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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女人叫王丹
小雨——
我在江边上,逆着人流,亲眼看着一张张面孔从身边经过;这是一个平凡的春
天。
二千多年前的那个三月,苏格拉底正坐在他继承来的别墅园子里的藤椅上,向
慕名而来的带着礼物拜访他求经询道的闲人们讲着他的哲学,自称一生最大的快乐
旨在研究发现到底谁是真智者,谁是伪装的智者;
一千多年前的那个雨季,号称英雄们的“十字军”向越来越高的东方挺进,那
场历时百年的战争本身成了文明的传说,溃败的结果远被英名埋没;
几百年前的文明古国有个唐玄藏西天取经,一路艰难险阻远比那妖魔鬼怪的戏
法熬人得多,留下经书千卷,这历经千山万水的执着实在是佛家智慧不可多得的精
华;
几十年前那个梅雨季节,想当艺术家的狂人希特勒发起了令他遗臭万年的毫无
艺术感的世界级奢夫战争……
如今的这个春天,我在污染的小支流边上看见繁华落尽后的生活,恬静平淡,
但谁知道这个春天会发生一个什么事情让几十、几百、几千年后的人们突然间记得
呢,就象我想起他们一样,虽然零零乱乱且莫名其妙,但总之是想起来了。
我突然看见一张绝对似曾相识的面孔迎面而来。
“盛情,你不认识我了,我是高宾啊——”
“啊,你好!”我看见他身边羞涩的女子,只浅笑了一下,并不打算跟他握手。
“听说你是大记者呢……”
“快别说了,惭愧得很,你呢?在哪高就?”
“做点儿小生意吧,挣口辛苦饭钱,哪象你们这些有文化的……”
“十来年不见,你说话还这样?”我瞟了一眼他身边表情不快的女子,“你忙
吧,改天我们再联系吧!”
“好吧,对了,我向你提供个素材吧,就是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凶杀,畸情,还是苦菜花?我们就要这些。”我没有打断人说话的习惯,只
是怕他一开口总说不到关键问题上,浪费那小女子的耐心。
“都不是啊,有个外地的女人租了我家的旧屋,我跟她说过两次话,我感觉她
是个神仙,真的,我什么都没跟她说,但是她好象什么都知道我,就连我当年失恋
那事都知道……”说着高宾偷斜了一眼旁边的女子,拦她腰的手故意紧了紧,“算
了,算了,改天出来喝茶再慢聊吧……”
我相信那小妮子一定在身后拧了他的屁股,否刚他们从我身边经过以后不会立
即就亲昵地浪笑成一团。
高宾当年失恋的故事我知道,当真惊天地、泣鬼神,让全校师生都空前绝后地
找到了一个共同话题,这事情过去八九年了吧,至今。
他家的旧屋我去过,上学的时候我们常去那里喝酒打牌,那个女人,有没有那
么神?
我不信。
我决定去拜访这个女人的时候,实在是因为下个月没什么更精彩的选题了,况
且那里离我们单位很近,我顺路就去了,并且煞有介事地带上了采访机。
这天依旧小雨连绵,把我的裤脚儿溅得满是泥点儿。
老院。
三楼。
我敲门的时候突然之间忘了词,想不起来该说什么,难道问:听说你是神仙,
我来采访采访……
或者是:我来验证验证……
或者直接问:你怎么看出来高宾这小子从前失恋的事儿,那事儿可是一般人猜
一百来次都猜不到的啊……
什么准备都是多余的,门开了,一个圆脸的女人穿着长裙安然地看着我,那神
情有点儿意外,又好象在说:啊,终于把你盼来了。
“进来吧。”女人什么也没问,就把我让进屋子,我反而觉得有点儿不妥的紧
张。幸好我相信高宾,还不至于跟这个女人合谋害我。
厅里的装置很简单,只有一张桌子,一排沙发,她就坐在桌子后面的椅子上,
身后是架屏风,屏风后面不知道有什么,感觉也是空空的,这屋子本身就给人空空
的感觉,即使现在装着两个女人。
“是高宾介绍你来的吧。”女人盯着我看,看得我有点儿想转身逃跑。
“你怎么知道?”我只好仓促地反问。
“猜的。”
“是啊,他说你象个神仙。”我不太自然地学着她的眼神也盯着她。
“你看我象吗?”女人开心地笑起来,笑得并不夸张,但是有几分得意,让人
看了竟生出一种被她压抑的烦感。
“不象。”我打算闭嘴了,因为我不喜欢她,而且也不打算跟她交谈下去。
“当然不是啊,我活生生地一个女人,要是神仙早不在这里租房子住了,”女
人起身为我倒了杯水,然后用她特有的、能盯得人心发慌的眼神一眼不眨地看着我,
漠漠地道:“记者小姐,别提高宾了,你的爱情苦恼比他现在欲火攻心的问题比起
来可严重得多,说说吧,别急着走。”
“我?能有什么爱情苦恼,你可别自作聪明了。”说实话我有点儿气极败坏了。
“你跟他谈了这么多年的恋爱,不会这么轻易地算了吧……”
那一刻,我险些从椅子上滑下去,这句话令我再也不能保持冷静,我姓甚名谁,
高宾有可能告诉过她,但后面的事情我相信十来年不见的高宾都不可能知道,就算
万分之一的可能他知道,他也不可能告诉这个女人……
“你是不是疯了?乱讲些什么?”我涨红了脸,又一次找不着词了,旦愿她是
乱讲的。
“我疯了?难道我说得不对?记者大人,我知道你是来采访我的,而我本来是
从不接受任何宣传的,但是你来的时机正好,所以我打算接受你,你是幸运的,知
道吗?况且,你的生活跟我也没有什么关系,我是想讨好你,才让你讲出来帮你,
如果你不愿意算了,我不再提,你这人挺好的,就是容易激动,逞强。你好象不太
喜欢我,但没关系,你会留下来,因为你肯定想知道我是怎么看出来你和他的事情,
而且我相信我们会成为朋友,如果你付出些真诚和信任,只需一点点就够了……我
叫王丹。”女人说话好象有点混乱,且快,但是她所表达的意思却很清楚,毫无费
话,句句都足以让我大张嘴巴,呼吸困难。
“真诚,信任?好,那你也不要故弄玄虚吧……我叫盛情。”我喝了口水。
“盛情?这名字起得好,是多情的情吗?”
“是无情的情。”
“好,多情也好,无情也罢,为了改变我在你心目中故弄玄虚的印象,我们赌
一把怎么样?”王丹好象在习惯性地翘眼角,自信地笑。
“悉听尊便!”我决定跟她赌,不管赌什么,这时候赌气已经压倒一切好奇心。
“好,爽快女子,我喜欢!我说你十句话,如果都说对了,你就老老实实地回
答我十个问题。”
“如果说错了呢?”我意外而不屑地耸耸肩,不以为然。
“有一句错,我就老老实地回答你十个问题。”
“好,你开始说吧。”我挺了挺腰,“这赌注有趣。”
“前年你还是个时髦小姐,看起来象二十,现在你心老了,象三十,他曾经很
爱你,他不在这个城市里,你工作不如意,最近经济上出了问题……几句了?”王
丹顿了顿,然后想了想,“你一个人独居,而且抽烟。好了,够十句了吧,不再说
了!”
“我想知道高宾这小子都跟你说了什么。”我放下杯子,站起来,向她走去,
然后毫不隐蔽地绕到屏风后面,后面什么都没有,立着一支衣架。
“先回答我对还是不对。”王丹睁大了眼睛双手抱胸。
“有一条不对。”
“哪条?”
“最后一条,我本来抽烟,但是现在我戒掉了。”
“哦?是吗?”
“是,非常是,我刚才决定戒掉,从今天早晨出门到现在我一直没抽,而且以
后也不打算抽了,所以这一条你错了。”
“这样也算?好吧,你问吧,仅限十个问题。”王丹笑得挺酷,牙齿也挺白。
“你今年多大?”
“三十二。”
“从哪儿来?”
“北京。”
“你怎么知道我前年是个时髦小姐,看起来象二十?”
“因为你的鞋子。”
“我的鞋子怎么了?”
“前年最流行的鞋子,这种鞋没有自信心的女孩子不会买,也不敢穿。”
“你怎么知道他不在这个城市里?”
“你黑眼圈儿,眼神发暗,面颊不亮,至少半年没有性生活……”
“我为什么工作不如意?”
“你的状态告诉我的。”
“我的状态怎么了?"
“不太好。”
“哪里看出我最近经济出问题?”
“小姐,还是你的鞋子告诉我。”
“我的鞋子又怎么了?”
“过时很久了,又踩了一鞋灰,你很久没去美容院了吧,脸上的角质层很厚了
……”
“你怎么知道我独居?”
“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你这人孤独,我感觉是。”
“你感觉总是准?”
“小姐,你的十个问题被你浪费掉了,这个问题我可以不答,”王丹轻了一口
气,又笑起来,“盛情,本来你可以知道得更多,可惜你问的问题不好。”
“我要走了。”我原地不动地站在她面前说。
“好吧,你可以再来,看看别人问我的问题。”王丹也站起来,她丝毫没有留
我的意思,反倒让我不太想走了。
“别人都是谁?”
“你的问题问完了,盛情。”
“我来是打算采访你的,不问问题怎么写?”
“写我可是件辛苦事儿,你想好就得擅始擅终,我保证不会令你失望,你想好。”
“没什么想的,我的工作。”
“好吧,你明天早晨九点钟来,听故事。”
“听故事?”
“是,听故事就行了,然后我们才能聊下去。”
“好吧,我尽量来。”
“如果你幸运,你能亲眼看见一场好戏,自始至终的。”
“你演的?”
“我们一起演。”
“我走了,明天再见。”我转身开门,她并不怎么礼貌地把我送出来,“你总
是感觉很准吗?从来没错过?”
“你真当我是神仙啊。明天再聊吧,盛情。”王丹用微笑把我关在门外了。
我不甘心地舒了一口气,心里骂“我靠,真能装蒜”!
回杂志社的时候,在楼梯口遇见了单炜。
“小盛,我找了你一天,有事儿吗?到我那儿坐一坐吧。”单炜是楼下机关单
位的科员,借着丈夫在组织部正当红,工作也极为清闲散漫,这女人除了有点儿缠
人,心里没数以外,还可以吧,跟我关系不错。
她煞有介事地关上门,“小盛,这一天终于到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什么事,单姐,世界末日到了,还是你家那个变心了。”我轻描淡写,四十
往上的女人总是把事情搞得很复杂,生怕不说得严重点儿,引不起人注意,
“我最爱吃豆腐,你知道吧。”
“知道啊,生吃也行那类的喜欢啊。”
“是啊是啊,他天天去市场给我买豆腐……”
“那还不回家偷着乐啊,找这么一个好男人。”我酸酸地甩了一句话,无聊地
拿起她桌上的几本杂志翻。
“他跟卖豆腐的好上了……”
“什么?你家‘正处级’跟卖豆腐的搞上了?不会吧,我说,他去搞妇女工作
算了。”
“我也不信啊,现在我都想不明白为什么……”
“算了,单姐,你用不着担心,组织部里的人最重视影响,你恐吓他两句他就
怕了,还想不想好好干了!”
“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啊,这里说不方便,晚上有空吗?上我家吃饭吧,
咱俩……”
“今晚啊,我看不太行啊,改明天吧,好吗?”
我从单炜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烦得不能再烦,这些女人当我什么?家里外头的
破烂子事儿倒给我,我算是个什么角儿?自家后院都起火了。
社长中午不知在哪儿又喝个满脸通红,看见我连个眼珠都懒得转一下,就钻进
小会议室了。
美编小昭冲我挤了挤眼睛,“你看没看出来现在杂志社谁正得宠?”
“那还用看啊,你就看大乔每天跟谁热乎,不就知道了。”我懒得理他,在我
印象中搞艺术的人都应该留长发胡须,玩世不恭,出言不逊,哪里象这个家伙一般
小心奕奕,草木皆兵的,没劲儿。
“你真他妈地聪明了得,哪天你请我吃饭,咱哥儿俩聊聊……”
“行,哪天你请我吃饭,我跟你聊聊!”我闪身走开,跟他聊聊?聪明了得的
人都跟他聊在一起,才怪。
王明一在我身边不断地把一张张被鼻涕湿透的纸巾团从鼻子里拉出来,然后再
塞上新的,一会儿换一次,一会儿换一次,这家伙的鼻子不应该再留着了,彻底堵
住,或者换个假的算了。
“你能不能想个办法啊,我看了有点儿呕心。”我裂着嘴看他。
“操,我还能有啥办法,你帮我想个招吧。”
“你天天别老操来操去的,影响形象,本来就够残点儿了。”
“操——”说着他又换下来一团湿鼻涕纸。
我不打算理他了,这家伙三十好几了,去年干的好好的,分完房子,要提编辑
室主任了,突然打包要去深圳,全单位上下大吃三天欢送,没想到不出一年又回来
了,现在连个正式的编制也没了,试用期呢,嘿嘿,然后鼻炎,皮炎就连着一起犯,
谁知道怎么回事,八成是心里有病。
鬼天气总是潮乎乎的。
俄罗斯电视台一女主持人严肃播完新闻之后突然象变戏法一样换了副浪笑面孔,
然后一件一件脱衣服……
美国富翁斥资百万公开选美招亲;
非洲呼吁家庭虐待妇女的严重暴力个案程直线上升趋势;
台湾大选,电视里的画面乱糟糟一片,象场集体殴斗……
我去了。
掐准了时间,敲的门。
王丹好象刚起床,声音有点哑,其实她是个挺性感的女人。我想。
“我来听故事了。”
“你倒是准时啊,讲故事的人约好九点半。”
“是个什么故事?”
“我也不知道,很快就知道了,”王丹说话的语气总让我感觉恼火,好象她把
一切都算准了,握在手心里,这世界就在她的控制下按部就班的进行到底一样。
“哦,忘记告诉你,你要坐在屏风后面,不能让她看见你也在,好吗?可能有
点儿委屈你吧!”
“为什么?”我盯着她眼睛,观察她有没有羞辱我的意图。
“因为这是一个女人几十年前至今的隐私,知道吗?她不会愿意说给别人听…
…”
“她跟你很熟?”
“我也没见过她。”
“嘿,怪事,好吧,我照办就是了,我不能出声,也不能活动是吗?”
“恐怕是吧。”
“如果她走过来看呢?”
