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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小姐
搬进新居的时候,我对整个楼居民的家庭背景和居住条件都没有经过仔细而认
真地侦察(这一失误令我整整苦恼了一个夏天),就是每天惊讶于进出跑车的阔气
和奢侈。父母贫穷奋斗半个世界的积累就是为实现拥有百米大房的“豪华”气派,
却不想花尽心思的修整和雕塑总在无意间见到别人家的“豪宅”后大失所望,于是
我破烂的书籍和不得见人的“小玩意”都被关进用油漆刷亮得像铜墙铁壁的壁柜深
处。
其实我是极不愿意提起自己的境况,三十出头仍待嫁深闺,我不能虚假标榜自
己为新时代女性,高唱“我要自我的青春”,其实是没看清自己的挑剔被婚恋高峰
的年龄抛出来剩下。我的脾气很好,但必须在无人跟我提出嫁的事在先,任何甚至
是礼貌的此类问候对我来说也无疑像点燃飞向“火星”的导弹一般,即刻“烈焰狂
射”。幸好,父亲每天兴致勃勃地顶着织发(在发明织发以前他从不在门口逗留)
在门口照相当一会儿镜子就上班喝茶看报纸去了,母亲一直来热衷于“麻牌运动”,
对跟我吵架这一大费口舌的力气活儿已渐渐体力不支,失去兴趣,我于是感谢发明
“麻将”的“先知”,他(她)的无聊侧面地“规划”了一些无地放射又极具危险
的“能量”,多少也算为“和平”出了点微薄之力!
我开始熟悉这一带来往的公共汽车,学着习惯每早停水一小时的规律,还有隔
壁常常通宵达旦的“裸体晚会”,如果我有先进的仪器,我决对会在床头的墙上钻
出个孔, 在那里好好认识一下碰杯声、做爱声、吵架声、A片声中生活的我幻想夜
夜“裸体晚会”贪欢的邻居,我确认这个男人的生殖器官一定硕大无比,才能让他
身下的女人发出那么可怕的吼叫使我不寒而栗,要不然就是那个女人天生就有床头
戏的精彩演技。起初我躺在冰冷露风毫无体温柔情的被窝里兴奋不已、想入非非,
就着别人的“烈焰激情” 把自己的“干饭” 偷偷咽下,后来夜夜“笙歌”,朝朝
“羌笛” , 令我疲惫不已,大感身心已受“淫乱”之损,每次在邻人有惊无险的
“呼救”声中都噩梦连篇。
跟有钱人住在一个世界,除了养成再也看不惯穷人的习惯之外,无意中的视线
总是把自己弄得很寒酸,幸好我不像嫂子那样总看着人家抱宠物的“全职太太”为
了散步而一套套展示自己的名牌“包装”,眼睛里险些挤出“醋精”;也没有母亲
那么有心情挨门寻找无聊的“麻友” ,然后从1号门李奶家当法官的儿子说到10号
高太家当老板的孙子;其实我也不平衡,但幸好还有更重要的事让我分心,我的案
头工作每天需要绞尽脑汁地为生活、 爱情而思考, 况且我想我不属于“赤贫”的
“阶级”,不至于因为攀比而痛苦不堪,否则一生时间也不够将世界的差距造成的
伤害消化,还是活好属于自己的生活吧。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自我的安宁已经不可能。
下午,母亲带着输钱的沮丧和不安很早回来徘徊在我身后,令我心惊胆颤,除
了向我“借”钱和找茬吵架之外,实在想不通还有其它理由让她如此“关怀”我的
背影。
“对门老陈太太说她在美国的女儿要回来了,这次可能要把她也带过去,她女
儿可能耐了,跟你一边儿大……”
“这事儿您跟我说过了! ” 我及时打断她的话头,一定要把可能“成灾”的
“洪水”制止在泛滥之前,这是我三十来年最保贵的经验之一。
“你说人家的女儿怎么养活的呢?老陈太太真有福气……”
“妈,别打扰我赚钱!”我耐着性子使出“杀手锏”,然后听见一声“望子成
龙”心切又伤心失望的叹息,安静下来。
陈家小姐回来了,对我来说像一场灾难,飞机还未降落,母亲的消息已经传到。
“你一定要去老陈太太家看看她姑娘,老陈太太对你印像挺好的……”
“是吗?她对我哥印像如何,对付女人让他去合适!”
“哪的话,你哥孩子都上学了,他去干什么?”
“那我去干什么?我又不是同性恋!”
