能有些地方思想有点儿灰,要改。
“您随意吧,那可能是我思想里的糟粕,麻烦您关照了。”牟晓晨感激涕零,
那晚周志扬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甚至还在想着如果文章发了怎么感谢他。
周志扬一点儿没变,除了身上多了一部手机电话外,还那么爱吃麻辣烫,说话
神精兮兮。
“你脸色怎么跟李鸣一样?你看,被折磨的吧,我看不出杨超哪那么吸引人,
你就死心踏地天天被他骂。”一见面周志扬就没闲着地埋怨牟晓晨。
“我在你那干也不见得受宠,到哪都一样。”
“能一样吗?我一不在女色面前垂涎欲滴,二不能张口闭口找你麻烦,干嘛呀,
大家都出来挣钱,容易嘛?”
“你好象很知道公司的事情,都谁告诉你的,别再跟我玩神秘。”牟晓晨不客
气地拍桌子问他。
“怎么着怎么着?头发没长,我看你脾气见长,就你那点小脑筋,玩神秘,我
跟你捉迷藏都够你玩的。”
“你看你又来了,是,你高明,你厉害了不起,行啦?告诉我吧!”
“我和刘美珠什么关系你知道吗?”周志扬呷了一口啤酒斜视一眼牟晓晨。
“你和她有关系?什么关系?亲戚?”
“我他妈的和她是亲戚就是家门不幸!”
“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我都不知道她们哪得罪你了,你干嘛这么恨她们,
就算要恨,有我在,也轮不到你呀!”
“你这么傻,我都不愿意跟你说。那时候在公司,你没看见刘秘书天天向我抛
媚眼?”
“不可能,你们都不怎么说话,杨超还怀疑咱俩有亲密关系呢,当时刘美珠还
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呢!”牟晓晨瞪大眼睛。
“你上没上过大学,是不是在城里长大,你们家林飞也不知道怎么教你的,你
呀,且学着吧!”
“你俩上过床?她强奸你?”牟晓晨故意装做不可思议,心里暗自惊讶怪不得
刘美珠不喜欢她,好几次主动跟她谈论周志扬,幸好她这人不是那种爱随便掏心窝
子的类型。
“我可是无辜的!”周志扬甚至是得意地表示无奈,好象一个已婚男人对一个
倾国倾城之身的公主的爱慕表示“身不由己”的“苦恼”,唉,哪有几个男人对姑
娘的垂青感到苦恼呢,既使你无意中告诉他我们家的小保姆、仓卖售货员不小心爱
上他,他表面上不屑一故,在当夜的被窝里还不知怎么偷着乐呢!
牟晓晨把从前的经过重新回想,极力不落下任何情节。
“出差前她知道你要……你告诉她了吗? ” 牟晓晨猛然间想起什么,惊呼,
“你是不是开始要与刘美珠合作搞阴谋诡计?”
“小刘呀,一生毁在他丈夫手里。”
“我问你话,别打岔,你跟她上床就是为了让她配合你算计杨超,她不同意你
才找我是不是?”牟晓晨恍然大悟为什么当时周志扬都么紧张而神秘地跟她约到外
面谈话,还左顾右盼地观察“地形”,原来每天在他身边都有一双敏感的眼睛密切
注视他的一举一动。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这里面没你想得那么肮脏,算了,不跟你讲了,说说以
后……”
牟晓晨茫然地看着周志扬激情四溢地讲他因为香港遗产的事怎么跟律师楼的人
理论,拿到钱以后怎么大展鸿图,满脑子都是曾经他吃辣椒吃得青筋暴露时对着她
义愤填膺的慷慨陈词,他为什么不把她也弄上床,然后再谈合谋?是因为时机来不
及了,还是他看准了人“对症下药”?他还是失败了,没有人配合他,如果两种方
法换过来用呢?
“你现在还和刘美珠有联系吗?”牟晓晨忍不住问。
“要不我怎么知道你的情况?”
“还继续那种关系?”
“哪种关系?你这人头脑真复杂,这么愿意知道人家隐私。”
“跟我有关系!”
“什么关系?”
“我们吵架,刘美珠原来和李鸣不对付,但现在她俩走到一起共同对付我!你
说为什么?”
“那肯定,你比她们强,又没结婚,杨超以前还……”
“杨超现在虐待我,她们还不放过我!”
“跟杨超没多大关系,你没发现你说话太直吗?自从我告诉你她们说你不好以
后,我在的时候都觉出来你蔑视她俩,装也装不住,你不感觉你锋芒毕露吗?”
牟晓晨不啃声,她一直以为她与别人的不合谐是因为人格上的格格不入。象杨
超之流,有缺陷的人品根本和她水火不容;孟锦桥这类呢,人各有志,井水不犯河
水啦;那在她面前摆大哥样的周志扬,指指点点算哪一流?
她还属于锋芒毕露型吗?已经好多了,上学的时候,党员评议会上,辅导员老
师都说她“盛气凌人,让人不易接近”;社会学老师也跟她谈过心,说她太冒尖,
可能要在社会上吃亏;牟晓晨自觉不是目中无人、轻狂纵傲的那一种,为什么给别
人这印象?
周志扬说:最初的世界首富不是石油大王,也不是地产商人,而是医疗药材巨
头,所以他要搞药,全国各地的重号病人都愿意到北京看病,既使死在北京也甘心,
他将如何开拓这个财源滚滚的广阔市场,如何一步步向外扩展生意范围……牟晓晨
越听越不爱听,离她太远,如果想知道经济前景,买两本权威经贸杂志也总比听他
干巴巴吹牛强得多。
打发了周志扬,牟晓晨穿过还在街头纳凉的人群,漫步回办公室,路上迎着风
把刚才听到的垃圾语言全部倒掉,准备全身心地检讨自己。
45
钟丽甚至是一夜未睡地在地板上辗转反侧到天亮。早上看见李红蜷缩成一团宁
静的睡相甚至升起一片母性的怜悯,然而她一睁开眼睛,惊觉的面孔马上一脸杀气,
顿时打消了一切想把“野兽”豢养家中的冲动。
检察屋子里的东西,幸好不少什么,然后带着李红偷偷摸摸跑出去,在银行里,
钟丽提了三千元点给她。
“钟姐,谢谢你,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将来我混出头了一定来找你。”
钟丽急忙把话头打住,说好是永别,不管将来她有什么事都与她无关,也别再
来找她。看着李红象做贼一样拿着钱走开,钟丽紧张的神精才放下,总算把她打发
了,以后也用不着想起她愧疚,两不相欠。她真是个傻瓜,把自己“卖肉”的钱给
别人做买卖,难道她不知道他们河南盛产骗子吗?也没有杜十娘能怒沉的百宝箱,
还装什么贞洁烈女追求爱情?一定是听信那些“鼻涕小子”们“将来发财带你享尽
荣华富贵”的谎话,赔了夫人又折兵!
想她干嘛,等她混出头还不如等外星人救地球。钟丽长叹一口气直奔“雪莱”。
房间里还有别人在,一个宽脸盘儿男人,身边立放着一个闪闪发亮的公文包,
一看就知是个有身份、有地位的官场中人,一见钟丽走进去,他就一直盯着她看。
经过介绍,原来他就是张跃凯不知从哪里搬来的救兵,寻问了几句中国人常问
的家常问题,临走前亲切地拍拍张的肩膀大包大揽地说:
“没问题,范省长已经跟我都交待过了,人我也见到了,事情好办,你就放心
努力干吧,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客客气气地一送走人,张跃凯就焦急地问钟丽昨天怎么回事。
“没什么,一个以前的朋友,被人打了,到我那避难而已,当时说话不方便。”
钟丽唐塞。
“那你后来不给我回个电话告诉我一声,昨晚我都没睡好觉!”张跃凯坐回他
那张视之为经理宝座的沙发椅责怪着,“现在没问题了,我们不用找北京公司挂靠,
以你的名义开一家公司,我已经取好了名字叫‘雪丽’化妆品经销公司,你说怎么
样?”
“不怎么样,俗气,名字无所谓,在北京开公司说开就开,有这么容易?”
“你不是开过公司,还问我?”张跃凯的语气里有故意取笑的轻蔑。
“你到底想不想干,总抓着我的小辨子不放?”钟丽刚要动怒,就被他转开话
题。
“有他帮我们搞定一切,一个星期之内。”
“他是谁?范省长跟你什么关系?”
“范叔就是我跟你说过在后边支持我的那个靠山。”
“他是省长吗?”
“副省长。”张跃凯坐在那里惬意地笑,总算拨开云雾见青天。
“他是你什么人?”
“别问了,秘密,以后告诉你。”张跃凯神秘地转了一下身。
“那现在我们干什么?”
“想除了执照外的一切事情。”
“我的钱只能借两个月,广告费到底有没有把握?”
“你说呢?有副省长给我撑腰,你还怕什么?”
“指望别人不行,除非他是你亲爹,”钟丽有点儿急,“有时候就是亲爹也靠
不住。”
“你不会这么现实吧?”张跃凯怀疑地看她一眼,“想家吗?近期有没有打算
回一趟哈尔滨?”
“想有什么用,我可不想两袖清风地白走一趟。”
“你现在是‘雪丽’公司老板,虽说不上衣锦还乡,也可以潇洒走一回。我的
意思是等签完合同,你最好去我们公司看看,亲自与总公司那边的人接触接触有好
处,而且范叔也想见见你。”
“他为什么想见我?”
“因为我骗他说你是我的未婚妻。”
“你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你跟我没什么关系,他又不认识你,为什么帮你?”
“他到底是你什么人?”钟丽忍不住产生各种猜测。
“你回哈尔滨之前我再告诉你。”
“张跃凯,我……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是吗?我没问你有没有男朋友呀,谎称这种身份是时势所迫,你别多心!”
张跃凯若无其事地从文件夹里掏出各种资料摊在桌子上。
“所以我的意思是说我不愿意假扮你的未婚妻。”钟丽羞得脸红脖子粗。
“我也不愿意,在哈尔滨我已经有未婚妻,但现在没办法。秘书长也见过你了。”
“你真高明,这么大的事不事先跟我商量?”钟丽冷笑。
“你还说?昨天你电话一直关机,尊贵的小姐,赚钱重要,还是名份重要?再
说,做我张跃凯的未婚妻也不丢派啊!”
“你倒是很会往自己脸上贴金,难道我钟丽很差吗?”
“差,就差一点点,差五年,五年前我先认识你,就说不上什么样了。”
“你可别误导我。”钟丽笑了。
“我能吗?你没发现那个秘书长对你挺满意吗?”
“没发现,他一直盯着我看。”
“那当然,他替范省长为我把关!”
“看来,是你借了我的光。”
“你好象比我更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
两个人不知都讨论什么问题,不知不觉就到中午了。
“想吃什么?我建议去吃小吃怎么样?”张跃凯提议。
“随你吧,反正我吃什么都可以。”
“你这人可是好养活。”张暖昧地笑了一下。
在一家只摆了四张桌子的小饭店里,两个人要了四菜一汤,味道怪怪的,又咸
又辣,忘记吃早饭的钟丽顾不得什么味道,猛吃了两碗米饭,打着嗝回“雪莱”,
心下盘算着下午找大伟一起去取钱,然后暂且存在银行。
喝了一杯茶,张跃凯建议讨论一下招聘人员和人事制度,钟丽刚提起笔,就觉
得大脑一阵玄晕,腰酸腿痛,胃里的食物刀绞一般翻腾,挺了一会儿,实在坚持不
住,扶着墙跑进卫生间呕吐,张跃凯也慌了手脚,一个劲儿地问怎么了。
钟丽躺地床上,四指无力,肯定是因为她中午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她开始发烧,
于是给大伟打电话,告诉他她不能去取钱了,改天,但卫大伟坚持来接她回去。
张跃凯频频让钟丽喝水,并不断投毛巾给她擦冷汗,责怪自己不该带她去吃什
么小吃,钟丽用力地睁开眼睛笑他,说可能因为昨天一夜没睡,体质本来就差,所
以才经不起一点儿脏东西的侵害。
躺了一会儿,卫大伟来了,冷漠地跟张跃凯打了声招呼,然后扶起钟丽。钟丽
看见张跃凯眼里一丝嫉妒和猜疑一闪而过,心头也涌起异样的感觉。跟着大伟上了
出租车,临出门还看见前台有人跟他打招呼,钟丽晕迷的脑子里想起李红的那句话
“雪莱谁不知道你钟丽最狡猾”,相信不过多久就胜传她和大伟的“花边新闻”了,
Sandy会把大伟的大房子和他矿长爸爸的事情告诉他们, 所有人都无疑地认为她这
个狡猾的女人利用憨厚善良的卫大伟。
现在钟丽顾不了那么多,她甚至只剩下喝口水的力气,上楼的时候卫大伟几乎
是完全抬起她。安顿钟丽躺下来以后,卫大伟坐在她的床沿上欲言又止,想来想去
也未开得了口,干脆倒了杯水,找来两片消炎药让她吃下,然后关上房门到外面看
电视了。
46
许云山打来了几次电话,每次听到他的鼓励牟晓晨都倍受感动,起初还是上班
时间,说话不方便,后来许云山就赶在下班之后打电话,有时候碰上他值班,一打
电话就是一、两个小时,牟晓晨自己都觉得奇怪,原来她这么需要别人的安慰吗?
发着她文章的报纸寄过来,还附了一封短信,言辞很委婉,字体曲线柔和有致,
牟晓晨把它放在抽屉里,每次打开抽屉取东西的时候都能看见的地方。有份寄托的
感觉真好,是把它随意放之一边感觉好,还是继续推敲,与男人之间的关系是禁不
起推敲的,牟晓晨不想冒险,只想维持现状,所以最好不见面。
然而,事态的发展令人惊诧。一天傍晚有人敲门,递过一个包裹要她签收,上
面落着报社的名子。
牟晓晨顾不得心里复杂地斗争,关起门打开一看,竟是一个袖珍型电饭煲,立
即想起有一次跟许云山通电话时她曾说过:“每天从早到晚不知道吃什么,真想家
里做的饭菜……”
他没说过要送她礼物,但是包裹上分明是他的字迹。牟晓晨犹豫了一下,决定
打电话表示感谢。
“许记者吗?谢谢你!”
“谢什么?”
“你的电饭煲,难道你不记得啦?”
“噢,没什么,反正是关系单位送的,我也用不着,怎么样,好用吗?”
“谢谢你!”牟晓晨不知说什么。
“别再说谢谢了,你不太跟我见外?我新寄给你的报纸收到了吗?”
“收到了,头题是你写的。”
“怎么样?提点意见。”许总那么谦虚。
牟晓晨告诉过他她在杨超手下“不幸”的遭遇,甚至包括与孟锦桥的尴尬,她
隐去了孟的姓名和身份,大家都在圈里,难免东边不遇西边见,她可不想成为孟的
丑闻。
许云山则如是说:不懂得怎样尊重女人、关怀女人的男人活着本身就是失败,
要保持女人的鲜活并懂得欣赏女人天性的自由色彩是男人的任务,那是美的哲学…
…
于是牟晓晨把心放在肚子里,他既然有这道理,一定安全。欣然地去超市买米,
然后煲饭熬烫,这成为它乡孤旅的唯一乐趣。
杨超又发火了,把长长一张电话费单重重摔在牟晓晨面前。
“你天天晚上在办公室里做什么?你打的电话你自己付!”
牟晓晨展开带着卷纸孔的打印纸,上面密密麻麻长途电话记录,凡是0451区号
的电话一率画着红线。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的,有多少话说,整个办公室的业务电话加起来也没有你
的电话多,这是公司,不是你家,我给你开工资,你工作没干好,还祸害我,跟男
朋友说悄悄话说不够就别出来工作,你也太不象话了……”
杨超站在桌与桌的过道中间冲着牟晓晨大吼大叫,牟晓晨低着头,她没想过有
这么严重,的确没理,要骂就随他骂吧。
在“枪林弹雨”中整整忍了近一个小时,杨超的每一句斥责都已经重复了十几
遍,才嘟嘟囊囊地回办公室,大家都不出声,眼看就要下班。
牟晓晨给月租400元的公寓打了个电话, 决定今晚就搬出去住,以后也不必成
为他们的眼中钉,也避免自己总忍不住打长途电话再挨骂!
收拾东西的时候,许云山来电话,听说她要搬家,让她在办公室收拾好东西等
他。半个小时以后,许云山开着车来了,拎着她的行李、皮箱和大旅行袋送她去位
于煤堆旁的公寓,然后又拉着她去买蚊障、脸盆之类的生活用品,等一切安顿好,
才想起来还没吃饭。
天色已晚,于是就近选了一家饭店。
“我饿坏了,来只鸡怎么样?”许云山边翻着菜谱边问。
“随意,麻烦你这么长时间,不好意思,这顿一定我请客?”
“谈不上麻烦,举手之劳,就等于我们趁机见了一面,我在报社干了这么多年,
怎么说比你家大业大,一顿饭而已,你若当我是朋友就别跟我抢,”许云山喊来服
务员点了扒鸡和青菜,然后想了想问牟晓晨,“你喝酒吗?”
“不,一会儿我还要收拾东西,你要是喝请便。”牟晓晨用力摇头,前几天喝
醉后的痛苦依稀还在。
“我的胃不好,从不喝酒,听说哈尔滨姑娘个个都能喝啤酒,你倒是例外,那
好,就这些吧。”许云山把两套餐具都用热茶涮了一遍,然后再倒满茶递到牟晓晨
面前。
“您很细心。”牟晓晨抿了一口茶微笑。
“男人嘛,是粗中带细才有魅力,女人要细中含粗才有味道。”
“你专门研究过?”
“这还用研究?身边天天都是男人和女人。”
“可是我弄不明白,有些人我用一辈子时间研究也搞不懂。”牟晓晨无奈地叹
气。
“弄不明白就不要弄,把自己弄明白就行了。”许把端上来的菜推到牟晓晨面
前,“别想那么多了,不管怎么说今天都是乔迁之喜,多吃菜!”
可能真是饿了,两个人埋头吃了半天,嘴巴占着,谁都没空说话,直到扒鸡只
剩一小半时筷子才缓慢下来。
“你觉得我锋芒毕露吗?”牟晓晨问。
“不觉得,但是第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你很聪明,有魄力。”
“这样是不是不好?”
“为什么不好?”许云山疑惑。
“很多人都说我这种人在社会上要吃大亏,树敌太多。”
“当然,人天生就有嫉妒心理和攻击异己的暴力倾向,你要是觉得你做得对,
就别管别人,考虑太多没好处,到最后自己都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我信你,可是我现在很难,我已经不知该怎么做了。”
许云山轻松地笑了,用餐纸擦了擦嘴说:
“可是我觉得你现在做得很好呀,在电话里侃侃而谈,见面后彬彬有礼,能把
你难倒,恐怕没这么简单吧。”
“由此说来,你并不了解我。”
“那就多给我一些了解你的机会。”
牟晓晨不得不以喝茶做为转移话题的修饰,心下有点儿慌神,她还可以给别的
男人机会吗?他向她暗示吗?或者试探?她不能再忽视男人的无意玩笑,不得不多
长个心眼儿提防任何可能。她不能再被动地跟男人们打交道,牟晓晨心里暗自决定
要反被动为主动。
聊了一会儿,牟晓晨主动起身要离去,许云山自然而然地去结帐,然后送牟晓
晨回公寓,临走前还客气地招呼说如果以后有什么要帮忙随时Call他,车卷着一路
风尘开走了,牟晓晨回到房间,闷热,斜对床有人住,整个公寓好象也没住多少人,
夜里阴森森的。
望着堆放得乱七八糟的东西,牟晓晨没什么心情收拾,可能吃得太饱,可能许
云山的话扰乱了她的心情,总之她定睛坐在床沿上一动不想动。
他从前是写诗的,还出过一本诗集,报社的工作他说是休息,他准备自己出来
单干,他喜欢旅行,下一站打算去天山,从他平凡的外表倒看不出他这人满浪漫,
他很有活力,人见人喜欢,属于那种擅交际类型的热心肠,牟晓晨从没想过她会和
这样的男人成为朋友,她从前不喜欢的其中一种。
第二天,她轻松地告诉大家请各自带好办公室的钥匙,因为从此她和大家一样
有自己的家,过正常上班族朝九晚五的生活。李鸣和刘美珠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看
当日报纸,空气里凝结着莫名的紧张和对抗情绪,为了显示友好,牟晓晨客气地感
谢两位大姐在她寄居办公室期间对她的特别关照,并指着墙上还来不及落灰的值日
表向她们道歉,立即,李鸣的笑容奉上,刘美珠的柔媚也一并伴随。
“小牟,搬到哪里了,也不事先告诉一声,需要帮忙就吱声……”
“一个月多少钱租金呀,一个人在外面住可要当心……”
牟晓晨也学着她们那种关怀的语气回谢,然后把她的办公文件都整理出来。李
鸣拿着一堆材料进杨超办公室了,过一会儿又喊牟晓晨进去。
“小牟,听说你搬出去了?”杨超问。
“是,杨主任,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没什么事吧?”
“有什么事吗?今天我乔迁之喜,要为我庆祝?”牟晓晨调笑。
中午,又去了那家东北风味馆,又点了那道鲫鱼汤,李鸣为她真正的“独立”
干杯, 刘美珠似笑非笑地说她佩服牟晓晨的勇气和坚强, 杨超频频展望下一步的
“大行动”:他即将在一批活跃在商场上的转业退伍军人身上大做文章,搞一个全
国性的大型活动……
47
钟丽穿着带有卫大伟汗味的长衫躺在卫大伟的家里整整两天,腰酸腿疼没胃口,
连吃了两板消炎药才见好转,大伟给她买来影碟机,借了很多喜剧片,高兴的时候
他甚至忍不住吻她,钟丽总是伸出软弱无力的手轻轻推开他,并承诺“大伟,等我
病好,我们象有钱人那样去渡假”,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又出一身虚汗。
张跃凯打来两次电话问候她的情况,告诉她安心养病,在执照办下来之前没什
么事情。早晨张打电话说要她拿着身份证去工商局领执照。
九月,阴天,张跃凯穿着西装和秘书长在北京市工商局门前等候,卫大伟送钟
丽到街口嘱咐了几句就折回了,钟丽很憔悴,还穿着那天离开时的衣服。
但是事情很顺利,秘书长每到一处都提“这是某某介绍的那个……”
直到把红印未干的营业执照拿在手中,钟丽才得以认真享受完全属于她的法人
名头和权利向征,随后秘书长给范叔打了个电话,然后把他俩送到“雪莱”。
“你脸色不太好,还发烧吗?”张跃凯给她倒了杯水。
“如果你再请我吃小吃的话,恐怕还要。”
“黑小子送你来的?”
“不行吗?”钟丽把自己全身都陷进沙发里。
“我原来问你他是不是你男朋友,你还嘲笑我,哪想都已经是未婚夫啦。”
“计划没有变化快,怎么样?你有意见?”
“我敢有意见?钟老板!”
“可别给我吃‘温柔炮弹’,我受不了。”
“别开玩笑了,现在可是关键时刻,你一定要尽快康复起来,一会儿我就用特
快专递把合同邮回去,给你个美差去逛商店,了解了解北京化妆品市场的行情,下
个星期你要亲自带着你的十五万汇票到哈尔滨总公司去,明白吗?到时候你去我家
里拿我的十万,我母亲已经准备好了。你要在总公司里选品种、数量,还要带相应
的宣传品回来,你要以一个有商业头脑的女人身份在总公司里买五十万元的化妆品,
怎么样,刺激吧!”
“非常刺激,可除了十五万,我连回哈尔滨的路费都没有,再说你要我穿着五
十元一套的衣服去扮大老板吗?”钟丽在沙发里耸肩。
“我给你,公司给我的差旅费还有不少,足够你体面地潇洒走一回,但你一定
要记住:第一你公司不是刚刚成立的,第二我们是朋友介绍的,千万不能透露出半
点我们合作的消息,第三不要提范叔,其它的你尽可能发挥,就象你见我第一面那
样,非常好。”张跃扬满意地看着钟丽点头。
“你说,我遇见你是不是很幸运?又当老板,又能衣锦还乡。”钟丽从沙发里
坐起来。
“你出了十五万,当老板理所应当,要说衣锦还乡,还差得远,有一天会的,
我们都会,真正的衣锦还乡。”张跃凯神秘一瞥,高深莫测地望钟丽。
“你会不会骗我。”
“现在你还怀疑我?”
“世上有这样的好事?”
“是啊,我当然先捡好听的说,还有麻烦的在后面,你一定做好心理准备。”
“我还抱病在身,你最好口下留情。”
“没那么严重,我觉得你一定收发自如,没问题。首先你要先过我母亲那一关,
因为她也知道了你是我未婚妻的身份……”
“什么?全黑龙江省人民是不是都知道了?”
“你以为我们是巩利和张艺谋?这是个秘密,只有范叔和我妈、秘书长、你和
我知道,明白吗?决不能再有别人知道,我母亲当然要看清楚她唯一的一个儿子所
信任的是个什么样的女孩,才能放心把家底交给她,然后安排你见范叔,你知道他
的身份,他对你的印象直接影响到以后他对我们事业上的关照,你的,明白?最后
在公司那里你一定要让他们感觉到北京市场的广大财源和严峻竞争,你需要具备相
当的市场知识和化妆品类的信息资料,这些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而且你必须注意
两个人,一个是总经理贺庆发,一个是他的贴身心腹财物主管鲁艳梅……”张跃扬
象个地下党一样把“敌人”的远近虚实祥细分析给钟丽。
“可以了,张经理,你不是让我回哈尔滨扮老板,我看你是要让我回去做大众
情人。”钟丽听得不耐烦。
“是呀,你真有领悟能力,此行是为我们以后的事业辅路,平坦、崎岖都看你
了。”
“有那么严重?我们是拿了钱的!”
“是啊,我们拿了二十五万,可公司要拿出五十万的广告费和五十万的货!你
说谁更应该小心?”
“我呀,我最应该小心,你是公司的人,我是局外人……”
“合同黑纸白字签着你的名字,而且你自己的钱自己拿,到时候我还得放心把
我的钱交给你,现在你倒还说你是局外人,如果你现在拿不出十五万,或者不感兴
趣扬长而去,那我可死定了,可是,我就不象你怀疑我那么猜疑你。”
“好吧,等我从哈尔滨潇洒回来我们就都不用互相猜忌了。”
“那你尽快养好病吧。中午吃什么?小吃怎么样?”
“想害死我直说。”
“你现在是我未婚妻,绝不能死。”
“如果以后不是了,你就能害死我吗?”
“恐怕你还没死我先没命了。”
“此话怎讲?”
“没有人告诉你说美丽聪明的女人能要人命吗?”
“你呕心!”
……
钟丽当晚捧着一大撂张跃扬给她的资料回“大众”看了个昏天黑地,卫大伟打
电话说明天他姑姑要来北京,晚上一起吃饭。本来已经收拾好要搬家的行李又拆开,
住了两天“豪宅”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的家别扭,算了,暂时忍一下吧。
第二天,钟丽彻底恢复健康活力,和张跃扬顺着地图方向逛了大半个北京城的
中大型商场,收集了一手袋化妆品宣传画片,精美的包装和亮丽的品牌令钟丽眼花
缭乱,原来化妆品的生意真是大有文章。
给大伟的姑姑买了一条羊绒围巾,张跃凯在一边讽刺:
“见未婚夫的姑姑买羊绒围巾,那见未婚夫的亲妈要买什么礼物?”
“你妈喜欢什么?”