“你在屏风后面的卧室门后,我给你准备好了你所需要的一切,她看不到你的。”
“你早有准备啊。”
“还行吧,也不用准备什么,听个故事而已。”王丹带我推开了卧室门,我就
顺便参观了她的属于女人的秘密空间,床,电脑,书桌,衣柜,都是旧的。可能还
是高宾家的。
“如果没说错,这一串脚步声就是我们的客人了,我出去了……”
开始我有点儿紧张,好象做贼,或者偷窥,这个女人到底怎么回事,她的眼睛
总让我感觉有个巨大的阴谋在后面做祟,同时又吸引我鬼使神差地试图看个究竟,
岂知越想看明白的事情就越是容易糊涂。
我听见一个年龄不轻的女人寒喧了几句坐在沙发上,接过了王丹递过去的一杯
水。
听得出来她们并不认识,是经过一个叫“诺亚”的人介绍才找到这儿来。诺亚
是个什么人,王丹和老妇女一句都不多提,我把这名字写在王丹给我准备好的白纸
上,然后也喝了口水……
“杨女士,您可以开始了……”王丹的声音永远带着不可一世的牵引感,众所
周知,这样的女人可不讨人喜欢,可惜她此时就是那么得意地象个总指挥般指手划
脚着,而且充满诱惑力地让你去求教她。
我听到了一个真正写出来耸人听闻的离奇故事,几次我都想走出那雕着枯木逢
春图的屏风去看看故事中人的样子,但几次都被后来又发生的事情却住了脚步……
“我出生在一个部队的大院里,院里有许多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我和阿强、
阿灿,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很了解,也很要好,我们每天在一起上学、放学、
玩乐,那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直到有一天世界全部都改变了,学校不
上课了,到处贴着大字报,父母因为有海外关系,相继被革了职,带走了,阿灿的
妈妈就收留了我,阿强每天跟社会上的小混混们在一起,经常做些不合常理的事情,
当时我十四岁,很爱阿强,是的,现在想起来那段感情也很美好,他很英俊,很倔
强,对我很好,他常常在我和阿灿的窗下弹吉它弹到半夜有人扔东西出去骂他才回
去,他的父母因为得罪了上头的一个领导也挨了批,他就开始变本加厉地在大院里
搞破坏,后来通辑令贴出来,他是首犯,那个夜晚,他来找我,他哭了,说他既对
不起父母,也对不起我,他不想再斗下去了,他累了,他想娶我做他的妻,安静地
生活,那个时候他才十八岁,我们就相拥着,在我家空荡荡,被抄得乱七八糟的客
厅里偷食了禁果……
那个夜里,我们整夜未合眼,谁都知道黎明来时就是分别的开始,我劝他去自
首吧,我会等他,为了证明我愿守他一生的誓言,我拿起水果刀在我的胸前刻下了
‘强’字,然后把黑墨水洒在上面,当时很痛,胸部又胀又痒,血随着笔划的端处
往外流,阿强紧紧抱着我,在他的胸前也刻下我的名字‘筠’,然后我们就相拥着
微笑,任黑色的墨水和鲜红的血渍把我们湿透,第二天,阿强勇敢地去自首了,我
永远想不到我从此就把他推上了死亡的断头台……
阿强被叛处十五年有期徒刑,他的父母相继在批斗中死去,我在一天天想他的
日子中捱过去,粉碎‘四人帮’以后,父母平反,日子开始好过了,我和阿灿考上
了大学,毕业以后,我去了电信局,阿灿当了兵。
然后我就碰到了他,因为他现在还在这个城市里生活,我不想说出他的名字,
就叫他长林吧。他当时在报社里当记者,阿灿的大学同学,他疯狂地爱上了我,每
天给我写情书,写诗,那时候,我跟本就不会接受任何人的爱情,想都不会想,尽
管我直接了断地拒绝了他,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对我,直到有一天,监狱传出消息,
阿强在一次监狱殴斗中,被狱警误伤至死了,那一天离他出狱还有二年零二十六天,
那一刻,我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因为觉得愧疚,我哭了一夜,然后去狱中取
回他的东西,他写日记,日记里全是对我的思念,还有对这个世界的痛恨,他强奸
过院子里的女孩,抢过无辜路人的钱财,砍过别人的手指,天啊,那一刻,我差一
点儿疯掉,我没想过我所爱的,所等待的是这样一个人,他根本就不是我那一夜奋
不顾身用一辈子的纹身去爱的阿强,我每天萎靡不振,精神恍惚……这时候,长林
走进了我的生活。
在阿灿的搓合下,我决定试着接受长林的感情,有一天,当我终于鼓起勇气扑
进他的怀抱时,他却突然推开了我,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开……那一瞬间,我恨不得
一头撞死在他身后,他一直没有消息,情书断了,诗再也没有了,我心灰意冷,这
时候,海外的亲戚要我去美国发展,我毫不犹豫地决定离开这块伤心的故土。
直到我走之前,阿灿才来告诉我,原来那天他看见了我胸前的‘强’字,是的,
他断定那是一个男人的名字,然后就离开了我,那天我愣了很久,爱情就是这么脆
弱得不堪一击,那些美好的诗句,一生的誓言就这么容易被撕毁,我经历了太多的
事情,都没有这两个男人给我的伤害深刻,当现实粉碎了我少女时的幻想,我发现
生活中我再也离不开这个男人的关怀和爱护,但是他却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一去不
复返了,我恨他,那一刻,我急于离开中国,想永远逃出他的视线……
上帝真的很会着弄人,当我的签证下来之后,长林突然神情沮丧着来找我,他
说:不管你从前怎么样,我没有办法,我忘不掉你,我爱你!
我骄傲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地告诉他:忘不忘掉是你的事情,跟我没关,我要
走了……然后我头也不回地甩袖而去,那一瞬间,我走得潇洒,说得也轻松,我甚
至体会到阿强在日记中提起的‘每一次罪恶过后都是无限的满足,报复世界与报复
自己都叫人满足’这句话背后的感受——
长林又找了我几次,我丝毫没有动摇过离开他的决心,看着他痛苦失望伤心,
我甚至会觉得快乐。我到了美国,重新开始学习语言,开始另一种生活,我试图把
从前的恶梦全部忘记,我相继认识了一些男人,并生下了我的孩子马克威和珍娜丽,
在那期间,长林继续给我写信,他从阿灿那里得到我的地址,就在我准备回信的时
候,突然得知长林与阿灿结婚了,这个消息令我不能接受,如果早知是这样的结果,
何必中途还要赔上我的痛苦呢?
我没有给长林写过一封回信,每次他的信,我收到以后都原封不动地邮给阿灿,
我不想再卷入这场毫无结果的三角关系中间,我不知道谁是真正的第三者。
后来信渐渐地少了,生活很平静,我在美国离了三次婚,不知道为什么,我跟
任何人都生活不下去,我的孩子们也有了自己的生活,他们长得金发碧眼,我想象
不出有一天我的孩子们是这样的与我的眼光格格不入,这就是生活,它就是与我们
想象中的样子格格不入,
去年我突然收到阿灿的信,信中说阿辉回来了,阿辉也是我们小时候的伙伴,
他很早就当兵支援边疆离开了我们,当年阿灿和他也是青梅竹马的一对,你看我们
都花白头发一把了,突然要来结束这年青时欠下的情债累累,这又是何苦呢。
阿灿说她知道这么多年,长林还爱着我,惦记着我,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没有
人能代替,现在他们的女儿也有了男朋友,我不知道她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我
决定回来,也并不只为了阿灿说的:来了结我们自己的幸福,我只想来看看家乡的
样子,这么多年,说不想是不可能的,结果没想到我下了飞机所赶着要参加的却是
阿灿的葬礼……
听到这个消息,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已经在电话里跟阿灿说好了,她
去机场接我的,我第一个见的就是阿辉,他现在已经是团长了,他告诉我,阿灿是
在早晨去机场接我的时候出了车祸,死在医院里,他说那个早晨,她跟他在一起,
本来他是要陪着她一起去的,但是阿灿坚持说,有话要单独跟我叙旧,而我却再也
没法听到她要跟我说的悄悄话了,我算不算一个不幸的化身呢,是不是我害了阿灿
呢……
上个星期六,阿灿出殡,我也去了,要知道阿灿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朋友,虽然
她和我一生中可能是最爱的男人结婚了,但是我现在并不怪他们,我知道他们并不
幸福,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偏偏这样选择了生活。
阿辉告诉我,阿灿已经把他们的事情告诉了长林,长林什么也没有说,既没说
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在葬礼上,我终于见到了长林,和他们的女儿晓琳,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样
的场合再见他,他太瘦了,比以前更黑了,他的样子让人看了辛酸,那一瞬间,我
们都愣住了,我的心在抖,我不知道对他还是不是爱。晓琳对我和阿辉并不友好,
她好象什么都知道了一样,对我们充满敌意。
我看见阿灿死后的样子,微笑着,我突然感觉她很陌生,国内这些年变化很大,
跟我在电视里看到的样子还不一样,我不知道象我们这样的情况,现在的国人会怎
么办,怎么看,前天,我跟长林谈了一次,我不敢提起阿灿写给我的信,因为我不
想再让他伤心,如果他老泪纵横,我不知道我是否还能坚强下去(她有点儿抽泣,
声音断续)……
你是不是觉得挺可笑的,回头望我这一生,荒诞不经,好象没什么苦我们这一
代人没吃过了,一个女人,不管生活在什么样的国度里,如果没有一个好的归宿,
都是空虚此生了,而我,眼看着时光已过,还能怎么样呢……”
我象只正在碳火中不断升温的笼屉般蒸腾出人类的本能:同情。在一个老人诉
说完她几十年苍桑之后的嘤嘤哭声的偷觎后,我想象自己善良地爱她,并尽我的能
力安慰她。
这样的一个老人,实在没有再坚强下去的理由,她无论做出什么决定都是人世
间应该对她的补偿,但是还能怎么样呢?那一瞬间我就忘了我的爱情苦恼和经济危
机,因为我身后还有大把青春等待消费、踌蹰、玩世不恭呢。
“杨女士,我想问你一个问题。”王丹冷静的语气令我想推倒“枯木逢春”骂
她。
“你问吧……”
“你来找我是想问什么呢?”
“王小姐,我现在没有了办法,你知道我这次回国,本来是不打算回去的,但
是在这里,突然面对这么多意外的事情,我却……”
“好吧,杨女士,我知道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几件事情,供你参考,”王丹
咳了两声,可能递给杨女士手巾之类的东西,继续道,“首先你用不着对阿灿抱任
何惭疚,因为她绝对是个极时行乐的女人,活得比你潇洒快乐,如果不是,她当初
也不会嫁给长林,后来也不会跟阿辉旧情复燃,她的结果是微笑而幸福地死于意外
的安排,她的角色随即已经结束,不做现实意义的考虑。”
“其次,长林根本不适合跟你在一起生活,从前不适合,现在更不适合,晓琳
也不会接受你,我相信你已经领教了她的态度,其实我说这句话很多余,因为我深
信你比我更清楚:长林这一次与你相见,已是你多年来思念他的结束……”
我发现王丹这个女人很讨厌,说话毫无艺术感,把人家的痛苦翻过来调地去地
撕个粉碎,然后把碎片整理出一二三四再披头盖脸地扬人一脸!虽然她说的也充满
道理,可现在这个伤痕累累的老人还需要道理做甚呢!
为什么杨女士不来找我呢?那样的话我会找个温馨的酒廊,为这个美国华裔点
上一根“大卫”,然后唱:别哭,我亲爱的朋友……我至少可以用我特有而隆重的
关心去体贴她一切都毁灭之后的痛苦和荒芜。
“杨女士,你从小在军营里长大,你在美国也嫁过美国大兵吧,你对军人是不
是有特殊的情结呢?”王丹的语气突然之间情转之下,暖昧得匪夷所思起来。
……一阵沉默,我担心杨女士会转身不辞而别,但是,显然这担心是多余的,
我发现我完全抵估了王丹的实力,不,是神力。
“也许是吧,我想。这有什么关系吗?”杨女士虽然开始不快,但是仍战战兢
兢地探问。
“有关系,杨女士,你觉得阿辉怎么样?”
“他?他是阿灿的……”
“不提阿灿,我说过她不做现实意义的考虑。”
“My god,我已经不是小女孩了,王小姐,你是否在跟我开玩笑呢?”
“当然不是啊,杨女士,我有我的理由认为:你现在,就是此时此刻,已经开
始考虑这个问题了,而且你从前……我不想多说了,杨女士,我想你明白,不要再
涉入那个可怜男人的世界了,没有任何意义,那只会是你与阿辉之间发展下去的锲
子。”
“王小姐,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的确,阿辉是个不错的男人,但是我们…
…”
“没有但是,就象当初你离开,阿灿跟长林结婚一样,现在阿灿走了,你们一
样有理由和机会……”王丹故意说了半节话,把我的嘴巴张在半空关不上。
“我想知道诺亚是怎么认识你的?”杨女士不合时宜地转开了话题,令我恼火,
她们的谈话也太“蒙太奇”了。
“诺亚来问过我一些问题而已,杨女士,我还想提醒你,不要对阿辉提太多你
在美国的生活。”
“什么生活?你指哪些?”
“例如:吸毒,和你的孩子们……”
“王小姐,我……”杨女士突然语塞,把我一直提起的心又拨了一个尖儿,并
居高不下,“我想我该走了,感谢你对我说了这么多。”
然后是沙发和椅子同时有人站起的声音,杨女士走得很慌乱,甚至连门都没有
关,我迫不及待地从“枯木逢春”图后探出了我的脸,希望可以看见她逃走时的背
影。
我首先看见的是王丹一张阴谋得逞的可恶的笑脸,然后是有些狼籍的纸巾掉在
地上,象几朵小白花,被人不小心从葬礼上带来这里,并把那萧瑟与伤感同时掉落
了。
“这故事精彩吗?”王丹的眼睛露着狡猾的光亮,似乎等待着我的讨好和竖起
的拇指。
“你表演得更精彩。”我不屑地瞟了她一眼。
“哈哈,我说盛情,你真是一个可爱的姑娘,你是不是恨我为什么不象你希望
的那样安慰她,盛情款待她?这其中的事情你不知道……”王丹开心地笑起来,把
刚才空气中凝重的悲哀感一扫而净,她在我眼中越来越象个能用扑克牌摆弄别人命
运的吉卜赛女巫,或者象个满足完人三个愿望后就扼杀生命的爱游戏的鬼精灵!
