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春节假期结束正式上班。见到吴公时他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好象他的春天真比 别人提前来了。我追到他办公室问是不是过年有什么好事,一连问几遍他才说出实 情。原来自打琪琪把刘云介绍给他做网友后,两个人很谈得来,刘云居然还是他的 忠实读者,很喜欢他作品的风格。这阵子他一直和刘云上网聊天,颇有相见恨晚的 感觉。他不无感慨地说刘云是个才情并茂的女人,真是“众里寻她千百度”,“得 来全不费工夫”。吴公还说他心里都要长出草来了,改天一定好好请琪琪吃顿饭表 示感谢。 下午快下班时琪琪给我打来电话:“安然看你干的好事!昨天你带的那个小孩 儿今天下午又去了,他用弹弓把我家那块玻璃彻底给打碎了。” 我忍不住笑了,“那我现在就过去给你装玻璃吧。” “等你?早把我冻死了。已经装上新的了。你还好意思笑!不教人学好。” “呵呵,这小子,还真没白教他。” 一年之计在于春。局里按照年前的计划开始筹备全市工作会议,总结去年 的工作,部署今年的任务,继往开来。我们科负责撰写局长在会议上的发言稿。 局长秘书传科长过去,说是关于起草会议发言稿,局长要面授机宜。科长不知 何时看我象根葱,想重点培养我成为他的接班,这次他说要我试着写这个稿,就带 我去了局长办公室。 秘书在局长办公室的外间办公,说局长正在待客,我们就坐在沙发上候着。 局长是个五十来岁、体型富态的男人,头发乌亮,满面红光。他给我最大印象 就是严肃,总是面沉似水。除此之外,似乎他的耳朵不是很好,因为几次和他走照 面,我说“局长好”时他却毫无反应地擦肩过去。偶尔也会抬抬眼皮,发现了你的 存在,很陌生地打量你一眼,然后从喉咙间发出“呵”的一声,象卡了痰。后来我 把这事说给吴公,他倒不以为然:这叫“派”! 局长的客人出来了。门虚掩着,科长轻轻敲了两下,隐隐听见里面传出“哦” 的一声,才推门进去。屋里弥漫着一层烟。正中摆着两盆高大葱郁不知名的植物, 贴着墙有半圈真皮沙发,墙角是个宽绰大气的红木书橱,整齐地码满了崭新的名著。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局长面前的那张老板桌,它大得会让人形成局长是伏在一块床板 上办公的错觉。 局长捻灭了烟,咂了口茶,“坐吧。”科长介绍了我,局长略略点头。 “这次工作会上我有个发言由你们负责起草,找你们来呢,就是商量一下。” 科长说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局长看着桌上一个白瓷青花的烟缸入神。等科长说完, 他未置可否,点上支烟吸了两口,说:“总结去年工作,一定要放大我们取得的成 绩,这样才鼓舞士气。至于今年的打算么……要结合当前形势和上级精神,拿出几 条新鲜有力、指导性强的意见!你们认真考虑一下。”科长不住点头称是,还让我 仔细记录下来。可我提起笔却不知该记哪一句。 最后局长说过两天要把初稿拿给他。从办公室里出来,科长说今天已经周五了, 咱俩周六周日加个班,下周一上班给他。我说科长,总结去年的工作倒还好说,可 对今年工作怎么开展,局长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咱怎么写?科长反问我:知道什 么叫摸着石头过河吗? 科长拉出一提纲,个别地方又交代了一下。周六上午,我独自坐在办公室,憋 了半天写了不到一千字。第一次给领导写讲话,实在没什么头绪。突然想起了吴公, 这个他在行。给他打通电话,他说现教是来不及了,不过有提纲就好说。先把涉及 的事都说清了,特别是标题要醒目……最好找些近期的报纸,看看上面有什么新精 神新口号往上套。当领导就得跟上形势,就得标新立异,就得站在时代大流的风口 浪尖上弄潮!最后他又说明天他值班,到时来单位帮我看看。 照着他指点的门道鼓捣了一天,和科长吃点饭,又干到晚上十一点多,就睡在 单位没回家。第二天一早起来忙活,上午十点稿子基本成型了。当时的心情甚至有 些激动,毕竟是第一次,十几页的文字捧在手里,有若新婚的处子在洞房后拿出床 单上的一抹鲜红——那就是一种自我的证明。 