“喜欢我。”
“我是说我回去要送她什么?”
“你这么会送礼,还用问我?”张跃凯扬着下巴看了一眼钟丽手里的围巾。
“她可是你妈!”
“就当她是你未来婆婆,你送她什么?”
“送她头上一枝花呀!”
“戴花还太早了吧,你倒是会省事,我说真的,我妈这人挺挑剔的。”
“不用跟我说,留着跟你哈尔滨的未婚妻说吧。”钟丽一撅嘴走开。
经过玉石专柜的时候,钟丽相中一块玉枕,当即买下来。
“太夸张了吧,枕头也要买玉石做的?”张跃凯拎过重重的包裹看着七百八十
元的价格签惊叹。
“已经算便宜了,还有上千的我都没买。”钟丽理直气壮地回了他一句。
“小姐,别把我的差旅费都用来布置你的闺房,我们还不是大款呢!”
“张经理,你这么小气吗?你妈拿了十万块给你,送她个枕头你这么心疼?”
“什么?送给我妈的?”
“我连一百块的磁疗枕头都舍不得买,怎么舍得睡玉枕?”
晚上,钟丽别过张跃凯去卫大伟家看见他姑姑,很古板的一个中年女人,把围
巾捧上后一同出去吃饭,卫大伟跟他姑姑很亲,长得也有几分象,姑姑问钟丽“会
不会做饭”、“在家干不干活”、“父母干什么工作”、“家里情况怎么样”,问
得很烦,关于父亲钟丽答不上来,可姑姑总刨根问底,趁她去卫生间,钟丽问卫大
伟她是不是当年的红卫兵?
钟丽已经不奢望能给她姑姑一个什么好印象了,首先她家世不清,第二不做家
事,第三多嘴多舌,中国封建时代娶媳妇的三大禁忌把钟丽给卡得死死,她也不喜
欢姑姑,穿着蓝布衬衫还保存着从煤城里出来的红卫兵形象,而且重男轻女,幸好
只是卫大伟的姑姑而已。
很晚,卫大伟出来送她,姑姑催促“天黑了,快回来。”
钟丽赌气一个人打车走了。卫大伟那么爱她,也不问她家事,即使她曾经告诉
他的爱情伤害,她甚至已经决定嫁给大伟,也没想问过他的家谱,上一代难道都喜
欢把人放在阶级方块里分析度定吗?穿着土色的衣服严肃查你的祖宗八代!
大伟晚上没打电话向她赔理道歉,她寂寞得在黑屋里以撕纸条消磨时间,委曲
得想找人大骂一气,忍不住给张跃凯打了个电话。
“有什么好生气,老人嘛,辛苦大辈子当然希望儿子生活好,那个时代的人你
得理解,为爱情忍一忍吧,是不是?”
“我忍不了,我是不是不爱他,看见他家人我就是觉得不亲。”
“你别太任性,你这样让大伟在中间很难做。”
“算了,不跟你说了,男人总向着男人说话。”
“我不是向着他,事实是这样,如果你觉得好受,我可以替你骂他,骂他姑姑,
劝你离开他,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很好呀!”
“钟丽,没人能这样劝你,除非他对你有非份之想,而且还不是君子!”
“你是不是君子?”
电话那边沉默了,钟丽“哈哈”大笑着说再见,开心多了,她终于出了个难题
给张跃凯,一直他都象老大一样有条有理地教导她,根本没有她说话当“老板”的
份儿,今天终于给钟丽找到机会整他一下。
48
牟晓晨开始投入新一轮活动文件的整理和策划,杨超忙起来,他说他完全放弃
做商业广告的业务,因为他不精此行,他擅长搞活动,越大越好,自己策划,然后
自己承办,利润巨大又不显山露水……
暂时不用开什么新闻发布会了,张少华的稿也发得差不多了,牟晓晨把报纸一
一寄出去,并附上发表她散文的报纸和给张总的一封短信,吕克这小子那天喝酒时
那么激动地向她双眼放电,一走竟象永别一样沓无音信,难道他觉得我毫无利用价
值?牟晓晨舍不得把自己的心思花在这种男人身上,她宁可直接与张总打交道,可
是路途遥远,电话又不方便,她能有杨超那自吹自擂、滥挂名头的“能量”搞他二
十万?按照25%提成她可以得五万,足够支持她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或者可以租
个办公室也学着杨超那样订阅所有经济类刊物、报纸收集企业名称,然后找个什么
由头给人家发信参加什么活动,想办法认识几个上面的人物,给几个红包,找几个
“小妹”,红印盖到手,不就是写稿、发稿、开会吗?最后再一起出本书,光靠卖
书就够支撑整个公司养家糊口了,羊毛出在羊身上,企业以为他出了几万、十几万
发了这么多文章,又在中央电视台放“赞歌”,又在新华社里开“大会”合适合适,
比起一字千金的广告可便宜多了,再加上杨超为难地在一边说:“老兄,你的事迹
我们要宣传,就是你不出钱,成绩做出来的,我们该宣传也得宣传,可你不能让我
们给你垫得太多,你看看,根据自己的实力水平能支持多少是多少吧,实在没办法,
我们再给你想办法,全国那么多家企业,我们只好从别人家那里给你拨出来一部分
……书你打算订多少本?那么少?回头我们要在‘人民大会堂’里搞活动的,要向
全军战士们举行一次赠书仪式,把这样一本书赠给我们的战士,向部队做个美满的
交待,同时又是一次深刻的教育学习,这么难得有意义的活动你能不参加吗……一
般的情况下,我们订书都最少订200本,一个营最少要300人,这个我们决不强迫,
你随意……”对于杨超这种戴高帽、说大话、哭委曲、唱赞歌的超“高明”无耻骗
术令牟晓晨瞠目结舌、叹为观止、不得不“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上面、下面都得了好处,大概除了牟晓晨在计算杨超口袋里的大把钞票外没
有人追根结底找他的麻烦,这种息事宁人又一本万利的生意只在北京才发达得起来,
毕竟是文化中心幅射全国,那么多企业、那么多总经理,就是老板不想出名,恐怕
他的产品也要出个声,做这种“文化生意”,就象兵临宝藏门下,只需一句“芝麻
开门”了!
机会只在北京!
牟晓晨照着公司前几天到处收集来的企业“黑名单”写信封,李鸣把一套套活
动文件装信封,刘美珠最后贴胶水,一个流水线下来,就象杨超的宣传活动一样一
起批量套裁,大家都可以做邮局的熟练工人了。
信发出去了,杨超的脸闪着光彩,一边承诺搞秋游,一边宣布:办公室进入紧
急状态,所有人(其实不过三个人)都要熟背文件,对答如流,谈话要注意方法,
尤其提到经费,一定要如何如何……于是三个人的桌子上都工整地摆着电话,并排
放着随手可拿的文件以备咨询。
三天后,第一个电话打进来,北京郊区一民营厂;五天后频频有电话寻问;十
几天后就有企业根据要求把整理得一丝不苟的宣传资料和各种证书的复印件用特快
专递寄过来,生怕晚了排不上号,天上突然掉下来肥羊腿,谁不馋?工作突然之间
忙得不可开交,一边接电话,一边登记来信,一边再把活动项目和经费支持的回函
附上,如果是大集团、大公司,还要先把宣传稿写出来一同配上以示诚意,三个人
忙做一团,为了杨超的滚滚财源兴奋得满面红光。有时候忙碌的确让人产生荣誉感
甚至成就感,人是因为他人的存在而存在,所以我们都需要被需要!工作是天性,
不管为谁。
晚上下班以后经常是口干舌燥、头痛眼花,公寓里住的什么人都有,幸好对床
的川妹子小霞让牟晓晨看起来还不算太不顺眼,她在民航售票处跑业务,长得算机
灵,个子不高,头发焗成紫红色,皮肤白得好象透明。
两个人每天在宿舍里擦肩而过,寂寞的时候随便聊几句,有时候她男朋友来了,
牟晓晨就去洗衣服,把床单、被罩这类的大件统统都拿出去――过来人可以体量了,
看着时间,半小时回去以后门虚掩着,就可以进去。
“你男朋友干什么的?看起来挺成熟。”牟晓晨第一次去“洗床单”后问她。
“做小本生意,你看他有多大?”小霞拿着扫床的刷子,满脸泛着红光。
“南方男人都长得年青,他有三十二、三岁吧。”
“差不多,他今年三十七。”
“你们还不结婚?”
“晓晨,本来不想告诉你,其实无所谓,他有老婆孩子。”小霞倦缩在床里象
只小猫。
“原来是这样。”牟晓晨把新被单辅好合衣而卧,不想再说话。
“你觉得他怎么样?”黑暗中小霞的声音象猫叫。
“我连他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凭自己感觉吧,感情上的事得问自己。”
“我不知道,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
“我没发现你在控制呀。”牟晓晨最忍受不了婚外恋,不管是哪一方。后来她
想起来她是从那一刻开始不喜欢小霞了。
“我喜欢成熟男人,二十几岁小伙子没意思,你朋友多大?”
“和我同岁。”
“是同学吧?”
“大学同学。”
“真羡慕你们,为你们祝福,晚安。哦,忘了谢谢你。”
小霞睡了,带着被满足以后的安祥,牟晓晨翻来复去睡不着,一边按捺着黑夜
里习惯性地想林飞的肉体欲望,一边为世上太多的“狗男女”叹息,她无法想象男
人从这张床奔向那张床就靠那么回事在支撑着吗?女人的“容具”最大五厘之差,
对于不停穿梭的“七尺长矛”关系多大,但没太多男人愿意花一百元买一次“泄欲
快餐”,就是说欲望的满足是偏重于精神上的渴望,如果这样,高贵而智慧的精神
的爱恋倾慕为什么总是最终表现为床第间的苟且偷欢?
爱可以唯一,性不能,而且绝对地不能,“世上最摧残人性的制度就是婚姻”,
但婚姻又恰恰为爱提供安全护拦和归宿,牟晓晨在被窝里想起史书上那么多多情男
女的千古悲歌,也不觉为小霞叹气,缘份遇上了能怎么办,放在谁身上可以解决得
清?
她的林飞不是一样下班回来向他诉苦:某男人真令人呕心、某女人真犯贱……
时间久了,就连他抱着“夜总会丰满女郎”跳“两步”这么严重的事都不告诉她了,
慢慢地所有人都习惯, 慢慢地所有人都不再拒绝“红杏出墙” 。江湖人就这样学
“坏”的。
牟晓晨越想越烦,为什么她就不能习惯,学不会妩媚宜人地推杯换盏,忍不了
男人对她半点儿猥琐放纵,容不得爱情分叉,看不下男盗女娼。许云山说过:如果
感情真达到了那种高度,我不会拒绝,但我相信我可以做一个博爱而忠诚的男人。
能抱这种境界已经不易。
许云山,想起这个热心肠的男人,牟晓晨总不自觉地冒出莫名其妙的幸福感,
他欣赏她,不止一次地说过她的文章足以令男人一读倾心;他取悦她,夸她的气质、
品格象枝“出水芙蓉”;他关怀她,以大哥的身份嘱咐提醒她的生活;而且他懂得
尊重她,保持礼貌、谦虚的距离,他有缺点,观点上固执己见、思想上狂傲自大、
行动上虚伪油滑,可他是个诗人,又是个记者,还这么年青,这些缺点不同人看也
许变成优点。
许云山是安全的,这一点甚至可以与梁嘉国媲美,即使随意地开玩笑,也稳如
泰山般在她面前潇洒自在,于是牟晓晨的空间在他面前膨胀,收不回来,她不再担
心常见面之后出现误会激情,也不用筋疲力尽地猜测什么用心、目的和手段,他就
是这么一个男人,把一切都圈在他快乐的圈子里共同分享。
牟晓晨睡前做出决定,周末约他出来,梁嘉国实在没什么好玩,永远只会顺着
她的意思,她说到哪里就到哪里,好象完成任务和使命,而且也没什么共同语言,
他总说煞风景的话,太了解她所以没什么好交流,跟他在一起只能暂时放轻松消磨
时间而已,但许云山就不会,跟他说话、逛街、吃饭一定是件很舒服的事,他不围
着你转,不象曾经孟锦桥那样把她关怀得不知所措,他无意中就感染你,让你跟着
他的视线走,又让你感觉他在关照你,真怪,这男人。
49
临时决定钟丽乘飞机回哈,这才符合一个可随随便便拿二十五万投资的实力公
司经理的身份。钟丽好象糊里糊涂地上了飞机,安检时还被工作人员狠瞪了一眼,
原因是她还没等前面的人检完就跨过红线急着进去,坐汽车、坐火车都是有人不断
地催“快点儿、快点儿,跟上”,养成习惯不由自主地着急。
临别张跃凯叮咛她多看看字条上的人物,随时保持联系。十五万的邮政储蓄存
折踏踏实实在口袋里夹着,卫大伟送她下楼粗暴地行吻别礼甚至咬痛她嘴唇,姑姑
要登长城,他不能送她。
展开字条,上面写着北京经贸部一个韦主任的名字、相貌和性格,到时候钟丽
要在贺总面前提她的公司跟他挺熟,受他关照,还有几个商业人士,名字俗里俗气
不好记忆,直到早上拿到机票,张跃凯才把范叔的真实面目说出来,他是他的私生
子。
一切释然。
他们的爸爸,给他们未来,给他们钱,而钟丽的爸爸呢?钟丽不愿意想,即使
十年不见也不想,而且现在已经有五年了。
看宁吗?他妻子可能已经大肚子了,结婚的时候她不在他身边,他后悔了吧!
她现在穿着体面潇洒的名牌时装身价百倍,而且还象当年一样爱他,甚至有增无减,
你结过婚,我有过杨超和卫大伟的经历,我们扯平了……飞机开始降落,产生颠簸,
钟丽的耳朵被嗡鸣声搞得又痛又痒,但心中止不住紧张、激动。
闻到了家乡空气中特有的干燥味道,出口处有人高举写着“接钟丽”的牌子向
这边张望,登上一部闪亮的高级轿车,来人用亲切的家乡话跟她随意攀谈,但钟丽
却时刻小心地操着很正宗的北京话。
“你是个北京商人,虽然家乡在哈尔滨……”张跃凯强调每一个细节无非想让
钟丽装得更象个北京“老商人”,而钟丽已经在陈文友那里早就学会了“装模作样”,
可能这部戏太重要了,甚至能重新导演两个人的一生,所以尽管钟丽已经很有把握,
却还耐心地听张跃凯每一句多余的补充、说明。
轿车穿过人流涌动的尚志大街,在松花江边的“凯莱商务酒店”停下,钟丽在
感受九月微凉的江风时不自然地左顾右盼,身边不经意走过的面孔都似曾相识。钟
丽的房间在四楼,可以看见江边长椅上的人影绰绰。
换了一套长袖职业装,钟丽跟着陪同人员一起到楼下餐厅吃饭,贺总和鲁艳梅
都没到场,只有销售部罗经理陪着一起聊了会儿,罗一开口说话,钟丽就知道他是
干了多年销售的“老江湖”,便抓了几句她有把握的行家词应付,然后找个合适的
机会转移话题,大家并不了解,说来说去总觉得别扭,而且钟丽坚决不喝酒,没吃
上一小时就结束了。
在房间里,看见家乡夜幕降临时熟悉的感觉,钟丽站在窗前不由得痴了。
给张跃凯打电话汇报:接待并不热情,还凑合了,关键人物还没“现身”……
随后给张母打电话,一个温柔的声音。
“伯母,我是钟丽,我已经到哈尔滨了,住在凯莱,您方便吗?我过去看您。”
“钟丽呀,听我家跃凯说他一去北京就认识你,你一直很照顾他,我早就想见
见你了,来吧,有亲戚刚送来一麻袋粘玉米,我刚煮上,你过来正好吃……”
钟丽按照张跃凯事先给她的地址打了一辆“的士”,拎着七百八的玉枕敲开一
栋光线很暗的楼门,一位身材微胖、披一肩长发的中年妇女打开了房门,然后客气
地把她让进屋。她活脱脱和张跃凯一模一样,甚至包括转身的姿势。
“果真漂亮,你今年多大?”
“二十三,伯母,没想到您长得这么年青,跟跃凯站在一起象姐弟俩。第一次
见您,没什么好表示,听跃凯说您有一头乌黑的长发,就送您一个玉枕,对大脑也
挺好。”钟丽把包装精美的礼品盒递过去,坐在沙发上趁张母倒茶之机环视四周,
这个家没有男主人,一切都象女人的心思,房子是旧的,家俱是新的,每个角落都
收拾得干干净净,电话边上堆着没织完的灰色毛衣,配着米色和蓝色的花格,这种
织法“内行人”一眼就看出费功费神费时间,钟丽想起她曾经给宁织过的方格围巾,
所有人都说是买的,不信是出自看似粗心大意的钟丽之手,宁只戴了一个冬季,就
被那个细声细气的小女人初次尝试的大窟窿小孔的白脖套替下……
“听跃凯说你也是哈尔滨人,家里还有什么人呀?”
“只有妈妈,还在哈尔滨,爸爸,前几年车祸离开我们……”钟丽稍做停顿,
为自己临时编造的谎话产生一丝快感。
“真可怜,你没有兄弟姐妹吗?”
“很遗憾没有,母亲身体不太好。”
“听跃凯说你很出色,在北京干得不错,怎么不把你母亲接到北京去?算了,
我不该问,年青人的心思我们哪能理解得了。”
“我想过,但时机还不成熟,等这次业务谈完,生意上了轨道,我就打算接母
亲过去……”
“你和跃凯一直在北京做生意,离家这么远,我真是担心他。”
“那您也一起过去呀,北京的气候比哈尔滨好些,吃的、住的跟哈尔滨也没什
么差别。”
“算了,自从知青返城以后就没离开哈尔滨半步,住了几十年,没想过要走,
你们就在那好好做生意吧,常回来看我就行了。”
“伯母,您性格真好。”钟丽越来越觉得这个老女人身上散发着一种和谐的魅
力,怪不得张跃凯脾气这么好,那个范省长对他们母子还这么好,她身上永远都有
温馨的磁性,钟丽甚至想走过去闻闻她的味道,相信一定带着浓浓的香气。
整个两室的房子里都迷漫着煮玉米的芳香,钟丽胃口大开地连吃了两只,一看
天色已晚,心底暗自着急为什么张母还不把钱给她?再看她一会儿给钟丽拿纸巾,
一会儿又添水,好象没有提这回事的意思。
“伯母,真不好意思麻烦您,我们做生意还得让您跟我们一起担风险,明天我
要到公司去办款,您看……那个钱,跃凯说您已经准备好了。”钟丽脚底开始冒凉
气,越说越觉得事情好象没这么简单。
“啊,钱呀,我是准备好了,但是在他范叔那儿,你还没见过他范叔吧,办款
那么着急吗?等明天,老范说到家里来吃饭,你也来,到时候让他把钱给你,你好
不容易回来一趟,多呆两天没关系……”
钟丽惊惶失措地回宾馆,马上给张跃凯打电话,电话忙音,肯定是他母子俩在
电话里沟通关于她的印象,难道张母不喜欢她吗?不会呀,她对她那么客气、那么
亲,没把钱给她,也可能怀疑她?回想她说过的每句话,好象没有明显的破绽。
钟丽连续按重复键,终于打通。
“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张跃凯的声音,钟丽听不出他的态度。
“我刚从你家回来,你妈……”
“我知道,我们刚通过电话……”
“你妈对我印象不好吗?”
“你别着急,听我说,那钱不是我妈的,是范叔的,而且你知道我妈没什么主
意,什么都听范叔的,这么大的事她肯定也做不了主。”
“可你没告诉我钱在姓范的手上,现在怎么办,要是我们的副省长对我印象不
好,是不是什么都泡汤了?”
“你先别急,我比你更急,我妈对你印象挺好,除了觉得你嘴甜、耍小聪明以
外没什么大问题,你只要在范叔那里别出大错就没事儿,知道吗?明天你到我家吃
饭,买一瓶‘五粮液’陪范叔喝点儿,我妈不喜欢能说会道的女孩儿,但是范叔喜
欢,真诚点儿没问题,钱他已经答应了,况且这点儿钱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明天
去公司多提问题,拖两天没事儿,明晚你通过以后,范叔就会在贺总那里帮我们解
决问题。”
“明白了,谁都不重要,只要呼悠住姓范的,就万事大吉了!”
“你别老姓范的、姓范的,他可是你的老公公兼财神爷。”
“老公公不假的,财神爷倒是真的。好吧,明天再跟你联系。”
“看天气预报哈尔滨现在只有几度,多穿衣服别着凉,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
我们在燕莎买的那套衣服现在穿正合适,明天你就穿它去我家吧!”
钟丽放下张跃凯的电话,心里暖暖的,事业已经把他们的喜怒哀乐系在一起,
把她摆在一个特殊的身份上,周旋在省长和某大集团老总们中间,如果没有大伟,
她能爱张跃凯吗?他给她足够安全感。算了,即使没有卫大伟,张跃凯也有自己的
未婚妻,他有那么一个母亲,说不上关心女人只是习惯罢了,他女朋友真幸运。
忍不住给宁打电话,宁曾经在电话里说过盼着她回来为她接风。
但是一个懒洋洋的少女般的声音问找哪一位,钟丽挂上电话,决定给宁打传呼。
宁过了很久才复机,电话里夹杂着各种噪音。
“喂?谁打传呼啦?喂?”宁一定喝酒了。
“我,我回来了。”
“啊,小丽呀,什么时候到的?”
“下午,你现在哪里这么吵?”
“我在外面吃饭,你也来呀……”电话里有人狼哭鬼嚎地在一边尖叫,有人大
声喊着“过来过来呀”。
“不了,你们玩吧,回头我们再联系。”钟丽失望地挂断电话。
宁的生活何以变成这样,九点多了,还在吃饭?
想来想去,钟丽给家里打了电话。
“妈,是我,小丽,你好吗?”
“小丽呀,你在哪呢?是长途电话吗?有什么事快说。”
“我在哈尔滨,没什么事,就是想问候问候你,你……身体怎么样?”
“你在哈尔滨怎么不回家?住在哪里?”
“我住‘凯莱’,你不用担心。”
“你住‘凯莱’?小丽呀,你快回来,你在外面干什么呢,要是不行就别在外
面硬撑,前几天你马姨说‘大世界商城’招营业员,正式的,我已经拖她帮你问问
……”
“妈,我现在很好,我在北京开了自己的公司,正在搞一个投资五十万的项目,
你不用为我操心,妈,你能不能不小看你女儿,明晚我要和黑龙江省副省长吃饭,
后天我抽时间回去看你,你需要我买点儿什么?”本来一股温情现在都变成委屈,
钟丽想家的心情大打折扣。
“我什么都不需要,你能回来就好了。小丽呀,你可别干违法的事,象你爸…
…”
“别再提他,他已经死了,妈,为什么你总跟我说我最不愿意听的话?”钟丽
的鼻子开始酸,眼泪已经不自觉地落在听筒上。
“不管你认不认他,他都是你爸呀……”
“妈,算了,我不想说了,后天你有班吗?我过去看你。”
“那我串班吧,你想吃什么妈做给你。”
“不用了,我看看你就行了。”
钟丽挂断电话一头倒在床上大哭起来,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父亲就象个恶魔
的化身,母亲是羔羊,恶魔可憎但不知怎样去恨,羔羊可怜但同样软弱得让人恨,
恨铁不成钢地恨,可是她没有资格恨,她身上流着“恶魔”的血,吃着“羔羊”的
奶长大,她从小到大跟在宁身后,跟着他哭,随着他笑,才学会忘记父亲身边妖艳
女人恐怖的脸,和每次母亲被鞭打之后的伤痕,她抗议,把父亲赌博的麻将牌偷走
几张,然而替父亲“教训”她的竟是母亲,她选择牺牲女儿的办法挽留一个恶棍的
家,宁听她倾诉,很小就懂得安慰她,后来他家搬走了,他们还常在一起玩,一起
上学,一起做作业……十几年以后,他就结婚了,他并不爱她。
50
李鸣请假,传闻与老公打架闹离婚,其实也不是什么“传闻”,办公室就只那
么两个人,刘美珠用近似关心的怜悯议论“李鸣也不容易,一个人带着孩子,他老
公什么都不管……”但牟晓晨轻意就从她试探性的语气里听出看好的戏谑,结了婚
的女人为什么都喜欢讲别人丈夫如何如何不好,自己爱人如何如何好,即使在外粘
花惹草得了“风流病”也可以自欺欺人地找个其它理由夸:什么不用“指挥”就自
动自觉为她修自行车啦,下班就去市场买她爱吃的大白菜啦……可能一辈子打一次
洗脚水就成为她一辈子口头禅,并做为自己的“座右铭”去衡量别人的丈夫。
牟晓晨不上当,自从知道周志扬和她有暖昧关系以后她就时刻堤防这个“明眸
善睐”的小妇人习惯性的试探,于是很会听“口风”的小媳妇看牟晓晨嘴里也撬不
出什么她爱听的“同感”便知趣地沉默了,中午午休的时候,牟晓晨看见她跟物业
的徐大姐开始神秘地咬耳朵,看见她走过来,不自然地向她微笑,眼里闪着议论别
人隐私时满足的兴奋。
趁这功夫,牟晓晨给许云山打了个电话,他很清闲,还不等她开口,他就先邀
请她周末同去北京“世界大观”逛公园,那儿是他们报社的广告客户,他有免费游
园票。牟晓晨愉快接受邀请,还心下盘算穿什么衣服合适。
杨超一回办公室就象凯旋而归一样站在中间为活动展望未来。
“不行,工作太多,人手不够了,等李鸣来上班得去招聘,最好用个小伙子,
领导你们这群女兵太累……怎么样,有多少家来报名……从现在开始节假日也得有
人在这里值班……”
不时有人来访,还有企业来请客吃饭、送纪念品,刘美珠乐滋滋地把毛线、蚊
香、床罩抱回家,天天对着来信登记薄看。
牟晓晨从心里看不起这种爱占小便宜的妇人,周志扬真行,居然能够忍受和这
种女人上床,她的叫床声一定夸张得刺耳。有一次,牟晓晨故意故作神秘地跟刘美
珠说:“真怪,昨晚做梦梦见周志扬,他好象在办公室里跟我们一起上班,他夸奖
你的裙子漂亮,还说……”
刘美珠瞪大了眼睛,面露惧色,使劲儿盯着牟晓晨的脸看。
“告诉你,你别生气,因为梦中他就是那么说的,他说:他爱你,真的,吓得
我和李鸣都不敢抬头……”
“哪有的事,你可别吓我。”刘美珠乐了,然后转过头去假装看来信材料。
牟晓晨偷笑,原来女人心中的秘密这么容易窥探。
终于等到周末,牟晓晨吃了早饭就守着柜子换衣服,选来选去,小霞建议穿那
套白色休闲服。
“男人都喜欢一身白色纯洁浪漫的小女孩儿。”小霞盘着腿在床上评论。
“还需要戴草帽吗?MTV都这样拍,然后我扶着帽子‘呼呼’在岸边跑……”
“是啊,音乐电视的导演肯定是男人。”
“是什么是,我又不想讨他喜欢,只不过心情好,想穿得漂亮舒服拍几张照片
而已。”
“我刚认识阿菁的时候也没打算爱他,就希望他能陪着我玩,你看看,现在我
这样。”
“你搞错了,我有男朋友,怎么会爱上别人,要变心也等不到今天。”
“他多大了?”小霞下床拿刀削苹果。
“不知道,大约三十左右岁。”牟晓晨换上白色休闲服,蹲在地上擦鞋。
“结婚了吗?”