“是啊,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我正要问你。”
“还想听故事吗?”王丹的眉头一扬,我心里就没了底儿。
“你想讲就讲吧,别卖关。”我端坐在杨女士坐过的位置,其实我也没有其它
地方可坐。
“军队的大院里有两个可爱的女孩,一个内向,一个外向,内向的叫阿筠,外
向的叫阿灿,还有两个男孩,一个不听话,一个听话,不听话的叫阿强,听话的叫
阿辉,四个人很好,阿强爱上了阿筠,但阿筠和阿灿都更喜欢阿辉,你知道阿强弹
了一手好吉它,情窦初开的女孩子最容易感动,阿筠很快就被阿强感染,在阿灿的
羡慕声里也爱上了阿强,自然阿灿就和阿辉更好了些,这关系听起来好象挺混乱…
…”王丹喝了口水,我趁机整理了一下被她阿来阿去的乱七八糟人物,“后来阿灿
和阿辉恋爱之后,阿筠只好用更爱阿强的办法来满足自己对爱情的虚荣,那时候和
现在的人没什么两样,心都不安份,只不过没太多选择罢了,于是就有了你知道的
胸口的纹身的故事。
后来阿筠经过阿灿的介绍就认识了长林,值得一提的是,长林最先追求的是阿
灿,被阿灿推给了阿筠,因为那时候,阿灿跟阿辉在异地相恋,要知道,阿灿的妈
妈曾经收留过阿筠,而阿灿样样都比阿筠出色,可想而知,阿筠对阿灿的感情里都
有些什么,阿灿不要的东西阿筠当然也不感兴趣,但她仍然在他面前做出不可一世
的圣女模样,你知道阿筠是拒绝不了一个爱他的男人的殷勤,就象当初爱阿强一样,
而且她对阿强内心里充满了愧疚,恰在此时阿强死在狱中,她看了他留下的日记,
是的,那日记粉碎了她美好而虚荣的幻想,也让她心安理得地扑进了长林的怀抱,
并准备全身心奉献……
然后长林就看到了那个纹身,长林一直把她当做纯洁的圣女,根本不可能接受
这块不吉祥的伤痕,慌乱中转身逃去,当时的情节可以想象,赤裸身体的女人莫名
其妙地被宠爱她的男人独自丢下的尴尬局面,她从此恨长林恨得咬牙切齿。
阿灿一直以来都很愿意成全他们俩的事情,为了调节他们之间的矛盾,两头奔
波,但是徒劳,阿筠注定要出国的,即使长林找她的时候签证没有签下来,她也不
可能原谅长林,其实可以这样说,即使那夜没有那块纹身,他们真的上床了,她也
未必会嫁给他,就是这样!
阿筠到了国外,嫁给一个水兵,并生下了两个孩子,然后离异,再婚,离异,
再婚……她生活放纵,并且居无定所,她并不爱她的孩子们,她的孩子们也不喜欢
她,在国外期间,她把长林写给她的信全部转给了阿灿,明知道他们结婚了,你不
觉得这很歹毒吗?
后来,阿灿与阿辉又相遇了,阿辉已经离了婚,阿灿意识到自己还是爱着阿辉,
但是又觉得愧对了长林,于是就希望阿筠回来,她知道阿筠在美国生活得并不快乐,
后来发生的事情极具戏剧性,我相信作家也编不出这样的情节来,阿灿就死在去接
阿筠的路上,天知道阿灿要跟阿筠说些什么悄悄话,真遗憾,那些话将烂掉在另一
个世界里……
你还记得刚才阿筠对我们说‘我第一个见到的是阿辉’吧,如果你见到她说这
话时的语气,你一定比我更加坚定地相信:说出‘阿辉’这个名字都会令她兴奋!
是啊,她当时的表情我很难表达得清楚了。
故事完了。”王丹舒了一口气,静静地看着我。
“完了?还没有吧。”
“剩下那些我就不知道了。”
“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我有点儿挖苦她的意思,但是这话也半真半假,她
的故事真把我听成了丈二和尚!
“哈哈,盛情,至于阿辉能不能接受阿筠,我可不敢说了。”
“你好象对她们的事情很了解,你不会告诉我这些也都是你看出来的吧,我不
信。”
“我只了解阿筠一个人就够了。”
“你不是说你不认识她吗?诺亚是谁?这故事是不是诺亚告诉你的?”
“盛情,你的问题可真多……”
“快回答我,我没耐心跟你玩神秘。”我有点儿急了,这故事荒诞得让我不安,
这女人冷静的智慧让人觉得虚假。
“玩神秘?这字眼儿真年青,我喜欢。中午了,盛情,让我盛情款待你吃午饭
吧!”王丹拉开了抽屉,取出一支精巧的钱夹。
“你请我?”
“是啊,有什么惊讶!”
“不去。”
“为什么?”
“你没料到我会拒绝你吧?我不能总让你得逞。”说着我起身准备离去。
“盛情,你实在应该把我当朋友啊。”王丹笑得很谄媚。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聪明人啊。”
“你可真能逗我笑,说实话,我现在有点儿喜欢你了,虽然刚才我想掐你的脖
子,但现在……我还是要走了,朋友。”我很强调地称她朋友,然后打算跟她握手。
“盛情,晚上你有空吗?我想请你喝一杯。”王丹接住了我的手,紧紧地握了
一下。
“哪里?”
“街头那家‘夜女郎’酒吧,怎么样?”
“你请我?”
“是啊,我不是有钱人,但是我并不缺钱。”
“哈哈――不缺钱,是个什么概念?”我有点儿痛苦,她的话无疑刺激了我。
“就是说我想请人喝酒吃饭的时候,不用考虑钱包的问题。”
“我很能喝,你最好准备充份了。我五点下班,你在那里等我吧。”
“不行,你要回去换衣服,你衣柜里那些漂亮的时装应该穿出来见见风了,我
九点钟开好位子等你。”
“还有别人吗?”我拧了拧眉头。
“你还想有别人?就我们俩,这些天在这儿呆得我很闷。”
“好吧,就这样,晚上见。”我推门而去,还听见她的嘱咐“打扮得越漂亮越
好”――
台湾大选的结果令人意外,关心政治的台湾人民围攻着尚在睡觉的李登辉;
巩利的《漂亮妈妈》贴满了法国街头的广告牌,没有人崇拜,但是有人宠爱;
一个变态的美国人,在网上骚扰一名十三岁的“少女”,罪名成立,被叛入狱
……
我跟送餐的小伙子一起进了编辑部的门,主任问我来吃饭了,我认真地回答:
是啊。
同事们鱼贯般领了盒饭,然后噪音四起。
王明一不在,我的视野就干净了许多。
大乔跟在我们主任的屁股后面,乐此不彼地称兄道弟,他从没讨好过我。
小昭时不常到我这里泄愤,无意中就变成了我的小间谍,让我不来上班也知道
发生了什么“国家”大事,不过我仍然不喜欢他,就象不喜欢现在向我走来的单炜
一样。
她来找总编,只向我亲切地笑了一下,让我庆幸了半天,我实在不好意思再推
卸人家痛苦时需要求助的邀请,而且王丹的诱惑力又绝对大于组织部长的花边新闻
和部长夫人的眼泪。况且我也很想喝一杯,跟个神仙古道的女人深夜里贪杯……有
故事。
我决定回家。
真是很累,虽然什么也没做。
我可能是为他们的习惯而疲倦。
我随便地扯了一个到哪里哪里采访的谎话,然后大摇大摆地走掉。
路过那家“夜女郎”,她还在沉睡中,她的黑夜是我们的白天。
我想好了,如果再有机会问王丹十个问题,我一定把真相问得大白。
小屋很暗,一到下午,太阳转过脸去的时候,我的家就象暗杀的现场。
被子揉成一团,象只懒猫,到处是写满我烦躁郁闷的碎纸片,连同内裤和袜子
丢得满视野里混乱不堪,但所有的家什都象艺术品一般在我眼中和谐而安宁地申展
着绚丽的体贴,透着唯一一种令我觉得安全的味道。
五年前搬进来,和老北一起,就为了可以夜夜狂欢的“裸体午餐”,还以为可
以甘之若饴地每天温习“爱情必修课”,高潮之时常常对劳伦斯崇拜得五体投地,
并对他书中所有的“体验”跃跃欲试。
“我永远爱你……”
“永远……”
“做到永远……”
“永远……”
然后是彼此的胃,彼此的肺,还有彼此的脸面,生活的垃圾堆积出更生活化的
生活。
直到老北突然告诉我决定去西藏为止,我都以为这个不爱说话又不好看的体操
教练会赖在我身边缠我一辈子。
那天,天气很美,我捧着一本什么伟大哲人的文集,正在思考“我们的价值,
不管是道德方面,还是智慧方面,都不是由外部得来,而是出自我们深藏着的自我
本性”,老北依旧象只庸懒的骆驼般摆弄着他那已经激烈到炽热温度的游戏机和打
火机,休息的时候,我通常象抚摸我的宠物一般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头,然后狠
狠地咬一口他的耳朵,并趁他还没有动怒之前跑到厨房找点儿什么吃的转移视线,
他的反应只有三种,一种是痛得大怒,一种是有力还击,还有就是象个色狼一般扑
过来,把我按在通往厨房过道的沙发上……他的身体有很美的弧线,我一直想给他
拍一组写真集,名字就叫《青铜触感》。
但这一次,他木然地呆在原地,毫无表情,说:我下个星期去西藏了,一时半
伙回不来。
你干嘛?又不搞艺术,跑到那荒无人烟的藏北高原上耍几个三周半?
我去当语文老师……
然后我放声大笑,在厨房的门口缩成一团:那我也去吧,我就当体育老师吧…
…
他走的那天,我再也笑不出来,反复问了几千遍为什么,回答都是:你可以等
我,也可以不等,我会回来。
他的心已经不在我身上,我也随之灵魂出窍了。我不是他的妻,也不是他的习
惯,那句不冷不热不好明白的道别把我说得心酸绝望,除了相对意义上的等待,我
还能做什么?
如果说老北的离开给我的感情造成巨大伤害的话,那么没有他的生活更让我感
受到了几乎是灭顶之灾的考验,他真的差一点儿气死我。
我原来对一切都是毫无办法的,虽然我总是颐指气使地跟别人说三道四!更加
痛苦。
王丹活得看起来有滋有味,可是我不信,没人能活得毫无重量,这个不缺钱的
北京女人,千里迢迢地来听故事,斥穿人家隐私,装成爱情福尔摩斯的样子,有什
么意义呢,没钱赚的,还请别人喝酒。
我穿了一套黑色长裙,把人显出很暖昧地修长感,并用手抓出了一个乱蓬蓬的
发式,我打了粉底,但是没有在脸上着任何颜色,今年的时尚是苍白的飘浮感和环
保的金属光亮。
我站在镜子前照了半天,被自己的性感诱惑得胡思乱想起来,盛情长得也算美
丽大方,温文尔雅了,为什么很多男人开始还用心而来,最后都无心而去了呢!
我出门就打了一辆“的士”,这副样子,恐怕还没走到“夜女郎”就被人半路
强奸了吧。司机使劲儿地看我,我想问他:有什么好看吗?我觉得呕心。
我幻想着王丹看见我时惊讶的样子,是啊,衣服对女人的覆盖率绝对高于知识
对女人的武装力。她又要猜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故事来呢。我希望听。
司机把我放在“夜女郎”酒吧的门前,意味申长地说:小姐,祝你玩的开心。
然后扬长而去,可我感觉他把我污辱了。
门口,几个男人在看我,然后穿红旗袍的女郎向我点头哈腰,我的手袋在黑夜
里闪着猫一般狡猾的光芒,那是老北那个死男人的眼光,他说:这手袋夜里拎着象
提着一副死人的头骨……于是我就买了。
很黑,穿着蝴蝶般小裙子的服务员把我领到一个拐角处的位子,一个妖艳的女
人冲着我笑——我不敢看她的脸,如果我是男人,我就拉着她跑出去,然后告诉她:
我要犯罪!才懒得废话。
王丹这女人还不来,如果她放我鸽子,我发誓杀了她!
“盛情,你很漂亮。”
我又一次差点儿从椅子上跌了下去——
对面的女人看过来,她竟会是王丹!
这个性感的尤物!
我定睛看了又看,“天啊,是你!”
“是我啊,你一进来,我就让人请你过来了,你还以为什么呢?傻乎乎的。”
王丹笑起来,花枝乱颤,她梳了一个发髻,穿着深色天鹅绒的长裙,比我多露出一
汪白花花的肩膀,如果时间充份,我相信她会为了“夜女郎”之行去美容坊在肩头
画上一朵盛开的牡丹!
我要了一支冰啤,她要了一罐冰点水,然后她点起一根烟,长长的,细细的,
袅袅升烟的精致把我一肚子的内容都抽个一干二净了。
“我也来一支,行吗?”我咽了一口唾沫,我的样子象个可怜的傻瓜。
“你不是戒掉了吗?”王丹微张着嘴巴,我看见那夺命的“仙气”从里面肆无
忌惮地飘淌出来……
“宣布失败。”我从她面前的桌子上毫不客气地拿过烟盒,抽出一支,点燃。
“你欠我十个问题。”
“你问吧。”
“这里很吵,你先欠着吧,过两天再还我。”
“过期不候。”我长长地吸了一口她的“白摩”,这种太女人的烟,我本来不
喜欢,但假如求一种风格,就很美。
“让我们说点儿酒吧里的话题吧……”王丹把烟蒂温柔地掐灭,那一瞬间,我
希望她就是“夜女郎”酒吧的老板,多好,多协调,可惜不是,很可惜,我甚至想
建议她也开一间酒吧,名字叫“夜郎”!
我们的交流是口干舌燥地费劲儿, 光头的小歌手哼哼呀呀地不知道唱些啥,
“小蝴蝶”们在黑麻麻的客人们中间飞来飞去,我又要了一支酒,这时候有男人坐
过来,向王丹借火,在酒吧里这么隆重地站在一个女人面前借火,这籍口蹩脚得可
以。
“借我一支烟。”王丹诡秘地笑着,把她夹烟的手指举得高高,那姿势让我想
起阮铃玉。阮铃玉是个高级婊子。
男人熟练而慌忙地从口袋里又掏出一支,然后递到她面前,我识实务地把在我
桌前的打火机递过去,王丹的眼光在黑暗中闪烁,我恨不得也上前去掐她一把!
“请坐。”王丹吐了长长一口气,朱唇微启,我尴尬得手足无措,这家伙这样
玩下去,恐怕出不了“夜女郎”的大门,到时候我也自身难保怎么办?那些个个狼
一样要女人不要面子的男人们怎么在心里窥视两个黑衣艳情的“夜女郎”?
我开始后悔,并紧张,如果有男人也向我走过来,我怎么招架,这招摇的发式,
不是时刻在提醒着每一个猎爱的人来注意吗?紧裹的身体不论以何种造型坐立,都
充满了性感的暗示,为什么来这种地方呢,犯贱!
