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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银杏叶
翻开书页,银杏叶赫然入目,金灿灿的叶子闪烁在指间,浑如一把小蒲葵扇。
扇面上有细细的叶脉,微微地泛着一丝红色,很有韵致地从叶柄向叶面延展着。不
经意地把玩着,泪水怆然而下, 叶子在恍惚中渐渐晕开,化作一扇金色的扇形小
窗,我站在时光筑成的墙后,看见了一个孩子。
怕是刚刚“呀呀”学语的时候吧,蹒跚地在院子里面用小小的脚踩着满地的银
杏树叶。这是一个大杂院,北边的一栋是灰色的砖瓦房,上下有三层,二十几户人
家,共着两个楼梯间。南面是一栋木质结构的楼房,二楼是老式的通凉台,全用深
色的木栏杆围着,年代久了,很多地方的漆都掉了,露着白生生的木头。有的栏杆
因为雨水的侵蚀,已经开始发黑,手指头戳上去,就会掉下一块来。久雨天晴过后,
那里会突然长一些很美丽的菌子,红得耀眼。但大人们说那叫蛇菌子,有毒的,人
吃不得,连碰上去都会长疮,所以很快的就会有大人拿着火钳将它戳掉。但孩子们
却对这些美丽的菌子很感兴趣,单单是美丽就让他们足以心动,更何况这些菌子是
那么的神秘,突然的就那么美丽地长了出来,一旦有阳光直射的时候,就立刻枯萎
了,怎么也找不到它去了哪里。这不是奶奶讲的故事里面美丽的小仙女才有的本领
吗,怎么这些小菌子也会有呢?有着故事里小仙女的本事的小菌子,真的会有毒吗?
有很多的孩子似乎不很服气,但是大人说了,也就没有人敢去碰它一下。如果看见
小菌子长了出来,大家都不去告诉大人,大人发现后,将这些小菌子戳掉,孩子就
呆呆地想,这些小菌子到花果山去找孙悟空玩去了。
好在院子里面有趣的地方很多,孩子马上就有了新的玩的东西。院子的正中央,
有一个很大很高的水泥台子,中间包着很大的一块泥土,像一个放大了很多很多倍
的花盆,花盆的中间,长了一棵又高又直的银杏树。说它高,已经长到三层楼的上
面去了,说它直,浑身没有一个多余的枝丫,从泥地里开始,一直到二楼的上面,
没有一根旁枝,结结实实地直着。过了二楼,突然变得茂密起来,张开巨大的树冠,
将整个大杂院的半边天空都遮得严严实实的。就是最热的天气里,这树荫下也是凉
嗖嗖的,因为太阳根本就照不进来,一旦走出了它的树荫,就立即会热得受不了。
爷爷弄上个瓦罐,上面盖着一个粗瓷的大青花碗,里面凉着茶。他就坐在小竹椅子
上,摇着一把蒲葵扇,笑眯了两眼看着自己的孙儿在匝地浓荫里,趔趔趄趄地学着
走步,走一步要踩到一片落叶上,踩不到时就迈了很大的一步,一个不小心,就屁
股墩坐到了地上。爷爷就张着没了牙的嘴笑:“又跌了我的小狗狗。”孩子也流着
口水地笑,根本就不疼,厚厚的树叶像床垫子一样的软。过了一回,爷爷觉得该让
孩子歇歇了,就抱他过来,喂上一点水,孩子还在挣扎着要去玩,手里捏着一大把
小金扇子似的叶子。捡的叶子多了,爷爷就用线串起来,金灿灿的长长的一大串,
挂在脖子上,就像是花环,孩子喜得发了狂地在院子里面乱跑。爷爷这下子坐不住
了,离了这浓荫,外面就是热辣辣的阳光,晒久了要起一身的痱子,于是像个老母
鸡一样,努力地要将孩子拢在树荫下,孩子就跟爷爷捉开了迷藏。
累极了的孩子就躺在爷爷的小竹椅上,低了眼睑,沉沉欲睡。偶尔有一线阳光
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到孩子的脸上,金光闪闪的,孩子就睁开眼睛,可以看见爷爷
凑在自己脑袋上的一张多皱的脸,眼睛里闪着慈祥的光,朦胧中孩子很惬意地一笑,
咂咂嘴唇又睡着了,睡梦里还可以感觉到爷爷白发苍苍的头一直停在自己脑袋的上
方,在呵护着自己,于是睡得很甜很甜。
银杏树是那么茂茂密密地长着。
一觉醒来,仿佛已经有了几岁了,脚步变得灵活许多,爷爷的脚步倒是变得蹒
跚起来,再也没法跟上孩子的步伐。孩子也更淘气了些,转眼就不见了,常常弄得
爷爷气喘嘘嘘地拉长了声音东家西家满院子找人。有时候是邻居大叔从街上揪着耳
朵回来,有时候故意将爷爷逗出去满院子找人,自己则躲在厨房里面偷糖吃,等爷
爷急乎乎地回来,孩子在床上已经懒懒地睡着了。脾气再好的爷爷也会发火的,抡
起的巴掌挂着风的向头顶上落下,孩子嘻嘻地笑着,不躲不闪,最后那沉重的一记,
往往变成屁股上轻轻的一拍。
后来孩子上学了。院子里面只有星期天才会看到渐渐长大的孩子和渐渐萎偻下
去的爷爷。
后来孩子长大了,爷爷不见了。
后来孩子搬走了。
后来,再后来,孩子就站在时光的墙壁后面,隔着一种古老的液体,透过一扇
小窗看见,银杏树仍然是那么茂茂密密地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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