“不知道,应该、可能、大约没有吧,没听他说起过,我也没问过,他结没结
婚跟我有什么关系?”
“祝你玩得开心,你可好了,有人请客,我可惨了,星期六还得加班。”
“我跟你差不多,明天你休息时,我加班。”牟晓晨穿上刷出底色的旅游鞋,
对着照不到全身的桌镜转来转去。
“很靓了,靓女,你再照一会儿就把我晃坏了。”小霞分一半削好的苹果给牟
晓晨,牟晓晨摇摇头指指涂了口红的嘴唇,然后走出门。
许云山的车已经在街口等了。
“你今天很漂亮,象俄罗斯网球美少女明星,等一会儿我一定把你拍得艺术些。”
“多谢你夸奖,以后你跟我在一起用不着总捡好听的说,社交辞令可以省略了。”
“你以为我跟你进行社交活动吗?”许云山发动车以后戴上了墨镜。
“有则改进,无则加勉!”牟晓晨抱着肩膀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开怀大笑。
“世界大观”人不多,都是成群结伙的外地人在里面参观拍照。起初牟晓晨挺
有兴致地在景点边上对着镜头洋溢甜美的笑容,但没照几张就走得腰酸腿痛,算日
子,恐怕那件不方便的事儿要扫她的兴了,幸好平时有习惯在包里准备一张“安而
乐”,否则要彻底“扫兴”了。
“我腰有点儿酸,休息一下吧,今天不巧,身休不舒服。”牟晓晨从卫生间出
来坐在路边的椅子上。
“没关系,慢慢逛,反正有的是时间。”许云山坐在斜对面。
“世界真是一个奇迹,这么多伟大的建筑、神秘的文明,让现代人迷惑不解,
在历史面前我们显得多么渺小,其实我们对自己的了解都甚少,更不要说什么外太
空世界。”牟晓晨望着不远处的古印度神邸感叹。
“了解地球与了解整个太空是一回事,科学家已经把地球的年龄追朔到上千亿
年以前。人类历史四舍五入也不过十万年,其余那么长时间地球在哪里,发生了什
么事,谁知道,石头可以刻下尸骨,能留下灵魂吗?其实当个考古学家也不错,无
意中的一项发现就能改写历史。”许云山把相机小心地放在摄影包里,望向远处的
“金字塔”。
“你说考古学家和预言家碰在一起会怎么样呢?两个相反的历史工作者。”
“如果你知道从哪里来的,就能够知道将来到哪里去,我觉得他们都属于同一
科学范畴,可惜前者是科学家,后者最多是个口出诳言的作家。”
“你觉得人类会覆没吗?”牟晓晨问完也陷入思考。
“会,凡是有灵魂的都是瞬间的,就象生命、爱情和美。”
“爱情也是瞬间的?”
“人都是瞬间的,爱是人的激情,更是瞬间的瞬间。”
“这好象是哲学思想。”
“邦达列夫说人生就是瞬间的瞬间,你喜欢看哲学书吗?”
“喜欢,上学的时候用大块时间思考这些问题,但现在,已经没有精力和时间
钻图书馆了,你不是学理科的吗?”牟晓晨换了个姿势。
“可我喜欢文科,尤其文学,可以任意把人和社会写得生动、鲜艳,我想有一
天我可能尝试写小说,因为我的意识常常都在半幻觉、半现实的状态里发展,而且
又有理性。”
“我觉得你没问题,有没有手迹给我收藏,将来你成名的时候我可以玄耀,也
写一本书,就叫《与某某文豪相伴的日子》。”
“这主意不错,从现在开始你就应该随时收集我语录……”
“许先生,我记忆力相当惊人,尤其别人说过、而我感兴趣的每一句话,甚至
每一个神情,我这人没什么理性,但感性很灵敏。”
“真这样吗?我感觉也是。”许云山站起身来,伸了伸腿,做了几下深呼吸,
牟晓晨也跟着站起来一起向前走。
按着地图上的标记,所有的景点儿都走遍了,但是胶卷还剩一大半。
两个人开车回市区吃“比萨饼”,这一回,牟晓晨抢先付了帐。
“谢谢你的‘比萨饼’。”
“谢谢你的游园票。”
“跟你在一起很愉快,你是我见过的女孩中最有特色的一个……”
“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女孩!”牟晓晨打断他的夸奖,她不喜欢他这么直白
地评论她,她喜欢看他看她时含蓄的微笑,喜欢听他的哲学思想,哪怕只是转述别
人的观点,喜欢他说笑话,讽刺政坛人物或者哪个风云人士,即使从他嘴里讲出来
的男欢女爱,也精彩得让人拍案叫绝。
他很会讲故事,他问“你想了解男人吗”?然后讲了个故事:
有三个兄弟在月圆之夜的荒效野外喝酒,老大说:我这辈子没别的爱好,就喜
欢女人,我要是能隐形,就看遍天下裸女,天天与美女共枕。老二说:女人象衣服,
随穿随换,没钱可绝对不行,我要是能隐形,就偷空世界银行,在金币“叮当”声
里完美生活。老三说:我没有你们俩那么简单,金钱和美女都是身外之物,权利才
是至高无上的主宰,我要是能隐形,就钻到政府大厦里把他们的把柄都抓在手里,
然后爬到他们的头顶,指挥千军万马……突然一阵邪风吹来,上帝满足了他们的愿
望,他们的身影开始闪动,真变成隐形人。
老大到最发达的城市里天天坐在女浴室、游泳馆的更衣间,晚上跟美女回家躺
在她身旁,但隐形人没有触感,只能满足于欣赏美女裸睡的样子;老二躺在银行的
金库里枕着金子和钞票实现了他的金钱梦,装满了口袋在花花世界里享受,但他发
现如果没有真实的身体,吃喝玩乐其实都不用钱对换;老三在政府大楼里看见有人
收取巨额贿赂草菅人命,有人用计挑拨离间制造事端,有人为工作调动不惜拍着领
导一家老少的马屁,他暗自制定有朝一日可以对付他们的计策……
老大看够了浴室里用力搓着泥垢的蓬头垢面的女人,也厌烦了她们梦里流着口
水的睡相和每天照镜时的穿来换去,他去寻找他一直暗恋的女人,她从不被男人打
动,跟着她回家发现原来她是同性恋,看到她在一个女同事身上肆意寻乐,老大终
于忍不住开始呕吐;老二穿着最华丽的衣服,戴着最贵的钻石出入高级酒店、宾馆
和娱乐场所,没有人注意他,他于是脱光了衣服在赌场里跟赌徒们玩他们看不见的
金钱游戏,看见他们被他的欺骗弄得家破人亡、人性殆尽,他把钱送去他们的家,
然后终日无聊地回银行里睡觉;老三掌握了厚厚一本“官场现形记”,每在一个人
名下面记录一条罪责心里都高声地怒骂,再看见那人虚伪的面孔时恨不得当面啐他,
后来他已不必再到处走动就能完全掌握他们间的卑鄙勾当和肮脏交易,他甚至想用
炸药把这坐大厦夷为平地,但是不行,门外有成千上万善良的人们需要它。
三个烦恼的男人凑在一起,老大说:我对女人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趣,现形以后
我宁愿做个同性恋或者自恋狂;老二说:我闻够了铜臭气,金钱交易太肮脏,珠宝
的光彩和玻璃的反光也差不了多少,我恨透这种价值社会的交易规则;老三说:政
治的黑暗已经没有什么道德伦理,我是人,我已经不能在他们中间活下去。
又一个月圆之夜的荒效野外,三个人恢复了原形,老大瘦骨如柴患了自恋症,
老二心灰意冷回农家种田,老三因到处散布政府要员的“谣言”锒铛入狱。
“我可不希望隐形,只有男人才这么希望!”牟晓晨嘲笑。
“这故事很有趣,每个男人身后都有隐形的膨胀的欲望,但是又不能完全实现
他,因为男人都不喜欢享受完美的满足,这还不象‘得不到是最好的’这种道理那
么简单。”
“你想通过这故事告诉我什么?”
“告诉你男人呀?这则故事很耐想。”
“你是老大,还是老二,或者是老三?”
“你猜呢?”
“我看你哪个都不象。”
“错,我三个都是。”
“你真可怕。”牟晓晨低头吃饼不再言语。
51
丽宝集团在一座新大厦的第十层,钟丽见到体态丰硕的贺总,还有他身边风韵
十足的鲁艳梅,递过名片,把她固定的台词说过以后,高个子的秘书小姐带她在公
司走了一圈,然后鲁部长领她到“丽宝”产品展示厅,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都采
自纯天然的丁香原料加工而成,从护肤品到彩妆系列,有上百个品种,新产品展柜
里还有“丽宝牌”洗涤用品,鲁部长说这套新产品刚研制出来,还没开始投放市场,
但已经有人下了订单,哈尔滨人对丁香的味道很亲切,所以能很快接受,外地消费
者都习惯市场上多见的玫瑰香、茉莉香、果香型的味道,乍一闻丁香可能不习惯,
但由于它采自真正的花香,所以能够久闻不厌。
钟丽看见各种质量认证证书和获奖奖杯在柜子里陈设,想起张跃凯曾经说过:
“丽宝”有今天都是范叔一手提拨……
午间吃饭的时候,钟丽开始提她的‘雪丽’公司现在北京的前途,以及那个经
贸部韦主任的关照,不想她话音未落,贺总就与鲁艳梅对了个眼色。
“钟小姐真是年青有为,范副省长推荐的人选没错,以后在北京‘丽宝’就靠
你了。”贺总擦了擦嘴向钟丽举杯。
“韦主任也是北方人,性格非常好,他常跟我讲和范副省长当年下乡时的趣事,
这次来韦主任还专程让我带着亲笔信和陈年佳酿去看他。”
“是吗,我们也常听范副省长说他有个当年共患难的铁哥们在北京经贸部,有
这种关系在,相信我们一定合作愉快。要不,今晚我们安排钟小姐和范副省长来这
里一起叙旧?”
“不用了,我昨天和范副省长约好去他家里坐客,就不麻烦您了。”
“哪的话,钟小姐可别跟我们见外,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贺总又看了一眼
鲁艳梅。
“现在我们开发的洗涤用品系列,质量好,价格还便宜,前景非常看好,但是
贷款没下来就无法投入生产,公司在外面的货款上千万,前期贷款还不上,这期贷
款也不好批,以前给我们批贷款的银行行长最近又出了事儿,我们夹在中间很难办。
范副省长一直很帮我们的忙,我们也很关照小张,如果能尽快把这笔贷款批下来,
我想钟小姐在北京的业务也好做多了,必竟卫生用品要比化妆品的市场潜力大多了,
而且钟小姐还有这层关系在里面,我想是不是更好说话。”鲁女士举杯谦恭地跟钟
丽碰了一下。
“鲁部长,您不必说我明白您的意思,商场上很难讲人情,都是一家人,不必
跟我客气,能帮忙我一定效劳,我们互利互惠啦,随后的广告投入还要您大笔一挥。”
钟丽频频点头,把杯中代酒的茶喝净。
释然,怎么看怎么觉得贺总不是个大度的商人,怪不得派张跃凯一个人去北京,
而张跃凯那么害怕让人知道他的“如意算盘”,这其中厉害鲁艳梅一个眼神、一个
手势就都解释清了。看来所有法码都重压在一个范叔身上了。
下午,钟丽收集了一些公司资料,然后借故回宾馆说如果没有问题,明天上午
可以到财务部办款。跟张跃凯通话,什么关都过了,只剩一顿“鸿门宴”。
“你别把范叔想成那样,他外表可能冷淡一点儿,实际上他这人挺好。”
“他好不好是次要的,关键是我好不好,我失去信心了,压力太大!”
“你知道你哪最有吸引力吗?就是你特有的自信和活力,千万别灰心,你不信
自己,也得相信我眼光吧,没错的。”
“你能完全遗传你爸的眼光吗?”
“试试看啦,他以前喜欢潘虹。”
“我比潘虹胖,又没那么大眼睛。”
“重要的是我喜欢就够了。”张跃凯突然住口,忍不住在电话里笑起来。
“到这时候,你还拿我开心?你是不是真喜欢我?”钟丽假装严肃。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我告诉你:我真的有点儿喜欢你!”
“真的?那大伟怎么办?”
“不怎么办,知道我喜欢你什么?我就是喜欢你装君子,永远地装君子。”钟
丽对着话筒爽朗地大笑。
晚上凉风吹起,钟丽养好精神准备赴宴,在中央商城买了瓶‘五粮液’提前敲
开了张家大门。范叔还没到,张母在厨房里忙着,钟丽换了鞋也挽起袖子帮着忙活。
门铃响的时候钟丽的心提到嗓子眼儿,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只好拎着汤勺
站在厨房门前象个乖女仔巴望着门口。范叔进门了,象回自己的家,张母接过他手
中的东西,把拖鞋递过去。
范叔很眼熟,后来想起他原来和电视上新闻播放的召开会议的领导们一模一样,
坐在那里板板的,只是表情丰富了些。没想过这么大领导也喜欢说话,起开白酒为
钟丽也倒了二两,说起当年开垦北大荒的苦日子,还有他当乡长、党校老师和县委
书记时的经历,象慈父一般谈到张跃扬和钟丽两个人的未来……
钟丽有点儿醉了,她完全忘记自己还身负重命,甚至撒娇式地给他斟酒,提起
自己在北京曾经的艰苦感受,竟忍不住掉下眼泪,张母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鼓励
她,接过带着张母体香的毛巾时,钟丽瞬间感觉爱从手中升起,她甚至忍不住妒忌
张跃凯。
收拾碗筷的时候,范叔从公事包里拿出一张存折递给钟丽。
“小钟,我们把跃凯的未来就都交给你了,看得出来,你带着干事业的劲儿,
这么年青就东奔西走,你们俩要在一起把自己的生活建设起来,我能给你们提供的
条件只有这么多,今后还得靠你们自己奋斗……”
司机一直把钟丽送进房间才走。关上门打开存折,新的,今天刚刚存进去,马
上打电话把好消息告诉跃凯。随便聊了几句,刚放下电话就有电话打进来。
“小丽吗?是我,我打了一天电话都没人接,昨天不好意思,有同事工作调转,
晚上一起吃顿饭送他,喝醉了,你现在有事吗?我想看你。”
“可是已经很晚了,魏小文……”
“她知道你回来,她已经睡了。”
“明天吧,我刚刚喝酒了,很累,我不想让你看我现在这样。”
“你在北京干得不错吧,我说过你肯定行,你做什么生意呢?”
“一言难尽,明天下午我回家看我妈,你也来吧,我们见面再谈,你胖了还是
瘦了?”
“我没变,跟原来一样,你呢?肯定瘦了。”
“我也没变,可能比以前成熟了。”
“听你说话就听出来,不象以前讲话那么大声了,真想马上见到你。”
“我也是,明天见,祝你好梦。”钟丽放下电话听见自己心“怦怦”跳。洗了
澡躺在床上看电视,又后悔为什么不把宁约出来,无聊极了,大伟为什么不给她打
电话,还陪姑姑游京城吗?算了,何必强求。
第二天,钟丽直接找鲁部长办手续,把张跃凯早已给她列好的第一批进货种类、
数量交给出货员,打了一圈招呼以后就告辞了,鲁部长问起关于贷款的事,钟丽唐
塞“我提了一句,现在还不是时候,放心,我会把这件事当件大事办”。
在秋林公司逛了半天,买了几斤月饼和水果,又拎着东西到地下商业街给母亲
选了件羊毛衫,折回家时已经下午一点多了,宁已经到了,也拿着月饼和水果。
母亲一直看着钟丽的脸,不住地叹息,把羊毛衫象贵重的物件一样放在柜子里
不肯试,钟丽想不起有什么好说,默默把一千块钱放在桌子上,背包走出来,宁热
情地跟母亲道别,然后跟出来。
“你干嘛,这么长时间没回家,也不陪你妈说说话。”宁走出低矮的小院埋怨。
“我也想,可说什么,从小到大我们都没话说。”钟丽长吁短叹。
“你妈不容易……”
“我知道她很苦,可我没法跟她沟通,我提不起那份儿心。”
“你不管她,她一个人以后怎么办?”
“她选定恶棍当丈夫,他还没死,她可以等他,小时候她就跟我说过她不指望
我养老。”
“那都是一时气话,你跟自己妈还记仇?”
“不是仇,是伤。她太令我失望,昨天通电话她还让人求爷爷告奶奶地安排我
当什么售货员,劝我别干违法的事,我现在有了点儿钱,她以为我干什么?我受不
了,别人母亲懂得尊重孩子、关心孩子,她……”钟丽止不住泪水流下来。
“你不能对她要求太高,算了,不提这事了,反正你们娘儿俩一直都这样,好
象天生犯向,”宁搂紧钟丽的肩膀,“现在去哪?”
“随便,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跟你说一会儿话。”
“好吧,我们到‘松雷’六楼坐一坐。”
钟丽想起从前,宁很少搂她肩膀,现在对他意外的呵护倒显得有些陌生,魏小
文怀孕了,他丈母娘从齐齐哈尔过来照顾姑娘,宁说结婚就象一场混战的结局,爱
得死去活来,最后用婚姻“收尸”。
“你们学中文的都这么文诌诌吗?我上次让你打听的那个张跃凯还记得吗?你
们系上几届的学生,我现在和他合伙做生意。”
“你们……一起吗?”
“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多余问,女孩子在外面闯世界多留心……”
“宁,你还不了解我吗?十几年以前我就已经把心交给你了,你让我出去闯,
你让我坚强,在外边我被人欺侮、忍气吞声的时候,你结婚了,你并不爱我,为什
么还关心我、要求我?”
“小丽,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假如一切重头再来,我想我……”
“你一样不爱我。其实我一直都不了解你,要不是这次离开,我就永远在你身
边被你关怀,为你失恋,你现在不用说假话骗我开心了,宁大哥,我已经有男朋友
了。”钟丽苦笑。
“是张跃凯吗?我说你们没那么简单。”
“不,是辽宁一个矿长的儿子,我很势利吧,算是吧,他给我十五万做生意,
又有一个值六十万的家,还有:他很爱我。”
“你爱他吗?”
“现在说爱不爱有用吗?我原来抱定非你不嫁,有用吗?爱情这门课我可以重
新慢慢学。”钟丽咬着吸管,故意弄出声音。从前很少来“松雷”商厦逛,环视四
周来这里休息闲聊的都象有钱的公仔哥,不安份的眼神四外猎补。
宁的传呼响,钟丽把电话递给他。打完电话,他问:
“小丽,你晚上有事吗?有朋友今天过生日,你跟我一起去吧?”
“我认识吗?”
“你可能不认识,社会上的朋友。”
“那我去算什么?”
“你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走吧,几个不错的朋友。”
“你怎么天天都有应酬,不回家陪老婆吗?”
“有老丈母娘在,哪还用我?”
“好吧,我也放松放松!”
宁带着钟丽去一家门庭若市的酒店,包房在楼下,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几个
年龄相仿的小伙子早就围坐在那里,已经分好了酒。做完介绍,钟丽也没拒绝有人
给她倒白酒,家乡的习惯就是“在酒桌上一律男女平等”。
“北京工作好玩吗?天上掉石头随便也能砸着几个部长级,林子他女朋友也到
北京掏金去了,现在的女人真了不得。”有人冲钟丽感叹。
“北京机会肯定多啦,想出头肯定要付代价,辛苦避免不了,得有头脑才行,
谁是林子?”无人应答,但大家都望向角落里那个沉默不语的男人,“怎么?为这
事儿苦恼吗?”钟丽主动跟他说话。
“她是记者。”林子的表情带着骄傲。
“你真有福气,那你们各自雄踞一方,将来怎么办?”钟丽好奇。
“我让她去北京,就想让她锻炼,北京没那么容易能扎根,我听说北京那地方
知识分子多,竞争激烈,关系又复杂。”
“你朋友是什么性格人?”
“跟她看得顺眼的人在一起是外项型,跟她不喜欢的人一句话没有……”
“是这样?她在北京工作怎么样?”钟丽皱眉。
“开始肯定难,以后好点儿吧。”林子打住话题,不想再说了,钟丽也知趣地
端起酒杯跟别人搭话,只是有时不经意看见林子掩饰不住的心事重重。
许是昨天喝“五粮液”把肚子里的酒虫勾出来了,二两白酒下肚就象喝水一样
毫无知觉,又改换啤酒一杯杯解渴,听他们说哪家夜总会好玩,什么电脑游戏流行,
单位的前景怎么样,有时候不小心有人提起关于女人的话题,宁就在一边使眼色提
醒各位有“女士在场,注意收敛”,钟丽喝了酒豪气大发:“各位朋友,不必把我
当女人,随便,当我透明。”
有人频频上厕所,空当的时候钟丽向林子举杯:“如果你真爱她,就让她回来,
你只想她锻炼也不想她变心吧,北京太大了,什么人、什么事都有,尤其象她那样
的性格,我可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毫无顾忌,而且我不小心就学坏了,她
呢?或者你愿意让她变吗?我若是你……”钟丽无奈摇头,拼命喝酒,如果当年她
有一个肯爱她、保护她的男人,她能去北京一个人咽下孤独、无助和委屈吗?女人
天生需要男人臂膀,她劝他别松手他的女人,因为她体会了,她知道甚至嫉妒的两
个人共有的天空不应该人为地残缺。
林子不说话了,他不是个爱发表意见的男人。
“我的话谨供参考,你也不必往心里去,你瞧,我都喝多了。”钟丽有点儿后
悔为什么把话说得这么严重,并不是每个女孩儿闯世界都磨难重重吧,其实自己运
气也不错,遇见陶玉芝、卫大伟、张跃凯这些好人,甚至也应该感谢杨超和李红,
人家跟她不同,是大记者,当然不能象她一样住“大众”,计算每分每角的花销…
…她杞人忧天了。
宁也喝了不少,红着眼睛,傻乎乎地跟着大家傻笑,想起小时候有一次他把他
爸的泡酒当成饮料喝,喝了个人事不省、乱醉如泥,他妈妈把他拉到院子里打,哪
知他即不知痛,也听不懂话,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恨得他妈坐一边直跺脚,回家跟
他爸大吵了一架,当时钟丽不知道怎么回事,看见宁突然变成这样吓得在门缝里掉
眼泪,一夜也没睡好,第二天看见宁完好无缺才放心地上学……现在他就坐在她身
边,喝得额头上青筋暴露,弯弯的嘴角还挂着米饭粒儿,钟丽禁不住“咯咯”地笑
起来。
“你笑什么?”宁迷惑不解地看她。
“笑你象个傻小子。”
“你呢?傻姑娘!”
“小时候就有喝泡酒的量,现在这么点儿酒就满脸通红?”钟丽抿嘴乐。
“你看你还不是眼圈都红了?”宁象哄孩子一样在桌下拉住她的手。
这一下,钟丽真正感觉到眼睛发烧、脸发烫了。
宴会散场的时候已经深夜,只有“寿星”最清醒,又结帐,又给他们打车,钟
丽跟在宁身后默默地走开,天气很冷了,秋风不管人们对温暖的眷恋在夜里悄悄肆
弄起来,叶子“哗哗”响,宁又一次搂住钟丽的肩膀。
“丽,跟你在一起真幸福,还记得你……吻我的那天晚上吗?你象个骄傲的受
伤的公主,我一直以你为自豪。”
除了出租车间或开过,街上冷清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影子动,宁转过身低垂着脸,
轻抚她的短发,鼓足了勇气吻钟丽半扬着的前额……“铃――”电话声划破星空,
把两个宁静的恋人惊醒。
钟丽的心“戈登”一声向下沉,这么晚能是谁?卫大伟,等他电话不来,这个
时候找她!
“你到哪去了,手机不开,宾馆也没人接?”大伟焦急的寻问。
“不能呀,跟同学聚会吃饭,噢,在地下,信号可能收不到,有什么事吗?”
“没事,我担心你,姑姑今晚上走了,我特别想你。”
“快了,我很快回去了。”
“哈尔滨很凉了吧,小心别着凉,盖好被子,我爱你……”
钟丽叹了一口气,把手机关掉。
“是辽宁矿长的公子吗?没事吧。”宁问。
“有什么事? 你怕我没法向他交待? 你回去怎么交待?”钟丽突然冒起一股
“无名火”。
“你怎么了?我有说错吗?”宁委屈。
“你没错,是我错,其实你用不着对我这么好,既然你选择了魏小文就别背叛
她,还有我,我不能让大伟跟我一起为你付出代价,现在太晚了。”钟丽一语双关
地道清自己沉闷的心情,松了口气,几年来这段感情就象块铅头一直压在心口,现
在她终于理清头绪把它吐出来喘口气,“洛宁,我把你当亲人一样,以后也是,别
让我有负罪感,你说过你一直当我是亲妹妹,那就保持你在我心目中永远的大哥形
象,保重。”钟丽拦住一辆出租车。
“我送你。”宁也跟过来。
“不必了,魏小文这时候最需要你,你应该做个模范丈夫,别让我失望。”钟
丽摆手让司机开车。
躺在床上的时候已是凌晨了,宁已经到家了吧,小文纤弱的身体里怀着他的孩
子,她了解宁吗?宁这样的男人没什么主意,又总认为自己强大正确,他需要女人
的包容、依靠和引导,小文,你嫁了一个不懂安全感的男人。钟丽回想在师大时她
每次找他,小文都在他身边娇小地听从他指挥,祝他们幸福吧,宁的选择不管对错,
都无法更改,而且现在看来他的世界里也容不下她的翅膀,她早该在自己的生活里
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现在还为时不晚。
52
李鸣来上班的时候表情很严肃,刘美珠本想跟牟晓晨递眼神,可牟晓晨压根儿
不跟她对光,牟晓晨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可以和小女人建立起这种默契。
至今打过几个电话都没找到张少华,隐隐感觉好象没什么戏了,报纸都已经寄
完了,除了留下一套“韶华服饰”外恐怕再难产生什么瓜葛,再纠缠下去也没什么
必要。至于张跃凯,牟晓晨虽然心存希望,也不象当初那么热情高涨,而且紧急的
危机感也过去了,是什么把牟晓晨的紧张心绪平静下来呢?是杨超这次轰轰烈烈的
大活动吗,还是脱离办公室以后的那个独立公寓,或者也有许云山的勉励在里边?
午休时刘美珠神秘地跟大家透露:杨超又换女朋友了,说到这里还不故意瞟了
一眼牟晓晨,是个部队的文艺兵,听说频频在中央电视台上露脸,还和江泽民总书
记握过手,物业徐大姐亲眼看见他们坐电梯上来下去,杨超还让她发表意见呢!
李鸣不屑地用鼻子哼出一口气:杨超的女朋友我见的多了,他昨天就打电话让
我看,我告诉他没拿定主意以前别让我看了,看得我都花眼,那些女孩子呀,长不
了,根本就不是实心踏地跟杨超过日子,都图他有钱。
牟晓晨把笔在手上转来转去,不得不学着大家的口气也发表点儿看法:他选女
朋友也不是要过日子,大家都没认真,不过是场有规则的游戏罢了。
“不是,其实杨超一直都希望有一个温暖的家,能娶一个好女人在家相夫教子,”
李鸣反驳,“我认识杨超快七、八年了,他也是从苦日子过来的……”她好象很了
解杨超,一个多年无雨的干柴,一个精力旺盛的烈火,他们俩正好凑合了,而且李
鸣最会假正经,又能说会道,家里外面杨超都不能吃亏,牟晓晨一边听李鸣慢条斯
理地话说杨超“优秀为人”,一边观察刘美珠的眼色,不管发生任何风吹草动,你
都可以在刘美珠的脸上找到答案,她此时含笑非笑,被动地应对着李鸣的点头摆手,
旁观者一眼就看出其中“猫腻”。
牟晓晨觉得真好笑,大家心里都明白怎么回事,还非要装腔作势、冠冕堂皇地
讲大道理,女人真会自欺欺人。
小霞这几天茶饭不思,好象她的不伦之恋出了问题,牟晓晨本来没打算主动问,
但是看她黑天才回来,又买了好几瓶啤酒躺被窝里喝,不得不劝她什么事情想不开
要灌醉自己。
“他背叛我,牟晓晨,我做梦想不到!”