“你完了,你,人情事故你一点儿也不懂,白活三十年!”母亲气急败坏地拂
袖而去。
“是白活三十一年!”我的心情开始糟糕,这场毫无意义的对话给我最近刚刚
形成的新构思造成毁灭性的破坏。
随即我听见房门一次一次打开、关上、打开、关上,真仿佛从美国回来的不是
陈家小姐,而是我家老爷。后来知道是乔居美国的陈家小姐巨大的手提箱打不开了,
把母亲急得一个劲儿把自己家里的工具一件一件拿去试用,随着锁孔里弹簧破裂声
响,皮箱像胀破肚的“弥勒佛”一样绽出破烂的“笑容”,据母亲回来后对父亲的
口述,那件类似“潘多拉神盒”一样神秘的箱子里装满了美国的“凌罗绸缎”,其
中有一条现在归母亲拥有的花围巾, 我充满好奇而毫无歹意地欣赏了被母亲列为
“家产”之一的“异国珍品”后顿时无比恼火,这样的货色友谊商店里早就陈列得
满柜珠丝了,何况把如此鲜红艳丽的颜色围在一个六十岁的中国母亲脖子上,无疑
像一个历尽历史苍桑后把万国旗系在颈上走街游行高呼“和平万岁”的“左派”激
进民族主义者的行为艺术。
突然有一天,母亲郑重其事又迫不及待地问我,你不是有同学在某某学校读书
吗?陈家小姐也是那所学校毕业的,她们是同班同学,她说她认识你,你难道不认
识她吗?
哦,是吗?这样说我倒是想起来,上学的时候我认识了赵某,然后又认识了钱
某,钱某又带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介绍我们认识,还记得那天之后,我们再凑到
一起时都大肆批判钱某为何带来一只风骚的“干鸡”破坏气氛,老实说,我是从那
次之后才开始改变一直以为只有丰满女人才显放浪的偏见,原来女人可以不用容貌
和身材,只需会使点“下三烂”的“手段”一样可令某些“铁汉”神魂颠倒,钱某
的“双目失明”实为典型一例……
世界真小,城市的关系总是这样复杂,千个头,万根线,总能找到些刮格。好
吧,既然这样,就去拜访拜访,钱某人每次酒后的真言里都有“是国门关上了我们
幸福之门”的诅骂,一切都归咎于“中国太他妈落后”,当时我们为“中国”喊冤
叫屈呼声仍在耳边回荡,这一回我倒想去看看“很他妈发达的美国”是怎样打开了
她的“幸福之门”。
当母亲围着“万国旗”去二姨、三姨家里试图以玄耀她的外国货得到些与她一
样激动的认同时,我敲开了陈家小姐的家门。
陈家小姐尤如采饱了花粉的蝴蝶在我面前认真地飘来飘去,令我确信她嶙峋的
骨骼一定在美国“天堂”一般的生活里得到了绝对地软化,否则就定是在那轻薄的
纱装里长出了一对外人看不到的“翅膀”。
在美国这么多年,生活很优越,但总记得读书时的样子,朋友们过得怎么样?
钱某很出色,在旅游局里已经是个一官半职,他儿子和我侄子在一个学校上学。
是吗?原来是这样,不提这些了,真没想到会和你成为邻居,我送你妈咪的礼
物(美国人是否把如此的小恩小惠都叫做送礼物,有待我回去之后考证)她喜欢吗?
真不知道都该带回些什么,听我妈咪说你现在是SOHO一族,还出了一套儿童丛书?
哪里,生活所迫而已。
你真厉害,在美国出版商很有钱的,像你这样一个人就出儿童丛书的早就有自
己的豪宅和跑车了,看你多好,什么拖累都没有,怎么样,有没有去美国闯闯的意
思?
唉,我是写汉语文章的,去美国有什么发展。
在美国不一定还写文章呀,像你有文凭、有水平,长得又年青漂亮,只要把语
言学好了,在美国很容易找份不错的工作,看我,现在飞来飞去的,都是为了给朋
友们帮忙,现在自己发达了也不能不顾朋友们呀。
现在出国要多少钱?
