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年三十清早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父母正准备着早饭,有人敲门。我开门一 看,是二叔,手里还拎着大包小包的年货。他没多大变化,还那么有精气神,只是 略显清瘦。二叔是回来过年的,我们两家每年都要聚在一起过年,可现在他却只身 一人,我们更希望能给他个家的感觉。父母很高兴,围着他不停地问长问短。 我正陪他们待着,琪琪发短信告诉我她到老家了。两个人开始互发短信聊天。 过会儿母亲问我,老拿手机摆弄什么?我说在给朋友发短信。二叔说回头也教教我, 新换的手机还不怎么会用。 中午母亲炒了一桌子的菜,父亲开了瓶好酒,和二叔我们爷儿仨用着。中间父 亲问到马场那边怎么样了,二叔说该打点的都打点到了,一切进展顺利,大年初三 还得回去操持。 “那现在谁看着呢?”我问。 二叔打了个楞儿,答:“员工呗。” “过年也不给人家放假,您可真成资本家了。” 他笑着咂上一口酒,品了品说:“不错,真不错。” 吃完饭收拾停当,二叔和父亲在客厅看电视聊天。母亲想打麻将,找来两个隔 壁的邻居,又拉上我,凑了一桌牌。我开始手气平平,打到半晌琪琪发来短信,说 她吃过午饭睡了一会儿,现在醒来觉得无聊,要我陪她聊天。于是边给她发短信边 打牌,心不在焉,出错了好几手。母亲终于按捺不住,责怪我缺乏“敬业”精神, 说我的不专注无异对她们的不尊敬,我嬉皮笑脸地陪着不是。可能是声音大了,二 叔从客厅过来,“得了嫂子,让他小子边儿去吧,我手痒痒,陪你们打两把。”说 罢冲我使个眼色示意我离开。 和琪琪互发短信一直聊到要吃晚饭,最后甚至连今天吃着什么自己喜欢的菜都 成了话题,却也不厌其烦。吃完晚饭大家围着桌包饺子、看春节联欢晚会。我的手 机就放在身边,不时地看一眼,怕外边的鞭炮太响,听不到短信的提示音。 终于,手机响起来了。我赶紧抖抖手上的面,拿起来就接,也没顾上看是谁打 来的。 “今天怎么这么快就接电话了?是想我了吧?”手机听筒里传来的却是女友的 声音,才依稀记起自己还有个女友,头皮“嗖”地紧了一下,仿佛从梦中醒来,赶 紧进卧室说话。 “哦,我……一直在等你电话呢。” “那你就不知道给我打吗?”女友呵斥道。 和她谈了几句,我突然感到吃惊,因为我发现自己开始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好 了,这让我窘迫甚至有些慌乱,如同没有听讲却被老师揪出来回答问题的小学生。 她有些不耐烦,“怎么跟你说话这么没劲!算了算了不说了。你别忘了等会儿 零点一到,马上打电话给我爸妈拜年。” “那你也给我爸妈拜年吧?” “他们……你替我问候问候得了,就这么着吧。”说罢挂了电话。 母亲随口问道是谁来的电话。我回答是女友,她到了零点要给您和我爸电话拜 年,我说你们睡觉早,没让她打。 “这回她怎么倒懂事了呢。”母亲自喃着,我听了郁闷得想哭。 饺子包好了,时已近零点。外面的鞭炮声愈响愈烈,由开始的断断续续到此时 如开锅般沸腾。母亲招呼我下楼准备鞭炮,等饺子出锅时听她一声号令,就点火。 二叔兴起也跟了下来。母亲每年除夕夜都是零点准时点燃鞭炮,同步饺子出锅,倒 有些象发射人造卫星,点火时间掐得很准,认为这可以图个吉利,很当回事。 沸腾的鞭炮声震撼着天地,人们贴近了脸扯着嗓子喊才将就听见彼此说的话。 频频升空的焰火绚烂夺目,仿佛向靛青的画布上泼彩,极力装点着夜空,渲染喜庆 的气氛。许多人都在楼下放烟花、鞭炮,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道,呛得我直 咳嗽。我和二叔挂好鞭炮,各自点上根烟,就见母亲从阳台探出头,边挥手边喊: “点火!”我们赶紧点着引信站到一旁。在那不停闪耀的电光石火和震耳欲聋的劈 啪暴响之中,人们送走了一年的烦恼和辛劳,辟出一个全新的开始。我看了一眼二 叔,他象个孩子般开心地笑着。 待最后一颗爆竹响尽,我隐约听见了市中心广场钟楼那午夜未尽的钟声悠悠地 传来,裹杂在这喧嚣的夜色里。外面公路上治安宣传车的电子喇叭一遍接一遍、竭 斯底里地喊:“禁止燃放烟花爆竹,违者罚款……” 一切终都溶入千家万户的欢声笑语中,织成这个不眠之夜。 一上楼母亲就说我的手机一直在响。除了朋友拜年的短信,还有几个琪琪来的 电话。我匆匆吃了几个饺子,躲到卧室里给她回电话,她上来先是客气地拜年,祝 福我和我的家人,我也以礼相敬。彼此交流着自己所处的过年景况,谈得很开心, 她说在那边没什么朋友,只能待在家里吃年饭睡觉看影碟,没什么意思,很想回来 找我们。也不知抻了哪根筋,我突然冒出一句“和你男朋友联系了吗?” 她象触了电,语气突然变得很严肃且低沉,“不许再提他!要不我就挂电话。” 我一下被噎住了,想不出自己说错了什么。沉闷了几秒钟,她大概觉得不妥,又说 :“不好意思我刚才有些激动,本来心情挺好的。” “我扫你的兴了吧?” “我只是现在不想提他,那会让我变得不愉快。不过我不该对你发脾气,你不 知道我们之间发生什么事。” 后来在我的旁敲侧击之下她还是憋不住说出来了。