“他不同意离婚,还是欺骗你?”
“不是,我从没要求他离婚,他妻子特别厉害,比他大五岁,家里又有钱有势,
他那个窝囊废,哪敢离开她。”
“别让我猜了,告诉我他怎么背叛你?”牟晓晨性急地夺下她手中的啤酒瓶。
“我在他包里发现避孕套。”小霞难为情地侧过脸,痛苦地把头埋在胸前。
“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没准是给他老婆准备的呢?”
“他老婆已经做了绝育手术,根本用不上。”
“那你们……”牟晓晨说不下去,吱唔着向她点头。
“从来都是我给他准备,而且我从不喜欢用那种有纹或者带刺的,结果我在他
口袋里发现,你说我还用听他解释吗?男人只有跟妓女上床时才用那样的东西,男
人真它妈地犯贱,两个女人都满足不了,还到外面‘打野食’,我他娘地瞎了眼…
…”
“算了,你骂他他也听不到,以后不理他得了,如果他敢再来找你,我们用啤
酒瓶子赶他出去。”
“可是……可是……我可能有了他的孩子,我已经五十多天没来月经了。”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牟晓晨本想逗她几句,一时间兴致全无。
“不行,我不能留着这个杂种,我要杀死他,我现在就去医院……”
“你别傻了,看现在几点了,当初你想什么来着?现在生气、着急有什么用?”
牟晓晨拉住她,把她重重推在床上,“明天我请假陪你去医院检查吧,你呀,稳定
情绪,好好检讨自己吧!”
“牟姐,我也不想这样,没有后悔药吃,错就错在第一步错了,就越走越错,
我肯定让他付出代价。”小霞嘴角落出一丝冷笑。
牟晓晨把啤酒锁进柜子,然后回去睡觉,这也叫做感情?简直是肉体游戏!
第二天,牟晓晨跟李鸣请假,陪小霞去协和医院妇产科,孩子已经成形了,要
做得马上做。
“手术还是药物流产?”牟晓晨问面色铁青的小霞。
“你说呢?我怕痛,怕流血。”
“我也没做过,医生说手术当时痛,但恢复得快,药物流产不痛,但失血多,
而且成功率不是百分之百,你自己拿主意。”牟晓晨抓着她发冷的手。
“我害怕,牟姐。”
“现在不是怕的时候,是你自己的孽情,总要解决!”
“廖永菁,畜生,我绝不放过你。”
“小霞,现在恨他有什么用?赶快把这个祸根除去要紧。”
“我要做手术,我要用刀把它割掉……”
牟晓晨眼看着她被领进手术室,不免心中怨恨,风流快活的时候怎么不想着保
护自己,受伤害的总是女人,男人就可以潇洒放浪地到处“播种”,没良心也没风
险,而女人就只能接受,身体上的累赘想不负责任都不行。
小霞在手术室里尖叫,让人听了毛骨悚然,出来的时候面色苍白,牙缝里好象
还念着廖永菁的名字,牟晓晨扶着她打“的”回家,然后去附近饭店让师傅给她熬
了个鸡汤,无缘无故让她白搭了一百多车费和营养费,真多余管这门闲事。
小霞哼哼唧唧地在床上养病,牟晓晨又给她端汤,又给她拿纸,心里暗暗决定
明天一定晚点儿回来。
到哪里去?除了找梁嘉国去买醉以外,就是找许云山聊天。牟晓晨下班以后在
车站徘徊,先给许云山打了个传呼。
“我正在加班,你没什么事吗?来我这里吧,帮我输资料。”许云山没客气地
找她帮忙,好象知道她正闲极无聊一样,甚至不容她拒绝。
他报社很远,牟晓晨中途还得转车,幸好想到回来的时候他能开车送她,否则
她宁愿回家照顾“产妇”。
“这么久才来,活儿我已经干完了。”许云山轻松地冲着刚进门的牟晓晨微笑。
“那太好了,本来我也不想来干活。”牟晓晨把手袋放在桌子上,一屁股坐进
沙发椅。
“我给你讲的故事你回去想了吗?”
“有什么好想?三个可悲又可怜的男人,我这两天正给人无偿当保姆,忙得不
亦乐乎。”
“怎么不早说?我正好缺个保姆,无偿的更好不过了。”
“你也做流产吗?”
“什么?谁做流产?”
“睡在我对面的姐妹。”
“孩儿他爸呢?”
“孩儿他爸是别人的孩儿他爸,没办法,女孩子出门在外遇见这种事又和我住
在一起,我不帮她谁帮她?”牟晓晨从包里拿出一篇稿子递过去,“最近写的,你
看怎么样?”
“你的大作我得回去认真拜读。”许云山把稿子塞进文件夹。
“我们干什么去?反正除了吃饭,什么都行。”牟晓晨看表。
“为什么吃饭时间却要除了吃饭?”
“我们在一起好象只有吃饭,找个别的去处怎么样?”
“去哪儿都得先吃饱肚子,要不然,我吃饭,你在一边看着,然后咱们再决定
去哪!”
“那不行,看别人吃我受不了。”
“你这么霸道?忍心让我饿肚子跟你玩?”许云山换上一双锃亮的新皮鞋,把
车钥匙拿在手上,“现在我要吃饭,你去不去?”
牟晓晨无奈地摇头走出去,对于没有家的人,吃饭真令人头痛,费事、费钱、
费脑筋,但许云山是个例外,他的胃好象永远维持亢奋,而且可以保持身材“窈窕”。
许云山给牟晓晨一盒台湾月饼,系彩带的包装一看就知价格不蜚。
“吃过吗?莲荣蛋黄月饼,尝尝,味道好极了。”
牟晓晨取出一个,“每个月饼里都夹着两个蛋黄吗?好象是咸蛋的蛋黄。”
“是啊,广州来了个朋友送的,他们只吃这种月饼……”
“用那么多蛋黄,那蛋青怎么办?”牟晓晨联想着月饼厂的垃圾站里成山的白
蛋青惋惜。
“这我倒头一次想,是呀,总不至于扔掉那么可惜吧,也许月饼皮用蛋青加面
粉做的吧。”
“不可能,咸蛋的蛋青怎么可能混进面粉里?”
“那明天我打电话到广州厂家问问他们,你想问题真和别人不一样。”许云山
会意地点头,进入另一种思考。
“你有没有想过做生意?”吃饭的时候许云山发问。
“想过啊,但是我不知道我可以做什么生意,怎么做,唉,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我要干什么,毕业也几年了,说我是记者,不象,根本不入流,说我不是,也不对,
至少我每天都得写稿子,联系采访什么的,还跟中央电视台记者拍过纪录片,我说
不上这种工作适不适我,凭你对我的了解你觉得我适合干什么?”牟晓晨侧耳倾听。
“你觉得我了解你吗?”
“你那么聪明又理性,我这么简单,你会看不清我?
“我想差不太多,我觉得你生在这个时代真是浪费了。”
“浪费?”牟晓晨索性放下筷子,“你说我生错时代?那我应该在什么时代出
生最理想?”
“照现在这个状况再晚生200年吧。”
“200年?人类灭绝之后我再出生!”牟晓晨止不住自嘲地耸肩。
“也许那时实现了共产主义。”许云山终于忍不住笑。
“原来你拿我开心!错把你当好人看,我应该出生在战乱的江湖年代,提一支
宝剑出来行侠仗义,象你这样油腔滑调的男人――格杀勿论!”牟晓晨气极败坏地
狠狠做了个砍头的姿势。
“我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也决不是个坏人……”
“不用你费口舌了,我替你说:我这种男人呢,是好人中的坏人,坏人中的好
人,是不是?所有男人都会这套业务。”牟晓晨学着他的语气讽刺。
“是啊,这句话是真理来着,你好象不服气。”
牟晓晨刚要把话接过来,就被许云山一个“STOP”手势止住。
回家的路上,许云山突然间深沉起来,道别时的问候也显得疆硬不少,这不符
合他的风格,虽然有时听他的关心话觉得是“累赘”,可一旦没有又觉得好象缺点
儿什么。拿着月饼进门,“产妇”正跟一个男人亲密地说着悄悄话……
牟晓晨立刻火冒三丈高,把月饼盒重重摔在桌子上,男人看出势头不妙,打了
声招呼灰溜溜地走了。
“牟姐,别这样……”
“我什么样?你看看你自己什么样?算了,以后你的事别跟我说,我也不用犯
贱多管闲事,你好自为之吧。”牟晓晨脱了鞋拿脸盆出去。
房间里弥漫着不友好的气氛,牟晓晨看见她躺在那里就反感,觉得憋气。熄灯
以后,“产妇”在黑暗里冒出阴森的一句:“你信我吧,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53
大伟在出租车里紧紧地搂着钟丽,问寒问暖,但钟丽却一直惦着见张跃凯,其
实他没要求她回来就“上班”,但她知道他肯定在等她。
“大伟,我拿回来一些资料和文件急着给张跃凯,要不你先回去,我办完事就
去你那里。”钟丽抱着歉意中途下车,把行里也交给他先带回去。
房门关着,敲开以后发现窗帘都没打开,屋子黑暗寂寞。
“怎么了?病了?”钟丽把张母带给他的东西堆在桌上亲切地问。
“你怎么来了?”
“这是我公司,我为什么不能来?”钟丽皱眉。
“我以为你得先回家陪老公。”张跃凯在黑暗中坐下。
钟丽把窗帘拉开,刺眼的阳光照进来,看见张跃凯好象还没睡醒的面色嘲笑:
“张经理,昨夜是不是安排特殊节目啦?大中午还不舍得起床,在被窝里回味无穷?”
“只许你跟老公情情我我,就不允许我找点儿安慰?”
“找安慰?你原来也是这种男人,令人失望。”钟丽无趣地把文件丢在他面前,
坐在沙发里莫名生起闷气。
“想不到事情这么顺利,我已经在《北京晚报》上登了招聘启示,下星期一的
报纸,这是大概的职位人事安排你看看还缺什么。”
“你倒是手急眼快,想不到在‘温柔乡’里温存也能不耽误工作,不简单呀,
张经理。”钟丽阴阳怪气地翻白眼,气极败坏地从他手里夺过广告稿。
“你吃醋?”
“还轮不到我,我为你哈尔滨的未婚妻不值,有人顶了她的位置见公婆,男人
又在外面找什么安慰,惨,真惨!”
“就算她惨,你生什么气?你是不是真喜欢我?”张跃凯学着她曾经的口气,
斜眼看她。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钟丽也反问。
“我是真有点儿喜欢你!”
“那你未婚妻怎么办?”钟丽故意顺着他说下去。
“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就喜欢你装傻,可笑又可爱!”张跃凯得意地笑。
“你又装君子又装傻!”钟丽无力地反攻。
“我根本就没什么未婚妻,昨天晚上我跟一个朋友喝酒去了,后半夜才回来睡
觉,钟丽呀钟丽,别在我面前装聪明了,老实招认吧,是不是挺喜欢我?”
“放屁, 怎么可能? ”钟丽难为情地把身子扭过去,面红心跳,心里问自己
“是吗?”
“不管可能不可能,反正我觉得你和卫大伟不太合适……”
“你这么说可不象君子。”钟丽打断他,进卫生间,重重把门锁上。
“中央电视台一个朋友曾跟我说过女人既不喜欢君子,也不喜欢伪君子。”张
跃凯在外面大声补充。
钟丽洗了把脸,犹豫了一下,拿起他的毛巾,毛巾上散发着他身上特有的汗香,
和她在他家里闻到的感觉一样,架子上晾着他的内裤、袜子和衬衣,他是个爱干净
的男人。
走出卫生间,钟丽把表情绷得紧紧:“你最好给范叔打个电话,问他能不能帮
忙把‘丽宝’的贷款尽快批下来,这样鲁艳梅答应把五十万的广告也给我们做。”
“贷款下个月才能定,你不是说两个月吗?来得及。”
“那让范叔先答应他们也好,总之钱早到手早放心。”
“我知道你着急,用钱换回感情投入。”
“什么?你说什么?”钟丽“腾”地站起来。
“其实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你用卫大伟的房产做抵押,然后答应嫁给他……”
“我没答应嫁给他。”
“所以着急还钱是不是?”
“不是,背债过日子感觉不好受,借钱早还早利索,这跟感情没关系。”钟丽
心慌慌的,他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太低估这个相貌平平的私生子了。
“其实我更着急帮你讨回这笔感情债,让你重新选择一次。”
“你什么意思?你想我选你?”钟丽心头一惊。
“好了,到这里吧,你明白就好。对了,你现在应该联系商场了,听说现在是
化妆品的旺季,还有,范叔来电话说我们有困难的时候可以找韦主任帮忙,真该感
谢你,都是你的功劳。”张跃凯埋头整理案头的纸片,一下就从感情转入工作。
钟丽几次偷偷从侧面看他的轮廓,想起即将为人父的宁和在家里等她的大伟,
爱这个字眼儿太重,她不敢想,根本已过“情窦初开”的怀春年龄,怎么可能三个
男人都喜欢?
跟张跃凯把近期的工作计划初步订下来,然后拎起包呆坐在沙发上,几次鼓起
勇气想转身离去,但频频偷窥仍奢望他留住她。
“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吧,给大伟打电话让他别等你了。”张跃凯两只手把笔握
在胸前。
“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我该说的都说了,应该你有话对我说。”
“我想听听那些不该说的。”
“那至少也得等你把该说的说出来。”
“我该说什么?”钟丽故做轻松地双手抱肩。
“那是你的事,问我?”张跃凯把话筒拎起来看着钟丽,“要不要我跟他请假?
吃完饭我送你去他那里。”
“什么意思?还假装君子?”
“好吧,你不用为难,我不再提这件事,你回去吧。”张跃凯说不上是失望还
是灰心地放下电话。
“不行,现在是我提这件事。”钟丽把包从肩上放下,“你为什么不把话说清
楚,说明白。”
“我还以为你是感情高手。”
“我觉得你是。”钟丽不甘示弱地回击他。
“其实我也不清楚、不明白……其实不是你吃醋,而是我吃醋,从你得病卫大
伟把你接走开始,再加上你给我看存折时夹在里面的拍卖行票据,钟丽,你的确聪
明,算狡猾,玛吉对你的评价很客观‘你做的对,但你不是个好孩子’,有时候我
感觉你好象不太适合我,可我还忍不住嫉妒,你说我是不是……爱上你。”
“我不会看,我想我好象不会跟人家谈恋爱,我原以为我和一个男孩儿从小到
大,算是谈了十几年恋爱,前几天才知道那根本不是爱情。”
“既然不懂,就答应嫁人?因为那十五万吗?”张跃凯的眼睛象支利剑。
钟丽呆呆地看自己的鞋尖,这问题她想过,但没更好选择,“你说得对,我不
想欠别人太多,他很爱我就够了。”
“那如果我告诉你:我也很爱你呢?”
“可是你没告诉过我!”
“那么去掉‘如果’,现在我告诉你:我爱你。”
钟丽拼命地咬嘴唇、搓手指,他为什么不象宁一样过来拥抱她、保护她,这种
尴尬的时候?她宁可靠在他肩头也不敢看他的脸,决定离开,她需要冷静地回家想。
“告辞,明天我直接到商场,然后联系。”钟丽好象落荒而逃,出门以后使劲
儿地深呼吸才把情绪平稳下来。她决定回她自己的家,破烂的自由的安全的北京角
落。
54
牟晓晨一早刚上班就接到林飞的电话。
“晓晨,你工作开心吗?我想你还是回来吧,好吗?,我快要调工作了,我需
要你……”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杨超在办公室里走动,她不方便多说,只能简单应答
几句。
“你处理处理身边的事,然后我过去接你……”
林飞的语气好象很急,问他为什么又不说,眼看杨超的脸色变暗,牟晓晨只好
心事重重地放下电话。
午休时给梁嘉国打电话寻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我以前就说过他现在很需要你身边,你最好跟他回去吧!真的,
我不是劝你。”他和林飞更是一个鼻孔出气。
牟晓晨觉得不对,林飞以前不这样,他向来尊重她的意见,从不强迫她,一定
有事发生;跟他回去吗?回去干什么?白白在北京架了那么多关系?想出那么多条
路?刚刚才算稳住脚、稳住情绪就走吗?昨天张跃凯还打电话来说过段时间要和她
研究研究广告宣传的事,不能,林飞是不是一时性起说说而已。
公司这两天业务繁忙,杨超频频强调为什么天天忙可不见钱?“宣传计划”一
个接一个发出去,在杨超需要的“小伙子”还没招上来之前恐怕谁都别想请假,尤
其杨超制订了一个责任分成机制, 被分配负责的企业款到可以拿2%的提成,大家
更不敢轻易离岗,生怕关键时候不在被别人抢了“生意”。所以牟晓晨只好给林飞
对面宾馆的地址,给他订了房,让他下车之后先休息,然后趁午休时再去看他。
牟晓晨没订盒饭,屡屡眺望窗外,对面楼那些黑黑的窗子里有她的林飞,电话
一响她就怕是林飞要催她。
飞奔到房间,他正在看球,坐在床头,温情的眼里含满嗔怪许久不见的委屈,
他默默地敞开怀抱,她就扑进去,他象以往一样吻她的头,她象一只乖顺的小动物
把耳朵紧紧贴在他胸口聆听他的心跳。
他狂野起来,熟悉的力量呈几何型扩张,牟晓晨试图抓住那颤抖的手,提示他
放慢迅速,但是嘴被他的热吻堵住,身体完全失控,于是她最终放弃挣扎,笨拙地
迎合他的触摸和舔噬,然后看着他喘着粗气松开她脱裤子、找避孕套,她想起许云
山曾经说过:性爱过程可以看清男人全部……
阿飞脱衣服和穿衣服都神速无比,他的手指很温柔,但是舌头很粗暴,做爱的
时候他从来都把腿跨在她的腿外面,即使把她举起来,仍习惯地按着她的肩膀,他
最喜欢的姿势是站在伏在床边的她身后,直到最后放泄……他是个不爱说话、温柔
体贴、外表平静的男人,但是他倔强,如果你降服,那么好吧,随便你,如果你对
抗,他拒你千里之外,甚至不屑与你争执。牟晓晨从来都认为林飞身上的某些霸气
可能是家族的遗传,但只要通情达理,有点儿固执的个性就随他去吧。
他终于抵达她的体内并疯狂游动,顶到最里面的地方又痛又酸又痒,从前这个
时候,她总是闭着眼睛静静体验,感觉每一寸肌肤的热能蒸发,轻轻的呻吟象腾空
星际的物语,但是此时,略感疼痛的牟晓晨双手抓着枕头,虽然口中激烈地伴着他
每次动作呼喊,但是脑里飞旋的却是:下午钢铁厂的咨询回附、许云山所云的男人
种种、发生了什么事、跟他回去吗……
她被他翻来复去地“爱”着,直到最后他无力地趴在她身上,她才松一口气,
装做兴奋而疲惫地卧在他怀里, 分别那么久, 她甚至不敢直视他现已“泄气”的
“小弟弟”,从前她常常抓着它说它象一朵深山里的树蘑菇,或者是一条毛虫掉在
鸡冠上,他说过那是她的,但现在她发现它很陌生,而且不可能属于她。任何人、
任何东西都没有完全的属于,只能借贷,这也是许云山的观点。
“我爱你,晨。”阿飞把装满体液的避孕套用纸巾包起来放在床头,轻轻地躺
在她身边,“看到了吗?很多,我太想你了。”
“我也想你,发生了什么事?”牟晓晨伸了伸发麻的大腿,扯开被子盖在身上。
“没什么事,我想好了,我们根本没必要分开,有什么事儿我们一起面对,你
说好不好?”
“好,我也想,可我们回哈尔滨干什么?”
“舅母正要把我调进省政府,如果成功了,你可就是官太太,要不然我们一起
移民加拿大,现在加拿大人口老化,年轻夫妇有文凭、有经验,移民才要七、八万,
再说你也可以回去开个店呀,你不一直挺想自己当老板吗?”
“从前想,现在不想了。”牟晓晨也开始茫然,每种可能听起来都不错,可惜
牟晓晨太了解林飞的家,省政府的工作有多大把握,他舅母的父亲退休多年,权利
一不在手就象过期做费的优惠券;他妈不可能同意他们移民,如果可以的话,毕业
那年就有能力把他们俩双双送去澳大利亚奋斗,他妈当时说:山高路远,照顾不到,
何苦大老远受那个苦,在哈尔滨这一亩三分地里,出个什么事都有人管,一样结婚、
赚钱、过日子……再说开店,花店、书店、便利店,哪个适合学中文的年青女孩儿
在里面发展,从前浪漫地幻想生活可以象市外桃园一样悠然自得、与世无争,可学
了一肚子文化和理论谁能无缘无故地抛弃功利虚荣?
“我饿了,这儿哪有什么好吃的,我们出去吃饭。”林飞穿好衣服对着镜子梳
头。
牟晓晨一笑置之,每次疯狂“相爱”以后他都嚷着说肚子饿,男人的胃是不是
和肾长在一起?
又去那家四幌“北京烤鸭店”,牟晓晨一口吃不下,看着林飞津津有味地把冒
着黄油的肉卷进面饼大口大口下咽,觉得不可思议,也曾经这么眼看着杨、梁和许
的狼吞虎咽,现在回头再体会阿飞的音容笑貌、一举一动不免感慨,男人的世界真
象许云山所说:当你用平静的心情透过各种各样的表现形式观察男人的时候,不难
发现所有男人都被肉体牵着走……
快到上班时间,林飞慢慢品着“燕京啤酒”丝毫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着什么急,反正你要不干了,还管他那么多?”
牟晓晨刚想开口回他几句,但是一看表没时间辩解,就亲自跑到前台结帐,然
后催他走。
回办公室的时候,杨超正跟大家开会,斜眼瞟了一眼上气不接下气的牟晓晨继
续拿着登记名单制订策略、布置任务,李鸣的头象“拨浪鼓”一样点头会意……
糊里糊涂忙完一下午,又去找林飞。
“我想看看你的新居。”林飞盖着毯子倚在床头一脸不高兴。
“我想不太方便,宿舍里住着一个‘产妇’。”
“那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产房,我就看看而已。”
“那还不快点儿起床?”牟晓晨掀开毯子。
“再来一次?我还没过瘾呢。”林飞一把拉倒牟晓晨,压在她身上,“你摸摸
看!”
“那就不去看新居了?”牟晓晨放松自己,她有点儿怕了。
“我跟梁子约好,一会儿他接咱们吃饭,然后一起到你那里看看。”
“那你还不赶紧起床穿好了等他!”牟晓晨把他扔在一边的衣服扯过来。
“来得急,他最早也得六点半才到,现在才五点四十,足够我们再疯狂一次…
…”
“阿飞,你先让我起来,我有话跟你说。”牟晓晨从他身下站起来,整了整衣
服,“梁子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什么?”
“他夸你漂亮呀。”
“这还用他夸?还有别的吗?”
“你怎么啦?你不会告诉我说你们之间有事儿发生吧。”林飞一屁股坐起来。
“当然不可能,别看你们梁子长得那么难看,眼光还挺高,他说他不喜欢我,
也不喜欢我这个类型的。”牟晓晨无奈地翻眼皮。
“他倒是说了不少你的事儿?你都没告诉我的。”
“什么事儿我没告诉你?”牟晓晨镇静,不以为然。
“他说……反正你我心里知道,告不告诉我你自己着量吧。”
“啊,原来你想诈我。”牟晓晨恍然大悟,伸手掐他大腿里。
“别掐别掐,老实交待你是不是有事瞒我?”林飞把双腿紧紧地夹住。
“是呀,许多有钱有势的大老板都追着要养我,你信不信?”
“真的假的?”
“我有那么好?既不会哄人开心,也不听话,谁愿意出钱在家养个‘原子弹’?”
“我呀,我愿意……”
梁嘉国到的时候,林飞和牟晓晨果真来得及又富富有余地做完一次,这一次林
飞恢复了从前温柔,牟晓晨本来想推开他舌尖的探吸,可是她找到了从前留恋的感
觉,好亲切、好舒服……
55
钟丽联系好了两家商场,铺位的价格虽然贵了点儿,但位置不错,算来算去,
几十万都花了,也不在乎这一个月多出几千块的铺位费。
货还没到,公司就忙得不可开交,玛吉把小会议室低价租借给他们用才算解了
燃眉之急,来应聘的人出来进去,从刚毕业的学生到四十来岁的大叔大嫂,反正也
是,招聘的岗位那么多,又是经理又是销售员又驻“雪莱大厦”,一看就象有实力。
钟丽负责招文秘、促销员和销售代表,把所有来登记的皮肤好的女孩儿都画上
特殊记号,面孔太多,根本记不住,太吵杂,闹得脑子“嗡嗡”响。
当场看中一个性情温顺的中专刚毕业的女孩子小苏,就留下她帮忙登记安排秩
序,忙得不亦乐乎。
晚上终于收获了一大堆“人事资料”,钟丽腰酸背痛地把小苏打发走,让她明
天再来上班。张跃凯看着小苏“丽姐”长、“丽姐”短地叫着,在一边低头笑而不
语。
“这女孩子不错,挺会来事儿。”看她走出去的背影,张跃凯佩服地望钟丽。
“我看人还用说,你喜欢拿去好啦。”钟丽大方地摆手。
“我可不喜欢这类女孩儿,你自己留着用吧。”
两个人把登记名单重新整理了一遍,选出来的放在一边。
“晚上你不打算请我吃饭吗?”张跃凯疲倦地伸着懒腰问。
“为什么?”
“因为我的差旅费都花完了,钟老板,你潇洒一趟就花了四千多块,再加上登
广告、租场地,请人吃饭,我已经干了。”
“那怎么不早说?”钟丽皱眉。
“早说那些钱也省不下,该花也得花。”
“不是呀,我们为什么不收报名费呢?哪怕一个人两块,今天来的就有五、六
百号人,再加上明天和后天,别说今晚,就是这个月的饭费也出来了。”
“收钱就没这么多人来了,你还真是块商人的料,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算了算了,小财而已,晚上我请你吃顿好的。”
吃饭的时候,钟丽从兜里掏出五百块钱给张跃凯。
“都是经理了,口袋里没钱怎么行,放着压底儿吧。”
“你现在说话可真象个女老板,这让别人看见你给我钱,还以为怎么回事呢?”
“是呀,这些衣服都是你选的,把我弄得也的确象个养‘小白脸’的姨太太。”
“好吧,既然是这样,从今天开始我就天天擦增白蜜,你养我啰?”