不多,什么都不用你管,都算上十五万够了。
十五万?算了,有几万块去美国旅游一圈过过瘾也就罢了。
现在哪还有人像你这样想,人家多少人想去都没机会,大家都是为了挣钱去的,
你现在投资十五万,不过半年三个月,你就都挣回来了,苦干几年攒够了美元再回
来不是一样,何苦现在这么累,写那么多书也不够养部车,你挣了多少钱?听说不
过十几万,在那边,生活绝对不一样,其实人生活的是什么呢?我们这一代人看不
到共产主义,我们需要自己的质量,你说是不是?到美国以后,我可以给你介绍一
些美国男人,他们虽然很现实,但是很好,他们喜欢中国姑娘,说中国姑娘柔软、
细腻……(说到这里,陈家小姐不知为何自己暖昧地笑起来,表情丰富可人,左眼
突然亮了十五度)
我觉得我现在活得还算可以。
你现在还和你父母住在一起,没房子没车多不方便,在美国我工作很轻松,每
天开着我的……中文叫什么?哦,“宝马”车四处逛,周末的时候和Frinds出去玩,
开Party, 美国是个绝对自由、民主而开放的世界,玩得很疯也没有人管,到美国
之后我才发觉我以前都活得太假、太压抑了……
陈家小姐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弯腰裸露出大半个乳房,又风情万种懒散地整
理着大开领,那时候我真想自己立即变成一条饥渴的“猛狼”然后扑过去,撕烂她
累赘的外衣和假装的柔媚,可惜,我不行,我没有勃起的“武器”,所以只好忍受
她的百般卖弄,并暗暗思忖“美国精神”里包括把个干瘦的“鸡胸脯”变成“流动
沙丘”。
陈家小姐把我现在的生活贬得一文不名,承认我的写作生涯仿佛惭愧默认蒙羞
不光采的隐私一样,若不是回到我的小屋看见《莎士比亚全集》安静地躺在桌子上,
我定会为自己愚昧、腐朽、单调、贫穷而不知天高地厚的狭隘自惭形秽得羞愧难挡。
后来,感谢那块被整洁而显眼地摆在桌上的“万国旗”,令我彻底地清醒过来:与
她的交谈,每一句话都令我彻底蒙羞,宁可自杀一百次也不愿再见她一眼!
手里还有陈家小姐特意馈赠的“珍品”,一支绝对美国产的正品口红,令我呕
心,美国的确是个厉害角色,居然一支小小口红都带着当年发动越战时的威风凛凛
和不可一世,果然是“糖衣炮弹”一枚!
“美国精神”在我家百平米内迅速地繁衍滋生,老陈太太像“导弹”一般,把
陈家小姐带回来的“糖衣炮弹”纷纷“上膛”,源源不断地对准我家的大门射进来,
母亲则在“硝烟滚滚”的迷雾里为着“美国精神”又羡慕又嫉妒,甚至超过当年少
女时的我对刘德华的崇拜幻想。
我爆发了,我终于不能选择默视“美国”在我家如此地大耍淫威,忍无可忍,
“万国旗”和口红统统见鬼去吧,谁也不要再提“美国”,否则就是公开与我找茬
打架,这个我不怕!
“怎么?你受不了人家比你强?”母亲反唇相讥。
“哪里强? 床上功夫强, 我服气,其它的都是见鬼!”我的语气上升了一个
“档次”。
“你说话太过份了、太缺德了!”
“连这个你都听不了,还假惺惺崇拜什么狗屁‘美国精神’?她在美国是个啥
你知道?”
“她在一个岛上有自己的房子,还有汽车……”
“别跟我提房子、汽车,咱们楼上从三楼到六楼家家都有!没听你夸过他们!”
“可是美国……”
“别再提美国,还有对面那只‘干鸡’,想吵架,还是想逼我离家出走?要不
然我现在就去找老陈太太谈谈美国的种族歧视和浪荡女人的肮脏生活?”
“反革命的风暴” 终于被“革命的风暴” 给镇压了,虽然我知道母亲对我的
“忍让”不是因为我的“凶狠气焰”,而是害怕我真的去老陈太太家理论丢了她的
颜面,但不管怎样我的耳根终于清静下来,无人再跟我提美国,更无人敢再建议我
去美国挣钱种种,我打开窗子也看见那么多有房子有车有“裸体晚餐”的中国人,
他们不见得比我活得滋润,而我也并未因为没房子没车没滥交而觉生活得没滋没味
没“营养”。
陈家小姐格外繁忙,每天听见她的“美国”高跟鞋“噔噔噔”下去上来,猜想
她一直未停止过“轰炸”,谢天谢地,她放过了我和我家。
一天傍晚,钱某人张罗着聚会,我打扫了几天来被“美国精神”折磨得疲惫不
堪的心情轻装前往,来人不少,一眼望去,钱某人正两眼炯炯有神地跟围坐在他身
边的同志们神侃着什么。
“咱辛苦一辈子为了什么?美国人的生活……”
我顿时大倒胃口地险些栽倒在酒店迎宾小姐雪白的大腿上。
“怎么样,我有朋友从美国回来,你们谁想去美国就找她帮忙……”
我从眼缝里看见一张张向往的面孔凑过去。
“没多少钱,二十万全都能办妥,保证没问题……”
我终于发现钱某人不单单是遇见女人“双目失明”这一个弱点,从他一张一翕
的大厚嘴唇里和那些一副谄媚的眼光里,我体会到真正的愚昧、贫穷和狭隘导致的
贪婪,还有随之而来的甚至面对“生猛海鲜”都提不起一点儿胃口的悲哀。
“美国精神”到底是什么?如果我真的为它所高声呐喊的“自由、民主”而感
动、而向往,那么我将首先向总试图伸手干涉别国自由、民主的美国宣战,为了保
护我们自己的“美国精神”,就必须誓死战斗!