原来春节前两天琪琪男友去 她家拜访,准备饭菜的时候发现男友接了个女人的电话,还聊了一小会儿。琪琪偷 偷查了一下男友的手机,竟然发现还是北京的那个女人!她当时就和男友吵了几句, 推搡着把男友赶出家门。男友愤愤地说难道我就不能有自己的朋友吗?你也太专横 跋扈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琪琪以为他会打电话道歉,没想到连个短信都没有, 这最让她接受不了。 “你说他是不是太伤人了?” “其实一个电话也未必能说明什么问题……” “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还帮他说话?”她打断了我的话,我不语。她又问: “你说我该怎么办?你作为朋友给拿个主意吧。” “朋友可以陪你共同承担抉择带来的快乐或忧伤,却不能陪你承担抉择,有些 事总会来,也必须自己去面对。我能说的也就是……让我们对自己好一些吧。” 我故做语重心长地说。 “对自己好一些?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该如何解释,看见床上扔了本《水浒》,信手一翻翻到了第二十四回 “王婆贪贿说风情,郓哥不忿闹茶肆”中西门庆调侃潘金莲一段。我心里一动,说 “我也不太明白什么意思,你看过《水浒》吗?里面有个叫西门庆的,这是他一句 台词。” “那不是个流氓吗?怎么是他说的,不会吧?” “原著就是这么说的:西门庆痴心于潘金莲,潘金莲却踯躇不定,西门便劝道, 娘子你若随了武大,含辛茹苦,度日如年;若随我西门,富贵荣华,风光体面。再 者你家武大人不如我帅,风头没我拽,武功没我高,挣钱没我快,你随他整日介揉 馒头,就心甘将这似玉华年荒芜于此么?娘子你醒醒吧,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对 自己好一些吧!”说到最后一句我特别加重了音。 琪琪被逗乐了,“你可真能胡扯!” “开个玩笑,其实有些事还得自己好好把握,善待自己,善待他人,善待感情。” “哦,”她似懂非懂。 母亲推门进来叫我去客厅接电话,我问是谁打来的,她沉着脸生生地甩了一句 :“火警!”搞得我一头雾水。 刚拿起电话“喂”了一声,听筒里立刻传来女友的咆哮:“你刚才给谁打话呢 手机一直占线?我怎么和你说的?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那声音震得我耳膜 欲裂,赶紧拿开听筒,估摸她发泄得差不多了才放回耳边。父亲、母亲都在瞟着我, 表情颇为不悦,大概那声音也已波及到他们。二叔在看电视,似是充耳不闻。 我赶紧和女友解释说是一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她马上说是女的吧?否则不可能 聊这么半天。我碍着父母在旁边,只得低声说:“男的,真是男的……”解释了几 句,说话实在不方便,我便转开话题,“我给你爸妈拜年吧?” “还有什么好拜的!他们都睡觉了。正事不早惦记着,就知道和你那些狐朋狗 友们闲聊!” 又东拉西扯地哄她几句,她也是爱答不理。最后甩给我一句话:“你要是敢做 对不起我的事让我知道了饶不了你!”说完就把电话挂了,两个人又是不欢而散。 勉强地冲父母笑笑,他们没理我。二叔故作不见,依旧看电视。我灰溜溜地钻进卧 室,才想起手机还通着,拿起来一说话想不到琪琪居然没挂,一直等着。我心里乱 糟糟地,再也没心思和她聊,就找个借口推脱,琪琪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互道晚安。 挂掉电话我就把手机关了。 我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感觉自己象实验室里的一具僵尸,就待人们来解剖,搞 明白那些连自己也不明白的问题。我想如果可以把我的心加热到沸腾,再猛然泼上 一盆冰水,它也一定可以破裂开来。 二叔进来躺在我旁边,因为今晚要和我睡一起。他拿出新买的手机让我教怎么 写短信,我要帮他发他却坚持自己来,问他发给谁他只说是慰问马场的员工。 教了几次学会了,他扭身去发短信,我依然躺着,表面上很安静。二叔发完短 信躺了一会儿,冒出一句:“和女朋友吵架了吧?”我没说话,只长长叹口气。他 又说:“感情这事可得好好把握,别和你叔我似的。人呐,别太委屈自己了,有时 候也该对自己好一些。” “啊?你怎么也知道这个?” 第二天一大早二叔就出去串门拜年。我打开手机收到了两条短信,是琪琪夜里 给我发来的。先一条说:你刚才好象突然变得不开心了,女人的感觉是很灵敏的。 新年的第一天,嘴角应该翘得高高的才对。后一条说:等了半天不见你回信,或许 你有心事,或许睡了吧。记得你才怎么教导我的吗?人要对自己好一些——你也一 样噢! 刚看完不一会儿,手机短信提示音又响,是琪琪问我现在心情怎么样。我回应 道:快乐得象只蛤蟆,嘴角已翘到耳根了! 很快就收到她的回信:难道你吃到天鹅肉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