“想得美,吃‘软饭’你还不够‘白’呀,我还想不劳而获呢。”钟丽狠白了
他一眼。
“那好,我挣钱养你呀。”张跃凯玩笑得逞满意地笑,而且一直笑,甚至笑得
不怀好意。
回前门的路很远,钟丽边走边想一天做过的和明天将要完成的事务,晚风轻抚
脸颊说不出的惬意爽心,还有张跃凯这个家伙,一想起他就想笑。
给大伟打电话,告诉他不过去吃饭,招聘人实在拖不开身,听得出他好象不太
高兴,于是她哄他,逗他不由自主地笑出来,然后钟丽才放电话。回想张跃凯说过
替她“讨回被她抵给别人的感情债”,是真的吗?她对大伟的心意只是还债吗?
爱是什么,和宁在一起的那些日子,爱是心跳的声音,妒忌的怒火和想独霸他
的欲望,直到最后一次见他,虽然心跳依旧,可那分明是为曾经的岁月激动,一个
柔弱的女人天天睡在他身旁,她根本没有心情与一个充满母性的女人分享孩子爸爸
的虚假安慰,她虔诚地祝福他们并相信也能爱他们的孩子。
说不清张跃凯是不是个好男人,玛吉让她抓紧他。他说他在哈尔滨有未婚妻的
时候她的确有过妒忌,他说“那么去掉‘如果’,现在我告诉你‘我爱你’”的时
候她的脸发烧,甚至至今想起来就有种特殊的滋味从丹田的位置向上涌,跟他妈和
范叔喝酒聊天的时候感觉那么亲切,仿佛真把自己当做他未婚妻,他说在外面找安
慰她莫名地吃醋,她真爱上他吗?她还渴望过他的拥抱。
钟丽躺进被窝的时候终于想明白一件事,她不能再封闭自己,她需要一次真正
的恋爱。她“腾”在坐起来,甚至冲动地拨通了“雪莱”的电话。
“张经理吗?睡了?”
“快了,如果你不打电话可能已经睡着了。”
“我仔细想过了。”
“什么?”
“你跟我说的事。”
“我一天跟你说了那么多事,哪一件?”不知他真糊涂还是假装糊涂。
“我们可以谈恋爱。”
“哇,你这么直白,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你真令人讨厌!滚回去睡觉吧,死东西!”钟丽关机,红着脸在被窝里破口
大骂。
第二天早晨,钟丽故意去晚了一会儿,小会议室已经有人在里面面试了。目不
斜视地经过他身边,然后煞有介事地坐下来。
“钟经理呀,你的文件夹在抽屉里。”张跃凯抬头告诉她。
钟丽不屑地头不抬眼不睁,拉开抽屉拿出文件夹,厚厚的,什么东西?
巧克力!杏仁的,包装纸上还写着字:“让我们开始谈恋爱吧!”
死东西,真肉麻!钟丽把包装纸撕下,掰开一半向张跃凯扔过去。
“尝尝味道怎么样,不知谁落在抽屉里的。”
“有这么好的事?我早晨刚刚丢了一块,现在补回来半块也不算太亏。”张跃
凯大模大样地吃起来。
来应聘的人比第一天少多了,再加上小苏的帮忙,既不乱也不累。下午不到四
点儿,张跃凯就张罗着收摊儿,把小苏放回家。
“你说第一天我们该怎么谈恋爱?”张跃凯“厚颜无耻”地在电梯里问钟丽。
“只要不在床上谈,怎么谈都可以,你现在的样子象汉奸。”钟丽侧着脸。
“真没情调,浪费我心机。”
夹着一叠登记表回房间,一开灯,钟丽吓了一跳,办公桌上空空如也,摆了一
大束正在绽放的玫瑰花……
“你倒是真有情调,拿着我刚给你的五百块乱花?”钟丽使劲儿让自己绷住脸
孔,把文件夹放在桌角,然后进卫生间。
卫生间的大镜子上,鲜红的唇膏写着“钟丽:我爱你”……
“喂,张跃凯,你有没有搞错,口红是这样用的吗?”钟丽一把拉开卫生间的
门站在门口冲他高声吼叫。
“小声一点儿,你什么时候变成大嗓门儿?”张跃凯蹑手蹑脚走过来,一看镜
子也忍不住笑了,“忘记了,昨晚画上去的,服务员怎么没替我擦下去?不行,我
要去投诉!”他转身要开门。
“回来。还嫌丢人不够?”钟丽一把拦住他,其实是紧紧抓住他的手,“逗你
玩儿,我感动了。”
“果真?那就不擦了,需不需要署上日期?”
“你呀,怎么象孩子。”
“让我们先把正事儿干完再出去谈恋爱怎么样?”张跃凯会意地握了握她的手
然后象以往一样坐在靠椅上。
“真没情调。”钟丽学着他摇头。
“你都说我象汉奸了,我还敢嘻皮笑脸搞情调?来吧,坐下,钟总,把咱们将
来手下的‘兵’研究研究。”
基本上复试人员名单定下来,钟丽开始望那束红玫瑰。
“昨晚我跟范叔通电话了,他问我们生意搞得怎么样。”
“你怎么说。”钟丽柔声问。
“实话实说呗,我说我们把钱都押在里面,手上没钱业务很难开展,就等那五
十万的广告费周转。”
“是呀,两个商场的柜台订金都交了,没钱只能打水漂了,我们没钱不要紧,
招上来这么多部门经理,没钱发工资咱们怎么圆场?还有‘雪莱’的房间,你跟玛
吉说再要两个套间,拿什么钱付帐?还有……”
“那我们怎么办?你说?”张跃凯焦急地望着她,手足无措。
“怎么办?抽干了血也没办法,鲁艳梅可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求她不如
求你亲爹,如果他也救不了我们……”
“怎么办?”
“那么你只好出去想办法傍个富婆啦。”钟丽突然间大笑起来,“说吧,肯定
是好消息,别在那卖关子,想试探我就得真掉出几滴眼泪才行?”
“真没情调,我不想一天之内给你太多惊喜,养成习惯可麻烦了。”
“你这个可恶的家伙,差一点儿骗过我。”
“你怎么看出来的?”
“昨晚的事现在才急?还有心情买花买巧克力?再说你那么着急看我的态度,
以前你没钱的时候都是跟我一起想办法,可刚才你一个劲儿地问我怎么办,这好象
不是你风格,所以,下次想骗我就先到电影学院学一期表演!马上告诉我什么好消
息,我的等待可是有限度的!”
“下次一定吸取教训,你那么了解我风格?下星期等着收钱吧,钟老板!”
“真的假的?”钟丽跳起来。
“你说开这种玩笑符合我风格吗?”
“你能不能不闹,我跟你说正经的。”
“我有跟你不正经吗?”
“太棒了,我正愁怎么跟大伟交待……”
“我说,你别大伟大伟这么亲热地叫,行不行?”
“你吃醋?”
“吃醋不行吗?吃醋有罪吗?”
“我就喜欢你吃醋!”
“别得意忘形,下星期货到了还不知道放哪里,还得去办税务照,跑银行帐号,
得找个有财务经验的老手跟着……”
56
牟晓晨连着两天跟林飞住在宾馆里,担惊受怕有人来查,真丢不起这个人。
白天牟晓晨上班,晚上和梁子一起出去吃饭,天天在林飞那里吹枕边风:快了
快了,快要出头了。
“出头能怎么样?能挣多少钱?还不是一个人在外面受苦。”林飞对她憧憬的
未来漠然不感兴趣。
牟晓晨惊异地发现他和他妈说话的口气和神情都奇特地相象。 DNA的遗传基因
真是了不得,怪不得中国人这么看重儿子,分明是想把自己的生命无限延长,传宗
接代不过是自私惜命的不得已形式。
第三天早晨。
“晨,你辞职吧,我们在北京多玩几天再一起回去。”林飞在被窝里拥着牟晓
晨。
“阿飞,我跟你说许多次了,给我一段时间行吗?”
“如果你说的业务成了,你还能跟我回去吗?”
“可是你得让我努力过我才甘心……”
“如果为了北京失去我你也甘心?”林飞把问题毫不留情地推在牟晓晨面前。
“我觉得你不理解我,从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牟晓晨委屈地转过身。
“在哈尔滨认识一个在北京做生意的女孩儿,她跟我说了几句话,我觉得有道
理,我这么爱你,你为什么非要离开我寻找机会呢,我们早晚要在一起生活,你别
再折磨自己也别折磨我好不好!”
“几句话你就信别人不信我,正因为我们早晚要在一起生活,所以我才趁年青
出来闯一番,将来嫁你当黄脸婆也甘心了。”
“那你的意思是一定要事业失败了才甘心嫁我?”
“你误会我,我有我的追求,你要尊重我。”
“晓晨,你听我劝一句,你这种性格的女孩子根本不适合在外面闯荡,是,你
有才华,可伯乐有几个?现在小人横世,你既不会看人眼色也不会说好话,又倔脾
气,上学的时候你人缘就不好,总被人言包围,除非有功成利就的人慧眼识真人,
亲自带着你、提拨你……”
“你怎么知道没有?况且成功的人不一定都象你一样靠背景。”牟晓晨不服气
地打断他。
“就算有,你可以保证他没什么叵测居心?我见过的能干的女人也多了,哪个
不是赔上青春和幸福,你别信那些有点儿权势的男人在你面前的吹嘘大话……”
“人家都没你讲的吹嘘大话多。”
“真有这么一个人?”林飞用力拌过牟晓晨的身体。
“我在外面工作怎么可能不跟男人打交道?”
“怪不得你宁可住北京煤堆也不跟我回家,你必须跟我走,没的商量。”林飞
抓住她双手,半是恳求半是温存地吻她。
“好啦好啦,起床,要不来不及吃早饭了。”牟晓晨轻轻推开他,一句“没的
商量”把她早晨从他怀中醒来的爱意全部毁坏。
临走前林飞又提醒她别忘了辞职。牟晓晨心烦意乱,林飞说:还有五天过仲秋
节,我一定把你带回去,宾馆一天一百二十块,你想我等你到什么时候……就算你
联系成几家,提成提了几万块,在北京你能买得起房子,能安居乐业?还有我呢?
你养我?
杨超又批评她心不在焉,说电话的时候总出错误,拿给刘美珠打印的材料她总
是一拖再拖,借口杨超急着要别的文件,然后杨超就跑过来指责:你怎么干的工作,
一点儿效率都没有?刘美珠假装歉意地解释:不怨小牟,刚才我打印马上要传真的
文件可能把小牟的资料耽误了……恨得牟晓晨牙痒痒,恶毒的妇人让你恨不得给她
五马分尸,可她却扮成无辜忍辱负重的大义善人。
许云山来电话约她看灯会,一时间她不知该怎么拒绝,她不想让办公室里的人
知道林飞在北京,所以吱唔了半天说晚上约了朋友。
“一起去呀,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
“只要他不介意,我无所谓,一起啦。”
牟晓晨放下电话感觉沉甸甸的压力,说实话她不想拒绝他,她需要见他,问他
该怎么办,林飞句句有理,可她不愿就此放弃,许云山那么了解男人,还有主意,
一定可以帮她。
叫着林飞一起看灯吗?她以前跟许云山说过她有男朋友吗?林飞肯定不喜欢他,
不管她和许云山是什么关系,他们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达成的默契和友好,林飞一
定能察觉,且肯 定吃醋没商量,现在他们的争吵还没有结果,关系已经开始紧张,
再冒出来一个许云山更是难中添乱。
牟晓晨趁李鸣去杨超办公室之机给林飞打电话,告诉他公司晚上有安排,让他
跟梁子两个人把酒当歌、豪情叙旧吧。她对梁子这人很放心,虽然她曾经很不明智
地把许多隐私告诉他,但“实践”证明他的嘴巴是靠得住的。
上许云山的车时,牟晓晨甚至担心被林飞看到,象作贼一样,她或许不该这么
做,虽然不牵涉忠诚,但破坏了她一向对林飞的诚实。
“你朋友呢?不跟你一起?”许云山嚼着口香糖问。
“我不想让他来,其实我对看灯没多大兴趣,碰到一些难题想问问你。”
“说吧,看看和我猜的一不一样。”
“你猜是什么?”牟晓晨听他这样说又突然不想说了。
“你说完我告诉你。”
“不,你告诉我我再说。”
“那算了,我们都别说了。”许云山摇下车窗,把口香糖吐出去。
本来一肚子话想往外倒,可他节外生枝一句话就把她噎住,牟晓晨控制自己复
杂的情绪尽量向窗外望,胸闷喘不上气。
公园里很多人,孩子们都挤在摊位上选花灯,许云山问她要不要一盏,牟晓晨
望天长叹:
“我现在痛苦得想大哭一场,哪有心情提着花灯逛公园!”
“好吧,我们先找地方坐下来,听听你的痛苦。”许云山领着牟晓晨进了少数
民族风味馆,点了十几样小菜,“这里都是纯正的地方特色,其实我对看灯也没多
大兴趣,来饱餐一顿是真。”
“你说我继续留在北京有发展吗?”牟晓晨举起筷子看那些腌成酱紫色的菜没
口胃地迟疑着。
“你现在干的不是不错吗?杨超又为难你吗?”
“不是,我朋友让我回哈尔滨。”
“如果你爱他就跟他回去。”许云山放慢筷子认真地看牟晓晨的脸。
“可是,可是北京这边我刚刚打开一点儿局面,我不能为了爱情什么都放弃。”
“你真打算志在北京奋斗吗?不想回去?”
“北京机会多,以后的事难说。”
“那你就为了事业放弃爱情。”
“怎么可能,我们已经谈了五年恋爱,感情一直很好。”牟晓晨拼命摇头。
“那你当初为什么来北京?他同意?”
“他说让我出来锻炼锻炼也好,但是现在他突然改变主意了,我感觉他不信任
我。”
“我要是他,当初就不让你来。”
“为什么?”
“北京人才济济的地方,怎么可能把自己漂亮、有才又单纯的女朋友放出来这
么锻炼,太危险了,除非他对你很有自信,很有把握。”
“以前他是这样,但自从他们工作单位出事,他停职以后,他就总怀疑我。”
“这就解了,男人地位受到动摇的时候,其中一种本能就是要牢牢抓住他的女
人,同时又把女人和他已把握不了的地位相提并论产生怀疑,你应该理解他。”
“可我的事业也刚刚起步,我也需要支持和理解,为什么女人总是迁就男人的
需要?”牟晓晨着急地捶桌子,“而且我只需要一段时间,又不很久。”
“要一段时间干什么?”
“我一直追着几个广告业务,已经有眉目了,现在回去前功尽弃,而且有一笔
业务可能决定我以后能否在北京立足发展,在北京这半年,我受苦受累为什么?”
“有这个经历在哈尔滨也可以发展。”
“我做的这种文化生意在哈尔滨哪有市场?现在亚洲经济普遍不景气,在哈尔
滨那种意识闭塞、政策生硬的边疆城市更难发展,回去就要重头再来。”
“你这么有主意、有思想,我没法给你意见了,问题在你朋友能不能听你的劝,
给你这段时间。”
“他问我就算业务都成功了能怎么样,挣的钱就能在北京安家立业吗,而且即
使这样,他也不可能跟我在北京。”
“我明白了,如果你失败,就是一段时间的问题,如果你成功了,就是将来的
问题,先放开失败不谈,你想想如果有一天你在北京建功立业,他又肯定不能来北
京,你怎么办?”
“我不知道,如果我有能力把他安排得很好,他应该能听我的。”
“他的家庭条件怎么样?”
“挺不错,尤其以前。”
“那就别想得太天真了,牟晓晨,男人的自尊不习惯被女人安排,尤其听你说
他那么要面子。”
“那我怎么办?让我这样一走了之就等于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放弃了,为他。”
“这是一个老问题,你要事业还要爱情,不管你在北京前景怎么乐观,如果选
择他最终都得放弃,所以不如尽早决定,省得日子久了更放不下。”
“有这么严重吗?”牟晓晨喝了一口浓茶。
“其实放弃北京也没你想得那么严重,反正从我个人角度说我倒不希望你走。”
“我走以后就没人这么得闲陪你逛公园、看灯、吃饭了,是不是?”
“人到处都有,但没你这么合适的人选,我肯定很想念你。”许云山欲言又止,
短叹了一声叫来米饭。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什么事都不瞒你。”牟晓晨很奇怪自己的鼓励,总想
让他多说一点儿,而且很好奇他将怎么总结他们之间一起的日子。
“有些话我还是不说好,回哈尔滨之前通知我,我给你送行。”许云山的情绪
明显低落,只吃了半碗饭就结帐看灯去了。
夜晚,人影在灯光中间穿行,象一排排鬼火勾引着亡者的灵魂,许云山拉住牟
晓晨的衣袖,怕她人多走散。牟晓晨在他的牵引中为他感动,如果夜不停,她希望
就这么被人牵着,可以不看方向,一直问问题,她宁可变成一缕鬼火。
许云山把她送到宾馆门前,跟她道别,言语里带着伤感和不舍,但他什么也没
说开车离去。
牟晓晨眼里湿湿的,她搞不清自己是怎么了,他转头的一刹那她竟觉得心头酸
楚,如果阿飞能象许云山一样站在她的立场跟她分析未来、讲清道理,他们的问题
就容易解决了,她喜欢许云山跟她说话的方式。
林飞还没回来,牟晓晨给梁嘉国打电话,听出来他们喝多了。
“你们一定得好好谈谈,小牟,我把我兄弟交给你,你可珍惜……”梁子拦出
租车,差点儿撞在倒车镜上。
林飞吐了,吐在牟晓晨的裤角上,口中还念念有词“女人呀女人,哼……”
“女人怎么啦?”牟晓晨听他不屑的口气不禁皱眉反问。
“虚荣、不可靠!”林飞一翻身不出声了,鼻子里挤出的酣声和身上散发的酒
臭让牟晓晨恨不得给他几巴掌。
这两个形容词看来是赐给她的评价啦,男人不虚荣吗?很可靠吗?
57
“特快专递”把个人汇票送到张跃凯手中,只有二十万,还是范叔临时从别的
地方给“丽宝”转出来的。
“这钱好象故意难为我。”张跃凯把汇票单递给钟丽。
钟丽看了看汇票,又看了看他,不作声。
“还了你十五万,剩下五万既不够租办公室,也不够付柜台租金,货快到了,
没柜台卖东西,没人工作,我们根本无法进钱,可剩下那三十万还说不上什么时候
能到位,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随便你决定,我和卫大伟定好两个月还钱,这几天我可以回避,我不知怎么
跟他说我们俩的事,我欠他的,情理、道理上都不能辜负他,你想我还可以挺几天?
不管我们将来怎么样,这段时间我必须在他身边。”
“别逼我,你在他身边实际上害了他,将来你离开他以后他有多痛苦,这么做
表面上看起来是知恩图报,事实上是欺骗。”
“先给我十万吧,让他把房子收回来再说。”
“还有五万呢?你有吗?”
“我哪有那么多钱,他可能还剩五万左右的装修费,如果不够我再给他添零头
吧。”
钟丽拿着十万块的建行存折敲开四单元512房。
“我以为你打电话来又要推拖晚上不能来了。”卫大伟坐回电视前面打游戏机。
“难道你不欢迎我吗?我的行李还在你家放着呢。”钟丽坐在他身后,看见电
视屏幕里映着她的面孔。
“他不跟你一起吃饭吗?”
“谁?你什么意思?”钟丽听出他语气咄咄逼人。
“没什么,随便说说而已。晚上我们去哪里吃饭?”大伟关掉电视站起来看她。
“其实我来是还钱的,”钟丽从包里掏出存折递给他,“只能先还你十万,剩
下的五万要过一段时间,你知道我们刚开始创业,很需要钱,你手上不是还有些钱
吗?先把房子收回来,抵息我帮你付……”
卫大伟接过存折,看了一眼放在衬衣口袋,一言不发地盯着钟丽的脸,看得钟
丽直打冷颤。
“钟丽,我守不住你,即使我得到你也没用,”卫大伟转身在衣柜里拎出钟丽
的行李放在她面前,“其实你不用这么急还我钱,我也不打算用钱纠缠你。”
“大伟,你这么说什么意思,是不是因为我这几天没来?这段时间我……”
“我知道你们很忙,每天晚上边吃饭边谈事业,然后还有人送你回家。”
“你怎么知道?”钟丽一惊,跟踪是他的一惯作风?!
“我本来想接你下班,还跟前台的马克说好一起吃饭,但是――我看见你们俩
从电梯里出来,他给你开门,吃饭的时候你俩一直有说有笑,然后你们一起上九路
车……”
“你当时在哪里?”
“我在里面墙角的小桌,他看到我了,你给他钱的时候他一直笑,是呀,有美
女还有钱花谁不高兴?你们倒是挺相配……得了,你走吧,尽快把钱都还我,这件
事儿结束我们还象以前那样做朋友。”卫大伟重重地坐在圆蹲上。
“大伟,你误会了,晚上我请你吃饭。”
“不用了,你别折磨我了,我没事,”卫大伟勉强笑了笑向她摇头,“其实我
很后悔借你钱,给那小子创造机会,但我知道我不帮你你就会不择手段找别的机会,
你流眼泪,求我,甚至向我献身……”
“大伟,我知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我不想解释,不管你怎么以为我,你永远
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再见吧,你既然把我的关心当折磨。”钟丽甚至强硬地拎着她
的行李夺门而出,他没拦她,也没帮她,在一旁默视她出门。
拎着箱子本来就有点恼羞成怒,发酸的眼皮一见风更是难忍,钟丽感觉好象被
赶出来要无家可归,打了一辆出租车,中途改变回家的主意,又折回“雪莱”。
“张跃凯呀张跃凯,了不起,看不出你这么阴险!”钟丽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翘
起“二郎腿”狠瞪着刚放下电话的张跃凯。
“怎么了?卫大伟跟你说我什么?”
“你们俩之间的事你问我?”
“他都告诉你了?他真不聪明。”
“是呀,他哪比得上你心窍嘴甜、阴险老练!”
“你这么夸奖我我可不敢当,跟你比起来我差得还远、还远,”张跃凯打趣地
自谦,“我也没想到他能来找我……”
“他找过你?什么时候?”钟丽瞪大眼睛。
“他没告诉你吗?你在哈尔滨的时候他来这儿找我,就是你说喜欢我装君子的
那天晚上。”
“就是我到你家吃饭那天晚上?怪不得你们两个都不打电话来,你们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他想知道我们的一切,我也想知道你们的一切,大家用‘一切’
换‘一切’啦!”
“为什么后来不告诉我?”
“你也没问我,再说我也很想知道你是不是有点儿喜欢我,有点儿爱我……”
“这话是大伟跟你说的?”钟丽仿佛陷入迷雾。
“他当然不能跟我说这个,但是他提醒我并论证了:你原来是个很不错的女孩
儿。”
“你可真够卑鄙,你利用他。”
“你这么说我?你很伟大、纯洁、高尚了不起吗?你就没利用他吗?是他先来
找我,然后跟着我们,他对自己毫无自信,你到底爱不爱他自己清楚,好吧,如果
你觉得我用卑鄙手段追求你,那就到此为止,以后公事公办,别谈感情。”
“这话是你说的?好吧,想反目就彻底点儿,把我的钱都还我,以后各走各的
路,谁也不认识谁。”钟丽也激动地站起来要拍桌子。
张跃凯愣愣地看着她,不哼声了。摆在窗台的玫瑰花已开始谢了,花瓣已经变
成降紫色,失去水份的吸收和滋养,即使强眼的阳光也维持不了它的美丽,一边的
窗帘被晚风吹散了,象夜色的流苏飘在灯光的边缘,两个人疆硬地保持自己的愤怒,
局面疆持不下,空气象凝结了巨大的灰尘颗粒一样重重地趴在低地懒惰地呼吸,沉
默许久。
“如果你想好了,我尽快想办法把钱都还你。”张跃凯冷静地说。
“不用让我想,你必须向我道歉,而且把瞒我的事情都告诉我!”钟丽固执见
己。
“是,我错了,错就错在我太贪心,想鱼肉和熊掌兼得,如果我和卫大伟公平
竞争,我一定赢,可惜我错在把你和事业也绞在一起,也把你和卫大伟给撮合了,
不是吗?既然事业与爱情不能兼得,那么你选择吧,我尊重你。”
“你用不着说得这么可怜,如果你早尊重我就不至于闹成这样,我看我们需要
冷静,这件事以后再说吧!”钟丽本还想补充点儿什么,但是终将摇头准备拎起行
李离去。
“很晚了,前门那儿挺乱的,办公室钥匙玛吉已经给我了,今晚你在那儿睡吧,
本来想你搬过来,但是现在……你随便吧。”张跃凯把钥匙丢在桌子上,拉上窗帘
以后进了卫生间。
钟丽疲惫地躺在“雪莱”结实而有弹性的床上,天花板好象都在旋转,发生了
太多事,她必须从头想。
58
“牟晓晨,后天就过节了,你就打算让我陪着你在这儿看冷月亮?”林飞早晨
一起来就开始催她表态。
“你可以回哈尔滨看热月亮呀,又没人拦着你。”牟晓晨懒洋洋地在床上伸懒
腰。
“不行,除非你跟我回去。”
“你怎么说也得给我一段时间把手上的事处理完吧,这要求不过份吧?”
“过份,非常过份,当初让你来也不是为了让你赚钱,你说你工资二千来块,
那我原来给你的钱还不是一样都花完了,我就不明白这儿哪那么吸引人,交通不便、
物价又高,你两眼摸黑住在煤堆后面还得起早贪黑受人气,就算挣来那几万块钱又
算什么,回哈尔滨我给你行不行?我知道你会说‘我不是为钱,我为了发展,我有
我的追求’,说实话,我不是看不起你,就连梁子在内,他现在在国家金融部门要
提升正主任了又怎么样?你问他有什么发展、追求?马斯洛的需要层次论里最高需
要才是价值实现需要,可你看看你现在在北京,生理需要、安全需要、尊言需要,
哪个能满足?你不觉得你舍本逐末吗?最终除了你受害,还有我呀,牟晓晨,你能
不能别被花花世界冲晕头脑,看清楚现在的形势,立足现在我们已经有的条件再展
望未来,珍惜我,也珍惜你自己,我现在都怀疑是不是真有个男人让你舍不得?”
牟晓晨在被窝里听他抑扬顿挫还引经据证的“真情道白”,也忍不住笑出声,
看不出来学习不怎么样,平时又不太说话的林飞到关键时候整出一套话也是字正腔
圆、条理分明、瞒煽情的。
“你有没有听呀,别以为我在开玩笑,要我还是要留?”林飞坐在牟晓晨身边。
“我若要留下,你就真舍得不要我?”牟晓晨笑。
“是你舍得不要我!如果你非要留下,没有的商量。”林飞严肃的神情已不由
人不信。
牟晓晨的笑容疆在脸上,这是最后通牒吗?算头算尾七、八年的恋情竟不足矣
应承这仅一段时间的请求?昨晚他们还在一起缠绵私语、高潮迭起、咬着耳朵发誓
一辈子相守,今天就绝情地抛出鱼死网破的选择,是男人太多疑女人擅变,还是男
人自私总想高高在上?
掀起被子,捡起昨天被他“性”急之下扔在地上的衣服穿好,冷静地照镜子梳
头,他曾经最爱的一头长发,为他留了四年,几次想剪断都不舍他的留恋和触摸,
昔日他在餐桌上送别时的关怀和叮嘱还在耳畔,可惜誓言都已变成花言巧语,“永
不分开”原来只是两情相悦瞬间爱情的一句戏言,许云山说男人不喜欢享受完全的
满足,可又不能忍受不完全的满足,女人该怎么办?