男人与王丹神色坦然地交头接耳了几句,然后向我也微笑了一下,满意地走开。
“艳遇了?”我喝了最后一口酒,重重地把酒瓶子摔在桌子上,旁边的小男生
惊诧地望了望我的脸。
“哈哈,彼此彼此!”王丹莫名其妙地笑,那样子得意得很,好象享受着一个
唯她可解的天大秘密。
“我要走了,这酒喝得我不通畅,你自己经营好你的艳遇吧,保重,安全第一。”
我反唇相讥。
“有个男人看上你了,想跟你做朋友。”
“见鬼吧,那个借火的色狼?他眼睛都快掉进你衣服里了,别把这呕心人的家
伙往我身上栽赃!”我气急败坏,自从我满意地从镜子前走进夜色,我一直在忍受
污辱。
“你真容易激怒,这样很不好,盛情,你不应该这样!”王丹一脸地委屈,她
探了探身,凑到我耳边,“你一会儿装做不在意地回头看看,吧台那边坐着的两个
男人,借火的身边那个,他俩是搞电脑生意的,看样子还不错吧。”
“跟我有什么关系!”
“有啊,你感觉好,我们一会儿就去宵夜啊,如果不好,我们现在就逃啊。”
“天啊,你跟他都说什么了?你这恶妇!”我实在忍不住骂了一句。
“骂我?你这小妮子,我们就是寻开心来的,你何必那么认真啊,你的样子真
可笑。”
“你一个人开心吧,我要走了。”我仍然举动优雅地从“头骨”手袋里掏出纸
巾,感觉到背上火辣辣,我知道有个男人在盯着我看,并和另一个男人品头论足,
而此时的我实在忍不住好奇心想回头看看那两个家伙,远距离看起来象不象两个肮
脏的嫖客。
是个戴眼镜的家伙,看起来年龄不大,不象经常在酒吧里泡妞的那种。
“怎么样?盛情?”王丹好象有点儿幸灾乐祸的语气。
“什么怎么样,我疯了,才跟你出来!你走不走?”
“走,你等我回来,就走。”王丹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向我身后走去,
我不知道她是去洗手间,还是去干什么,但是当我顺着她的背影发现她走到那两个
家伙跟前的时候,我狠不得走上前去捂住她的嘴,这个女人,简直天杀的!
可我仍然想知道她跟他们说什么,他们又跟她说了什么,我想让她猜他们,讲
他们的故事。
我突然有一种感觉,这个神仙一般的女人遇到男人,也不过如此,又能聪明到
哪里去呢?不过也是一个女人。
王丹回来了,然后含着笑说走吧。结了帐,我们潇洒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挺着胸
膛飘出来。直接上了一辆早候在门口的“的士”
“豪门酒店!”王丹对司机说。
“去那儿干嘛?我要回家。”
“回什么家啊,你老哥一个,你不想跟我好好聊聊?”
“你有时间跟我聊?魂都不知在哪了。”我酸溜溜地说话,说完觉得自己挺无
聊。
“我们继续讲故事。”王丹语气突然严肃起来。
“我要听你的故事。”
“不到时候。”
“什么时候?”
“下个月。”
“为什么?”
“到时候就告诉你了。”
“你去死吧。”我重重地靠在靠背上,渐渐感觉这个女人可能跟我发生的千丝
万缕的关系,我怎么就被她给缠上了呢?她到底想怎么样!
豪门酒家事实上不怎么样,名字起得豪华而已,生意很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
这么多人晚上不睡觉,出来吃饭。
“黑夜里的另类尝试也是生活的一种,你真不该拒绝。”王丹的表情在通亮的
日光灯下安静而自在,一点儿没有“夜女郎”里放荡而嚣张的气焰,甚至那身兰色
长裙也随之文静起来。
“我可做不到,那里不属于我。”
“每个人心里都有黑夜的一面,你不把它释放出来,它就越来越黑暗。”
“怎么释放?打扮成夜女郎的样子勾引男人?”
“也是其中一种,主要目的在于:能勾引出你自己内心里需要的氛围,无比真
实的!”
“算了吧,这氛围,我不需要。”
“不是不需要,是你现在还没办法控制你心里的黑夜,所以你以为你不需要。”
“你又自作聪明。讲你的故事吧。”
“我想听你讲故事。”
“我没什么故事好讲。”
“你有啊,人人都有故事,高宾的也行啊,我今天很闷,必须想些人和事情。”
“你是不是有病,专愿意打探人家隐私。”
“也不是,我喜欢分析人,愿意听爱情故事,尤其男人,你不觉得男人的心思
很好玩吗?”
“不觉得,他们经常莫名其妙,不懂。”
“你别用你的思想想他们。”
“那我用谁的思想想他们?想了许多次,想不明白。”我无可奈何地摇头,老
北,我想了许多次,他唯一不合常理的心结就是他父亲英年早逝,母亲改嫁,但这
跟他去西藏改行当语文老师没有任何关系,谁成长的路上一帆风顺啊,人家不是活
得好好的,而且他还有我,但是他不要我。
“高宾现在好吗?”王丹擦掉了油光光的唇膏,那习惯性的小心奕奕的随意,
总是把女人的优雅体现得风情万种。
“我看每个人生活得都挺好。”我几乎是咧着嘴巴说话,我不愿意跟她的风格
协调。
“你的生活本来可以比别人都好啊,盛情,我们现在谈高宾的故事。”
“你都知道他什么,说吧,这是我检验你以前猜的到底是真是假的好机会。”
“我知道他的事情不多,一点点,你有没有打电话给他问起我?”
“哦,忘了,一会儿回家打。”高宾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了解她的也不比我
多多少,租房子的时候看过她身份证,熟悉她字体而已吧,至于她那莫名其妙的朋
友和曲折意外的故事,还是我给他讲吧。
“信任我吗?”王丹似乎是讨好地微笑了一下,我看见她脸颊的脂粉有点皲裂。
“你这两天把我搞得五迷三道,我想信任你,但理由实在不充份,挺遗憾个事
儿。”
“那我们就用高宾的故事把这件事儿解决了吧。”
“你说吧,我跟你在一起只有竖着耳朵听,张着嘴巴吃惊的份儿。”
“吃惊?不要了吧,谁的精……”
“放屁吧,你这个家伙,挺下流!”
“北京式幽默啊,文人还这么不开化?”王丹把鼻子笑得禁到一处,样子有点
儿滑稽。
“我不是什么狗屁文人,你别骂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跟文人这两个字过不
去,谁要说我是文人,我就彻头彻尾地感觉被人污辱、嘲笑一般,或者有前科的保
释犯,总是抬不起头。
“高宾的故事大概是这样吧,他高中的时候疯狂爱上一个女生,可女生不爱他,
有一天高宾把她劫持到外县的一个什么地方,学校和家长们到处找,还报了案,三
天以后,女生和高宾安然回来了,女生对发生过的事情闭口不提,高宾当着全校师
生的面做检讨,发誓说再也不会纠纷女生,后来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我有落下什
么情节吗?”
“有啊,大段精彩而具体的情节,我都在场,亲眼所见,你说吧,这个表面故
事身后的故事。”我很快拆穿她的“智慧”了,我拿一件我曾经很熟悉的发生在友
人身上的事用她的办法猜她的“分析法”,应该易如反掌。
王丹又笑了起来,表情突然间纯洁见底,“同学们都以为女生把这件事情当做
不光彩的经历,所以她不说,别人也不敢问,而且很多人也都以为她恨死高宾,是
吧?可事实不是,那三天里,高宾把他的处男身给了女生,还被那个女生教育了一
顿,也就是说,是女生把高宾吓着了,至于他在学校里检讨发誓,也正好做给女生
看了,据说当时,女生在教室里默默地流眼泪,那是怎么样的眼泪,我不说也罢。”
“你跟高宾什么关系,或者你跟那女生总有点儿关系吧。”我把身体的重量全
部压在桌子上,太不可思议了,这个异地的陌生女人,她是不是掌管命运情薄的仙
子下凡啊。
“没有,我跟这件事情里的所有人都没有任何关系,而且我现在就告诉你,我
是怎么知道的,我相信凭你的智慧完全可以比我做得更好。”
“快说。”
“你别急啊,就差严刑逼供了!”王丹喝了口茶继续道,“在这个城市里,我
只有一个朋友,就是他向我介绍高宾家的房子,世界很小,当年的女生现在是他老
婆,他偷看过她的日记,而他又极信任我,有一天我们喝酒,他就把这件事情告诉
了我,而且他让我千万别让高宾知道他老婆的身份,怎么说呢,他和高宾只是一般
的朋友关系,基本上没机会看见彼此的老婆什么样子,所以我就知道了。”
“哈哈——我以为你真是世纪末辣手神探爱情专家啊,原来不过如此,这样讲
故事还用得着什么智慧嘛!”
“要,很是要得啊,我们每天听到的,看到的人和事情不计其数,你是否能听
进耳里,看在心里,可为数不多,擅于利用分析的手段是智慧的人才能掌握的啊…
…对了,盛情,你家有电脑吗?”
“有,干嘛?”
“你上……你上班的单位也有吗?”王丹说话有点不太连惯,但是我根本没有
注意,也就是说,当她自己把这层神秘面纱揭开之后,我突然间放心地忽略了她的
所有表情和语言,我不是一个擅于利用分析手段的人,这成为我后来陷入她的圈套
的最遗憾的疏忽的开始。
“有啊,但是我很少用,你什么事儿?”
“没什么事,问问而已。”王丹沉默下来。
“那个杨女士又是怎么回事?你不会又是阿灿、阿辉、长林什么乱七八糟人物
的朋友的朋友吧?”
“盛情,你给我留点儿神秘感好不好啊,一次都告诉你,我还怎么混!”
“你也不收钱,又不存在抢饭碗的事儿,你怕什么,你大老远的跑这里来不会
只为拆穿几个爱情故事吧,说说!”
“当然了,我没事儿闲疯了,也不至于这样吧,挺大岁数的人了,哪来精力玩
这些啊。我说我来这里寻找我的爱情故事,你信不信?”
“不信。”
“为什么?”
“这个城市并不滋生帅哥,也不盛产猛男,你到这里来寻找爱情故事,还不如
到沙漠里寻找耶利亚女郎,”我面露深奥之色又补充,“除非……这里有你一张旧
船票……”
“你胡猜些什么啊,不聪明,我还没到寻找旧船票的年龄,怎么也得再过十年
啊,你就别现学现卖了。”
“那就说出你的理由,没有充份的道理,我肯定不信。”
“感觉!”王丹害羞地呵呵笑起来,象个小姑娘一样腼腆,当爱情在一个人身
上存在的时候,总是伴着童贞的志趣,“哦,忘了,酒吧里那两个家伙还在新世纪
酒店里等我们呢,哈哈,我告诉他们十一点准时,两个可爱的男人……”
我暗自也笑了一把,我开始喜欢王丹了。
“盛情,要不然下一个找我的人,你试试?”
“怎么试法?”
“你坐在前面当王丹,我在后面听啊,嘻嘻,你行不行?”
“你要是事先告诉我天机,我有什么不敢,极乐意尝试,一言为定了!”我兴
奋得手舞足蹈,这简直象一场游戏,而我无意间就掌握了游戏里最奥妙的规则,这
种操纵感下的激情新鲜刺激得让我忘记观察王丹此时脸上得意的笑容,从此,我陷
入了一个用自己的亲身体验分析出来的故事,混不自知且无法自拨——
我当晚没有忘记给高宾打电话,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只有一件事情,我知道
的与王丹的有出入,但是高宾的回答却大出我的意料,王丹错了,是的,她的任何
一点儿错误都能让我象体尝胜利一样安慰。
“……高宾,你的第一次是跟李小微吗?”
“你问这事儿干嘛?写我?我求你了。”
“不是啊,你说实话,快点儿,我有重要事,都老大不小了,还害羞?快说。”
“不是。”
“肯定?”
“肯定,你要干嘛?”
“王丹的身份证你看了?她房子租到什么时候?”
“看了,她怎么了?她只住三个月……她是不是象个神仙?”
“神仙个头……”
我倚在床头,不能入睡,对面窗子上有个象人头一般的黑影总在无规则地动着,
乍一看吓一跳,再定睛,是盆吊兰随风飘着垂腾,不过那后面是否真有一个人影,
答案是肯定的,因为有灯光的地方一定有人……我看不到而已。老北走了半年多,
音信全无,会不会爱上藏族姑娘,上完语文课还每天练三周半吗?他翻来覆去的样
子一定把藏族人民崇拜得不象样,可他决对不是一个爱出风头的男人,为什么他一
定要去西藏?不明白。永远的死结!
周末,总是出人意外地平静,非常寂寞。
雨季接近尾声了, 我无缘无故地抵制新闻、 报章和电视,而是全身心地投进
《福尔摩斯全集》、《尼采全集》、《卫斯理科幻小说》里了,我几乎是无限地夸
大着自我,然后融入一个个复杂怪诞的故事里练习着王丹式分析方法,很长时间不
写东西,突然也冒出一种创意,写推理科幻,一定再掀我的创作高峰……
最近两天没跟她联系,我不想跟她走得太近,原因一:我不想让她太得意,感
觉我喜欢她;原因二:我要整理一下思路,我的脑袋总是被她的故事搞得乱七八糟;
原因三:我不想成为她故事里的角色,让她在别人面前分析我。
这几天,交稿子,朋友聚会,事儿也不少,还跟单炜吃了一顿午饭,她说部长
坚决要离婚,卖豆腐的小妇人已经不卖了,八成是让部长给提拨到哪里去了,单炜
一脸茫然,这爱情的代价也太大了吧,孩子都上大学了,官运正亨通之时,为了一
个卖豆腐的,值吗?单炜没见过卖豆腐的,因为她在家从来不买菜,这个故事很有
趣,如果王丹在,她能分析出个什么所以然呢?再说男人变心,是天要下雨,娘要
嫁人,没办法的事,单炜还能怎么样呢!
星期三的时候,王丹突然打电话来,说她的客人下午要来了,我该出场了。
我就象一个隐藏在市井中间的武林高手突然接到鸡毛急令一般,抖擞精神地出
发了。王明一说过几天他不来上班了,打算陪老婆上黄山旅游,我不知道他故意气
我,还是精神不正常了,我人都走出门口了,他还在后面补充:“我老婆跟我说挺
长时间了,我本来没打算理她……”
我又看见王丹了,她心情看起来不错,眼睛亮亮的,一见到我就兴奋地拉我坐
下:
“你总算来了,我可得事先告诉你一些事儿,免得你露馅,到时候可是麻烦…
…”
“怕啥?男的还是女的?”我擦了擦汗。
“一个男人,很特别的男人。”
“特别的男人?很好,我喜欢。”我顽颇地眨眼睛,真刺激。
“你记住,诺亚来过这里,只见过一次,你帮她解决过一次问题,具体什么问
题,你不要说。”
“等等,等等,他是诺亚吗?”