吴公十一点才到,说是昨晚喝多了早上没起来。他看过后又修改了一些拖沓和 平庸的地方,说大体差不多了,不过领导审稿和吃饭一样,有口轻的有口重的,有 喜欢甜口的有喜欢辣口的,现在的局长他没伺候过,也拿不准谱。说完就回到自己 办公室上网聊天去了。我听了心里又没底了,可一想怎么说也是自己逐字逐句推敲、 倾注了心血的,先打印吧。打字员休班,只有自己坐在电脑前一个字一个字地敲, 打到下午四点,还不到一半。 方圆打来电话说过完年大家还没见面,她请客聚聚。我说我在加班要晚一点, 她说电话联系,到时来接我。忙活两天正好散散心,听说行政机关写材料的文员, 每写出一个字自己就掉一根头发,写的东西越多头发越少。水平至极也就绝顶了。 虽然是笑话,但可见及时调节情绪是十分重要的。 五点多时有人轻轻敲了两下门,回头一看,琪琪正探进头来俏皮地冲我笑。 “你怎么来了?”我问。 “惊喜吧?” “惊喜?是,是挺惊喜的。” “方圆说晚上聚聚,过会儿来单位接你。我在家也没什么事,就过来陪你等她。” 我说怕不会太早,手头的工作一时完不了,还有几千字要打呢。她看我打了十 几个字,把我从椅子上推开说:宝贝儿呦,照你这速度咱们怕连夜宵也吃不上了。 她全神贯注地盯着稿子和电脑屏幕,噼里啪啦地敲击键盘,指尖象是在有节奏地跳 舞。 科长和吴公聊着什么进来了,看到正打字的琪琪,没说什么只是满眼疑问地望 着我。 “哦科长,这是……我女朋友,我打字太慢怕耽误了,就叫她来帮忙。” 琪琪很自然地和科长打个招呼,科长咂摸几眼笑笑说:“那还要谢谢你支持我 们小安的工作啊!”吴公在一旁搭言:“人家这叫‘夫唱妇随’!”逗得科长也乐 了,弄得我很不好意思,偷眼看琪琪,她的脸象个透红的苹果,嘴角流露出一丝笑。 我赶紧岔开话:“科长您回家吧,一会儿打完了我印一份放您办公桌上。” 科长又嘱咐几句,吴公拉着他下楼,还回头冲我和琪琪挤挤眼。我刚要关门, 就听见楼下大厅里传来方圆那极具穿透力的尖叫:“吴公!” 吴公又被方圆拽上楼,“别走了吴公,今儿晚上妹妹请请你,我可想你了。” “尽弄这虚的,哥哥让你在北京给我找个第二春也没信儿了吧?” “别着急呀,只怕我一出手你就四季如春了。”两个人还和原来一样,见面就 瞎胡扯,没个正形。他们逗了几句,吴公说不和我们搀和,要回家。方圆冒出一句 :琪琪,吴公不是总和你们单位刘云上网聊天吗?干脆把她也叫出来吧。琪琪说好 啊,掏出手机就给刘云打电话。琪琪通话时吴公守在旁边眼也不眨地盯着,我好象 都可以听到他的心跳。 琪琪说刘云正好没事,一个人在街上闲逛。听说有吴公,虽然犹豫了一下但还 是答应了,说好我们去接她。明见吴公松一口气,透着内心的兴奋,表面上还卖乖 :“要说你们如此盛情,我不去是不是有点却之不公啊?” 没多久,琪琪从椅子上站起来对我说,“终于打完了,你检查检查吧。” 我仔细核对一遍,居然没有错。印了一份放在科长办公桌上,我说走吧。 下楼的时候吴公还问方圆和琪琪:你们看我穿这身和人见面合适吗?方圆捶他 一把:行了!又不是要你去相亲。 刘云鼻子上架着那副很秀气的彩框近视镜,给人感觉象个时髦的女研究生。 她和吴公很客气地打了招呼,就没再多说话。吴公坐在副驾,刘云坐在后排挨 着琪琪,两人都端庄地目视前方,象在剧院里看电影,彼此陌生却心怀着一样的关 注。 僵持了一会儿,刘云开始和琪琪聊逛街时的发现,吴公也和方圆没话找话。 吃饭的时候我们安排吴公挨着刘云坐,开始他们还挺矜持,话不多。大家都喝 了些啤酒以后,话题渐渐丰富。吴公和我们畅侃文学,大有词赋满席、把酒行诗的 架势,还不时解释给刘云和我们听。我和琪琪、方圆干脆说自己的,只有刘云感兴 趣,耐心地听讲。后来刘云还向方圆咨询了一些唱歌的技巧,原来她也爱唱。 琪琪说她参加过市里的歌唱比赛还得过奖。说到唱歌,方圆就提出吃完饭大家 一起去唱卡拉OK. 饭店附近就有一家不错的歌厅,几个往那边溜达。琪琪和刘 云走在前面,我和吴公、方圆在后面。方圆脸上突然冒出一丝坏笑,拽住吴公的袖 子说:“我记着有句诗说什么‘众里寻她千百度……’” 吴公马上脱口道:“‘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是南宋辛弃疾 的《青玉案》……” “我没问你那个,”方圆打断了他的话,冲着刘云的背影努努嘴:“你不是找 第二春么?”