“你想好了?”牟晓晨整好衣衫,站在镜子前镇静且庄严地凝望自己的脸。
“不用想,如果你真爱我,你就跟我走,如果你不爱我,只把我当成一条退路,
用不着时间你一样有很多藉口,我已经决定了。”林飞站在牟晓晨的身后企图抚摸
她的头发。
“别碰我,如果你真爱我,你就相信我、尊重我、支持我,如果你不爱我,我
也不需要你的同情、忠告和收留。”牟晓晨赌气似地拂袖而去,在门外痛苦地迟疑
了一下才把门摔上。
他竟然没象以往一样跟出来向她道歉,明知她生气也不来哄她,他玩真的吗?
如果在这件原则问题上牟晓晨做出让步,以后她哪还有自我的人权和发展机会?牟
晓晨想了想觉得自己坚决没错。
公司终于来了个男士叫金波,戴着眼镜,自来卷的分头,一脸大胡子,据说大
胡子的男人虽然看起来粗犷,但事实上都很腼腆,这个金波实属一例,成慌成恐的
眼神总在别人不经意的时候四处窥视企图洞察一切,但当你直面与他对话时,他反
而侧睨着含糊其词,甚至不得不伸着脖子迁就他的脸一遍遍问“你说什么”。
不知道杨超从哪里找到这么个家伙,还在众人面前夸奖说他曾经在北京市一次
征文比赛上得了一等奖,专门负责文案、校对和跑腿学舌,李鸣在一边也随声附和
着“公司就缺个能干的小伙子,在工作上还能照顾大家……”
起初,大伙对这个穿十块钱塑料凉鞋的“文化人”还挺客气、尊重有加,又听
李鸣说他是杨超在河南乡下的亲戚,更是不敢怠慢,但是一天下来,牟晓晨就已经
烦得不能再烦。他被安排在牟晓晨身边的算不上办公桌的读报角里办公,看着他煞
有介事地从革面皮包里拿出一本桔红色塑料皮儿笔记本,牟晓晨差一点儿忍不住好
奇心想看看那本子的扉页上是不是还有“毛主席万岁”的红标语。
临近中午,刘美珠关上空调,牟晓晨被一股刺鼻的咸臭味熏得两眼晕花,什么
味道?象大学时男生宿舍的厕所味儿。金波安闲地坐在她身边看《参考消息》,一
条腿在桌下抖个不停,穿着能抽出千丝万缕线头的袜子的脚赫然踩在麻纹地毯上,
牟晓晨甚至看见从那缺少审美棱角的脚丫上散发出的凫凫熏烟,正在她身围迅速蔓
延,笼罩住她的鼻子,好象她凑近正发酵的垃圾苟延残喘以后看着苍蝇、蚊子在她
脑际盘旋时呕吐不止又无处可逃一样。牟晓晨皱眉、禁鼻子,起身去倒水,然后站
在窗畔迎着风深吸呼,他结婚了吗?老婆怎么忍受,可能她身上一样散发恶臭,这
就叫两情相悦、臭味相投,如果没结婚,那么除了那双千疮百孔的臭脚以外,还有
那数次手淫后留在内裤里日久天长洗不去的残死生命的潮湿汗锈……一想到他将每
天在自己身边把报纸翻得“哗哗” 响, 一起跟她打开饭盒盖享受午餐把米饭嚼得
“吧吧”做声,牟晓晨无法忍受,恨不得在鼻子上挂个香水瓶。
下午刘美珠嚷着要看金波的大作,牟晓晨也凑热闹拿来“拜读”,全是农村苦
日子的事儿,什么捡别的孩子吐出来的泡泡糖嚼得津津有味,什么大嫂坐在门槛抓
着村长的“老根”哭天喊地,牟晓晨越看越快,越看越反胃,贫穷和愚昧的恶劣人
性在一个满身泥土气的男人手下被刻画得淋漓尽致,可是她不爱看,觉得肮脏,田
地里狼哭鬼嚎、男盗女娼的“下流勾当”哪里象《红高梁》里地做床、天为被那么
浪漫豪放不淫荡,牟晓晨生硬地夸了几句把被揉成草纸一般的文稿还给他,无意中
又瞥见他那条有暗污的细条裤子,杨超出农村前也这样吧,被他无情抛弃的糟糠之
妻是不是每天都背着箩筐里的孩子顶着日头晒黑着脸在田里忙种?那个听说长得就
象杨超翻版的七岁儿子在他爷爷的村庄里已拥有三层楼的地产,李鸣说杨超总打算
带他儿子上北京,就怕工作忙对孩子照顾不好,如果有个好女人肯帮他就好了……
这种屁话除了李鸣谁都不信,或者她自己也是糊里糊涂地给他捧臭脚,只要一看金
波的窘相,杨超种种劣迹都有了最好解释。
农民,牟晓晨摇头,她不想看不起,太多看不惯、受不了的生活方式和处世哲
学都无法让人高看一眼,她宁可把关于农村、农民和土地的概念从大脑中全部扫除,
不看乡土文学,不与农民为友,不识五谷杂粮,十几岁的时候她尚还知道怜悯劳苦
受难的穷人,珍惜“粒粒皆辛苦”的不易柴米,可不知何时开始她不想再看见那些
她根本无能为力的不公平,而选择对他们视而不见。
牟晓晨终于从大堆的“辉煌”和“奇迹”里解脱出来,全职进入谈话状态,用
最动听的声音和最“省钱”的协议,挂着最真诚的文化招牌与外行的生意人交换廉
价名誉,虽然每天接不同人的电话,可思路都一样,谈几个就轻车熟路了。牟晓晨
从没象今天一样认真地工作过,跟几个企业近半个月,每天象朋友一样通话,被人
“晓晨、晓晨”地叫着,放下电话,杨超都紧跟着问长问短、喜上眉梢,要走吗?
刚刚摸到“文化生意”的挣钱边际,只差一句“芝麻开门”的咒语就能打开财富宝
库,她只要“阿里巴巴”,不要“公主”的爱情。
林飞怎么办,他是真的还是假的,眼看时钟指向下班角度,他仍没有电话道歉!
望着文件出神,想起他第一次俯在她身上享受男人性趣以后激动地埋在她胸前象个
孩子一样傻笑时的情景,她紧紧地抓住他的肩膀也企图抓住她已奉献了的安全和寄
托,假如没有分别,她永远都以为他们之间的真爱与情欲牢不可破,奉献了就是奉
献掉了,没有分享,多年以来以为分享到的幸福不过都是一厢情愿的给予和虚伪的
拥有,没想到如今分手一词竟然已变成法码一般成为威胁逼迫她放弃自己的交换条
件……“哗――”一张白纸被牟晓晨撕毁,揉成团丢进纸篓。
女人有道理与男人讲吗?男人最擅长惯女人毛病,也最擅长挑女人毛病,女人
怎么办?被骄惯与被挑剔你无从选择。如果当初没有林飞的精神与经济支持,牟晓
晨一定不会只身闯得起北京城,现在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皇帝可顺乎民心替
天行道,水涨船高,可女人按什么规律才能稳坐男人行船,要爱情还是要智慧?
如果想两者兼得,就换个人来爱行不行?牟晓晨心底一惊,一袭身影、一种笑
容、一个声音在眼前掠过,为什么想起他,他可以与林飞并驾齐驱吗?自从灯会之
后分别,至今再无联系,他吃醋吗?或者退避三舍,君子承让。他对她是完全友情
相待吗?除非她相信男女之间有纯粹的关怀,提起“纯粹”一词就让她想起孟锦桥,
他曾经标榜自己是个“纯粹”的男人,但是他的所作所为却玷污了“纯粹”二字。
许云山给她讲故事、讲哲学、讲男人、讲人生、讲美食,无论什么话题,牟晓
晨都自惭不是他对手,事实上他们并非志同道合,甚至饥饿时对饮食的欲望都无法
达成一致,但是他愿意给予她,与她分享属于他的思想意识快乐和肉体肠胃的享受,
而且乐此不彼,梁嘉国说过男人的感观欲望虽然简单赤裸裸,但是男人并不傻,许
云山自己也说过虽然他表面随随便便,但实际上他是个很挑剔的男人,他当然不傻,
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在游园灯会上神色黯然地提前道别?
下班了,只剩金波在桌前继续读报。
“你结婚了吗?”牟晓晨头也不抬地问。
“我呀,去年刚刚结了,有什么事吗?”金波坚难地校正自己的河南口音。
“你老婆听话吗?”
“还算可以吧,问这个干什么?”金波慢吞吞的语气象只老牛。
“没什么,明天见!”牟晓晨拎起包转身要走,中途想想又回头嘱咐了一句,
“金波呀,一会儿如果有电话找我,就说我已经回家了。”
59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谁都没提昨晚的事儿,彼此都客气地打招呼,好象生意场上
的应酬一般你来我往。
小苏已经通知招聘的人马上班了,提货单已经送到了,钟丽匆匆忙忙跟玛吉商
量租用“雪莱”一间车库当仓库,然后到商场交了柜台租金,指挥几个销售小姐又
去剪字做宣传画,又去买披肩授带,一天下来就把柜台弄得花花绿绿、金壁辉煌。
张跃凯带着几个部门经理提货、卸货,然后和财务部主管向宇航跑税务和银行,
晚上去商场看柜台,一看就开始摇头。
“怎么弄得大红大绿,太艳了,效果不好,不高档。”张跃凯左瞧右看地叹气。
“我觉得不错,多显眼。”钟丽把新买来的花篮又换了一个角度摆放。
“不,丁香型淡雅花香应该属于那种隽永宁静的气质,要用淡色调来布置柜台,
这些花俏的装饰品不能喧宾夺主。”
“你这么有审美眼光,为什么自己不做,别人做完了还用你挑毛病?”钟丽把
剪刀、剩下的彩带都丢进柜子下面把大家遣散走。
“你还生气?眼看咱们的事业轰轰烈烈开始了,各退一步,大家都别耍性子,
我承认我昨天对你态度不好,大卫的事儿不该瞒你,但我出自好心,谁知弄巧成拙,
也不是什么原则问题,你说我骗你,那你以前也骗过我啊,我也没说过什么,就当
大家扯平了,你可以不接受我的感情,但别拿自己的前途事业当儿戏,发一时脾气
误了大事儿,是不是,钟小姐?”
“谁让你先说公事公办,不谈感情。”钟丽转头整理宣传品不理他。
“那好,从此以后我们只谈恋爱,公事私办!”
“你神经病,谁和你谈恋爱。”
“别闹了,我们回公司吧,我跟玛吉约好了请她吃饭,吃完饭我还有大事跟你
边谈恋爱边商量呢……”
“见你的鬼……”
雪丽公司在雪莱商务酒店正式挂牌儿开张了,电梯里上上下下的总是雪丽人在
奔波,接待部经理迈克还差人送来一棵发财树,从此钟丽好象被“高人”亲笔签阅
了一样,进出“雪莱”门口,迎宾员都亲切地问“丽总早”、“丽总走好”,就连
前台接待和打扫卫生的服务员都乐于为她热情周到服务。
有时候忙得太晚了,张跃凯就自动自觉抱着被褥睡沙发,钟丽暂时不打算退掉
“大众”的家,张跃凯曾经很仓促很不认真地吻她,她不想太快跟这个狡猾的男人
上床,有一块“自留地”心里也觉得踏实些,况且房租她已经预付完了,也没必要
为了一百几十块钱跟白老板发生刮格,就是那个自残的唐智明太过份,一天早晨钟
丽刚准备离开,他竟然挡住她去路。
“你很久没回来住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再不走开我就喊了。”
“那你喊吧。”他白皙的脸上居然悬起一丝得意地狞笑。
“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你干嘛总跟我过不去?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钟丽神
情自若。
“我就要走了,小姐,你为什么总让我失手?”
“你放屁,在我这儿你永远别想得手,我可没白老板那么有钱有功夫养小白脸
儿,吃着碗里还望着锅里,我数三个数,你不起来也别怪我不客气,一……”
“说错了,我是画家,不是小白脸儿……”
“二……”
“你下颚和颈部的线条很性感……”
“三!”钟丽刚要举手推开他支在门框上的手臂,他就乖乖闪身了。
“最后一句:我要出国了,你不后悔吗?”
“后悔刚才数到二就应该给你一耳光!”钟丽落荒而逃,心里十五个吊桶打水
七上八下,他眼里分明有火焰在燃烧,看过那么多男人欲望中的眼神,都诱惑不过
他的火眼睛睛,画家是什么东西,专门研究裸体美人的“催花大师”吧!他这种人,
长一副俊俏脸蛋儿,真应该出国多泡几个洋妞儿,最好去日本,淫遍全日本美少女
精华,虽不足以洗清南京大屠杀的血耻深仇,也总算有心贡献力量了。钟丽打了一
辆“面的”,想着想着笑起来,如果当初给他机会又怎么样呢?是不是早成了他免
费的裸体模特?
钟丽终于见到几次被她挂在嘴边炫耀的经贸部韦主任,一个看上去精力旺盛且
信心十足的中年人。时逢仲秋佳节,她和张跃凯带着范叔让人捎来的一盒“千年老
参”去看他,并附上一套豪华装“丽宝”化妆品,晚上韦主任说什么都要一起吃饭,
于是钟丽和张跃凯又认识了韦主任的二个在国家机关工作的女儿和一个做国际贸易
的儿子。
“跃凯,你妈不容易把你养大,当初我们在农场里你爸最能干,人缘又好,前
途无量,当时你妈有了你,你爸决定要结婚,当时的政策如果他们结了婚,返城可
就难了,我还记得我和范大哥当时喝了一斤‘老白干’,我劝他男子汉大丈夫立业
要紧,你爸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离开七个月身孕的你妈,唉,哪里想到世界上的事
儿就是天意作弄人,你爸刚被调到市里就被一个省长家千斤相中,你妈带着你在农
场口口声声说不愿意耽误你爸的前途,真是可惜,那个时代,哪有你们现在这么幸
福,说爱就爱,说再见就‘拜拜’……”韦叔想起当年的事儿不禁两眼湿润,转而
喝进几口浓酒,又给张跃凯添满杯,钟丽还记得当时他的儿女们在饭桌上同情地看
着他俩的神情,这么老套的故事已没什么动人之处,但是当活生生的“受害者”就
在眼前一步步走过几十年含辛茹苦的岁月再不堪回首的时刻,世事的苍桑根本失去
描绘的必要。
那天晚上张跃凯回到公司就莫名地流泪,趴在桌子上伤心得象个丢城弃甲的残
兵败将。
“我说凯,这事儿都过去几十年了,要说伤心也轮不到你在这儿哭天抹泪,你
有这份儿心就多孝敬孝敬你老妈……”
“你知道什么?二十几年都没父亲,没钱没人帮的时候谁管我们,现在好了,
他生官发财了,有个屁用,亲儿子都不能认,偷偷摸摸把我弄进个破公司,做点儿
生意就这么难,东求爷爷、西告奶奶跑断腿,老子才不稀罕……”
钟丽给他泡了一杯浓茶,看见他把桌子上的宣传单都哭得糊涂一片,不禁皱眉
叹气,人为什么总不知足。
“我从小到大都生活在父母身边有什么用?我爸五毒具全,现在还因为诈骗罪
蹲监狱,我跟谁说?你有个好妈,我呢,我妈除了打我让我忍气吞声就是掉眼泪,
我又怎么样,谁来帮我?”钟丽只要一提起他们就忍不住鼻酸,宁愿与天下人交换
童年记忆。
张跃凯跑进卫生间洗脸,然后走出来从后面轻轻抱住钟丽,整个人的重量都仿
佛压在她的脖子上,钟丽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用另一只手索然抹去不小心滴下来
的泪水。
“丽,你现在有我……”
两个人紧紧拥抱,也许不幸最容易让人触景生情,最无助的时候都需要有个异
性来补充,那是生命源给予人类的特殊本能,月上梢头,古人以酒做色媒,麻醉以
后松懈了约束,放纵骨子里的原始贪欢,其实每个人都需要被填满、被完整、被融
合……
钟丽的舌头是咸的,冷冰冰的肉感,张跃凯双手插进钟丽凝汗的短发,把她的
头紧紧抓在眼前,她的唇在抖,紧闭的双眼里还有泪痕未干,湿润的长睫毛梦幻般
搭在眼睑下,嫩柔的脸颊带着天使般无邪的高贵,让人珍藏、怜惜甚至崇拜,没有
人能亵渎这样一张儿童般纯真的脸孔,但是圆滑的脖颈下却是两座充满弹性魔力的
火焰山燃起熊熊欲火紧紧贴在他胸口,要将他整个人俘虏,然后击溃,他不能抵抗,
甚至是主动地寻找令他的心跳出体外的那一部分灵魂入口处,他曾经从另一个女人
那里尝试到的爱果,现在要亲自种在这个令他不甘、令他担心、令他怕又令他爱得
磨牙累心的女人体内,这就是上帝要赐给他的魔女,别无选择,他需要的,她都可
以无意地给他,然后安排另一个男人在一边催化他们的反应,他鬼使神差地求爱、
买花、甚至包括在还没有私订终身前跪在她的“玫瑰花”前俯首称臣……
张跃凯喘着气,极力让自己平静地做这件他很久没做的“爱情”,他甚至没脱
光她的衣服,他喜欢看这个女人保持矜持的陶醉,然后侵占她的身体,他没有把握
这个魔鬼天使般没读几卷经书的小女人曾经与多少男人翻云覆雨,他保持她衣领的
完整,也不想被她全部占有,她在发抖,湿润得仿佛可以溶化,隔着衣服仍可紧紧
握住她健挺的双峰,他已经不能犹豫,欲望一旦决堤,就无法收回。
他几乎象蜗牛一样慢慢挺进她的身体,她那么纤细狭小……
整个过程象慢镜头一样舒缓、谐调,钟丽始终闭着眼睛在他身下轻声呻吟,直
到他完全松懈下来。
酒精还在胃里肆虐,加上情欲后的疲惫,他枕在钟丽的臂弯里睡过去,入梦的
瞬间他已经想好第二天早晨要做的事和要说的话。
60
林飞始终没来,起初她坚定了“信念”等他来道歉时狠批他几句,但随着时间
流过,她开始惴惴不安,时时望着对面宾馆的大门犹豫。直到第三天一早,小霞劝
她:
“别硬撑面子了,你们可是恋爱七年之痒的关键时候,给他个台阶下不就得了,
昨天大过节的,你一个人藏被窝里掉眼泪,以为我不知道?算了,都老夫老妻……”
给他个什么台阶下?牟晓晨上班一路上考虑拎起电话怎么说,很早,只有金波
一个在,打电话到宾馆。
“什么?客人已经退房?”牟晓晨拎着话筒听清服务台小姐的确认之后脑袋顿
时大了一号,“请问客人什么时候退房的……昨天早上?”
牟晓晨放下电话重重地坐在椅子上,回家过节原来比她重要吗?他当真要跟她
分手吗?他是不是已经在哈尔滨认识了其它女孩子?不,不可能,阿飞不是无情无
义随便就变心的男人,是不是他工作有着落了,来不及通知她才不辞而别?没道理
呀,就算打架生气也用不着赌气一走了之呀!
金波把当天的报纸放在牟晓晨眼前,倒水的时候问她要不要,牟晓晨摇头,一
眼未看就把报纸丢到李鸣的桌上,她已经没有心思关心国家和别人家的大事儿。
想我怎么样,让我回去我就乖乖听话从命吗?你每天有人罩着,有钱花着当然
不愁前途无路,我那么爱你,你却反过头来用我对你的爱来要胁我……牟晓晨越想
越气,越想越委屈,电话铃响,木讷地问哪一位,刘女士还没来上班,过会儿再来
电,金波,你听电话吧,我很心烦,让我静一静……
杨超穿着纯白色休闲鞋踏进办公室,看见金波在接电话,灿烂的笑容马上纠成
面团儿,直直地站在那儿等金波放下电话高声问:“金波,谁让你接的电话?”
“牟晓晨说她心烦,要静静……”
“牟晓晨,你干什么?我不是说过金波不能接电话吗?他说话有口音,又不熟
业务,怎么能行,人家打电话一听你不正规就不来了,你怎么搞的,稿子也不用你
写了,新闻单位让你跑了个乱七八糟,现在连电话都不接了,你在这儿是干什么来
的,你把自己当什么……”
牟晓晨用力地把头扭向一边,她是被出卖了吗?他没什么义务为保全她牺牲自
己,农村人向来都是守着自己那么点地方怕担一切责任,包括杨超在内都是,常常
颠倒黑白、搬弄是非、指鹿为马,不过是强烈的利己私心作怪罢了。
“牟晓晨,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你想不想干了,你过来,到我办公室来,
我跟你谈谈。”杨超掏出钥匙转身出去,牟晓晨低着眼站起来――阿飞,你想害死
我!
牟晓晨几乎是麻木地混过一天,挨骂,叹气,发呆,心不在焉,手忙脚乱,象
行尸走肉一般跟着下班的人群走出电梯,流落北京街头,她甚至看不清对面来人的
脸,经过时只感觉风从身边过,失恋吗?她丢了魂儿似的脸上是不是明确写着“失
恋”二字,所以有人奇怪地看她,有东西落在腮边咸咸的,才发现原来她在流泪,
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女郎在街上失魂落魄地掉眼泪怎能不多看几眼,女人的眼泪比
笑容神秘,微笑因为开心,可泪水并不仅为伤心流。
找出面巾纸,把鼻涕擦干净,坐在路旁的花坛石阶上,蜷着腰,头发落下来垂
在腮边遮住不想被人窥见的狼狈面孔,泪水滴下来故意把它们打在奔波的蚂蚁身上,
这个大千世界只剩自己还在落单地逞强吗?太累了,如果可以她想沉睡十年……拼
命让自己冷静,不能只顾着伤感,钻那七、八年之久的恋爱牛角尖,到底出了什么
问题非分手不可吗,林飞一反常态怎会变得如此狠心!
下班的高峰时间,车轮带动起的灰尘和马达的噪声伴着人流的吵杂象一曲失控
的城市交响乐杂乱无章地奏着周而复始的都市节奏,一双双落满灰尘的的鞋子从牟
晓晨眼前走过、跑过或者停下片刻又离去,没有爱就象没有家,她可以完全只身投
入他们之中吗?再没有顾忌,不用吵架,无需牵挂,她已经从他那里得到了双重意
义上的解放,她现在是一个单身的、成熟的、美丽而且经验丰富的女人!
到家的时候,小霞在洗衣,看见她还故作神秘地说:“我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
怎么样,都解决了?”说完暖昧地痴痴笑。
牟晓晨把皮包立在床边,缓慢地坐下,她应该说点儿什么,可以掩盖手足无措
的慌张。
“我们分手了,他走了。”牟晓晨从枕边掏出一支香烟点燃。
“为什么?肯定你态度不好,不让步……”
“昨天早上他就已经走了。”牟晓晨深深吸进一口烟,然后停止呼吸,让烟草
的味道静止在肺里,她觉得这方法可以缓解大脑对心脏的压力,想得太多就会心疼。
小霞不啃声了,专心洗她的衣服。牟晓晨觉得舌根麻木,自从广州之行回来以
后,遇见用脑费心机的事儿她总习惯在肺里含烟。
“你应该跟他回去,这里真没什么意思,”小霞把衣服拧在另一个盆里坐在床
边心不在焉地叹气,“我可能很快就走了。”
“回四川吗?”牟晓晨提不起兴趣关心别人的事,随意问。
“也许吧,还没想好,整死那个家伙以后我想我不能住这儿啦。”
“你们不是又好上了吗?”
“要不然我哪有机会制造这出好戏。”
“你想怎么样?”牟晓晨把烟蒂掐灭,头靠在被垛上大脑晕乎乎。
“我拍了他的裸照。”
“什么?”牟晓晨从床上坐起来。
“我打算把这些照片寄给他家的‘母夜叉’还有其它女人,而且我打算让他在
众人面前出次大丑,让他以后彻底抬不起头做人!”
“什么办法讲给我听?”
“你不能事先告诉他吧?”小霞不放心地观察牟晓晨。
“我恨不得你能割下他的命根!”
“后天他们公司有一个记者招待会,出头露面都是他的事,我买了一片春药…
…”小霞忍不住大笑。
“真的?他能怎么样?”
“不知道,小时候我哥曾给姥姥家的母猪吃过半粒,母猪兴奋得‘嗷嗷’叫直
撞栏,你猜他吃了整片药在会上讲话能怎么样?”
“我倒应该想办法出席那个记者招待会,亏你能想出来的馊主意。”
“所以我必须搬走,其实就这么整他我也不解恨,心理平衡吧,我没你那么好
命,爱人家好,对你又好,以前上学的时候有男生追我,可惜人家越对自己好就越
看人家不顺眼,非要到北京找个负心的有妇之夫,现在后悔有什么用?我劝你呀,
什么事业不事业,能有个幸福的家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小霞边说边端着衣服去水房了, 牟晓晨又掏出一根烟, 林飞太过份了吧,连
“最后的晚餐”都没有,如果他态度好,说不定她真就跟他回去了,现在可倒好,
搞得两败俱伤,又隔得这么远,想打架都打不起来,那就憋他几天,试验试验他能
挺多长时间,大不了等回去以后好好“服待服待”他……
61
阳光已经隔着窗帘透出耀眼的光芒,照在张跃凯的背上痒痒的,半睁开眼睛恢
复清醒记忆的一瞬间,猛然伸手摸身边,没有人,她呢?昨夜发生的事不是做梦吧?
张跃凯一轱辘爬起来,他从没有裸睡的习惯,怎么会脱得这么干净,下面“昂
首挺胸”地竖在那里,昨夜的余兴似乎还未意尽,那丰满圆润的乳房和雪白刺眼的
紧闭的双腿,真实地在眼前闪过……
从柜子里找出干净内衣内裤,他打算穿得整齐一点儿去见她。
掀起被子的霎那间,几朵艳红的血迹令张跃凯眼前一惊,怎么回事?
拨通办公室电话的时候,张跃凯的心几乎跳出胸膛。
“喂,睡醒了吗?我们去吃早饭。”他温柔地说。
“好吧,等一会儿我找你。”
她挂断了电话,甚至没一个多余的语气助词帮他确认发生的一切。乱了乱了,
重头清理,她说过她在哈尔滨爱过一个男人十几年,那个男人把她当妹妹一样关心
爱护,是的,十几年的哥哥、妹妹,他们之间没什么吗?还有玛吉说的那个男人,
给她钱还来纠缠她,如果她的手段真高明可以把他耍得不费一毛一发,那么那个卫
大伟怎么解释,一个小器又自卑的男人肯借给她十五万,她又住在他家,以未婚夫
妇相称……没有道理!
钟丽推开门走进去,她没有勇气看他的脸,只能侧着身回避他火辣辣的还带着
猜疑的眼光,张跃凯则拼命地想在那张毫无异常的粉靥上着力寻找他希望窥探到的
紧张、羞涩与娇嗔。
“早上想吃什么?”
“我随便,昨天没睡好,没什么胃口。”钟丽揉了揉眼睛,一眼瞟见里屋的床
铺已经收拾整齐,不禁面上一红。
“我以为你能睡在我身边,”张跃凯走过来试图抚弄她刚洗过的头发,但她不
自然地躲开了,“我们去吃饭。”
吃完早饭,张跃凯终于忍不住地问:“你这两天是不是不方便?”
“什么不方便?”钟丽好奇地摇头不明白。
“我是说――那个。”
“哪个?啊,明白了,你真无耻,为什么问这个?”钟丽白了他一眼。
“我想知道,告诉我!”
“没有。”
“真的没有?”