“哦,他不是,诺亚是一个女人,如果他问你的话,你这样回答,如果不问,
你就别提,他也是来讲一个爱情故事的,他会问你怎么办,你就问他是不是真爱就
行了……”
“等等,等等,你搞什么鬼?人还没来,他说的故事你都知道?什么真爱假爱,
怎么回事?”
“是啊,我说得太混乱了,这可能是个挺长的故事,要不然,你今天先听他说
着,回头咱俩再想办法对付,怎么样?”
“对付?我们不是要分析问题,解决问题吗?怎么是对付他?”
“情况复杂,你记着:他是个普通的公务员,爱过一个女人,女人后来不要他
了,他喜欢象棋和计算机,如果他要找人的话,你说你暂时找不到,可以努力试试
看……”
王丹一口气说了不少我根本记不住也听不懂的“他”的可能性,我花尽心思背
她说的几种可能,还不如信自己亲眼所见,王丹对“高宾第一次”的错误估计让她
在我心中的可信度大打折扣。
男人来的时候,脚步很轻,我的心跳得很快,一种很奇怪的预感几乎把我的冷
静全部粉碎。
“请问是王丹小姐吗?”男人推开被王丹敞开着的门。
“请坐。”我几乎是高傲地只欠了欠屁股,然后开始打量他。戴着副眼镜,白
净净的。
“我,请问你,认识诺亚吗?”男人谨慎地问话,眉头紧锁,还夹着点儿不安
的等待。
“让我想一想,”我故做沉思,拼命回忆王丹的那些叮咛,“为什么到我这里
来找她?”
“我遇到了一件事情,我想我也许应该来请教请教你吧……”男人的表情由慌
乱到坚决,好象下了好大的决心才打算把事情说出来一样。
“如果你肯说,我愿意倾听。”我在肚子里拼命地笑了一下,其实都挺简单,
没那么复杂,这些人好象专门做好准备来倾诉的,不用索引就自己倾泄了。
“我在政府部门的一个小科室里工作,挺轻松的,前年三月,工作需要,我们
科里配了电脑,还上了网,一开始,我只在网上找找资料,看看新闻,闲时去聊天
室里聊几句,时间久了,就跟聊天室里常去的人熟悉了,我就认识了诺亚,当时,
我的女朋友刚刚跟我分手,心情很糟糕,碰到诺亚的时候,我看见她跟别人说:我
可是好女人,虽然总碰不到好男人……我就不客气地对她说:我是好男人,你来碰
我吧!她当时很生气,要知道,在聊天室里,开些不咸不淡的黄色笑话也是常有的
事,她对我说:我宁可去碰南墙,然后就下线了,她这句话触动了我的某根神精,
我随即就去那个聊天室的留言板写了长长一封信给她,所有的人都能看得到,当然
她也能,信里面说:女人总是这样,标榜自己多么多么好,但是在现实生活中都很
骑墙,懂得生活,并且懂得恪守爱情的女人已经绝迹了,所以普天下的女人都不要
再如何如何地之乎者也……我写得很恶毒,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的情绪很激动…
…”
我为男人倒了一杯茶,他感激地望了我一眼,看得出他是一个善良的人。
“渐渐地,等我的心情平静下来之后,我突然觉得很对不起诺亚,是的,我平
白无故地伤害了一个女孩的自尊心,然后我就去聊天室找她,跟她说对不起,她说
没什么,她不会在意,她说我说得也很对,她代表女人接受了。然后她问我是不是
受到了女人的骑墙对待,然后我们就聊起来了,她说话很平静,也很有趣,总在关
键时刻开出化龙点眼之笔的玩笑话,逗得我们回味无穷,我们就那样聊啊聊啊,聊
得花儿都谢了……”
男人说到这里,自己也笑出来,坦然地又望了我一眼,喝了口茶,继续:
“聊得花儿谢了再开,开了又谢,她有经历也有生活,很能体谅人,我……如
果把这两年我们的谈话内容纪录下来,我相信有《大不列颠百科全书》那么厚了,
我们渐渐地彼此了解,然后再所难免地存在于彼此心中,而且养成了分享和分担的
习惯,生活中,我相继认识些女孩子,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跟她交流和她们在一
起的经过时,总觉得很愚蠢,所有的相识和循序渐进的男女关系都造作无比,有时
候坐在电脑前还欣喜若狂地回味着甜蜜的滋味,可是一面对她,把发生过的事情再
用手指打出来的时候,突然就变得索然无味起来,我的所有虚幻和伎俩在她面前都
毫无用处,开始,我有点恐慌,因为让我这样赤裸裸地面对一个女人,总是……总
是觉得不妥,但她好象明白一样,从不当面揭露我,但是我知道她是知道我的,就
象她知道我知道她知道一样……您听明白了吗?”
“明白,你们都知道,请继续吧。”我象个智者一般笑着,诺亚的轮廓渐次清
晰起来,我也忍不住地笑出来,我隐约感觉到他们身后的另一个侧面。
“我们没见过面,也没通过电话,她在深圳,有一次我到深圳出差,想见她一
面,她拒绝了,她说在她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爱我和我是否真的爱她之前,她不见我,
可是,我连她的样子还没有见过,怎么能谈到爱情上去呢,她说她来过我们这里,
是来找你,她说你曾经帮过她,让她从以前的噩梦中清醒过来,她说不想再轻易地
爱上男人了,网络里的你情我爱不胜枚举,但是我们之间如果也这样轻易不负责任
地说爱不爱的,简直是对自己的蔑然自贱啊,这份网上罕见的真诚多么来之不易啊,
所以我当时没有再坚持,现在想起来很后悔,我一直以为她将是我一生唯一的红粉
知己,但是直到大上个月,发生了一件事情,我才知道我错了,错的很可怕。
千禧年刚刚过去,我们单位照例为过春节放长假做充份的准备工作,但是政府
部门要精简,搞得大家人心慌慌,据说我们科室要取消,人都划规到下属企业去,
我的心情很乱,不知道前途路向何方,她说,到深圳吧,做计算机,我没把这事当
回事,但是没过几天,她用E-mail发过来几家公司的招聘启示,让我快些把材料寄
过去,当时,我忙于调转工作,就没跟她解释不去的原因,事情挺复杂的,我尽量
长话短说吧,我调成工作之后,本想跟她分享喜悦的,但是我找不到她了,我写了
无数封信,天天在留言板上留言,仍然没有她的消息,两年来,不管她出远门,还
是我出差,我们对彼此的行踪都一清二楚,从没发生过突然消失的事情,我们都已
经习惯了,打开电脑,就知道对方在里面等待,即使人不在线,总有短信和问候在,
可是一连一个星期都没有她的任何消息,我竟然慌张得不知所措,她没有留下任何
现实生活中的联系办法,她知道我的电话,但是如果她想我找到她,就不会不回我
的信和留言了,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她出了什么事情,很严重的事情,以至于不能
上网了,一种是她不想再见我,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问题折磨我很久,我总是跟
她回想我跟别人发生过的一切,但是从来没有回味跟她的感情过程,那段日子,我
把我们之间的信笺和留言全部温习了一遍,结果令我大吃一惊,其实一直以来,我
们早已超出了朋友所关心的界限,我们很早就在相爱……
这件事情真的匪夷所思,请你不要问我,为什么等她走了才发现爱她,我也不
知道为什么,解释不清,一度我希望她的不辞而别只为让我看清自己,于是我写了
封信,说出了想说的一切,然后我等了她一个月,依然没有消息,我必须找到她,
确认她的态度,不管她爱不爱我,我就是要告诉她,我一直都爱着她:现在是,以
后仍是——”
“那么你找我,要问什么呢?”我极力追随王丹式的谈话顺序,不被故事中的
情节影响进度。
“我知道诺亚找过你,如果可能的话,我想……你帮我找她。”男人说到这里
突然有点懵懵懂懂的。
“她的确来找过我,可是我不知道她是否愿意被你找到,如果她愿意的话,相
信也用不着我传这个话了吧。”我饶舌地说完话,总觉得自己不高明,没有王丹那
高度落差的效果。
“也许你是对的,我想问问你,她……她是不是爱我的呢?可是我想不明白她
为什么这么对我?”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微笑着,突然觉得很有趣,我感觉我摸到了王丹这
个女人狡猾得可爱的触角。
“你问吧,如果我可以回答得出来。”男人也放轻松地笑了笑。
“你怎么知道她在深圳,而不是北京、上海什么的其它地方?”
“我看过她的IP地址,这一点没错的。”
“哦,这样。”我显然有点失望,虽然我不太懂那个IP地址是个什么东西,但
是相信是机算机网络上的名词,男人很自信,应该不会错吧,暂且相信,“现在我
回答你的问题,对了,请问怎么称呼?”
男人有点难为情地侧了侧头:“叫我方舟吧——”
“挺好玩的,你们俩,方舟,首先可以肯定诺亚是爱你的,你的直觉没错;其
次,我相信她会再度出现,或许她已经到达了这个城市也未可知,你只需等待就行
了;最后,你留下你的联系办法,如果我可以找到她,我跟你联系。”我长吐一口
气,整个故事令我有了新的灵感,我虽然不知道王丹分析别人的时候与我们这类人
写文章是否转动的是同一种感觉,但是我至少发现,察言观色也是我的天份。
男人留下传呼号码走了,我把他送出门口,然后看见王丹依在“枯木逢春”图
上暖昧地笑。
“我还行吗?”
“还用说吗?看把你得意的。”
“我觉得我还行吧。”我抢先地坐在桌子后面的椅子上,有点沾沾自喜。
“你回答的倒是肯定,你不觉得这是个很有意思的故事吗?好了,我们现在开
始分析诺亚和方舟的爱情。”王丹坐在男人刚刚离开的沙发上,我觉得他们的臀印
都毫不偏差地重合了。
“还分析什么?诺亚,你就招了吧。”我诡秘地冲她笑,我本来不想这么早拆
穿她,但是实在忍不住。
“你快别胡说八道了吧,在我看来,这个男人说了假话。”王丹不理我的胡子,
独自分析起来,把我得意的结论丢在一边,毫不在意,反倒把我弄糊涂了,如果她
羞答答地半推半就“什么啊什么啊”,然后面红耳赤,我就上去掐她一把说“行了
吧,你别装了,这小子不错,你赶快投怀送抱去吧!”可偏偏她没有,此时的她眼
睛放光,兴致全然在分析故事的执着里,我也不得不回到故事里去听她的高见,她
对我的置之不理把我的得意打得落花流水。
“你且说说看。”我抱起了肩膀,倒听她细细分解吧。
“首先,他说他们聊了两年,他的一切行踪包括跟女人相处的事情都报告给诺
亚,而且也感觉到了对她这份感情的唯一性,红颜知己这个词好象掩盖得并不充份,
你说他会不清楚自己对诺亚有没有爱情成份吗?
第二,他把他即将失业的事情告诉了诺亚,而当诺亚帮他介绍深圳的就业机会
时,他连话都没回,试想这份被他称为一直相爱的关系在他的生活中实际占多大的
份量?
第三,他的问题与他的自述自相矛盾,他说‘我必须找到她,确认她的态度,
不管她爱不爱我,我就是要告诉她,我一直都爱着她:现在是,以后仍是’,但是
他后来却是问你‘她是不是真的爱我’,到底是他真爱在先,还是要得到她的说法
在前,这是爱情中很严肃的问题。
第四……”王丹停顿下来,然后看我的眼,她的目光充满一种让我无法穿透的
期待和信任,让我无法抗拒地顺着她这些细如游丝的思路进行下去,“盛情,假如
我可以找到诺亚,你说我们应该告诉她吗?”
“为什么不呢?”我费解。
“现在我们开始分析诺亚,诺亚是个遭受过爱情失败的女人,这一点我很清楚,
她是那种坚强倔强又有点儿聪明类型的人,她的爱情不幸福绝对是性格赐予她的必
然,同时她内心极度脆弱,所以在网上广泛地交友,排遣生活中的不如意,正如方
舟……天啊,他们的名字绝不是无意中的偶然,一定是男人后改的名字,正如方舟
所说,她平静幽默,从不当面拆穿他,然后向他也如实地汇报自己的行踪,然后还
说在她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爱方舟和方舟是否真的爱她之前,她不见这个男人,就她
主动要求方舟去深圳工作这件事情,看得出诺亚是个在社会上混得开的女人,这样
一个特区女人,在网上这样对待一个男人,盛情,依你看,她是真爱他吗?”
“这问题我都回答男人了,你没听见吗?”
“听见了,我也感觉她是真爱他,但是盛情,我的问题在后来,依你的感觉,
诺亚为什么要不辞而别呢?”
“这个问题方舟自己也分析了啊!”
“盛情,你真是不可救药了,男人分析女人的准确性多大?尤其还夹着感情,
我们分析女人的时候,不要考虑男人的任何态度,明白?!”
“好吧,你这家伙总把我当傻瓜。”我越来越发现我的天份可怜得要命。
“可能有几种,诺亚真爱上方舟,这一点勿容致疑,他们习惯了长期倾谈中彼
此之间养成的依赖和亲切感,而且她很明确自己的感情怎样,但是,当她想把他带
进生活中的时候,就是她在努力地介绍工作机会给他的时候,男人却没了音信,也
就是说男人在繁忙中可以忘记她的存在,于是她伤心绝望,逃掉了。
第二,诺亚是个感情受过伤的人,方舟也说过诺亚说‘不想再轻易地爱上男人’,
当诺亚在等待方舟回信的日子里突然意识到方舟在她心目中无法忘却的地位,令自
己也大吃一惊,她不想再维持下去这样虚拟的爱恋,所以逃掉了。
第三,诺亚绝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或许她需要时间给自己考虑,也不一定,
盛情,你说一个女人考虑是否要去爱一个男人,这问题要考虑多久才够?”王丹又
把球踢给了我,她的所有问题都让我觉得棘手无比。
“我?三天就够。”我嘴上随意地应付着,心里迅速地整理思路,刚才还冒出
来的灵感,烟消云散。
“嘿嘿,你也太夸张了,但是不该超过三个月吧,好,现在我们再回到原来的
那个问题上:我们应该告诉诺亚吗?”王丹这一次很复杂地看着我,好象等着我最
后拿主意,她全听我的一样,反倒把我搞得不知所措了。
“照你的说法,好象我们应该先弄清楚诺亚的意思,然后再决定告不告诉她。”
“盛情,你真是冰雪聪明!如果她可以逃掉,我们就没必要告诉她,这是件折
磨人的情事,如果她正在考虑中,我们也只需告诉她他在找她就行了,你说呢?”