是夜,当我慷慨激昂地在头脑里反复思考着“美国精神”的时候,隔壁的“战
斗”正进行得激烈,母亲的酣声不断传来梦幻世界里安祥的呼吸,我决心做一个真
正的“圣斗士”,站在百米大房、跑车、床铺上捍卫中国的“美国精神”!
一切恢复了平静,钱某人和一些朋友难免被淘汰,这期间真有人来向我借钱,
我“斗志昂扬”的争取并没有改变他“叛逃”的“野心”。
算了,你若不借我想别的办法吧!
客人扫兴告辞,我破口大骂,又不知所云。
好一段时间老陈太太不知何时不再来找母亲,甚至连擦肩而过时的招呼都省略
了(这可能也是“美国精神”吧),陈家小姐也不知什么时候安静地拎着她那巨大
的破肚“弥勒佛”提箱回美国了,也没带着老陈太太。
不久,有消息传来,说我的朋友当中有人被骗了十几万,为了美国!我恨得牙
痒痒的,真他妈愚蠢、愚昧、愚笨、愚人一个!钱某人吃官司了,活该,瞎猪一头!
“破产”擦亮了他们的眼睛,消息源源不断传出来:陈家小姐原来是个“陪酒
女”,和人一起造假护照往外带人,结果这一次东窗事发,陈家小姐听到风声早就
“跑路”了……
真相大白,钱某人助纣为虐又“吃回扣”的卑鄙行径令每个认识他的人都猛抛
白眼。当初因为没钱而眼巴巴看着“机会”从身边溜走的人们可大舒一口气,立即
从银行里取钱出来大宴三天,庆幸避开灾难的幸运。
美国中国,富人和穷人,其实哪有强弱之分,不合规则的“攀附”岂是一步登
天的捷径,哪里有人间天堂,有个先知说一个人得“仙人”指引通往天堂的道路,
于是不顾一切日夜奔赴,一直跑到生命尽头,终于看见“天堂”原来是棺木里死亡
的归宿。我想我们应该找到自己的生活道理,学会争取属于自己的富裕和成功,至
于“美国精神”,它是什么?太模糊的一个名词,恐怕现在忙于辨解自己难逃干系
的“性丑闻”的克林顿也解释不清吧。
不过,的确有不少人拿着白花花的“美金”回来令国人垂涎三尺,换了是我这
种三十几岁仍不得志的“大姑娘”有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在美国,我说不定也削
尖了脑袋天天给人家写信邮书讨好拉选票找机会呢,这都说不准儿,“陈家小姐”
这样的骗子怎么说都是个少数,我天天骂婚姻、骂美国、骂他妈的现代人唯利是图,
是不是也有“吃不着桃说桃酸”的偏见短浅?这些事儿我可说不好,课本里学过的
“辨证法”一到实际上怎么都运用不好,但心下也知道:人在哪还不是一样成王败
寇。
要求现代人腿踏实地可能不符合信息时代的风格,既然大家都爱讲“精神”,
那就保存好自己那一套吧,“干鸡”有“干鸡”的飞法,我也有我的活法,谁也别
碍着谁。
昨天,母亲晚饭时悄悄宣布:原来老陈太太有个儿子,因为团伙抢劫在监狱里
蹲了七年,快出来了,管片儿民警告诉她的。
到时候我是不是应该去看看她儿子,老陈太太不是对我印像不错吗?
你敢?粘上这种人,说不上遇什么倒霉事,快给我离得远远的。
从那以后,我们家跟邻居彻底绝缘了,他们谁都不提美国,好像那是个伤口一
样不能揭,每次我借着机会一口一个“美国这小兔崽子”随心所欲地破口大骂时,
都有人灰头土脸地转移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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