“你到底想干什么?”钟丽不耐烦地用筷子击碗,弄出“乒乒乓乓”的声音。
“没什么,我就想说我爱你。”
“真令人呕心。”
总公司的贷款终于批下来,在电话里鲁部长答应尽快把广告款打过来,钟丽把
北京的销售状况描绘得象一部印钞机准备工作,范叔致电说韦主任已经把鲁艳梅的
一个侄子安排进了北京中国银行。
卫大伟有一天突然来访,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目不斜视,根本没理会小苏的问
话,东瞧瞧、西望望,一直走近钟丽面前。
钟丽正给六个销售员排班,光线突然被一个身影挡住。
“这么闲来看我?”钟丽忙起身跟他握手,转身吩咐小苏拿椅子过来。
“听说这里干得不错,丽总。”卫大伟向小苏道谢然后坐下。
“找我有事吗?到里边谈吧。”钟丽随便地拿起个文件夹又转身进了里屋,原
来是个套房,外面改成办公室,里面的卧室做成会议室,地方小,所以桌子和椅子
都跟玛吉借来“迷你型”的,倒是那张折叠沙发是张跃凯从家俱市场买来的“上等
货”备他平时之需。
钟丽把卫大伟带进来,掩上门,坐在正对门的座位,示意他坐对面。
“大伟,钱已经从哈尔滨汇出来了,现在还在路上,这个周末怎么也到了。”
“我不是来要钱,顺便看看你,果真挺有‘老总’的派头……”
“别拿我取笑了,那钱你不急我也急,其实两个月眼看已经过去了,有些事我
不知怎么说好……”
“那就别说,等你发财别忘了我就行。”
“当然不能,我说过你永远是我朋友,最近你怎么样?”
“钟丽,那天晚上接电话的是Sandy的女朋友……”
“那天晚上我找你没什么事,大伟,不用解释,我祝福你。”钟丽紧紧抓住文
件夹的活页脊,她不想显得激动。
“等钱到的时候我请你吃饭。”
“不,应该我请你,一会儿我们去吃四川火锅,怎么样?”
“我……还有事,改天吧。”卫大伟看表。
“大中午头的,有应酬吗?有事吃了饭再办也不迟……”
“楼下有人等我。”
“噢,原来这样,那就不打扰了。”钟丽失望地拿起文件夹,她不愿意看他那
么紧张地在她面前欲言又止,好象总想掩盖什么。
钟丽回到与张跃凯共有的办公室,他还在那里冥思苦想地编广告词。
“有那么难?”
“你以为简单?还用广告公司干什么?想省钱就得苦自己,对呀,你原来一棍
子打死广告公司的计划书,我还以为你行,这工作应该你做。”张跃凯把笔丢在桌
子上。
“我们不是商量好了吗?小Case自己做,下个月搞大活动的时候再找广告公司,
再说我又没让你一个人做,你还发牢骚?”
“我累, 我透透气不行? 你当我撒娇不行?”张跃凯抓起钟丽的手放在唇前
“啃”。
“刚才卫大伟来了……”
张跃凯把画得乱七八糟的草纸统统塞进抽屉,这两天他就是无法集中精力,柜
台已经开始营业,每天的销售额刚好够维持本身费用,售货员反映顾客大多数都奔
着“名牌”去,要不是“丽宝”价格相比有优势,可能连费用都不好赚,打广告已
是势在必行,眼看广告款到位了,连个成形的计划还没有,怎么用三十万做出五十
万的广告效果,隔行如隔山,重新学习谈何容易?
钟丽还和卫大伟有联系,她拒绝与他再重温那夜旧梦,对往事只字不提,她真
是处女吗?如果是,他就娶她,想到此他就心惊肉跳,他本来已对处女的奢望彻底
绝望了,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吗?说钟丽是处女,普天下几个信?几次试图抱
住她想边道绵绵情话边问个究竟,她都古灵精怪地推脱开,人都说女人身体一旦委
托出去,就再难收回,尤其第一次,可这个小女人好象披了一身钢筋铁甲,刀枪不
入!
62
牟晓晨回家的时候小霞的床铺已空空如也,她不是说说而已,那条“色棍”吃
了春药能不能当场强奸某个女记者?那么闪光灯就会象闪电一样摄录全过程,不比
电影的胶片连惯性差,他身后的“母夜叉”看见他的“风流写真”照片一定气得两
眼冒金星,哪还能同情他的“糟”遇,这女孩儿够狠毒!
第二天清晨有人来敲门,还不等她完全把门打开,门就被踢开了,门别撞在胸
口痛得本还睡眼惺忪的牟晓晨顿时睡意全无,她本能地闪身,退到里面。
“这个婊子呢?”来人指着小霞床铺气势凶凶地问。
“她走了,昨天就走了。”牟晓晨暗自骂平时最多事的舍务现在哪里去了。
“知不知道她在哪,你最好别包庇她,她犯法了,下毒害人……”
“对不起,我如果知道一定告诉你,我刚搬来不久,跟她也不熟,都不知道她
要搬走,你最好问问舍务。”
牟晓晨吓坏了,好象自己是同谋,心虚得出一身冷汗,上班的时候还后怕那几
个“来者不善”的“暴徒”如果不容分打了她,还不是“哑巴吃黄连”,到哪里说
理?
社会真乱,小心奕奕仍免不了惹祸上身,尤其象她这样毫无根基的“打工妹”
遇事只好在被窝里偷哭,逼急了不甘心就骗、下药,然后四处藏身,图什么?小霞
挺聪明的,工作也卖力,现在弄成这样,谁的错?
牟晓晨为小霞不值,可想来想去换自己掂着大肚子为个“负心狼”做流产,又
能怎么办?她甚至开始佩服她的勇气,小霞没错,她后悔当时为什么不多鼓励她几
句。
杨超常常把金波叫进他办公室,牟晓晨告诫自己以后说话做事当心,这个金波
比两个“长舌妇”还可怕,女人说女人的坏话多少带着感情色彩,旁人听了也有主
观筛选的余地,可毫无原则的明哲保身的“农村爷们儿”要是“实话实说”起来,
拿不准要整死谁了。牟晓晨当然不想再吃一次亏才长教训,不过她倒希望这个金波
能“一碗水端平”公平地向“领导”反映情况,那么李鸣和刘美珠也定难逃此劫,
长嘴拙舌的“农民”遇见睚眦必报的女人定是好戏连台?
牟晓晨负责联系的企业派人来了,中午请客吃饭,杨超热情地招呼着东拉西套、
使眼色,把牟晓晨搞得团团转,最后签协议的时候却一句话把她支开。李鸣在一旁
冷嘲热讽,刘美珠看出来牟晓晨脸色难看默不作声。
“李主任,我一直挺尊重你,把你当大姐看,你不要太过份,规矩是大家一起
定的,这家企业我一直联系,你有什么看不惯?”牟晓晨正在气头上,再也受不了
有人火上蘸油。
“我有什么看不惯,牟晓晨,我对你也够意思了,你反过来还怨上我了?”
“你对我够意思?省了吧,你不害我,我就烧香拜佛了!”
“我害你什么了,牟晓晨,你今天给我说清楚,别以为你后面有人就怎么地了,
想在我面前耍小姐脾气,你还嫩,要不是我在杨超面前说好话,你早就滚蛋了。”
“那么好,谢谢你好心烂肠子,你长得美、人又好,杨超爱你听你话,行啦?
我不干了,跟你们这种非人类在一起简直活受罪!”
“没有人求你干,这工作找谁都比你强,自以为是个人,其实,哼,什么也不
是!”
“是,你行,你真行,老公爱你爱得夜夜不回家闹离婚,老板喜欢你天天介绍
女朋友给你看,你以为你什么都是呀,铁青着老脸还装什么人!”牟晓晨一把把文
件摊在地上,水杯倒了,洒在刚写好的协议上,刘美珠吓得慌忙劝架,把杯子拿开,
金波在一边象只猪一样慢吞吞地解释“怎么啦,刚才还好好的,有什么事好好说…
…”
李鸣的脸沙白一片,眼睛涨得象两盏要爆破的灯泡,嘴唇抖得象两片摇摇欲坠
的秋树叶,“牟晓晨,你给我听着,我看你女孩子在外面闯不容易,不跟你一般见
识,里边有客人,完了咱们再好好谈!”
李鸣转身进卫生间了,可以想象她被射中要害在里面“捂伤口”掉眼泪的窘相,
牟晓晨重重地坐下来,她为什么不跟她吵,那么多帐还没来得及跟她清算,现在她
倒忍辱负重地摆出高姿态来,真她妈地岂有此理!
客人客气地走了,李鸣强作出笑脸送到电梯口,回来就直进杨超办公室,过一
会儿又把刘美珠、金波逐一地“请”进去问话,牟晓晨大脑一片混乱,李鸣和杨超
一个鼻孔出气,谁能站在她一边说话?做最坏的打算就是不干了,能怎么样,李鸣
情急之下说她身后有人,她指谁?在别人眼中她认识的人里有谁可以够份量撑着她?
孟锦桥!
最后金波从杨超那儿出来叫牟晓晨进去。
“刚才怎么回事?”杨超的脸沉得象深水里的鲨鱼。
牟晓晨一肚子委屈咽下去,说有什么用,信任他为自己申张正义吗?关于提成
的事本就是他不情愿的“火药口”,让他往外拿钱的道理能偏向她讲?尤其刚才她
屡次提起他和李鸣之间说不清道不白的暖昧关系,更是一枪两眼儿,还说什么?
“我没话说。”
“提成的事我们不是都说过了吗?独立完成一项业务直到款到位才可以拿提成,
刚才那家来,不都是我跟他们谈的,让你谈,让你签协议,你能行吗?如果成了,
给你提点儿钱都无所谓的事儿,听说你最近手头紧了,李鸣在我面前一直说小牟这
孩子不错,你这么骂她也太不象话了吧,我发现牟晓晨你这人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你要负责任的呀……”
“对不起,杨主任,我辞职,你也用不着跟我废话,何必把我看成眼中钉,大
不了我走,你们都好过了。”牟晓晨站起来。
“你坐下,牟晓晨,孟主任把你推荐来,你不对我们负责任,我们得对你负责
任,况且你们是朋友,我们不想搞得孟主任难做……”
“我跟他毫无关系。”
“你们俩有没有关系是你们俩的事,你来这儿工作可是签了合同的……”
“签合同有什么用?你的话说了不算,算了又不用说,我受不起你的折磨。”
牟晓晨坚决地离去,把门重重摔上,没人敢抬头看她,静得只有空调机工作的声音,
李鸣故意咳嗽,半示威半诉苦地抽鼻子。
牟晓晨安静地收拾桌子,把该留下的都摊在桌子上,幸好她的东西不多,用两
个手提袋刚好装下,杨超出来看见她,又把金波叫进去。
金波出来的时候,牟晓晨已经收拾好一切在那里等电梯,他走过来问“需不需
要帮忙”,牟晓晨摇头,一滴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有什么事不能慢慢谈,干嘛一定要走呢?我觉得这工挺适合你干的。”金波
是个农民,算个好人啦。
“他让你劝我?”
“我哪会劝人,他让我拦住你,我都说了人要走干嘛拦人家,要是想走拦也拦
不住……”
牟晓晨甚至连头都没回地进了电梯,她听出来金波不想她留下来,何苦呢,他
们都不愿意留她,只有杨超不让她走,他必须天天看见她,然后监视她,稍有不对
就骂她,为什么他们在一起工作那么久了都不签合同,偏偏她来了以后才签?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还对他一天一变的政策抱什么幻想!
存折里的钱所剩不多,她的半个月工资也打水漂了,北京的梦想就这么结束了
吗?或者是噩梦初醒,真正的美好未来即将开始?
她打算找许云山,她必须找个人倒苦水,否则她要发疯。
63
钟丽把六万元现金用一个档案袋装着递给卫大伟的时候,卫大伟还企图把多给
的一万块退还,钟丽执意不肯。
“是朋友就拿着”,钟丽看着他推委的模样突然间有种说不出的厌倦,本打算
请他吃饭,又临时改变主意,卫大伟穿着水磨石的黑色牛仔装,松松挎挎地走出去,
在门口遇见刚进门西装革履的张跃凯,两个人无比客气地握手,好象久别老友,看
着他俩黑白分明的脸色,钟丽才发现张跃凯原来那么亲切,几个月时间,她和卫大
伟就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搞定了?”张跃凯翘着嘴角酸溜溜地问。
“送钱的事儿还有搞不定?”钟丽示意他把门关上,然后拉他的手坐下,“你
猜我要送你什么?”
“为什么送我‘什么’?”张跃凯拦腰把她搂在怀里。
“昨天我们的营业额第一次突破万元!”
“真的?要不怎么说广告好使呢,北京有线台的节目什么时候上?”
“急什么,细水常流,样样有礼物送,又可以做一次免费护肤,这好事儿谁不
要?我要特别嘉奖你出的好主意!”
“奖什么?”张跃凯把脸凑到钟丽面前。
“你想要什么?”
“你把最好的都给了我,我还要什么?”张跃凯飞速地吻过钟丽香唇,然后满
足地笑。
“你呕心!”钟丽刚想推开他,却不料又被他抱了个满怀,两个人不约而同地
要起身去拉窗帘,钟丽的脸红得象个大苹果,用手把张跃凯的眼睛蒙得死死,命令
他“不许看,不许看”……
“你还没猜我要送给你什么呢?”钟丽从被窝里钻出个小脑袋问。
“不是这个吗?我已经收到了!”张跃凯轻轻把她拥在怀里,一条腿搭在她汗
芩芩的身上。
“我可不是礼物!”钟丽嗔怪地推开他,穿衣服。
“是,怎么不是,你是上帝赐给我最好的奖赏!”
“真肉麻,起床吧,大哥,那边还有工作呢,一会儿有人找我们啦……”
张跃凯上厕所的时候没关门,钟丽拿着“礼物”背着手站在他身后,他的屁股
健挺有型,象女人结实的乳房一样具有流线弧型的美感,果真是上学的时候打过篮
球,运动塑造出的美感令人心动,钟丽看得有些痴了,男人对女人的吸引力是天生
的劲道和柔美相互依赖的需要,他转身的时候,她愣愣地看着那黑乎乎已经“焉头
搭脑”的玩意儿。
“看什么?没见过?”张跃凯过来吻她的额头,“以后它就是你的。”
钟丽仰望他的脸,她终于看见了爱情的模样,那分明是一对渴望与安详融化成
水的目光。缓缓把背后的东西举在他面前:
“喜欢吗?”
“8810?”张跃凯兴奋得瞪大眼睛,半信半疑地接过去摆弄,“多少钱?”
“别看了,不是玩具,你早就需要一部手机,手下人都有,老板怎能没有。”
“你真是个小魔女,我的心事只有你最懂!”张跃凯把钟丽抱起来,亲了又亲。
“别虚情假意了,嘴巴比蜜还甜,我可不吃这一套。”钟丽用力在他赤裸的背
上拧了一把,拧得张跃凯“惨叫”。
“对了,我们下个月要搞的活动你找广告公司了吗?”
“昨天牟晓晨还打过电话,她说单项活动没法做,尤其现在他们公司还特别忙,
我看就算了,到时抽几个素质好的售货员去也一样。”
“我看是那个牟晓晨胃口太大,这类小活动、小钱不放在眼里吧,既然这样就
算了,再想别的活动吧,自己都不专业,搞完了不伦不类还不如不搞。”
“你非要把我的脑袋累痴呆了才罢休,真是强赶鸭子上架!”
钟丽走了一趟商场,她招上来的促销员个个都是大眼睛,而且嘴巴甜甜,如果
给她们机会,一定也不差。她们怕她,常常回避她目光,为什么现在的女孩子虽然
个个聪明伶俐,但目光和神情总是硬邦邦地不自然?
化妆水和唇膏卖得最好,钟丽决定下个月做广告力推这两项产品,张跃凯要回
一趟哈尔滨,总公司即将推出新产品,召集开会,而且他已经足足半年没回家看看
了,电视台那边的广告已经排上了,“美容讲座”也请好了教授,只需要钟丽到时
候去直播间布置背景,张跃凯放心地让钟丽有事找向宇航,他不但把财务那摊工作
做得利落干净,还是个应酬上的外场人。
“没你在我身边,可说不准有什么事发生。”钟丽摆弄着张跃凯的传呼机。
“准,准没事发生。”
“你那么信我?”
“有什么不信,你简直是专门制造奇迹的圣母玛利亚,我信你胜过信耶稣。”
“你别胡说八道,嘴甜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我本来不这样,认识你以后才变成这样。”
“跟我有什么关系,这是师大男生的共同风格,让你们去当老师,简直误人子
女!”
“师大女生个个浪漫多情,可惜我看不出你多情,你是不是师大女生?”
“你什么意思?”
“没意思,你认识你们师大的同学魏小文吗?校庆的时候唱《你的样子》那个
纤瘦的女孩?”
“你调查我?”
“别生气,我也是无意中听说,小魔女?”张跃凯把钟丽拉进自己怀抱。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钟丽有点儿羞愧。
“恐怕已经很久了,我们班一个留校的同学是魏小文的辅导员,你说巧不巧,
你当时应该说你是外语系、教育系或者历史系什么的,就没那么快穿邦了!”
“我骗你的事儿多了,你是不是都要跟我彻底清算?”钟丽逃脱他怀抱,有点
儿恼羞成怒地坐进沙发。
“我还没说完话呢,我要是连你的身份底细都不清楚,怎么向你求婚?”
“你是不是开玩笑?”钟丽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
“别激动,冷静冷静,有事儿好说!”张跃凯夸张地双手在空中比划,然后拉
开抽屉取出一个红色精制的盒子,“丽丽小姐,你愿意一生一世做张跃凯先生的妻
子吗?不管生老病死,都一生一世?”
“你应该跪在我面前,否则不算。”钟丽站在地中央,挺胸抬头。
“那你也没穿石榴裙,算了算了吧。”张跃凯走过来,打开盒子,伸手想拉起
钟丽的手。
“不行不行,这事儿不能糊涂。”
“第一次都那么糊里糊涂地给了我,现在干嘛那么认真?”
“呕心,你再提这事儿我就跟你急,你是不是一辈子没占过这么大便宜?”钟
丽的无名指被张跃凯从容不迫地套上一枚铂金指环,“既然不用认真,戴上戒指也
不一定算数……”
“不行不行,这事儿我可是认真的。”张跃凯高高举起钟丽的手神圣地轻吻了
一下。
“是不是因为我是处女才娶我?跟我上床以前只想占便宜吧!”钟丽冷笑。
“算是吧,以前不小心被你抓住心肝,现在完全被你俘虏了。”
“我可不要俘虏……”
“那你想要什么?”张跃凯的嘴巴已经堵住了钟丽还想辩解的嘴……
64
正值牟晓晨最喜欢的季节,可以露出白皙的脖子显得高俏挺拔,还可以穿很有
型的套装,最喜欢披一件短式风衣在外面,戴上墨镜在秋风里踩着落叶思考问题,
有云有风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潇洒,她曾经渴望生活在海边的村庄,第一次看海在大
连,空气咸咸的,风里带着股阴劲儿,不知不觉就吹黑了她一身嫩白的皮肤,她吃
海鲜吐了,胃闹了一夜,她不属于海边的居民,赶海的渔民那黑黝黝的皮肤.胀起
的青筋都让她“敬而远之”,她属于城市,干燥的风沙和文致彬彬的邻居。
许云山迟到了,当他的吉普车从拐角处出现时,牟晓晨就故意侧过脸看店面的
橱窗,她听见他按喇叭,然后回眸笑。
“你戴墨镜站街上,活象耶利亚女郎。”许云山换了个发型。
“怪不得很多人看。”牟晓晨无奈地耸肩。
“有靓女白看谁不看?不过你一身黑,更象杀手。”
“杀手是不该引人注目的。我们去哪?”牟晓晨从口袋里掏出一卷口香糖递给
他一块。
“去吃饭。”
“就知道你要这么答,想吃什么我请客。”
“你的广告联系成了?”
“不成不能请你吃饭吗?”
“听你口气好象发财了一样。”
“大错特错,我刚刚失业!”牟晓晨想尽量说得轻松不屑,但尾音怎么都无法
消除荒凉自嘲的失落感。
“怎么搞的?”许云山紧张地问,“一会儿坐下来再慢慢讲。”
“琳娜”西餐厅是一家法国留学生开的,各种各样怪异的造型被嵌在墙上,凹
凸不平,打着柔和的光,虽然悠雅的爵士乐此起彼伏,可坐在卡座里,人的心情却
出奇宁静。
“你不回哈尔滨了吗?”许云山点完菜问。
“我们分手了。”牟晓晨抬头看许云山的脸,企图寻找她希望有的在意和紧张。
“为什么?”他用力地靠向靠背,手指交叉放在桌上,只停了几秒钟就接着说,
“算了,不用说了,我猜到。”
牟晓晨没再解释,她感觉他猜的不对,但是她不想打断他,她愿意听他说下去。
“为什么失业?杨超辞退你吗?”他把双手叉在兜里。
“不是,我跟他吵架了,我再也忍受不了。”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问你。”牟晓晨脱掉风衣,她不希望他马上回答她,他可以考虑。
“需要我帮忙吗?”
牟晓晨动容失望,他反映这么快地把球又踢了回来,看来他是不想帮她做什么
打算了。
“你可以帮我什么忙?”
“你说啦,如果我可以办到。”
“许云山,说实话,我在北京呆了这么久,形形色色的男人也见了不少,你是
最聪明的一个,而且最让我搞不懂。”牟晓晨把墨镜在手中轻轻地摆弄。
“你想搞懂我?那不难,我是很典型的男人。”
“是老大那种,还是老二那类?”
“我说过都是。”
“那你当我是什么?”牟晓晨忍不住看他,这时候服务员上菜来,许云山镇静
地侧了侧身闪开牛排飞溅的油星。
“现在我回答你的问题,我觉得你是个很典型的女孩儿。”
“有故事讲吗?”
“我不了解女人。”
“你了解我吗?”牟晓晨句句相逼,隔着昏沉沉的灯光她看见他的眼光在动,
她发现原来她所了解的许云山只是他用来装饰的虚壳。
“算了解吧,你有魅力。”
“我不想听这个。”
许云山止住牟晓晨,示意她吃牛排。有人从他们身边经过,女人开心的笑声也
跟着一扫而过,不知是餐厅里的人多起来,还是音乐声大起来,感觉吵吵的。牟晓
晨总是不故意把刀子重重地切在碟子上,她突然之间不想做个文明人,她感受到自
己骨子里的暴力倾向被启发出来,甚至想把对面这个有身份的男人的外衣撕碎,让
他裸体!
“晓晨,你还记得我说过男人不能享受完全的满足这句话吗?”
“距离创造美,是不是?”
“不完全是,那就是我一直想提醒你要把握的感觉。”
“我不明白。”牟晓晨心开始沉,她怎么会不明白,刚才的一瞬间她已经从第
一个电话开始忆起所有他们共同的经过,还有那则故事,都别有用心。
“我说过我绝对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我很喜欢你,也很欣赏你,但是你可能
不知道我妻子在天津……”
“你从前没说过……”
“这也许是我的错,但是我想你可能也不需要知道,因为我们……”
“我们又不是谈恋爱,是不是?很抱歉,你误会了,的确,我不需要知道你结
没结过婚,妻子在哪里,我一直当你良师宜友,你把我当什么?欣赏美女睡觉,还
是枕着金子过瘾?你太自信了,而且你绝不是个真正负责任的男人,你很虚伪,今
天你亲自毁了你自己定好的游戏规则,我和男朋友分手不是因为你,可能因为我对
北京的幻想太不切实际,也许我这种女人本身就不切实际,你说得对,我生不逢时。”
牟晓晨玩世不恭地把最后一块牛排放入口中,微笑着嚼咀,腮下的肌肉运动得夸张,
但她仍然保持住不让欲哭的心情粉碎这副姣好的面孔。
“你说得对,也许我很虚伪吧,男人不可能完全真实,除非可以隐形……”
“不用解释,维持原状,我完全明白,我说过我的记性很好。”
“下一步你怎么打算?”
“决定好我一定告诉你。”牟晓晨把大块的餐布折好放在一边,叫来买单。
一百三十八块,牟晓晨懊恼地把一切收场,回家的路上,平日里滔滔不绝的许
云山沉默而尴尬地驾车,是不是揭发得太狠了,本来就没什么资格要求他,还埋怨
什么?可能对他抱的希望太大了,所以失望就象受到欺骗。
牟晓晨对着天黑的京城人叹息,属于生活的安详没有地域的差距,每盏灯后的
家庭都享受着黄昏时的悠闲宁静,她在这里为什么?锻炼的机会一定要远渡它乡一
个人面对吗?坚强是无可奈何时的自卫解嘲,消受了一个人的委屈就学会长大吗?
走向社会磨平棱角的成熟不象树的年轮般层出可数,那只是对人与人之间种种复杂
需要的悲哀体会,有的人认可了,所以说服自己变成彼此,有的人不服,反抗的力
量只能是要求自己做得比别人更好,于是为了对抗就累自己。
下车的时候,牟晓晨潇洒地道别,他不自然但是很尽力地笑,转身的一瞬间,
车已经启动了。
盒里只剩下两支烟,牟晓晨大口大口甚至是贪婪地把它们吞进肚子,他曾经口
口声声说自己是个负责任的男人,所以一直旁观她的年轻快乐,辛勤培育他们之间
朦胧的依赖和关怀,给她安全感,同时给她虚无的情感,虽然眼光已屡屡“出位”,
但那只是保持女人美丽、鲜艳的“刨光工程”,她欣欣然在他面前舞动长裙,为他
展现灿烂幸福,为他的道理喝彩,他的欲望在创造距离与分享中被满足,他懂得如
何不必负责任地享受他占有不起的美。
哲学和故事是障目之叶。
65
钟丽彻底从“大众”搬出来,跟白老板道别的时候还送她一支“丽宝”口红,
白老板感动得一个劲儿夸她聪明能干又懂事,将来一定大有发展。
张跃凯订好了下星期四的火车票,他坚决不坐飞机,说回去公司给报销,干嘛
自己花钱摆谱,钟丽本想报答他上次给她的风光之恩,给他买两套名牌然后“飞”
回去,但是考虑到他可不能象她一样回去显富,也罢,公司要开资了,万八工资袋
发下去,帐面上的钱已不敢计算,幸好近期已无大项花费。
“你觉不觉得我们公司缺种人才?”钟丽看着“工资表”问。
“早觉出来,天天都是咱俩跑上跑下,那个黄岩好象就知道听指示,没什么主
意。”张跃凯对着镜子把蓝色领带换成一条绿色条纹的。
“是呀,他干什么了,哪象个市场部经理,你还发他一千多块?前几天他还报
了一百多的车票,你当初相中他什么?”
“智者千虑,总有一失,表面上看起来他挺老谋深算。”张跃凯不厌其烦地来
回擦皮鞋。
“行了,七百多的鞋你想磨漏它?我们需要的市场部经理应该是个能说能写能
创意……还能吃苦的人。”钟丽挖空心思地想。
“玛吉怎么样?”
“你别闹了,人家有家有业的,在这儿也干了这么多年,一个月二千多块,凭
什么到你这儿来?再说我觉得她人虽好,做市场却不大行,将来请她当人事部经理
还差不多。”
“我有个人选,恐怕你不喜欢。”
“说来听听,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
“牟晓晨怎么样?”
“杨超手下的?算了吧,我不喜欢眼高手底的那种场面上的女孩子……”
“她不是,她气质不错,说话也挺有水平,你看过她写的‘计划书’,怎么样?