“也许吧,如果他们真是有情人,我们中间传话还属于件积德的好事,如果不
是,我们恐怕成了雪上加霜的添加剂。”
“盛情,你简直太可爱了,十万分的正确,而且我们要搞清楚,方舟到底是不
是真爱诺亚,能否为诺亚做出牺牲,如果我们帮他找到了诺亚,他是说说而已,还
是要采取实际行动,这个男人长什么样?你对他印象如何?”王丹有点迫不及待地
问。
“什么样子,好象挺斯文的吧,一看就象政府部门的,我对他形不成什么深刻
印象,只不过觉得这男人挺痴情的,说话也挺逗人,你没看见他笑的样子,挺可爱
的。”
“嗯,他声音听起来倒是挺有磁力的,你说他适合找个什么样的爱人?感觉。”
“你见过诺亚,你说说诺亚什么样,我感觉感觉。”
“中等身材,相貌一般,但是挺自信的,脑子灵活,好强但容易受伤。”好象
就这样吧。
“算了吧,这样的女人大把,你我也属这类,没别的特征了?”
“双重性格。”
“也不新鲜,算了吧,就差不多那个样子吧,唉,什么配不配的,两人遇上了,
想爱就爱吧。”我突然间对他们俩的爱情故事失去了兴趣,我和老北配吗?真正相
配的人能配在一起吗?形式是形式,结果是结果。我对这些早就厌倦了。
“你怎么了,盛情?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我亲自见见这个男人呢!”王丹对我
的回答有点失望,走过来,拿起写着传呼号的纸片,凝视片刻,然后喝了一大口水,
继续说,“依你感觉,你说他会不会为了诺亚放弃现在的工作到深圳,会不会真心
真意地爱她?”
“这问题得问你才行,我要是看得那么准,也不会是现在这样了。”每次我一
旦想起老北,整个人就象虚脱了一般,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
“可见他的是你,不是我,要不然我们约他出来吃餐饭,把男人放进生活中、
人群中,看到的效果才真实可信,你说怎么样?王丹?”王丹向我微笑,我甚至后
悔,我为什么要冒充王丹卷进别人的爱情故事里,我为什么要成就别人的幸福,我
没有兴趣象真的王丹一样关心别人爱不爱的事情,来这里完全是我偷窥的好奇心趋
使,说不出为什么,我开始累了,我要回家。
我不顾一切地推脱王丹挽留我吃饭的邀请,回家了。路上几次我险些掉眼泪,
世界上有王丹这样的女人,不知是喜是悲,爱情到底是不是智慧的安排可以成就的,
这问题毫无意义,爱情不是婚姻就可以成就的结果,智慧是什么,我懂,但爱情是
什么,我不懂。
很久没回家看看了,在痛苦吞噬掉我的表情之前,我必须去寻找另一种生活的
氛围转移思考。我要回去看看我那五十年军龄的老爸,和红卫兵出身在天安门上对
着毛主席流过眼泪的老妈,我是当年的无产阶级卫士和无产阶级接班人的伟大结晶,
但是我现在想当资产阶级,虽然未遂。
我又一次焉头搭脑地从八楼上下来,他们无限地关心老北令我与他们的距离无
限扩张,他们眼中:我是一个个性太强,脾气古怪甚至刁钻的女人,是我把老北气
跑了,然后又赌气不理他,他的离开只因为一时之气,而他一直不回来,只因缺少
我主动而坦诚的一个台阶……
我强做着笑脸说不是,眼泪早已经流进肚子里,老北离开前二个月,我们没有
打过架,哪怕是我故意挑衅,他依然无动于衷,好吧,就算他要跟我赌一时之气,
而有必要去西藏等我给的台阶,我愿意求他回来,我愿意和各种方法告诉他:我需
要他,不想失去他,就这样,是的,没错,但是我找得到他吗?无数次提起笔,想
写给他在西藏那木小学做老师的朋友,无数次都失败告终,如果他想接到我的信,
他不会连个地址也不留下,临走时他说一到了地方会打电话来,这半年了,不会是
一直在路上长眠了吧……每次想到这里,心总是酸酸的,然后就变成了咒骂,他还
是死了吧,死了好,就不用给我什么交待,我也不必等什么交待,这个衰人。
雨季彻底过去了,天空绽放出少有的灿烂笑容。我的日子永远都是百无聊籁的
漫长,有个男人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常常突发奇想地编各种故事,有时候连自己都
感动了,现在我不但想不出故事,就连自己的生活都被疑忘了。
早晨听说了一件事,王明一疯了。
据说他昨天夜里敲开了总编家的门,然后神情严肃地谈:他要当编辑室主任,
拿着这些年来所有的证书和奖状,总编说:现在没有空位了,让他等机会,然后他
突然之间就哭了,哭声惊动了左邻右舍,总编一家人上前劝慰,王明一大小便失禁
了,这时候总编才恍然大悟,他是疯了。
单位里的人好象处在一种不明朗的幸灾乐祸的气氛中,我直愣愣地看着虚出的
位子,想起他的鼻涕,说不出的复杂的感受,把我笼罩在一种莫名的恐惧中,一个
人的灵魂就这么容易游离出去了,总编依旧忙于里里外外的应酬,常把脸喝得象个
猴屁股,据说他曾经婉惜地对王明一的家人说:这属于文人的悲剧……
这些事情都是小昭告诉我的,他甚至暖昧地拉了我的手,为了表示我们之间的
特殊默契。
那天阴天,我去省精神病研究中心看他,他呆在一个独立的房间里,不太象是
隔离的精神病患者,倒象是重要的看护型病人。护士说,他没有暴力倾向,下巴一
抬就示意我进去了,但还是不忘把门关上,她的漠视态度就象大街上随意为你指路
的路人一样。
很多小说里都描写过精神病院和精神病患者,在此之前,我都觉得他们神秘莫
测,与我的生活远得不可想象,然而,我如今所见的,却是一个天天坐在我身边的
同事,突然一天就变成了这个异类人群中的一员,他安宁地坐在桌子边上,若有所
思,眼球制动地来回转着,看见我,很平静地招呼“来啦”,然后又投入他自己的
思绪中了。
那一瞬间,我甚至有种错觉,倒觉得他好象洞悉了什么天机,让我不敢说任何
一般人要说的安慰的话,或者欺骗的话,我就一直愣愣地站在门前,不知是走过去
坐下来,还是就这么站着,他的背有点驼,头发有点儿乱,但是依然很挺阔,他本
来是个不错的男人……
“我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从他们分钱没带我那天开始,我就知道。”王明一的
声音依然带着重重的鼻音,但是已经没有鼻涕流出来了。
“大明,现在了,还说这些干什么,过自己清闲日子吧。”我应。
“艳丽,你不用管我,你也不用骗我了,你跟他的事儿我都知道了,咱俩的日
子就这样吧。”王明一说话头不抬眼不睁,声音好象从背影里发出来的,他把我当
成他老婆了,他的确是疯了。
“大明,我是盛情,有什么事儿……可以找我。”我突然哽咽了,我可以帮他
什么呢?
“盛情啊,我还以为是谁呢,你啥时候陪我上床……”
“大明,你……”我破涕为笑,“好吧,到时候我来找你,你等着。”说完这
句话,我身后起了一阵冷风,我会不会有一天也疯掉,然后真跟疯子睡到了一张床
上去呢?
王明一此时转过身来,定睛地望了望我,一字一句地说:“你是谁?谁派你来
跟踪我的,我不怕你……”说着他站起来,向我逼进,我不敢相信,他是真的疯了,
我希望他在跟我开一场玩笑,当他掐住我的脖子的瞬间,露出得意地微笑,结束一
切,然而我错了,他是拼命地掐住了我的脖子,而且目露凶光,我毫不犹豫地抬膝
掂了他下面,他痛得捂住下面痉挛着,我趁机跑出去,不能跟疯子赌有没有暴力倾
向,也不要跟疯子开玩笑,疯子的话全是实话,来不得半点儿虚假。
我惊慌地穿过医院长廊,很多穿白大褂的人从我身边走过,我为他们悲哀,我
反复抚摸被他掐过的脖子,担心如果真的被他掐断了,小昭会不会到处传说我跟王
明一有一腿呢?他疯了还要找我算帐,哈哈,这故事可以随意地扭曲了。
回单位的路上,王丹打电话过来,说她约了方舟在燕京饭庄吃饭,要我务必到
场,而此时的我多么希望找个我可以说话的人说说人话,而不是回到一个把人逼疯
的人群里假装平静啊!
所以我提前出现在王丹家里的时候,把她吓了一跳。
“我来了,我快要疯了。”我疲惫不堪地进了门,然后半躺进沙发。
王丹进卧室,好象关了电脑,然后出来,为我倒了一杯水。
“怎么了,你脸色不太好。”
“我一个同事疯了,我从他那儿回来,我感觉我也快疯了。”
“哦,你不会。”
“为什么我就不会?”
“因为你要的不多。”
“王丹,我跟你在一起很累,你知道吗?你总让我猜来猜去,莫名其妙,你在
考我智商,是吧,我没有那么多多余的智慧来想其它的事情了,我很累,你别再让
我想了,许多话你想说就说吧,不说就算了,别吊着我胃口,我很烦。”我喝了一
大口水,挣扎着说完一大串话,然后又陷进沙发。
“我,我没有啊,好吧,你睡一下吧,我不打扰你,到时间,我叫你。”
“你打算现原形了?”
“不,你还是王丹,我叫盛情。”
“这游戏很无聊。”
“最后一幕戏了。”
“你要走了?”我斜眼看了看她的脸。
“是的,我下星期就打算走了。”
“你的爱情找到了吗?”
“你说呢?”
“算了,我不跟你打哑迷,你想说就说吧,不想说算了,我很烦。”我转过身
去,心里骂了句“这女人,真烦”,然后沉沉地睡过去。
我始终被一种声音骚扰着,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才听出来是王丹哔里叭啦
打字的声音,我看了看表,快六点了。
王丹听到我的动静,很迅速地出来,“走吧,我正想叫你。”
“走吧,盛情。”我不怀好意地白了她一眼,然后穿鞋,我觉得我有点儿象以
前喝醉了之后醒过来一样。
路上“盛情”说今天她就要弄清楚我们原来没把握的问题了,我胡乱地应着,
告诉她,今天你主说,我旁听吧,我实在很累,被一个精神病掐完脖子之后,大脑
缺血,不清醒。
我们到燕京饭庄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下来,迎宾小姐带我们去了“香山红叶”
厅,我一眼看见方舟,他好象很早来了一样,喝着茶,看着报纸。
然后我介绍这是盛情,这是方舟,大家入座,点菜,倒茶,客气地寒喧。
“王女士,你脸色不太好,注意休息吧。”方舟的关怀很到位,语气恰到好处,
不淡不油,听起来满顺耳,令人感激。
菜一碟碟地端上来,都是王丹一手包办的,茄子、辣椒、牛肉、番茄、还有鲈
鱼,方舟惊讶地望着每一道菜,然后频频看“盛情”,好象此时的王丹脸上有朵悄
悄盛开的玫瑰。
我无暇顾及。
我对方舟的印象越来越好,不单是因为他关怀我一句,而是我发现他坐在饭桌
上很彬彬有礼,又大方得体,他不象老北那么有棱角,气势上先声夺人,他有种说
不出的别致。
我一边吃饭,一边听“盛情”跟他聊着,一边从旁观的角度欣赏这个男人,其
实他倒是满适合我的,我在心里笑了笑,食色,性也。
而且我发现“盛情”很妩媚地说话、微笑,我觉得她好象在勾引他,他倒是也
配合地咬勾儿,两个人你来我往地聊一些毫无意义的话题,我很快吃饱,觉得自己
很多余,“盛情”好象平时不这么多话。
席间,“盛情”去洗手间了,方舟问我:“王女士,她就是诺亚吗?”
“你说是吗?”我把球踢了回去,天知道她是不是诺亚。
“旦愿她是,可是她不可能是。”方舟摇了摇头,然后有点儿尴尬地夹菜吃。
此时“盛情”就回来了,我觉得她很碍眼,说些废话,没完没了,而我无法感
受方舟对她的热情是应酬还是一见钟情。
说不出为什么,我一直被莫名的焦灼影响着谈话的心情,没有人也没有什么事
情催我,可我就是着急,而诺亚方舟象是要把晚餐彻底进行到底一样,漫天黑地地
闲扯。
其实到这里,我已经很清楚,王丹就是诺亚,再多的疑点都是障目之叶,她就
是。
此时的“盛情”说:“方舟同志,政府工作好玩吗?稳坐江山的日子可过去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人在哪里都是一样,君子当随遇而安吧。”
“哈哈,现在敢说自己是君子的男人可是不多啦。”
“是啊,在两位漂亮的女士面前称自己是君子尤为不易啊,虽然我也不想当君
子,但是我是啊……”
王丹笑起来的时候总是不忘习惯性地捂嘴巴,其实她的牙齿长得不错,为什么
偏要捂住,不懂,她的样子早就不象什么淑女,还打算扮天真、玩纯情吗?我尴尬
地陪笑了两声,真无聊的笑话,我不得不插句话进去了:
“方舟同志,你的事情我已经转答给了诺亚,你的传呼号我想她也知道了,我
想,她会找你。”
“是吗?”方舟意外地瞟了一眼“盛情”,然后又看向我,他的眼光突然令我
惊讶,有一种心跳的感觉,让你感受到心脏的重量,“不知怎么谢你好,以后有什
么事情我们常联系。”
果真不愧是政府工作的,感激的话都带着习惯性的官腔,我笑着摇了摇头,然
后望向“盛情”:“盛情,我看今天也差不多了,咱们散了吧。”
“好吧,也好。”王丹还有点恋恋不舍,但是很快恢复常态,毕竟不是小女孩
子。
方舟抢先付了帐,令假盛情盛情难却,出来的时候已满天星斗,研究回家的路
线时,我故意不与方舟同路,而与王丹上了一辆车。
“你就是诺亚,回答我‘是’还是‘不是’!”上了车,向方舟道别之后我披
头盖脸地问。
“我知道你以为我是……”
“少废话,我只想听一个字或者两个字。”
“不是。”
“不对。”
“那就是啦。”
“到底是不是。”
“不是。”
“停车!”我高声对司机喊了一嗓子,“我回家了,我跟你玩不起,我躲得起。”
“别啊,盛情,我都快走了,我答应你走之前把一切都告诉你……”
“不想听!”我推开车门,准备离去。
“盛情,你有需要我的时候,因为我懂你……”王丹的话被我挤在门缝里,我
毅然决然地拦了一辆车,回家。
我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有种委屈得想哭的酸味,不是因为王丹,一整天我都
被一种莫名的情绪笼罩着,想爆发又爆发不出来……
我在楼下的杂货店里买了几罐啤酒和一盒三五烟,然后回了家,在楼梯上就听
见电话铃声,迅速地开门,没脱鞋就跑进去接了,可是对方挂断了,我责怪自己刚
才走得太慢,说不定有人正好就约我去喝酒打牌的呢,总之有人陪着解决掉这个烦
人的夜晚总是好主意。
我脱了鞋,洗了澡,用毛巾把湿头发包起来,点上一根烟,躺在破沙发上望天
棚,电话又响,我一个键步跳起来就拎起了话筒:
“喂,谁?”
“你好,是盛情小姐吗?”
“我是,你是谁?”
“我是张祥北的同学李刚啊……”
“我知道你是谁了,快说,什么事?”我迫不及待地结束了他的自我介绍和提
醒,他的名字我太熟悉了,也骂了好几回了。
“你……你要有心理准备啊,我可说了……”
“你别废话,说吧!”
“张祥北自杀了……”
话筒象带电一般击中我的大脑,除了“嗡嗡”响的一片雪花以外,我再也想不
起来那一瞬间我还可以想起什么来,我几乎是疯狂一般向他喊叫:“你开玩笑呢吧,
我不信,你他妈到底是谁啊,让老北这小杂种接电话,让他接电话……”
“盛情,你别激动,你别这样,我知道你很爱他……”
“少放屁,谁他妈地爱他谁是王八蛋!你告诉他,要死也得死在我面前,我亲
手杀了他……”
“你冷静一下吧,我过一会儿再打电话给你——”电话断了,我的心停止了跳
动。
烟头烫手指了,我下意识地猛抽了一口,烫嘴了,我才感受到原来我的嘴唇已
经麻木了,而且在抖,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眼泪萧萧落下,是场噩梦吧,我
还会醒来吧。
电话再响的时候,我知道,我已经彻底地跌进了噩梦,出不来了。
老北死了,他上完作文课,布置了一个作文题目《想去的地方》,然后他回到
宿舍,换上那套淡紫色的体操服,自从他去西藏,他从来没有练过他的“三周半”,
虽然他带着他的全部行头,他在学校西坡的空地上跳了很久,据说学生们都聚在旁
边喝彩,然后他拿着一瓶藏北高原上的青稞酒,进了沙漠区,就没再回来,第二天,
学校派人出去找他,结果在沙漠区两公里处,看见老北的小半截身体,另一大半埋
在沙漠之下……他的脸已经被风吹成了褐青色,一只手臂在外面,手上满是沙土,
另一只手臂和肩膀都埋在了沙下,不难想象,他把自己活埋了,天啊,在西藏残阳
如血的黄昏,老北,穿着健美的体操服,跳完一身汗水,提一瓶酒躺在沙漠中,然
后挖出一个坑,一边喝酒,一边往自己身上添沙子,直到窒息而亡……我无法想象,
老北,当时的心境,什么事情,非死不可吗?
他临死也没想过要给我一个交待吗?我又想起了我的《青铜触感》,那种颜色
想起来原来也带着悲凉的荒芜感,这个男人曾经在我身上爆发着无限的生命力,就
这样消失殆尽了,他毕生所学习并展现的艺术不过是个生命的嘲笑和讽刺,而我们
曾有的爱情是什么,是那喝干的空酒瓶吗?
我甚至冷酷地狞笑着,死吧,死了也好吧,我不知道我的愤怒和恶毒是不是也
算一种痛苦,我以为我会嚎啕大哭,可我抖动了一番嘴角,却是阴森的冷笑和不屑,
我曾经怀过他的孩子,我幸好在他还没出世然后有力量活埋自己之前杀死了他,我
不能忍受这种懦弱的悲剧!
老北的死好象一场戏剧的表演一般,在我的头脑中一一展现着,没有记者采访
他,他所想表达的行为艺术就被无情的沙漠消磨了,可如果他想向我表现什么,不
必付出如此的代价,虽然另一种方式我无法明白,老北原来活得如此寂寞难捱,他
布置好的作文题目,明知自己不会修改,他是不是向学生们表明,那就是他要去的
地方呢?
老北生在冰冷而繁华的家庭里,享受着城市里喧哗的欲望,他以为他可以返朴
归真,他可以原始而自然地生活,然而他可以吗?不可以,事实证明他所逃避的不
是城市,不是家庭,也不是我,是他自己,他逃得开吗?如果有更好的办法,就不
会选择死了,又一种灵魂的游离身外……
我一夜未睡,抽了一盒烟,我只想一个问题:活着的人生命是勇敢的,虽然有
时候灵魂是卑贱的,离开的人灵魂是冷傲的,可生命是儒弱的,不值一提的,我发
誓不再提老北,他,不值得我再说想起或者忘记,他可以活埋自己,而我依旧可以
活埋他在我心中的记忆!
我可以!
教皇原谅了曾经试图谋杀他未遂的凶手阿贾;
女作家当众割下自己的手指寄给扣压人质的反政府武装军希望释放重病的妇女;
“伟哥”正式在中国上市了……
这个城市起风了,我戴上了美丽的围巾。
在楼里我又遇见了单炜,她的样子吓了我一跳,我以为我认错人了,头发搞得
一丝不苟的,穿着国家级夫人出访时才适宜的套装,新潮手工制造的双眼皮刀口未
合,白色高跟鞋也踩出摩登少妇般的节奏,可惜雍肿的身躯怎么也不可能稳妥地左
右旋扭了,她辛苦而卖力地保持着自认为很优雅的身姿,反而象努力逗人发笑的小
丑般滑稽可怜,她居高临下地向我点了点头,神情仿佛向我招示:我离了婚,依然
有部长夫人的气派……
我想说服自己不再关心这些琐碎的事情,可它们总是活灵活现地跳进我的眼里,
并让我毫无选择地感到厌恶。
王明一的位置很快被一名师大毕业的女学生占据了,她神情拘谨地搬进来,然
后客气地跟大家打招呼,小心奕奕地在我眼皮底下做人做事,令我看得也辛苦。
小昭和他的大媳妇移民澳洲了,一切都准备就续了才告诉总编,据说他临走踩
了大乔一脚,把大乔的一些他掌握的劣迹全都抖落出来,然后他找我喝酒,我推了,
我懒得再听他那神秘兮兮的小道消息,我对他们之间的肮脏交易、男女关系都全然
不感兴趣。我打算动笔写点东西,真正地写点东西,生活给了我这么多塑材,想不
写都不行的感受。
接到王丹电话的时候,是我在电脑上敲下《青铜触感》的题目之后。
“盛情,出来吧,打扮得漂亮点儿去‘夜女郎’,我明天就走了,我有话对你
说。”
“还要讲故事吗?”
“是,讲我自己的故事……”
“现在是时候了?”
“是了,因为我找到了我的爱情。”
“方舟?”
“是的……”
“你还是诺亚!”
“不是!晚上见面再谈,好吗?我等你,美丽的小宝贝。”
放下电话,我就被王丹活跃的情绪感染了,其实她的故事我已经猜得八九不离
十了:她在网上遇见方舟,爱上了他,然后在不知他是否真爱自己的情况下到了这
个城市,恰巧碰到了我,然后把我推上前线,当她明白方舟也爱着她的时候,才跳
出来见他,然后两人就和唱《天仙配》去了,至于那个杨女士,是诺亚介绍的人,
一定也是网上人物了,她在这个城市有一个朋友,就是高宾读书时狂爱的女生的现
任丈夫,所以这乱七八糟的关系就把我也卷了进去,我相信在见到我之前,王丹一
定有其它打算的,因为我实在不应该在她的预料之中,她一点点把我装在其中,让
我无形中做了她的媒,她既不跌面,又让方舟觉得合情合理,甚至她的不辞而别,
也美丽动人起来……
她自己也说过:诺亚是个绝顶聪明的女人,是啊,把一切都演得如此逼真完美,
这样制造爱情的心机实在不是一般女人可以做出来的,其实她不必向我讲她的故事,
我的角色对于她来说都是无所谓的插曲,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爱情,不必给我说
法,我已经习惯了不向生活讨说法。
她跟我说过太多离奇古怪的推测,还有太多自相矛盾的来笼去脉,让我很难一
一对号入座,最让人无法接受的是:她至今仍说自己不是诺亚!
我倒宁愿我是诺亚,她是王丹!
这些日子好象发生了太多的事,虽然生活还是老样子,总觉得自己应该有所改
变,不能总拧着劲儿地跟自己过不去,可面对年复一日的程序仍无从下手。
我关上电脑就去赴了王丹的约会,不再选择黑色的长裙,相反我换了一身油黑
发亮的牛仔装,把我的整个人都装扮得生硬而强劲,王丹只化着淡装,穿了一身很
柔软的针织衫,她的样子庸懒而闲暇,看见我浅浅地笑。
“夜女郎”生意兴隆,还没黑天就星星点点地来了不少桌客人,王丹把位子选
在最角落里,“小蝴蝶”们不注意都看不到我们举手招呼,我们看了看彼此的模样,
心领神会,今天不是来开心寻艳遇的,只为了选择一个有趣的地方讲故事而已……
“盛情,我向你讲的这个故事可能有点复杂,有点困难。”王丹叫了一瓶黑啤
酒。
“从头谈起,娓娓道来。”我要的是纯麦啤。
“你好象不上网,是吧?”
“知道还问我。”
“很好,你做好心理准备,看来我真要从很久前谈起了……”
“大不了,讲到你明天动身前,我有的是时间,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的……”
“你的那个他呢?”
“死了。”
“瞧你说的,就算恨他,也不至于这样吧?”
“我不恨他。”
“好吧,就当他死了。”王丹摇摇头笑笑。
“好吧,当他死了,”我也笑笑,“你讲你的,别提没用的。”
“我是北京人,出生在前门附近的大院里,父母都是地道的北京小市民,我没
上过大学,但不表明我没读过书,我卫校毕业,又学了美容,拿了美容师资格证,
然后到广州打工,那时候的美容生意很火,我存了点儿钱,然后在广州开了家‘花
籽美容院’,生意很好,我这人性格很好,又会说话,所以做了许多有钱女人的长
期生意,她们都喜欢把快乐和烦恼跟我分享,我也乐于把我的见地跟她们交流,这
一段我长话短说吧,在一次美容界的研讨会上,我认识了刚从美国进修回来的郭教
授,然后我们相爱了,要知道他四十几岁,正是事业上蒸蒸日上的好时候,他的妻
子是父母一手包办的糟糠之妻,我们整整好了两年,你知道吗?我们的事情闹得满
城风雨,最后他的老红军父亲亲自打电话给我,他说郭之典不能离婚,他们的孩子
很可爱也很可怜,之典的妻子虽然不会体贴他,但是仍然爱着他,他知道我是个好
姑娘……算了,不说这些了,让我想起《茶花女》来了,当时他父亲在电话里老泪
纵横地哭着说就委屈一下你们的爱情吧,我在电话这边哭,他知道之典从北京回去
之后就要跟她老婆离婚,所以他希望我可以在他回来之前离开广州,我别无选择,
我想说我不能放弃我的幸福,可是我们的幸福如果建立在那么多人的痛苦之上,还
怎么可能享受得起,我出兑了美容院,迅速离开了广州,去了深圳,没有人知道我
的下落,就连我自己也不知明天要去向何方……”
我趁王丹停顿之机,递给她一根烟,然后为她点燃,这是一个曲折而漫长的故
事。
“我住在深圳怡苑酒店,起初的一个星期,我简直快要疯了,反复地想我的选
择对不对,我这一生是否与幸福失之交臂,几次拿起电话,都最后放弃,我是一个
成年人了,要对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情负责任,不能胡闹,那位父亲是个伟大
了不起的父亲,他挽回了儿子破碎不堪的家庭,又让我走得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怨又能怨谁呢,要怪就怪为什么是我碰上了,而不是别人,盛情,如果你打算忘记
某个人,痛苦是最没用最强烈的思念,我必须重新开始我的生活,就象我相信之典
在怨恨与牵挂之后重新回归家庭一样,我通过一个在深圳定居的老客户在市中区租
了间房,房租很贵,但是条件很好,合住的是一个江苏女孩子薇薇,长得一般,但
是聪明伶俐,中文系毕业以后就在深圳打工,我很喜欢她,打一个比方你就知道她
是怎么样的女孩了,假如你和一个男人在谈话,无论何时把眼光不小心落在她身上,
她都冲你自然而轻松地微笑,然后在恰当的时候为你们送上热茶,我看人很准,我
一眼就看出她日后必能成就一番事业,虽然当时她的境况不太好,甚至已经到了四
面楚歌的地步,可就在这时候,她遇到了我。
知道吗?有时候一个人注定要遇上一个人的时候,绝对冥冥之中有种力量在安
排,又是性格的最终趋使,我帮助了她,她也启发了我,谁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
样。
她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做文秘,待遇并不高,我了解了她所有情况之后,我建议
她做售楼小姐,虽然级别不如文秘高,但是直接接触客户,绝对更适合她,而且我
可以使她变得非常美丽,是的,她轻而易举地适应了售楼小姐的工作,而且很快销
售额位居公司前三名,知道吗?我每天亲自为她化妆,陪她出去买衣服,搭配,从
上到下都是我的心血,然后她每天回来把遇见的客人和情况描述给我,我就帮她分
析,这个该怎样吸引,那个该怎样诱惑,开始她答应把赚来的钱分我一部分,但是
后来不知不觉就演变成她付房租、付话费,我们共同生活的花费全部由她承担,她
有一部电脑,初时只为让我解闷,教我上网聊天,玩游戏什么的,并介绍一些她常
聊的地方和聊得不错的朋友,后来我教她怎样分析男人以后,她建议我们在网上试
着把我总结出来的规律方法运用一番,果然百试百灵,她什么话都不瞒我,我们用
一个名字在网上聊天,通常是她在那里打字,我在后面出谋划策,她有做文秘的功
底,运指如飞,通常是她一个对五个这样地聊,而我的思维也足跟得上她的手指,
她不在家的时候,我也去聊,只不过打字比较慢,只能一比一来来回回,你不上网,
你可能不知道网上聊天室里的一些事情,如果你常去那里,那里也会象个小社会一
般,各种各样的人和事,很有意思,说到这里,我相信你会猜到到底谁是诺亚了吧。
起初碰到方舟的时候,我并不在场,我是在他们聊了二个月之后才加入其中的,
当时他们已经聊得很好了,薇薇向我介绍他,并说有点儿对他动心,然后我看他们
聊天,告诉她不要通电话,就这样默默地听他诉说,直到有一天他对你说爱你,要
娶你,薇薇很听我的话,不仅仅因为我的话给她带来了滚滚而来的财源,而且还带
来了大把的追求者,她甚至把我当成万能的主,她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是我一手操
办,她有点平胸,我为她做了很久按摩……我们的关系很微妙,是吧,其实也没什
么好隐埋的,我们的确超出了正常朋友的范围,事情发生的时候并不突然,一切都
好象很正常,事后也许掠过一丝疑问、惭愧、或者别的什么,但是很快过去,我们
彼此都觉得没什么,那就真的没有什么,而且我从来都支持她寻找生活另一半的依
托,薇薇越来越忙,经常有人开着豪华的跑车来接她上下班,她也越来越象个城市
公主一般往返于各种高级场所,于是我越来越多一个人上网的时间,我依然用着诺
亚的名字聊着,其实这一年以来,薇薇上网的次数很有限,都是我在聊。
薇薇开始时告诉过方舟她二十六岁,做文秘工作,我后来一直也搞不清他爱的
是薇薇,还是后来一直跟他聊天的我,这也一直是我没通电话没见他的原因,要知
道我受过那次伤以后,对感情上的事情简直如惊弓之鸟,没有绝对的把握是不可能
冒险的,我渐渐成了他全部生活的衷实听众,并习惯性地包容着他的一切,我发现
我爱上了他,而那个时候,薇薇在一次宴会上认识了一个比利时小伙子,正风风火
火地办着出国手续,她从前也许对方舟动心过,但自从她被我亲自做成了交际花之
后,她不可能再把网上那些守着计算机的网虫们放在眼里了,那段时间,我意识到
薇薇很快会从我的生活中消失,我必须出去工作了,建立起自己的生活圈子,我决
定做几项美容产品,盛情,其实我这样的人,只需稍动点儿脑筋,就可以赚到钱,
你信吗?我在网上建立了自己的美容网站,开起了经销公司,当然,薇薇在这件事
情上也帮了我不少忙,薇薇走的时候,告诉我,她将一生感激两个人,一个是第一
个跟她上床的男人,另一个是唯一一个跟她上床的女人,她的话让我的脸发烧,她
的比利时小伙子对她很好,父母在比利时开餐馆,家庭条件不错,在机场的洗手间
里,薇薇拥抱了我,然后她送了我一本通讯录,里面全是她在深圳有钱有地位的朋
友名单,她说,我随时可以带着她的消息去找他们帮忙,我不知说什么好,我糊里
糊涂地流了泪,然后薇薇说:你去找他吧,不用担心,虽然你不是二十六岁的文秘,
但你依然有你的魅力……我看着薇薇的背影消失在安检入口处,她最后回头对我的
微笑,充满着稳健和安祥,我坚信她没有我依然会活得很好。有些人的命运是注定
的,象她这样的女孩就是注定遇到我,然后遇到外国小伙子出国,而我就是注定要
先遇见一个有妇之夫,然后是一个虚拟的网上情人。
后来听方舟说他们单位要裁员了,我就觉得时机到了,也许我们到了该见面的
时候,虽然他自始自终没有对诺亚说过‘我爱你,我要娶你’的话。我激动地为他
收集了深圳日报上合适他的招聘启示,然后发过去,在激动与憧憬中等候佳音,然
而他突然就消失了,一连十几日没有上网,有一二次上来了,也含糊其辞,没说两
句就道别了,公司的业务日益步入正轨,我的时间越来越有限,但我仍然每天按时
等着他上网,半个月过去了,我觉得我的耐心到了尽头,我开始怀疑这个网络里的
人是否真正地存在,就好象我一直用着诺亚的名字,而这个二十六岁房地产文秘的
身份显然现在已经成了假身份,也许他也是呢?