噢,对了,她和你有一条一模一样的裙子,我第一次见你穿的那条。”
“她漂亮吗?”钟丽含笑问。
“应该属于漂亮的吧……”
“啊,想起来,你说她有点儿女强人的味道……你暗恋她?”
“我已经有了最好的,”张跃凯抬头给她一个飞吻补充,“我们现在是物色个
好人能给我们赚钱,请人家也许还不爱来呢,别把个人感情放进来。”
“我还想提醒你别把个人感情放进来呢,我没告诉过你吗?那条裙子是杨超送
我的,他以为我跟他上了床所以送我,你说那个牟晓晨跟我有一样的裙子,而且还
在他手底下干活,怎么样?不过,你打电话问问她,我现在倒想看看她什么样!”
“你只说那块表是他送的,可没说还有裙子,老实交待,是不是还有更贴身的
礼物?”
“我现在倒想有人送……”
张跃凯穿上皮鞋找到电话本然后拨号,“喂,请问牟晓晨在吗?什么……辞职
了?我是她一个朋友,我怎么样才能找到她?噢,谢谢。”
“美人不见了?”钟丽探着脖子问。
“她辞职了,这人接电话怎么这态度?反正也好,你不用吃醋了。”
“我想吃。”
“换个别的吃,行不行?”张跃凯不怀好意地笑。
“呕心,色情狂!谁让你总嘲笑卫大伟,我倒要看看你说气质高雅、有水平的
漂亮女人什么样?”钟丽伸手掐他腋下。
“别闹,别闹,我马上要出去。”
“怕什么,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我们俩谈恋爱。”
“啊,你现在说话真象个大老板,咱们公司总共就几个半人,还‘上上下下’,
用不用把楼下认识你的迎宾、接待都算上?”
“你整我,混蛋……”
发完工资以后,大家聚在一起开会,钟丽打量每一副从陌生到熟悉的面孔,越
来越发现缺少一个象张跃凯所说的牟晓晨那种人才,可惜找不到她,只为一个职位
再在报纸上登招聘启示还不值得,钟丽想起她曾经去过的人才交流市场,于是她派
黄岩联系。
收到卫大伟的结婚请柬时,钟丽坐在那儿愣了半天,有这么快?那天带着一丝
疼痛、惊慌和手足无措的自责离开翻身就蒙头大睡的张跃凯,她首先就想给他电话,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很无助,好象将要把自己全体奉献出去,失去自己的危机感逼
她想本能地抓住除了那个占据她身体的男人外的任何一个可能信任的灵魂,但是电
话里一个动听的女孩儿声音象迎头的冷水让她透心凉了,已经凌晨一点,一个女子
为单身汉接起了电话……后来她逼自己重新面对事实,完全接受了张跃凯以后她已
经不再需要卫大伟的帮助和解释,先失去了一个爱她的男人,随即又失去了一个朋
友,一张喜贴断然把她彻底拒绝在外,他还说过要给她讲他的家史,他爷爷、爸爸
和姑姑曲折的故事,足可以写成一本比《京华烟云》还复杂的情仇录,现在看来她
已经没机会听了。
钟丽给玛吉打电话才知道原来新娘是后来的前台接待,怪不得上次卫大伟说顺
便来看看,又说有人等他,当时正好是早班的下班时间……想那么多干嘛,难道还
想令自己宽慰不成?
钟丽顺手把请柬放进抽屉,男人的情感想也想不明白,把手下这几个人摆弄明
白就行了。
钟丽发现小苏是个挺有主意的小女人,总爱窥探别人秘密,最近几天,每次她
甜甜地喊她“丽总”,她都不舒服,早晨她跟向宇航说话的时候,无意间看见她观
察她的眼光竟豁然让她想起唐智明,这感觉令她心烦意乱起来,而且不愿意再直视
小苏的脸,于是试图对她视而不见。她发现小苏对公司每个男人都耍女孩儿娇气,
只除张跃凯在外,她一向最讨厌这种嗲声嗲气的“假纯情玉女”,万万没想到自己
有一天也被这种“柔媚”和“乖巧”蒙住了眼睛,更别提男人。小苏当秘书白瞎了,
“闯江湖”恐怕脑子还不够用,以后培养她跑跑业务能好点儿,不知道她除了崇拜
郑伊健以外还想追求点儿什么。
她突然想起在保龄球管主动跟她说话的哈尔滨姑娘,一脸正气,不卑不亢,看
她的穿着打扮层次不底,有点儿“白领丽人”的韵味,不知道她是干什么的,为什
么没留下她的电话号码?想起来了,都是杨超,打断她们谈话。
人群中看,不少女孩儿都不错,可惜来应聘的总缺少精品,竟没有一个一眼看
上去就“非她莫属”的人选,要数也是小苏第一个被挑中,但是失误。
张跃凯去税务局交税了,他说事后去商场走一圈,趁难得的余闲时候她必须上
街买几样东西,秋天到了,从前的衣服都不能再穿,虽然这个“老总”的职位说大
也不大,但总不能穿着少女长裙蹦蹦跳跳了,这几天想来想去要送商场经理点儿除
了化妆品之外的小恩小惠的礼品,两个还都是中年妇女,再加上张跃凯说她妈要过
生日,那她这个货真价实、名正言顺的未来儿媳更不敢怠慢,算了,省着麻烦,干
脆给她们一人买一套秋装吧。
钟丽走遍秀水街,又去东四逛,买了一大口袋,共四套女装,二千块钱转眼只
剩下零头,张跃凯来电话,说丢了一套价值四百多的“护肤精装套”,让她过去看。
钟丽走得腿肚子直转筋,还拎着一大堆东西,哪还有劲儿走得动,眼看四点多了,
立即打车回公司放下东西就赶到商场,一路上考虑,入货、出货、交班点货的制度
应该很严密了,怎么可能丢?谁的责任谁赔吧,反正她们有服装费压在她这里。
张跃凯脸阴沉沉地站在柜台边上木呆呆地看人来人往,一看就知道是束手无措
了, A班的两个服务员正认真给一位女士试擦润肤露,表情十分讨好,好象做错了
事情加倍努力偿还一样,或是千方百计避免“老总”的无名火有机会发到自己身上。
“今天销售怎么样?”钟丽象什么事没发生一样走到张跃凯面前。
“还可以吧!卖了一套护肤精装,才发现有一盒是空的,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丢
的……”
“我知道了,”钟丽打断张跃凯,转头告诉服务员,“八点下班以后回公司开
会。”然后对张跃凯轻松地使了个眼色,“走吧,我们去吃饭。”
走出商场,张跃凯不安地问:“你知道谁偷的吗?”
“不知道。”
“这可是原则问题,我们养了一个家贼,你好象毫不在乎。”
“象你一样,傻站在那儿发呆有什么用?放心,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吃饱了我再告诉你……”
公司的工作人员都下班了, 钟丽敞开门等着她们来开会,已经通知上午的B班
服务员了,总共四个人二个二个来回换班,轮流到地下休息室里吃饭,任何人都有
机会一个人在柜台里,而且有充份的时间拆下包装拿走里面的化妆品然后再把它包
好放回去。
钟丽在张跃凯面前一件一件展示她刚买来的服装,甚至把送给他母亲的风衣也
穿在自己身上试。
“你有把握吗?”张跃凯不放心地问。
“一半一半,如果不成,这四个人我都不要。”钟丽把衣服分开包装叠好。
“那就冤枉了三个人。”
“从一开始我就说过一定要点清货,天天交班,都不知道哪天丢的,说责任谁
都有。再说事先我也不打算告诉她们不成怎么样,就看那贼的了。”
“如果她不信怎么办?”
“十八、九的小女孩儿,有多大胆儿、多少心眼儿?”
四个人都先后到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露声色。
“想不到发生这种事,我很遗憾,有些事儿要问大家。李婷,我们柜台右边是
什么?”钟丽靠在椅子上问。
“日用品超市。”李婷紧张地小心回答。
“是日用品超市的出口,王丹娜,我们柜台左前边是什么?”
“左边是羽西专柜……左前面就是楼梯。”
“很正确,谷宏宇,你们上班多久了?”
“前天刚发的工资,一个月零两天吧。”
“郭倩,柜台底格里是不是只放了四套护肤套,没有别的?”
“什么也没有了,那里面也装不下别的。”
“很好,”钟丽站起身来,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个神探,继续道,“我跟商场关
大姐的关系很好,我其实今天就能知道谁不小心拿走了化妆品,但我不想伤害你们
中的任何一个人,虽然她伤害了我,我可以原谅一个女孩子爱美的过错。”钟丽又
回到座位上坐下来。四个女孩儿都在那里小心奕奕地听讲。
“也许你们都没注意到楼梯旁边有一个小监视器,对着日用品超市的出口,我
们的柜台正好在中间,在视野里,近一个月时间的录影带很容易找,谁弯腰开过柜
台底格拿东西出来又放回去,一目了然。”
没有人出声,会议室里静得让人紧张。
“我今天没去找关经理,因为我想给这个人一次机会,我这人向来不愿把事做
绝,除非逼不得已,我不想把我的脑筋用在这些没有用的事情身上,明天早上商场
九点钟一开门,如果没有人给我送回来,也别怪我不仁义、小题大做了,监守自盗
的罪还是留给警察处理吧!”
“我不管谁给我送回来,哪说哪了,这事就当没发生过,谁做的我也不想知道,
会就开到这里吧!”
钟丽疲惫地趴在桌子上,光着脚踩在地毯上,走了那么多的路,又费口舌又劳
神,脑子里把各方面的事都得考虑得面面具道,还要断官司……
“丽,你说她要是早上去了,一看楼梯那儿根本没有监视器怎么办?”
“谁说那没有监视器?只不过看不到我们柜台而已。”
“如果明早没人送回来,你真打算把她们四个都开除?”
“我也是逼不得已……”
66
屋子里没有小霞来回走动,冷冰冰的四壁好象也在笑话她的寂寞无聊。牟晓晨
一直睡到中午才起床,若不是饿得心里发慌,她宁愿就这么躺着。
有人住进来,一个士气的打工妹,桔红色的脸盆让人看了就想嘲笑,不过配上
她那张泛着红丝的脸色倒是满谐调,牟晓晨冲她礼节性地笑了笑,那一瞬间她觉得
自己做人好失败。
林子打电话来了吗?他知道她已经不干了吗?他要赌气到什么时候?有个男人
的肩膀靠靠真好。
今天周末吗?找找梁子吧,他们之间早就应该有个中间人调合调合,他也挺不
够意思,怎么不劝劝林子,非跟她犟!
梁子永远都那么爽快地来见她,也戴着一副墨镜。
“北京秋天风大,不戴眼镜都睁不开眼睛。”梁子还那么乐观,腋下夹着包,
的确象个领导,牟晓晨第一次远远地端详他,意外地发现他原来有那么点儿派头。
“晚上你请我到哪吃饭?”牟晓晨也戴上墨镜。
“你说吧,想吃什么?”
“阿飞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幸运。”
“我也这么想。”
“我想吃火锅。”
“那走吧,再打车到我们单位,有的是火锅。”
牟晓晨觉得头昏沉沉地,好象没睡醒,其实明知是因为自己睡得太多。梁子把
菜单递给她让她随便点,这家饭店原来可以挂帐,于是牟晓晨就不客气地要了大虾、
高蟹、鲜贝之类的摆了一大桌。
“阿飞什么时候回去的,也不告诉我一声,简直此有岂理。”牟晓晨装做满不
在乎地提林飞这个、林飞那个。
“他没告诉你吗?这小子,太不会办事。”梁子轻叹气。
“他到底怎么啦?象疯了一样非要我回去,他跟你说了吗?”
“那你为什么不跟他回去。”
“我没说不跟他回去,只不过让他等我一段时间而已……”
“你们后来联系了吗?”梁子紧张地问她。
“暂时还没有,你可能不知道,我已经辞职不干了。”牟晓晨拢了拢了头发。
“林子知道吗?”
“他也不给我打电话,走也不告诉我,我才懒得理他。”
“这事儿可不是开玩笑,那天林子跟我说……”梁子不自然地停顿,观察她的
脸色。
“他是不是说如果我不跟他走就跟我分手?”
“差不多吧,他说你们说好了分手。”
“他这么说?”牟晓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什么时候这么说?不可
能。”
“你现在给他打个电话吧,昨天晚上我跟他通电话提起你,他都把话叉开了,
你们之间可能有误会,解释解释。”梁子拨通了号把手机递给她。
牟晓晨接过电话却直接按了“NO”键,“没事,我没问题,我想我们之间的确
有误会。”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已经不干了?”
“不说这件事了,我会处理,你最近怎么样?交到女朋友了吗……”牟晓晨把
海鲜统统都倒进火锅,汤差一点儿漾出来,梁子眼里闪着异样的体谅和理解,安慰
式地倾听她絮絮叨叨。
她开始骂李鸣、刘美珠,然后又把曾经在他面前骂过的杨超、孟锦桥、周志扬
重新骂,骂累的时候她就夸奖小霞,她感觉自己好象醉了,滴酒不粘一样可以飘飘
然地醉过去,太激烈的情绪把她“灌”醉了!
然后在那种膨胀而冲动的心情里,她提起许云山,她已经不想骂他,她可怜他,
胆小怕事,道貌岸然,虚情假意的伪君子。
“他没把你怎么样,哪里得罪你,你这么说他?”梁子不解地问。
“女人的感觉你不懂,”牟晓晨把螃蟹腿咬得“卡卡”响,“谁关心他结没结
婚?出门在外的女人需要关心帮助,有个良好感觉,大家都不应该破坏这种游戏规
则,是不是?用得着提醒吗?一到关键时候就想把自己抖落得一身轻,怕什么?如
果真象所说的那样负责任,又何必一趟趟找我、帮我、夸我、拍我马屁?”
“我听不出他有什么错,难道对你好也不对?”
“你对我也好,我为什么不骂你?他根本就居心不良。”
“可他没对你怎么样,我倒佩服他定力好……”
“算了,你也是男人,肯定不明白,难道他非要对我怎么样才算伤害吗?他在
意识里跟你上床,然后在意识的责任里又把你抛弃,但还维持着意识快感。”
“是《红楼梦》里的意淫吗?象你这么说男人都完了。”
“几乎全军覆灭。”牟晓晨望着被自己嚼成碎沫的坚硬的螃蟹残渣觉得一阵阵
呕心,还过敏吗?她已经打过脱敏针了。
“我不懂你。”梁子摇头。
“你现在不觉得我们相象了吗?”
“恐怕不觉得。”
“因为我的意识强奸理论?”
“不是,我若是你,我肯定早就跟林子回家了。”
“恐怕你是对的,但我并不后悔。”牟晓晨捞出所有的虾。
“你打算怎么办?回去还是在这儿?”
“还没想好,决定以后一定告诉你。”牟晓晨边说边笑,决定以后还告诉他们
有什么用,他们对她的决定感兴趣吗?
“不管你以后在哈尔滨还是在哪里,你和林飞之间怎么样,只要你在北京,你
就找我,我招待你。”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总之把你当哥们看。”
牟晓晨回家的路上觉得冷,说不上这种四季分明的天气好不好,梁子一直冷眼
看着她,把她当哥们什么意思?不当她兄弟媳妇了吗?他们跳过林飞那一层关系了
吗?她不知道吃了他多少钱,反正没什么机会再见面,牟晓晨不喜欢他把她当哥们
的语气,他那种只属于男人的智慧与冷静让她反感。
阿飞是真的还是假的,没有思念和怀旧放低彼此攀比的颜面吗?说好分手了吗?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我已经决定了”,他已经决定了他们的命运,还跟她商量
什么?那根本就不是“说好了分手”的事,而是他强迫自己做决定,跟他自己“说
好了”而已,如果没有她在他身边,他就能强迫自己习惯,然后重新开始,女人不
能自做聪明,以为狠心逼他就等于断了他的后路,这样往往更增强了男人面对“未
来”的决心和毅志,牟晓晨不笨,她感觉自从看透许云山之后“清醒”了许多,破
坏林飞的决定并不难,只要她站在他面前,说一句话,做一件事,北京从此就变成
一次人生的过路驿站。
口袋里不剩几百块了,请许云山吃了最后一顿不值得的晚餐以后更加出手为艰,
没有钱更容易觉得累,振奋何止需要勇气,如果有人支持,她不怕苦撑,决不忍受
对自己的毫无交待,也见了事面、付了辛苦,几笔业务都擦肩而过,相信好事多磨,
怎能轻言甘心?
买了几份报纸,到处是批判李登辉“两国论”的轩然大波,那个口眼歪邪的家
伙一看就是个吹毛求疵、玩弄权术的阴险政客,有些人真是,天生就生了一副欠打
的样儿,牟晓晨闭目联想,如果打台湾她一定要去做点儿什么,她从未发觉自己竟
是个战争狂热分子,世界每个角落都硝烟滚滚,掐指一算,“和平年代”也维持得
差不多了,是该再发生一次世界大战重新划分利益的时候了,有人预言一代伟人将
在世纪末的中国诞生,她能赶得上这批人“指点江山”的风流时代吗?再活五十年
才七十多岁,儿孙满堂的时候她还希望战争吗?
牟晓晨感觉到压力,有人为了家庭四处奔波,有人为了事业不择手段,有人为
民主与和平呼号奔走,有人为了幸福不惜代价,可有的人却不知为了什么朝九晚五
地忙着、累着、活着,以前有个美好的家憧憬,做任何事情理由无需太充份,生活
的添加剂越丰富越好,现在“主心股”没有了,失去理由的坚持与奋斗苍白无力。
自己到底是不是一个事业型的女人,这一点很重要,哲学老师说过“性格决定
命运”,怎么看都觉得自己不象个一败涂地的“酸秀才”。牟晓晨立即打消对“命
运”一词的继续探索,没用,象许云山那样研究哲学思想和人生态度为了拿来给自
己的利益做解释利用的偏见思考没什么价值,她也不可能悟出什么道理,因为她不
象许云山活得、做得、说得那么有目的性。于是又打开报纸看,甚至中缝里的影院
信息,“人才交流市场”的现场招聘会引起她注意,其实她不一定非要干记者这行,
除了她不懂的专业以外,还有许多工作适合她做,何苦一棵树吊死呢?再者说打着
“大报”的招牌招摇撞骗、装文化人的事情想想就够了,她天生不是信口开河、投
机算计的料,要么就做纯文化,要么就做生意,象孟锦桥说的那样“做个纯粹的人”
其实很好!
第二天,牟晓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睁着眼睛望天棚,精心梳洗打扮以后还不到
八点钟,对床的“山里红”眼巴巴地看她化妆,一套套试衣,牟晓晨有点儿炫耀地
把她不喜欢的一支口红顺便送给她。
招聘单位不算多,位置都不满,来应聘的人也不多,男女老少,个个都是副不
得志的苦命相,有的女孩儿一脸红色暗疮,还涂着鲜艳的口红,嘴巴一开好象一个
大疙瘩要流出脓水,牟晓晨突然间羞于在他们中间穿行,快速地走了两圈,用人单
位也差不多都看清了,其实她对那家影视公司招演员、歌手、主持人什么的挺感兴
趣,但一看到那里围了那么多人就不愿意跟着挤,至于保险经济、广告销售之类的
业务员她毫无兴趣,还有一些她根本不懂干什么的公司招秘书、文员,工资最多才
八百块,有个化妆品公司招市场部经理,条件不错,可惜要求有市场经验,跑来跑
去的活儿干够了,要来那个公司的登记单,想了想又走开了,算上房租、餐费、车
费,没有一千块钱她在北京活不起。
67
有个男孩儿早上把一个塑料袋交到柜台上,钟丽在电话里得知以后,心情大放
异彩,穿上刚买来的新衣,决定到商场看看,然后去“人才交流市场”看看向宇航
和黄岩他们招聘得怎么样了。
张跃凯还在懒床,几次掀开他被子逼他起床都不肯。
“丽总,今天周末,共产党都批准放假。”
“党也批准下岗,呆着干嘛?陪我走走。”钟丽拖着张跃凯后背用力抬。
“上次招聘以后我一见人多就呕心,老向办事儿我放心,反正复试的时候你还
得挑一遍……”
“不行,还是去看看吧,乖,听话,穿衣服……”钟丽把衣服强行套上张跃凯
的脖子。
“我在商场等你,然后咱俩上街逛逛,我想买双鞋。”
“那你还不快点儿起床!”钟丽轻轻地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爱得她痒痒的,
其实爱情和亲情差不多。
还回来的化妆品还没用过,售货员们看钟丽的眼神还带着说不出是畏惧还是佩
服的乖顺,钟丽瞟了一眼楼梯边上的监视器微笑,那么小的镜头,谁知道能照到什
么,照不到什么,要不是关经理曾经说过在监视器里看钟丽很漂亮,她可能也束手
无措,只能气得七窍生烟了。
钟丽进会场之前,一看差不多到吃饭时间了,就在门外买了两份最贵的盒饭拿
进去,刚进门又想起来忘记要筷子,转身又折回……这时候,牟晓晨在门口最后回
望一眼临近中午人头串动的招聘会场,叹着气踏出高高的门槛。
钟丽把盒饭摆在向宇航和黄岩面前,把登记表拿过来边看边问:“有好的吗?”
“有几个还不错,刚才来了个哈尔滨女孩儿,学中文的,挺不错,添表了吗?”
向宇航问黄岩。
“好象没有吧,我也忘了,当时有人跟我说话,我没注意。”
“反正添完表,我们觉得差不多的都在这一叠里放着。”
两个人又抬头在人群里望了望,钟丽坐了一会儿,等他们把饭吃完。找个出色
的人太难,和她当初来应聘的时候差不多,也有看起来挺象样的,但看看他们的信
息板却走过去了。
“来应聘柜台售货员的多,丽总,你打算再招几个?”向宇航问。
“多招几个,星期一我还要去谈两个商场专柜,一定要找能说的、皮肤好点儿
的女孩儿。”
人流带起的尘土令钟丽觉得头昏,她不愿意回忆起从前。
退出会场,匆匆去找张跃凯。
柜台很紧张,不得不和另一家分开合用一排展柜,租金也不蜚,幸好有那两家
的销售收入支持着,第二天,售货员就定下来可以到位了,只等下个月初进驻。
“我也想跟你一起回哈尔滨。”钟丽偎在张跃凯的怀里,二十几年一个人睡单
人床的习惯只凭两个月的恩爱就觉得再也不能习惯了。
“我也想,可这里脱不开身,你行吗?”张跃凯磨着她的手臂。
“就一个星期,没什么事儿,你说的‘老向办事我放心’,有什么不行?”
“行,你行我也行……”张跃凯弯腰下来吻她白皙泛着丁香味的脖颈,一手抓
住她起伏的胸膛。
“我痒啊……你以前也是这么亲那个女人?”
“别再揪小辫子了,说好我坦白,你就不再问……”
“行,反正人家现在也不要你了……”钟丽的话很快被自己喉咙里的呻吟声代
替,她觉得身体好象在云里飘,在那一瞬间,她甚至渴望被撕烂、被嚼咀、被她心
爱的男人消化,她拼命地挺起身体,每次颤抖都实实在在地牵动着心也跟着狂跳不
已,腿是多余的,除了能紧紧勾住他的腰,鼓励他再深入一些以外,她对它已经没
有感觉……只剩下两个温柔的躯体撞击的声音和天悬地转时云雾里的潮润气流……
68
牟晓晨通过梁嘉国买到了回哈尔滨的火车票,近五天的车次都没有卧铺票,身
上只剩下一张17次卧铺车票的钱,等再过几日有票的时候她也未必能买得起了,走
吧,坐一夜又何妨。
没有人送她,梁子有事,其它人她不想告诉,上车的时候甚至还饿着肚子,可
又懒得背着大包小裹去吃饭,她觉得自己很狼狈,回避所有人的眼光,找好座位就
一直望外边,车子启动的时候,广播里放着好象乡村公社式的音乐,读着陈年滥调
的祝福,对面一个满脸雀斑的小媳妇当众解开衣服喂奶,露出两个沉甸甸、挂着两
颗大紫葡萄粒一样的奶头,扩散的乳晕圆圆的,布满疙瘩,毫无美感,她身边胡子
拉茬的丈夫麻木地握着孩子的手专注地看着。牟晓晨不能忍受这种旁若无人的凡庸
幸福,女人应该永远神秘圣洁,不管已为人妻还是人母,身体不管是女性的还是母
性的,都不能降格成工具!
男人的眼里闪着光,女人的嘴里都嚼着东西,孩子哗众取宠地嘻闹,牟晓晨心
烦,闭上眼睛又觉得不安全,靠门的座位还随着人来人往传来厕所的腥臊味,头痛,
两边掠过的树木把眼睛晃花了,看见列车员走过,牟晓晨望了望她两大箱东西在行
李架上,又看看她身边人无精打彩的脸,跟着列车员身后追出来……
钟丽把软席包箱的门反锁,然后钻进张跃凯的怀抱。
“如果一会儿没人来,你就在这儿睡。”
“能行吗?半夜有人来怎么办?睡在你身边也什么干不了……”
“你想干什么?我想让你陪着我而已。”钟丽在张跃凯的胸前掐了一把,“要
不然我就不让玛吉给我买软卧票了。”
“我都要用一生陪着你了,还怕什么?以后天天我陪你别烦就行了。”
“那你会不会烦我?”钟丽坐直了严肃起来问。
“会,怎么不会?烦也只能认命了……”
“你混蛋,我这么爱你,你竟然这么说!”
“那怎么说?啊,亲爱的钟丽,我爱你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一万年爱你心
不变……”
“算了算了,虚情假意,说得好听,还一万年,能活一百年就不错了,我呀,
明知道是假的,靠不住,”钟丽用力搂在他胸前咬牙切齿地说,“我也愿意听!”
“你愿意听,我就愿意说,对了,范叔说给咱俩的婚礼好好操办。”
“用不着兴师动众,创业要紧……”
门外突然传来声音。
“没有硬卧了,还有几张软卧票要不要?”一个女人油腔滑调的京腔。
“得再交多少钱?”一个女孩儿怯生生地问。
“二百多块钱吧,都不剩几张了,有的是人要。”
“那么贵?我再考虑一下。”
“等会儿你就不用再来啦,肯定没了,早就告诉没硬卧了,还过来看什么呀…
…”女人向另一个方向走过,重重的脚步踏过包厢门口。
“现在的乘务员态度真差劲儿,不买就不买呗,废话那么多!”钟丽拉下脸。
“这女孩儿说话声有点儿熟悉。”
“赶快出去看看,长得漂亮就请她进来。”钟丽挑战式地扬眉看张跃凯。
“你干嘛?”
“你干嘛?有我在这儿,你还想走走‘桃花运’?”
“不是,好象有点儿象那谁……”
“好吧,我让她进来。”钟丽不管张跃凯反映过来,一把把门拉开,走廊里空
空荡荡,偶尔有人端着水杯走过去,哪里见有姑娘身影?
“真抱歉,旧情人又不见了……”钟丽得意地瞟着也探头向外张望的张跃凯。
火车在泛黄的村庄中间呼啸而过,越北越近冬季的萧杀与孤独,偶尔看见牵牛
的村童穿着军绿色的挂子身姿敏捷地跑来奔去,拿鞭子的样子还透着几分神气和匪
气,但很快被急驰奔行的车窗乎略而过,只有一片片苍茫的大地和荒凉的树丫频频
与你擦肩而过,永远无法穿越,无法到达而且无法被忘记、被乎略、被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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