我想了很久,最终决定北上,不管怎样,我一定要见他一面,否则我会后悔。
盛情,下面我要说的事情,不管怎样,都请你原谅,因为我毫无恶意,而且我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你利用了我,是吧,我知道。”我无奈地耸耸肩,我知道吗?或者我即使知
道了也无所谓了,我现在连恨的心情都没有了。
“盛情,如果没有其它的事情,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成为朋友,几次我都忍不住
要对你和盘拖出,而且我相信,你能够懂我,算了,现在不说这些了,你心里骂我
虚伪呢吧!”
“还不至于,继续你的故事吧。”我续了酒。
“好吧,讲到哪里了?哦,想起来了……我早就想用我的真实身份出现了,但
又怕太突然,所以我以诺亚的名义告诉聊天室里的人,有个女人叫王丹,是如何如
何善解人意、透析人情事故,我根据自己的真实情况向他们描绘了王丹,当时方舟
也在聊天室里,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我告诉他,王丹也在他的城市里,但是他对
王丹并不感趣,他只对我请教王丹的事情感兴趣。所以一直以来,我不敢草率地现
身。
我来到这个城市,只有一个很久不联系的朋友,介绍我租了这套房子,我请他
吃饭,喝酒,然后他向我讲了高宾的故事,知道吗?我看见高宾的时候,绝对是故
意掏出他的痛处说话,我发现他的眼睛透着光,丝毫没有因为我窥视了他的隐私而
气愤,反而对我极度热情,请我吃饭、聊天,盛情,在这件事情上,我想对你说抱
歉,那天晚上,高宾在我面前哭得一塌糊涂,而且你的那些事情,也是他告诉我的,
他说这世界上没有几个人的婚姻是幸福的,有一个数一个,其中就数到了你……盛
情,答应我,不要拿我对你说的话去反问高宾,好吗?”
“继续!”
“他说他有一个朋友叫盛情,从小到大都是最出色的,结果找了一个体育老师,
体育老师在学校里搞师生恋,就差搞大了学生的肚子,学校因此处分了他,盛情不
但不嫌弃他,还索性搬出家门跟他住在一起,追求盛情的男人很多,但是盛情就是
铁石了心肠,可是,大半年前,体育老师突然不辞而别到西藏了……他说他在江边
见到你的时候,你再也没有往日的风采了,整个人老了十几年一样,他这样说的,
事实上是吗?”
我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底,不想他了不想他了,为什么总有人提起他,还
有那段往事,只有我一个人还在苍白地坚持着,而我的信心却来自一个连活下去的
勇气都没有的死人身上,“王丹,这个故事我不想说,高宾以及所有的外人眼里都
是这样想的,我也没必要解释什么,你继续。”
“你找我的时候,我就猜到了,一定是你,还记得我分析你的那十条吗?荒诞
不经,其实很多人都是这样,常常在被人透视以后紧张得忘记思考,尤其你当时一
定是被高宾给误导了,对我有了心理定势,所以你问我的十个问题也显得杂乱无章,
我还担心,你的问题如果我无法或者不能回答怎么办,但是无疑,你的提问是失败
的,我很充份地保护了我自己,你在我面前永远是一种倔强而随意的眼光,我喜欢,
你跟薇薇是两种人,很相反的两种女孩,我对你没有把握,但是无疑,我更喜欢你
的聪颖和才华,你的智慧绝不是吸引几个男人那么肤浅简单,有时候你的神气让人
不安,又让人不小心陷进去了,你以为我在夸你,是吧,随便你怎么想,我只是实
话实说罢了。
我来这里之前,杨女士就在聊天室里告诉我,她要回国了,想顺便拜访王丹,
我把我的手机号留给她,没想到她真的来了,那天让你留下来,我本来毫无目的,
杨女士在聊天室里叫茱安娜,一个很美丽的名字,是吧,那个故事里的情节全是她
平时在聊天室里不小心透露出来的,她的孩子,她的感情,被我不小心扑捉到的,
甚至后来的那个军官,她在回国之前,竟激动地告诉我们怀念中国的军人,可想而
知,那个长林不是军人,阿灿只是一个女人,还能有谁令她激动呢,不言而喻。我
不喜欢她,可能她在国外呆得太久了吧,这个女人有点口是心非、卖弄风情,我知
道你同情她、可怜她,怨恨我,如果你在聊天室里看到她是怎么勾引折磨那些傻男
人,你才想不到会是她这样一个老女人,她一进门,我都被吓了一跳。
好了,不说这个无关紧要的人了,不过,也要感谢她,不是她,你也许就不会
对我感兴趣,我也不会有后来的灵感,你走以后,我突然之间想出这个主意,让你
当王丹,然后通过你去试探方舟,我开始想让你假装诺亚的,但是不行,因为我们
两个人站在一起,方舟会爱上你,如果说你是诺亚,他一定不会注意到你身边三十
多岁的我了,而让你当王丹,就很完美,我既可以旁观洞悉他,又可以用你把他吸
引住,原谅我,盛情,我没有更好的主意了。
还记得我们去‘夜女郎酒吧’吧,我本来想问你是否上网来着,但是中途我改
口了,我怕引起你的怀疑,如果你上网的话,你就会明白这些事情。我惊讶于你的
美丽,盛情,如果由我来重新塑造你,你一定比薇薇更加出色,但是我知道你不需
要我,你永远都有你自己的那一套生活办法,你不可能听别人的,而且我知道,你
不可能为了男人,或者为了钱来委屈自己。
我终于把你推上了王丹的宝座,你同意的时候,我险些跳起来,然后我去聊天
室里,让杨女士告诉方舟,王丹的电话,然后他就找上来了,一切计划都很顺利,
那天当方舟进门的时候,我的心都快跳了出来,我在屏风后面,思潮澎湃,生怕你
说错话,或者生怕自己止不住跳出来,尤其当方舟说到:不管她爱不爱我,我都要
找到她,我就是要告诉她,我一直都爱着她:现在是,以后仍是——当时我流泪了,
真的,我当时只想跑出来扑进他的怀中嚎啕大哭,你无法想象这两年来,伴随我的,
一个是积心处虑攀爬权贵的女孩子,一个就是自然纯净的他,他成了我的全部希望,
对于一个受过伤的女人来说,几乎代表了将来的全部生活……
我从屏风后面看似平静地走出来,然后跟你分析方舟,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乱
成一团麻吗?我之所以说出来条条是道,只不过,我很想听你的意见,我最想问的
是:你看他适合我吗?可是你坚信我就是诺亚,所以我不敢问,只好用我的探索来
引导你的看法,是啊,如果我真是王丹,我怎么可能对别人的网上恋情这么热衷,
又那么负责任呢?所以你断定我就是诺亚,也很有道理。
我必须加快进程了,因为深圳那边的业务,我要回去处理,而且我发现你这些
日子越来越焦虑不安,你对整件事情都显出极大的不耐烦,跟你原来感兴趣的时候
截然相反,所以我必须迅速出场,于是有了那次饭局,还记得我们点的菜吧,茄子、
辣椒、牛肉、番茄、还有鲈鱼,这些都是他爱吃的东西,一样不差,是的,那一刻
起,方舟开始注意到我了,我们说了一些从前在网上聊过的话题,我说我在北京,
不是二十八岁的女秘书,第一次跟他以自己的真实身份说话,开心得不得了,你也
看得出来,我说个没完没了,你对方舟的印象也应该不错,你的眼神也告诉我了,
其实老实说,方舟这样的男人是很难得,如果让你在体育老师和他之间再选一次,
你还会选择体育老师吗?
你那天不知道怎么了,很粗暴地下车走了,你一定恨我总把话说一半吧,唉,
我实在是因为没有把握,不得不小心奕奕啊。你下了车以后,我就收到了方舟的电
话,然后我们又去江边漫步了……”
我点燃一根烟,因为此时我想流泪,我怎么可能会忘记那一天的事情啊,他们
在江边卿卿我我的时候,正在我得到噩耗的痛苦中,他们的爱由我开始了,我的爱
却就此结束了,真有宿命的意思吗?说不提不提不提了,为什么还要面对,说什么
方舟和老北,命运会给我这样选择的机会吗?活人跟死人,我选哪一个,还用考虑
吗?为什么我不可以先遇见方舟,然后哪怕再爱上老北,我也会俯在方舟的怀中为
老北的死讯悲恸,可是恰恰反过来了,我把一切的赌注都压在爱情一个人身上,然
后一切就这么容易灰飞烟灭,生命原来这么容易坍塌,还要让女人在废墟中活下去。
“盛情,接下来的事情我不想说得多了,因为我想你可以想象得到,当他得知
我就是一直跟他聊天的诺亚时,他激动得……盛情,他要和我一起去深圳了,你知
道吗?他在政府里,工作得并不愉快,工资也不高,前途也不看好,我可以给他一
片蓝天,他也用不着依靠我,这是一种由爱情建立起来的信心和勇气,祝福我吧,
好吗?”
我转过头,没有人看见,一对泪珠被我甩落在地上,所有的爱情都值得祝福,
所有的祝福都由衷,可谁能掌握幸福,我愿天下的人都幸福,可我并不幸福,天下
人呢?
烟雾缭绕在我面前,看不清彼此的脸,她的表情我懂,想起那天我奋力关上车
门时,她说“你有需要我的一天,因为我懂你……”是吗?她懂我吗?旦愿。
她终于找到了她的爱情,而且带走了她的男人,可这并不是人生最终的宣判,
那么漫长的日子和脆弱的心,靠什么来消磨。
我的思绪很乱,烟灰落在牛仔衣上,不知道说什么好,“王丹,你叫王丹吗?”
“嘻,不叫,我叫刘春娟,挺俗一个名字,没办法,父母给的,这是我的名片,
如果有机会,到深圳玩,我接待你。”
“客气了,什么时候摆酒,我去当主婚人还差不多吧!”我掐灭烟蒂,疆硬地
笑了笑。
“我和方舟,不,是李志远,很感激你,没什么好送的,就给你买了这件礼物,
留做纪念吧,也是我们对你的祝福……”
我接过王丹从手袋里拿出来的小盒子,看上去挺精致的,我猜是件首饰,“谢
谢,我好象应该理直气壮地收下吧。”
“盛情,临走前,我还有句话想说。”
“说吧,都这份儿上了,还不有什么说什么!”
“有时候你太清高了,你的高傲都写在脸上,给人压力,还有距离,你离开他
吧,他不能给你幸福,这一次听我的,真的,你应该活得很幸福,至少比现在强十
倍。”
“怎么你不装仙姑了,却突然说起话来这么俗气了呢?好的,我听你的,离开
他,我说过,我当他死了。”
“这还差不多,嘻,你真能呛我,哪里有什么仙姑啊,人要是不活得俗气点儿,
怎么能快乐啊。”
自从我收下礼物以后,王丹,不,是刘春娟舒了一口气,是啊,她可以放心地
走了,于心、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了,这个城市里的故事可以结束了。
她结了帐,我让她先走了,我想起她说过:每个人心里都有黑夜的一面,你不
把它释放出来,它就越来越黑暗。而此时此刻,我在“夜女郎酒吧”里,却感觉身
边每一对男男女女都比我的生活光亮,就让自己的心情彻底地黑透了吧,然后我放
它们出去。
我把烟盒里仅剩的四根烟全部抽完,然后起身准备离去,一个男人拦住我,递
给我一支“Mole”,我笑了笑,说:借个火……
旦愿这个世界上真有一个女人叫王丹。
二OOO年五月八日,我上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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